早些年在邻村李家坊来了个山东女人带着她的儿子,嫁给了村里的本姓人李二栓,过上了日子。那山东女人生来性格刁钻尖刻,爱贪小便宜,更不受半点闲气。别说和人过不去了,就是和禽畜都的较真。
这天下午她发现自己的鸡窝里多了一只芦花鸡,卧在那里正下蛋,她便心生歹意想要天黑后杀了吃肉。
到了晚上山东女人来到鸡窝旁,忽然发现鸡门早已开了,鸡们吓的正咕咕的直叫,山东女人近前一看,原来有只黄鼠狼正在咬着那只芦花鸡。黄鼠狼看见人来了,头一怔,忘了再咬鸡。那芦花鸡机灵的乘空出了鸡窝,忽闪着翅膀呱呱呱叫着跑出了院儿。
山东女人一看白来的一只鸡跑了,哪能饶的了这黄狼子,气的用脚把鸡门一关,揭开鸡窝顶上的盖子拿着手电筒照着黄鼠狼就砸上去。又拿起根棍子恶狠狠的戳打,把黄鼠狼打的头破血流直叫唤。最后打开鸡窝小门,在黄鼠狼出来的时候又狠狠的一棍打断了一条后腿。这才善罢甘休。黄鼠狼拉着一条瘸腿滴着血吱吱叫着跑了。
这女人回去睡下后,几次朦胧中好似看到那只血淋淋的黄狼子不甘心离去,回过头来在大门口盯着她的窗户看。
山东女人的儿子已经长到十来岁了,排行在李老头两个儿子的下面,人们就叫老三。有天和村里的孩子们淘气玩上树,别的孩子都不敢往高爬,他却偏要一个劲儿的蹭蹭往上爬。直爬到四五米高了,回头一看傻眼了下不来了,正左右为难时,手上一滑,一个猛子栽了下来。坐到地上哇哇大哭。孩子们上前去扶他起来,腿上立刻就肿了,疼痛的站不起来了。
那时人们条件有限,山东女人没舍得多花钱给孩子好好看,时间一长看不好了,腿纯粹瘸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明显。后来村里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三拐子。三拐子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山东女人怕他以后生活受苦,又怕娶不下老婆,就想让他学一门手艺,好在将来养家糊口。恰好村里有个赤脚医生,山东女人就把她儿子送过去学了医。
这一学就是多少年。师傅也换了好几个,加上人心灵手巧,大小兼修,儿科妇科,除了手术不会做,该学的都学了。谁也没想到三拐子是个有心人,学的非常好,学成之后后来竟成了方圆百里的好大夫。而且也娶妻生子,家庭美满幸福,了却了山东女人他娘的一大块心病。
村里人都相信三拐子的医术,有的时候看病的人多,躺在家来不了的病人,家里人还的亲自来三拐子大夫门上请好几趟,才能匆匆忙忙的背上他那大医药箱子开走,真是忙的走都走不办,腿脚也刻意的利刷了。看见那么大的二八大自行车,大梁都快高出他的头了,可三大夫居然颠三下唰溜一下就能上了车座。那个俏刷劲儿,真不得不佩服脚下生风的功夫。最后逼的目不识丁目中无人的老婆,竟然能态度冷横地给情愿站在地下等着买药的人们配药收钱。直把村里村外其他几个赤脚医生们气的,真真的眼红人家的生意,自己家的门庭冷落到也只有偶尔买药的人了。
三拐子的生活过的越来越富裕,每逢过年过节的,都有人给送一两只整羊吃。人能挣了钱后,慢慢的就心高气傲,开始浮躁了,腿脚也不利索了,慢慢腾腾的推出二八大自行车,脸上的表情凝重,好象每次出诊谁家不给钱似的,又好象谁家欠钱不还似的,反正是心里不痛快,眉眼不高兴。可来人却是极其的献媚讨好,即便三大夫的出诊费是其他大夫的两倍,人们也心甘情愿。最后看完病不但的给人家数好钱还的恭恭敬敬的给点烟递水,真是牛逼的不得了!
