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新郡的太守后院里,储了十来个姬妾,姬妾与姬妾之间,姬妾与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没有一刻停歇。
去年还有人大闹太守府,说女儿在太守府做小妾,惹了太守夫人不如意,竟然生生被打死了!
这事当初在奉新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至于结果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无外乎就那么两种。
要么被钱财诱惑。
要么被武力镇压。
高门府第的院墙,不是平白无故修得那么高大巍峨,那四四方方的小天空下,白骨累累,平民和贵胄之间的界限,泾渭分明。
人命贱如草芥。
光这一个太守府后院的硝烟,听风阁的说书先生能唾沫都不带咽上一口的说个一天一夜。
连区区太守府就如此风起云涌,那……
沈战的怀远将军,那不是白当的,府邸里的勾心斗角,怎么可能会少?
血溅了高墙,不过挥挥手便能抹掉,粉饰太平。
况且,乱民中抢来的女子,那位将军会给一个名分吗?
张姚氏自从知道沈十三的身份后,心里就止不住的悲哀。
这位将军以嗜杀暴戾著名。
也许是觉得你长得太丑辣眼睛,也许是觉得你吃饭吧唧嘴太难听,也许是觉得你徒手挖鼻孔不卫生。
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理由!
三尺青峰宝剑高悬于顶,你的头颅就落了地。阴差阳错,最后竟然是她毁了江柔。
“大娘,我不怪你。”江柔转过身,面对张姚氏,直视她的眼睛,语气诚恳又无奈,“那天你没有看到我,我也是会自己走出来的。”
“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从小包馄饨给我吃的大娘就这样被人侮辱,或者丧命。”
“我是胆小,但就这样苟藏在一篾竹篓里,眼睁睁看着你万劫不复,我……做不到。”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没想到,谁也不愿意,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更努力的活着,为自己,为大家,活着。”
“爹娘和哥哥还在等着我,安安还小,还需要你,等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就回家,还住一条街,还开小酒馆,卖混沌,比邻而居,你还给我包小馄饨。”
“大娘,你说好不好?”
张姚氏满眼泪,拉住江柔的手,泣不成声,口中呜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好!好!”
江柔擦干她脸上的泪,转身走了。
其实,说到底,这就是一场躲不过的灾祸。
藏在竹篓里面就安全了吗?
并不。
奉新的每一寸地方,都被匈奴士兵翻烂了,就算她选择继续藏好,也不过是晚点死和早点死的区别,她走出来,一差二错,身子给了沈十三,但命还是自己的,如果错过了沈十三,落在流窜的匈奴残兵手里,必须必得落一个先奸后杀的的下场。
是非对错,是福是祸,哪能只用一个角度来盖棺定论呢!
张姚氏杵在原地站了很久。
这一刻才深切的意识到,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坚强得太快了。
她看起来还是很弱不禁风,背影却坚毅如同一杆青葱翠竹。
她的坚强不流于表面,她有很多害怕的东西,还是会恐惧,还是会发抖,还是不能像许多巾帼英雄一样,刀斧加身而面不改色。
她的膝盖还是会软。
可是她已经在迅速的成长,努力去适应恶劣的环境,她遭遇了女儿家最悲惨的境遇,却能在悲痛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保护自己,也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未来的路漆黑不见光明,但她却说‘一切过去了,我们就回家。’
这么一句沉重的话语,她却说得如此轻飘飘。
十几年来的风平雨静,她只知道何为幸福。
而这短短的几天,却让她鲜血淋漓的体会到残酷。
这心中咽下的苦,可比黄莲?眼中流过的泪,能倾覆太湖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