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入眼是一弯浅蓝的人渠,在上班通道里涌动着。工人们赶到自己的鞋柜(一人一个鞋柜,专门用于工人放工鞋),将脚上的鞋,换成统一的工鞋,待到下班的时候再换回来,工人们常常都会放些零食或者水果在里面。
很多人会觉得把吃进嘴里的,和穿在脚上的放在一起,有些难以下咽,但是在这里,工人们只能将自己的物品放在鞋柜里,不能带进车间,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放。
对于他们来说,好好生存,可以挣到钱,远远比讲究重要,当你还在为解决基本生活而奔波的时候,讲究一定是奢侈的字眼。
罗忆在街边买了一份早餐,边走边吃。打了卡进办公室刚好到时间,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就和与她做同样工作的黄珍珍,进了车间。
两个人正在把产品信息往工厂内部系统输入,就看见车间里的工人们,起哄式的开始往外走。黄珍珍拉住一个人问:“你们干嘛呢?”
“不知道,大家都往外走,我们也就跟着出去看看。”这时负责管理各生产线的班长,在一旁大喊着“不要出去”但完全没有人听。
办公室的管理人员也都开始陆续的往楼下走,大家也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罗忆与黄珍珍对视一眼,两个人将还没录入过信息的产品做好登记,然后两个人也出了车间。
在换无尘衣房间,大家都炸开了。罗忆听了个大概,是工厂的钢琴部和另外两个部门的工人们罢工了,这时候正在工厂大门口堵着,要求涨底薪。
两个人急急忙忙换好衣服跑回办公室,大家都在窗户边看着、讨论着。罗忆走到窗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觉得不像是真的。
工厂大门前七八百米长的机动车道,全部站满了蓝色工装的工人,还拉了横幅,有人喊着口号,附近出租屋的阳台、天台都站满了围观的人。
这一年工人的基本底薪是九百多块,工人们一个月一天也不休息,每天加三到四小时班,周六日十一个小时班,一个月下来两千块过是最多的了。付出的劳动与所得的回报完全不对等,加上工厂里管理制度严苛,最终工人们长期积压的不满爆发了,引发了罢工。
很多工人都是九十年代初就来这里的老人了,这样的罢工场面也是第一次见。工业区管理委员会,自组的治安管理大队的人员,守在大门里侧。
一阵警报声响起,几辆绿色车,出现在机动车道的两头,把工人的退路都堵住了。每辆车上下来了十多个人,手里拿着家伙,这样的画面顿时吓到了在场的工人们,原本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安静。
有人拿着喇叭对着在场的人喊了起来。
大概意思是大家的意见,已经清楚了,整个工业区的工资水平上浮的问题,已经在商量中。
让工人们先安心回去工作,如果再聚众闹事的话,他们会以扰乱社会治安罪依法进行抓捕,本来工人们看见大兵和枪就已经腿软了,再这样一说,大家就泄了勇气,厂子大门开了一小半,大家纷纷往回走。
就这样,一场工人为加底薪、为维护自己劳动价值而上演的罢工行动,最终以工人们的退缩而结束。
但也确确实实的反映了,工人们对于自己的价值低廉的质疑,反映了他们想要改变现状的渴望,为保护自己利益做出的行动上的争取。
尽管短促间就夭折,但起码当地负责部门,和投资商们收到了这样强烈的要求信息,在之后不久做出了相应的回应,尽管工人价值依旧低廉,但罢工行动也争取到了一些小效果。
第二天办公室里的同事说,罢工事件抓走了几个领头的人,而罗忆她们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工厂仍然正常运转,工人们照常上班。
不过大家的底薪确实在两个月后进行了调整,由原来的九百块多块上调到了一千一百多块。
罗忆和黄珍珍原本以为,这罢工事件会持续几天,两人还想着可以混几天了,结果一个上午就结束,中餐过后,两个人又乖乖换上无尘衣进了车间,继续录入产品信息。
陈冬凤下班后,一个人不想做饭吃,正准备出去随便吃点什么的。她知道经过之前的事情,周友强是不会这么快又来找她的,正要关上门,罗忆拎着菜走了过来。
“舅妈,去我那儿做饭吧?”
“好”
罗忆挽上陈冬凤的手,就朝着自己的出租屋走去。
“芳姨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
“她们班长级别要开会,说这次一的时间较长,估计得一个多小时,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什么会开这么久?”
“我也不太清楚,一会儿我给她打电话吧,让她回来直接来你这儿吃饭。”
“嗯,好。”
两个人分工,一餐简单的饭菜很快就好了,张菊芳说快要回来了。于是两个人坐在门外乘凉,等张菊芳回来。
陈冬凤转头准备跟罗忆说什么,罗忆正好看见她耳后有一根白头发。
“别动,有根白头发”
陈冬凤把头伸向她:“来把它拔下来”。
罗忆动作很快的拔下了那根白发,递给了陈冬凤。
“白头发时不时的出现,看来我真的年纪大了。
哎,以前那个傻得没救的我,以为跟着你舅舅可以到头发白完呢,现在却是这个样子。我都不晓得倒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搞成今天这个模样……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罗忆搂着陈冬凤的肩膀:“这件事情里错的人是舅舅……关于婚姻我没有发言权。”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罗忆觉得这样静静的陪着陈冬凤也是好的。
罗忆忽然想起,好像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有像这样,静静的与母亲坐在一块儿过,这一刻她无比的想念那个不怕苦不怕累的女人,别人家都是父亲撑起来,而罗忆的家却是母亲。
关于对父亲、母亲的立场上,罗忆与罗明从来都默契一致的站在母亲这边,父亲在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是爱喝酒、懒、怕吃苦、爱吹牛的模样。
“我回来了”张菊芳的声音传来,才把各想心事的二人拉回现实。三个人进了屋,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讨论着刚刚发生的工人罢工事件。
张菊芳告诉罗忆和陈冬凤,今天开会开这么久,就是要各班长给产线的工人普及思想,管理委员会,害怕再出现罢工这样的事情,对整个工业区的影响都是不好的,而且已经有工厂的分部在筹划搬迁了。
如果真的工厂搬迁那就意味着,原本在这里工作的工人会失业,而工业区也会受到极大损失。
罗忆开始听的时候还不以为然,却不想,在后面的发展里,事实也验证了这一切,不过五六年以后,曾经红红火火的工业区就已冷冷清清,不复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