不要看三大夫的腿,脱了鞋坐在炕上不比哪个人矮,能说会道,正襟危严,极其聪明智慧。谁提起三拐子三大夫的名来,都不敢小瞧。那简直就是响当当的人物。就差在县政府的大门上戴着大红花表扬了。
白天吧,都好说,三大夫也好过,看病买药的都好过,唯独怕晚上。怕晚上有人生病,怕病人在晚上病情加重。
有时候半夜有人来敲门,汇报一下病人的情况,三大夫能意且过的就尽量配点药打发走,实在病情严重非走一趟不可的就唉叹两声起来跟着走了。日子久了,慢慢的三大夫就没有耐心了,而且变的功利了,本来白天也累一天,晚上刚刚睡着,听的外面急促的叫门声:“三大夫,三大夫,你快给过去看看吧,娃娃烧的厉害了”……
“咳嗽的厉害了”……
只要是他不坚持的,三大夫基本上是不跟上走的,就不出声,就是睡着了。门外的人一看叫不起来也就罢了,大不了天一亮急匆匆的跑来。能晚上跟上走的基本上是有钱有权的朋友,不用问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谁。
能坚持的一般都是带着卑怯的叫门声:
“三叔,三叔,我爸肚疼的不行了,你快点给过去看看吧。”
三大夫没听见,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三叔,三叔……”
依然如故,睡梦中似乎那人也应该走了。因为大概有十来分钟听不见叫声了。
“三叔,三叔,我爸肚疼的可厉害了,麻烦你给看看哇。”间歇性叫法,认为彼此都可累点。时间大概是夜里12点多了,的确是很晚了,三大夫平躺过身来,睁开眼睛,呼吸着,完全清醒了。门外继续叫着:
“三叔,三叔,”
三大夫就是忍住不出声。
大概半小时后三大夫终于忍不住了,因为他也得操心“楼上的另一只皮鞋什么时候落地声响起”,才能踏实了。于是出声道:“你回去把那暖水袋先给用上,再喝上一瓶藿香正气水,可疼点等到天亮后再说哇。”
“三叔,用了,不管用,你给过去打上一针吧,疼的不行了。”
贵在坚持,这位成功的把悉悉索索嘟嘟囔囔的三大夫叫起来了。
走了两三个小时后,三大夫才回来。气声骂道:“这个个泡营生,什么时候能不做了?”……
又夜也是睡下后不久,又听见外面有人叫门:“三大夫,三大夫,你快给看看哇,我爸吃错药了,满地打滚了,你快点起来给看看哇。”
听声音有点陌生,三大夫就问“你是谁了?哪个村的?”
“噢,三合头村的,你是老彭书记家的小子?”
“嗯,是了,三大夫,我爸让我过来请你了,他还说多给你点钱。”
“哎,老朋友了还说这干啥呢,我这就起来了。”
三大夫麻利的精神倍爽的穿上衣服起来,出了门,看见老彭的小子在门外站着,他也没见过,骑上自行车跟着就走,三合头村离李家坊也不太远,三大夫跟着老彭家的小子过了一座小桥后,抬头再看那后生,早已走在大前面,就只见黑影儿了,任他怎么叫也不停下来等他。平时这条路是很熟悉的,可今晚总感觉跟着绕绕弯弯走了大半天,又蹬了一段路后细观察原来还在小桥旁原地没动。三大夫一下吓着了,浑身直冒冷汗,前后不着村,往前走,走不了;想往回退,老彭还在地上打滚呢,不管那么多了,今晚情况不妙,先回去吧。三大夫回到家里后一夜惊魂未定没睡着。
第二天也不敢对外人讲,只俩口子坐下猜测,是不是惹下神灵了,故意害人呢,以后要多对大家好点,求福报。就连三拐子大夫他娘都开始有所觉悟,以前见有不顺眼的人爱叨叨的咋呼几句,后来再看见不顺她心眼的人,大不了瞅上两眼,人若问“三大夫去哪儿了?”死活不想说话的节奏罢了。
慢慢的三大夫一家发现人们来找他看病的不象以前那么多了,好长时间夜里也没有叫门的人了。人常说想到什么就来什么。这夜还真又来了叫门的人:
“三哥,三大夫,我媳妇快生了,你快给过去接生吧。”
“三哥,三大夫,”
人的臭架子端久了,一时半会儿改还真有点遗痕未了,所谓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指这了。
停了一会儿三大夫出声了:“你是谁了?”
“我是黄建军,三哥,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来?”
“没听出来么,你媳妇不是才七个多月么?”
“噢,就说了吧,这会儿肚子疼的,羊水也快破了,你过去看看吧。”
三大夫思谋了一会儿开始穿衣服,拿医药包,收拾好出了门,见外面没人,想是这黄建军心里着急先走了,不太远也别骑自行车了,三大夫就背着快和他上身长短一般大的医药包累哼哼的过去了,走到黄建军院里,咦,怎么灯不着的?眼看媳妇生孩子了怕费电?还黑灯瞎火的,况且也听不见半点动静。难道建军没回来在后头了?先敲门再说吧。
“咚咚”,
“咚咚”,
“建军?”
“建军,开门了哇,”
“谁了?”
“我哇,谁了,这话问的。”
“半夜三更谁了?”
