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水光之下,点点蓝色血液溢出,如泼墨般扩散。
乔辰安一拳将蟹精的大鳌击碎,神色淡然,以他如今的体魄,断石碎玉不在话下,更何况对方不过是只尚未化形的小妖罢了,自然绝难抵挡。
那蟹精受此一击,非但不知后退,反而凶悍地挥舞着另一只螯钳,搅动河水,向他当头夹来。
乔辰安面色古井无波,举拳相迎,噗嗤一声响,蟹鳌爆碎,溅起一圈波纹,那蟹精此时才知道面前之人的厉害,一对小眼睛里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畏惧之色,拔腿欲溜。
乔辰安本待施法将其击杀,却听肩侧皇甫轩说道:“乔哥慢来!”手中灵光渐渐敛去。
扭头望向肩上的皇甫轩,却见他一对狐狸眸子眯的狭长,溢出丝丝邪魅的光彩,忽然张开嘴巴,口中蓦地迸发出一股狂猛的吸力,将那想要逃走的蟹精笼罩,向后摄来,眼见后者身形越来越小,最后没入白狐的嘴里。
白狐在乔辰安肩头翻转了一个身子,似人模样的蹲坐在他肩头,眼中露出满足的神色,伸出两只前爪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见乔辰安正一脸莫名的望着他,便解释道:“乔哥务要多怪,我吞了这蟹精不过是为了增加道行罢了!”
乔辰安点点头,听罢他的解释,心中再无半点疑惑,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丛林法则,尤其是对于妖修来说更是如此。
据传上古时期,先民还未开化之时,宇内大妖横行,有呼风唤雨,移星换斗之力,几乎每日都在上演相互厮杀的景象,而失败的一方结局便是死亡,是以强者愈强,弱者愈弱,那段时间造就了许多雄视八荒的绝世妖主。但也正是因为这番乱象,妖族势力大削,人族才能抓住机会崛起于微末之间,经过无数年的发展,终于翻身成为大陆的主人。
乔辰安道:“是否只要不停地吞吃精怪之类,你的修为就能不断提升?”
皇甫轩回道:“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不过我并未尝试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吞吃其他精怪。”
乔辰安若有所思,刚欲离开此地,眼角一瞥,缺见那蟹精原来趴伏的那块青花卵石上似有彩光闪烁,他分开河水,凑上前去,发现那居然是一颗足有鸽卵大小的蚌珠,流光溢彩,霞光明灭,正不断向外逸散出丝丝缕缕的灵气,心中顿时了然,那蟹精是受了这蚌珠灵气滋养,日积月累之下,才渐渐有了道行。
将那蚌珠取下,入手冰凉如玉,丝丝缕缕的寒气直往血肉当中钻去,乔辰安微微一笑,不再停留,驾驭灵力向着船行的方向遁去。
好在他击杀这蟹精耗时极短,再加上提前在甲板上留下了手段,并没有人发现异样之处。船又沿着河道向前行了约莫十几里模样,终于来到钱塘近郊,河道再度变得狭窄起来,大船无法再继续前行。
乔辰安与许仙两人下得船来,又换乘另一艘小船,不多时便已进入钱塘县内,只见两侧房舍鳞次栉比,高低错落,杨柳依依,吐出新绿;巷中有行人身影,不时能听到孩童的嬉笑打闹声,集全相闻,乔辰安立于船头,仿佛受到周围景象感染,心情不自觉变得悠远淡然。
直到前方出现一座石拱桥,水面之上铺着几簇舒展的新荷,才恍觉已经到了目的地,正是他儿时经常发呆时所在的那座石桥。
下船登岸,许仙急着回家告知李公甫,匆匆同他告别,便向巷尾走去,只剩下乔辰安一个人站在桥头,目光清澈,望着远处的景色,乌篷船来回驶过,有女子在河边洗衣,一阵风吹过,掀起几缕发丝。
依稀间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良久,他才一声轻叹,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终归是回不去了,只能将之珍而重之的藏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小心的呵护,只待将来再次被勾起。
人,总归是要长大。
转身向家中行去,穿过几条小巷,乔辰安推开简陋的院门,熟悉的景象出现在自己眼前,院内栽种着一茬茬的青菜,墙角处堆积着一些家用物事,纸糊的窗户上悬着不久前才晾好的干菜。
屋门前正有一道穿着粗布麻衣的身影在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做着刺绣,只是几月未见,她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忍不住鼻头一酸,喊道:“母亲!”
