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封同学转寄过来的挂号信,罗忆迟迟不敢打开,上面印着广州市第一看守所。
几分钟后,她呼了一口气,有些发抖的打开了信封,看完之后坐了一会儿,才开门出去,打算找个人商量,没走几步,又返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她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因为害怕这个消息最终会传到家乡父母的耳朵里。
这一晚她反反复复无法入睡,上完高中后就没再上学,带着父母好不容易凑到的几百块车费到了旧水坑打工。如今只有二十来岁的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唯一心里坚定的是,无论如何也要瞒住这件事,不能给父母知道。
罗忆一早去到厂里,便给主管请了假,她在生产管理部门做小文员,请假相对容易,而管理她们这几女孩子的,是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男孩,比较好说话。
请完假拿上事先就准备好的东西出发了。按照自己事先查好的路线,先坐公交车到市桥汽车站,从那里坐车到白云区,再转公交车到广州第一看守所。
等她到了离看守所不远的公交站台时,已是中午十二点过,七月流火这个词广州可以用很多个月。
一下公交车,顿时被热浪包围,罗忆的平底凉鞋感觉快要被滚烫的地面溶化,每个行走在路上的人,脚步踏下去后都快速的收回,也有的小跑着躲到太阳的阴影里继续前行。
罗忆完全没有多余的情绪去理会脚下的热浪,走出十多米,汗水开始一点一点浸到衣衫。
在看守所的门外站了许久,才敢慢慢的有些怯怯的去问门口的保安,然后低着头红着脸跟了进去。她觉得好像犯法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她问话时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走进去时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打量周围的环境。
看守所里的工作人员似乎也是冷漠的,问了一下她要探视的人后,没有回答便走开了,她只好按照自己在电视里看见的场景,在贴有探视标志的窗口坐了下来。
那个人坐在玻璃窗的里面,手里拿着电话,罗忆坐在玻璃窗的外面,手里一样拿着电话。对面的人低着头不敢看她,头发已经剃成了干净的寸头,身上穿着黄色马甲,尽管他头快低到胸口,可依然遮不住上面那个印着的数字,十九。
罗忆无数次在看见过这种衣服,电影里,电视剧里,或者是新闻节目里,他们要么是那些演员演的,要么是新闻里以脸部打了马赛克的形式出现的,也无数次的看过亲人探视的镜头,但她千次万次也没想过自己会真真正正的经历这一幕。
此刻她心里情绪很复杂,她害怕想哭,但是却又哭不出来,又觉得庆幸,庆幸对面那个人在没有铸成更大的错误前而进了这里;
觉得愤怒,他做事从不想后果,愤怒他不想远在家乡的父母;而心里更多的是失落,从小在她心里,一厢情愿认为眼前的人是个好哥哥,可他却再一次用行动反证了她的观点,内心波澜万千。
罗明总算慢慢抬起了头,看着罗忆。
他原本阳光的眉目此刻却是暗淡的、沮丧的、羞愧的,所以他迟迟不敢抬头看罗忆。显然比三个月前瘦了很多,右边嘴角青肿,腮边还有一条带着血点的红痕。
他看着罗忆,嘴张了几下却没有声音,眼泪流了下来。罗忆知道那是后悔的泪,是羞愧的泪,她也忍不住眼泪,只能仍它滴落。
罗明看着罗忆,三个月没有见自己的妹妹,她看起来更加的成熟懂事了,也看得出来她很憔悴。他知道自己的事情,一定让她夜难入睡,也一定让她不知所措。他原本以为不会有人来看他了。
在那房间里,他无数次的望着那高高的、小小的带着一点点光亮的窗户,想没有人来看他最好,他不想在这里被自己的亲人看见,被任何熟悉自己的人看见,可是又时时盼着有人来看看他,来看看他这个在人生路上一脚走错的人,他期待一丝温暖,可以照亮那颗沮丧的心,可以给他一点点继续好好生存下去的勇气。
可当自己知道有人来看他时,当他透过走道的玻璃,看见坐在那一边的自己的妹妹时,他原本走得很快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是害怕还是羞愧,也许两者都有,他的内心纷乱着,想要快一些走过去,拿起电话问一问电话那头的妹妹最近好吗?想问一问远在家乡的父母知道他的事吗?如果不知道那就瞒着吧!
看着憔悴的妹妹,正大步迈出的脚又慢慢的缩了回来,速度越来越慢。
但走道始终只有那么长,不会因为他的害怕而变得更长,也不会因为他的期盼而瞬间缩短。终究还是坐在了与罗忆面对面的位置上,缓缓拿起了电话。
两个人互相望着,罗忆想起了小时候,跟在哥哥后面,他给小孩们用竹子做成枪(手指大小的竹子,选合适的一节,三七分开,短的那边往里面放进一根大小合适的筷子做发射,长的这边做枪筒)然后带着她和院子里的小孩去树林里面找“子弹”(一种树结的小籽)。
想起他给她做陀螺,教她玩滚铁环……眼泪一行接一行不停的流着。
探测视时间到了,两个人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罗忆见罗明要放下电话了:“哥…”
罗明迅速的颤抖的把话筒举到了耳边,他看着妹妹,罗忆哭着说:“哥,爸妈有我”
说完迅速放下电话,转过身,多雨的广州,善变的天气,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罗明缓缓站起身往回走,他回过头看着罗忆抽泣的背影,急忙掉转了头往里走。
罗忆大步的走进雨里,刚刚哥哥那发肿的嘴角和腮边的红痕还有那略微带瘸的脚步,在她脑子里来来回回……
下着大雨的空气里,浓浓的泥腥味把罗忆拉回了现实,有多久不曾淋过雨,已记不太清。
想起小时候与哥哥两人常常淋着雨在田间地里玩耍,这样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可想要伸手触摸时,却又随风随雨而散去,原来那只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