“我哇,你三哥,你不是说你媳妇生了么?”三大夫的声音有点生气了。
“三哥?谁说的?”屋里灯亮了,听见里面人披衣下地跡着鞋拉栓开门的声音。门开了,黄建军满脸露出疑惑的眼神看着三大夫,三大夫进了家也疑惑的看了看被窝里抬头张望的建军媳妇。
“不是你刚才去叫我了?”三大夫生气的问。
“我没呀三哥,这大人娃娃没动静,我去叫你做甚了?”黄建军不解的问道,
“明明你刚才在我门上叫我,说你媳妇羊水也快破了,我还问你怎么到生了,月份不够吧,咱俩还对的话。”
“啊呀三哥,你可冤枉我了,咱弟兄俩个多少年了没愁没冤的,我还能这么耍笑你了?我都睡的甚也不知道,正梦梦的了,听见你把我叫醒,再说什么玩笑不能开,我拿我媳妇生孩子的事儿跟你开玩笑了?我还怕你咒骂我了。”
这时媳妇也忙说没的事儿,她能证明,根本没出门,她也没肚疼,那两天刚查完,一切正常足月生。
看着黄建军两口子无辜的眼神,三拐子也信了。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没有啊,这村里就他一个姓黄的,而且叫建军的。不管怎么说人家也不需要自己就回去吧。建军又送出去,基本快到三拐子家门口了才回去。这夜三拐子又是彻夜难眠,百思不得其解。这分明是有人要害他,可是谁了?自己也没刻意的得罪哪个人啊?
白天三拐子大夫少心无事儿的,看见哪个人来了都是假惺惺的样子和他客气着,人们也发现三大夫憔悴了很多,萎靡不振的,莫不是自己也生病了?大夫也吃五谷杂粮,生病也正常的!
“周亮家昨晚二点来钟生了孩子了,前面张大夫给接生的;老九前天黑夜阑尾炎疼的不行,过去叫了四成子,给输了一瓶子液,配点药,这两天还输的了……”
邻居们来三大夫家里买点药顺便坐着拉呱村里的事儿,三大夫听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绷着脸默不出声的又不耐烦又想听的心里动态。夜晚没人来叫了,就连白天来叫的人也少下了。
有一天邻村一个叫二顺子的人,吊儿郎当的,头发梳的跟个燕儿脊背一样油光黑亮,在大门口喊:“三哥,三哥,我们村的老书记又腰疼了,叫我给你捎话了,让你过去一趟,中午说是让咱俩就在他那吃饭喝酒了,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村了。”
“你回来坐会儿哇,顺子?咋了,嗓子岔了?听见声音细的。”三拐子大夫眉开眼笑的出来应酬道。
这时住在东厢房的三拐子娘老山东女人手里端着个大簸箕正在播葫芦籽。听到院门口有人和儿了说话,头朝墙壁转过去,眼皮也不带要抬。这几年三拐子和他娘的关系也不太好,娘俩不能说话,一说话就抬杠。三拐子媳妇和她后公公老李更是仇人,打了好几架了,两家人几乎快不来往了,只有孙子们出来进去不避嫌,中间给递个话。孩子们也省不得挑捡话,好赖都传,但凡不是逢年过节该避讳吵架的日子,三拐子媳妇不律咋就和公婆指桑骂槐,打狗斥鸡的在院里袭起了骂战。三拐子有时坐在家里听的实在忍不住了,出来也和父母骂上几句。
娘骂儿:“三拐子,你个賊做的,祖奶奶早知道你今日不孝敬,不如当初一尿盆子扣死你。你活该拉一条拐腿。”
儿骂娘:“你多会儿不死就是个害!”
听了二顺子捎过来的话三大夫背上药包推上大梁自行车就要走,二顺子接过来细声细气的跟三拐子娘打了声招呼:“大娘,你还认得我不?”于是进了院走到鸡窝旁学着一条腿被打断了的样子一瘸一拐的拉着走出大门,在回头的那一刻,老山东女人看见二顺子就象黄鼠狼在呲着牙,尤其那锐利的眼神。三大夫正骑上了他那大梁自行车,他奇异的看着二顺子的动作忘了拐弯,直接从老娘的鸡窝棚上撞过去,重重的摔下来,头破血流,而且又把那条瘸腿劈了,疼的抱住直叫唤。
老山东女人忽地想起了她那年打断腿的那只黄鼠狼,那情景一模一样浮现在眼前。她哆嗦着走了几步想过去扶起儿子来,不料气急攻心,一股黑血吐出来,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三拐子被老婆孩子们弄到省城住了三个月的院,出来后更是行走不便了,门庭也逐步的开始冷落,前来找他看病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自己也觉得没意义了,便关闭了门诊,离开农村住在城里给孩子们承包了点家务,好让他们在外面各自打拼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