母亲听到他的喊声,抬起头来,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但紧接着就被强烈的喜悦之情替代,欢喜道:“小安,你不是在书院当中读书吗?怎么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心情太过激动,手中的绣花针一不小心在指肚刺出一点血色,忍不住眉头微皱。
那一针却似狠狠刺在乔辰安的心头,他心中好不难受,连忙急行几步,挽住母亲的双手,笑道:“孩儿这不是想家,回来看你和父亲了吗?”
无论他在外面走的多远,多么的光耀与艰难,家是唯一不变的温暖港湾。
振翅的鸟儿总有一天会飞倦,等回头时,总会有一个温暖的小窝在等着它,不会感到孤单。
母亲听见他的话,脸上浮现一抹欣慰之色,目中满是柔情,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将他拉至屋内,嘘寒问暖,说不出的高兴。
乔辰安心中暖暖的,片刻后才张口问道:“娘亲,父亲呢?怎么不见父亲身影?”
母亲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安不必担心,你父亲他出去贩卖些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乔辰安点头不语,眼角却看到母亲那变得粗糙了许多的手掌上,心中下定决心,再也不让二老受到半点辛劳。
黄昏时分,父亲才披着晚霞归来,一家三口团聚,自是其乐融融,好不热闹,母亲又特地杀了一只鸡,待乔辰安拿出怀揣的千两银票时,父母免不了一阵惊讶,旋即又担心他是否入了歧途。
乔辰安只说自己同钱多多合伙做了一笔生意,编了些理由,这才得了这些分红,二老生活在钱塘,自然知道钱家富户,见他与钱家公子有这般交情,自是欢喜无限。
只是欢喜之余,父亲难免又叮嘱了他几句,一定要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万万不可荒废,乔辰安自然连连应是。母亲更是连夸他有出息,说着说着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是夜,一轮银钩悬挂在夜空当中,伴着点点繁星,放射出丝丝光明,乔辰安无心睡眠,静立于窗前,月光在他身后拉下长长的影子。
一只白狐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白天时候,皇甫轩一直躲在他的屋中,因此,父母并不知道皇甫轩的存在。
乔辰安眼中流露着灿烂又令人心动的光辉,一双瞳孔看起来十分深邃,仿若黑洞般,他脑海当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思着白天与父母相处时的情景,二人音容笑貌全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底,他想,自己这一辈子都绝不会忘记。
比之虚无缥缈,诡魅多变的爱情,血浓于水的亲情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但他心中却隐隐有一种隐忧,自己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子,将来或能入朝为官,父母也可跟着享享清福,但自己的身份却不止这么简单。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迟早都会被卷入修道者之间的斗争当中去,在那样的浪潮波及之下,自己或许无所畏惧,但父母却有可能因此而身入险境。
倘若当真如此,他便是无可饶恕的罪人了。
一夜过去,金乌冲破云层,乔辰安也在窗前站了一夜,想来想去,却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吃过早饭之后,许仙便带着李公甫来到家中,乔辰安见李公甫脸上满是愁容,眼中带着丝丝缕缕的血丝,发丝凌乱,便知他被这库银被盗一案折磨的不轻。
但乔辰安给李公甫的感觉却又不同,初见乔辰安时,他只是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不同于读书人的气质,从容自信,但时隔几月,再次相见,他几乎要认不出乔辰安来了。
眼前之人虽仍是离去时那般模样,但身上却带着一股天然的令人心静的奇异力量,眸光深邃,仿若星辰,直叫人不敢与之对视,神色之中带着一股强烈的自信,淡然自若,飘然若仙,有种鹤立鸡群之感,心中暗自惊讶。
一见面,三人说了些客套话,李公甫便愁眉苦脸道:“乔公子,想必你也从汉文那里听说了库银被盗之时,可恨那天杀的知县自己无能,反倒将责任推卸到我的头上,我真想脱下这身衣服不干了!”说到最后已是愤愤不已。
乔辰安知道他说的只是气话,若是真的不做捕头,他又拿什么养家,还要出钱供小舅子许仙读书,笑道:“李捕头莫急,你且对我说说那库银被盗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公甫道:“这事我也觉得蹊跷,就在昨夜,库房中又丢失了几百两库银,可我们这些人都守在库房之外,巡逻不断,那库房大门未开,门锁未动,里面存放的银子却是不翼而飞,你说,这事奇不奇怪?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说到此处,脸上愁容更甚,道:“乔公子,这件事还需你来帮忙,若能免去杀身之祸,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一旁的许仙也道:“是啊,辰安,想来那知县定会卖上你几分面子……”
乔辰安却笑道:“李捕头,不知今夜那偷盗库银的贼人会不会再来?”
李公甫闻言,神情稍滞,开口道:“这贼人十分嚣张,一连几日盗银,今夜如无意外,必定会来!”
却见乔辰安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抬脚便向外走去,许仙二人连忙跟上,不知其意,他只好解释道:“李捕头,咱们现在就去请库神。”
这个世界当中,那些高居九重天的仙神虽不会轻易下凡,但却有一种法子能将让他们下来,这便是“请神”,以香火符篆之力勾动神灵下凡,只是用这种方法请下的神灵厉害与否,还得看请神者道行高低。
不过,类似库神这种小神,倒是十分容易便能请动。
在二人不解的目光中,乔辰安先是买了一副神像,然后贴在库房当中,带着一众人焚香祷告,恭敬道:“此处库银屡屡被盗,今夜便劳烦真君出手,捉拿这盗银之人,日后必定时时供奉,使神君永享香火。”
一番话说完,他抬起头来,果然见到那神像之上隐隐闪过一道灵光,变得不凡起来,画上之人似乎眨了眨眼睛,传递出一股情绪。
李公甫看了乔辰安一眼,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心道难道对方不肯替他说话,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法子来糊弄自己?但在他心中,乔辰安却不似这样的人,心中矛盾之极,一时五味陈杂。
剩下的一对衙役皆是面面相觑,脸有讶色,这神神鬼鬼的方法也亏乔辰安能想得出来,亏他还是个读书人,请那劳什子的破神有什么鸟用?还不如他们这些大活人一拥而上来的管用。
李公甫尝试着问道:“乔公子,你确定此法可行?”
乔辰安只瞧了他一眼,便知其心中不信,但这其中门道,又不好与他多说,只道:“李捕头安心等候便是,入夜自见分晓!”
心中却在暗思,也不知小青是什么修为,倘若是修到阴神,甚至阳神境界的大修士,他还是早早溜走的好,不过看原剧情当中小青似乎并不怎么厉害,最好也如自己一般只是筑基修为,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不管怎么说,这库神虽然修为不济,但总算能给小青制造一些麻烦,自己再伺机出手,未必没有胜算。
自己若打不过小青,那便只有逃跑的份了。
一切准备妥当,在众人焦急等待之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金乌隐去,月兔高悬,洒下一束又一束淡银色的光辉,乔辰安既设法请下库神,自然又寻了一个由头,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众多衙役,包括李公甫在内尽数遣散,只留自己在库房之外守着,坐等小青入瓮。
月入银钩,高悬苍穹,打更人的声音响起,不知不觉便已是三更时分,恰巧不知从哪儿飘来一块乌云,彻底将月光遮拢,天地间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院内,忽然刮过一阵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