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秦伯听着自己这六儿子的言语也是道:“你今日给孤好好地说道这上林苑如何变制……”
站在阶下的林玧琰摆了摆手,道:“并不是,这上林苑只是借一个名头而已,上林苑不需要经过任何的朝堂权势,直接对君父负责,即在上林苑内,一切除了君父能够过问,任何大秦官员以及老氏族都无权过问!”
秦伯略微沉吟,随后说道:“此事……与礼制不合。”
“君父以汯祍佄为相,不就是为了大秦富强而改制么!”林玧琰反问道。
诚然,当初的大秦的确是想做出来一番雄图霸业,但是如今秦王宫狭窄的空间已经是将这位秦君的野心逐渐消弭殆尽。
秦伯低下头,看着桌案上这“纸”上所写的上林苑策论,的确是吸引人。
当年汯祍佄定语“三阳熟,大秦足”指的便是棘阳、淯阳、泌阳这三阳之地,可是秦君现在却是顾虑很多,其中有老氏族的矛盾,也有宗府的压力,甚至是某些蠢蠢欲动的势力,都不得不在考虑之中。
“孤需要好好思虑一番,就把这上林苑定策留在案头吧……”秦伯说道,随即视线看向了林玧琰问道:“莒劢……老将军何说?”
听见问话,林玧琰也是一挑眉道:“君父认为莒老将军该说什么?如果是指这上林苑的事情,只要君父同意了,莒老将军自然也是不会不应允的。”
秦伯视线移回桌案上,道:“有莒老将军担着,宗府以及和边军便是没有多大的忧虑,棘阳的老氏族多是莒老将军的族人分支或者联姻亲属,他们最大的依仗现在也是没了……棘阳之地如今掌握在你手中……你便是可以随你所想而行事。”
闻言,林玧琰已经是知道君父应该是应允了自己上林苑一事,这个时候,林玧琰并没有忘记韩悝的推荐:“儿臣愿意举荐卫人韩悝为上林苑尚书令!”
“韩悝,就是那个百石台首魁者?!”秦伯反问道,随即扫了一眼上林苑的策论道:“孤不知道你的脑子里为何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但是不得不说,你和汯卿实在是有些相像之处,这也是孤纵容你百般胡闹的原因所在,棘阳是你所得,你是孤的儿子,即便是孤封你一个棘阳户邑又能如何,上林苑一事有可取之处,但韩悝……需要孤看看他值不值得任用。”
林玧琰已然是了解自己这君父,或是受汯祍佄的影响,亲近法家的思想,当下便是回道:“君儿,韩悝是法学流派,出自清溪鬼谷,或许君父不知道这清溪鬼谷的传承,但是儿臣可以保证韩悝绝对是……”
不过秦伯听闻林玧琰所说,也是惊诧道:“清溪鬼谷,可是鬼谷子?!”
林玧琰也是颇为意外:“君父知道鬼谷子?!”
秦伯向林玧琰解释道:“晋魏氏如今出现一位兵家大将,名为庞焆,先后讨伐宋、鲁、卫、郑等国,皆克之,自称师从正是这鬼谷子,鬼谷之名方才天下皆知……”
随即秦伯便是看向了林玧琰,道:“既然韩悝与庞焆同门,孤本来就要接见他一次,但是能否如你所想拿到上林苑尚书令的位置,便是要依靠他自己的努力了!”
闻言,林玧琰也是神色一喜,当下行礼道:“多谢君父。”
秦伯见状摇了摇头,道:“孤很欣慰,有你三兄,四兄,五兄,甚至是你,皆是让孤心甚慰,尤其是你这一次棘阳族地的事情,做得不错……”
林玧琰也是笑笑,不语,因为他现在还是不知道君父指的是族地田税一事,还是老氏族的事情。
秦伯身边一直静立不语的高锦也是看了看天色道:“君上,酉时了,该下殿了……”
秦伯也是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黑了,当下对林玧琰道:“天色晚了,你退下吧,至于韩悝,明日便让他上殿,孤来问问他。”
“好。”林玧琰应了一声,便是起身退下了。
秦伯盯着林玧琰转身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才缓缓开口道:“高锦,你可知孤现在想的是什么?!”
高锦笑着摇摇头回道:“不知,但高锦知道君上现在该回去歇息了。”
“不用,今日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已经将孤弄得倦意全无,暂时还不用着急下殿。”秦伯顿了一会,随即向高锦低声道:“孤在想,诸公子之中,何人可堪大业?!”
又是这个秦王室禁忌问题,高锦对此一向是忌讳莫深,岂会顺着秦伯的话说下去,不过这个档口秦伯提出来这个话,也并非是无的放矢,高锦微微侧身,瞧着刚才公子琰刚刚离去的方向,那个背影,这个被君上目送下殿的背影,高锦已经是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似乎多年前有一个人,名字叫做……汯祍佄。
……
秦王宫正门东面似一大片官署宅子,诸多大秦掌有实权的朝臣除了秦王宫,便是在这里处理各种政事以及随时响应秦伯在宣政殿的号召,如四卿,如上大夫,甚至是长公子林玧仁和公子信都是在这里有一座召集各自党羽商议的宅子。
林玧琰刚出宫门,已经是天黑了,官署里的朝臣也是一一退了出来准备各自打道回府。
“公子琰殿下。”林玧琰注意力并没有看向其他地方,却是有人叫住了他,一回头,才发现是司徒百里槐。
林玧琰回过身子道:“百里司徒。”
百里槐身后跟着几个家仆,见林玧琰刚从王宫内出来,必定是上了大殿,百里槐走到林玧琰身边道:“殿下刚从大殿归来?”
林玧琰点了点头道:“嗯……是为了如何处置棘阳后续之事,向君父禀报。”
看了看天色,百里司徒也是道:“与殿下同路,不妨边走边说……”
“好!”
于是百里槐在前,林玧琰稍稍在后,身后是百里槐的护卫以及林玧琰的宗卫荆翊。
林玧琰知道,百里槐学的是名家流派,林玧琰看来这个流派更像是法家与纵横家的平衡学派。
百里槐又道:“棘阳一事,终究是触到了老氏族的逆鳞,不过今日有莒老将军出面,想必这些老氏族有所顾忌,不会明面上为难的殿下的,但是棘阳千里沃野,殿下尽数收入林氏,恐怕也会让世人认为殿下……过于贪婪,不利于殿下的名望。”
林玧琰停下来,看着百里槐问道:“百里司徒,莫不是为了老氏族来做说客?!”
闻言,百里槐神色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方才这句话的确是有为老氏族作说客的嫌疑,随即笑道:“殿下说笑了,槐认为如今大秦正值四战之际,此时大秦内部不能乱,尤其是老氏族,向来就是朝廷节制地方的代表,国家动乱之时,便是由着老氏族号召起田舍见的青壮保家卫国……”
林玧琰闻言打断百里槐,直接道:“百里国相想说什么就说,无须拐弯抹角。”
百里槐这才意识到这位公子琰殿下绝非可以用一位刚刚出阁不足一年的公子相待,这时才打算对林玧琰道出实情:“殿下,如今荆国……北王芈权以及寿王桓羽携十数万大军北伐邓国,恐怕用不了多久,邓国便支撑不住了,到时候荆国大军便是挥师北上大秦,那个时候便是要动员老氏族招募乡邻保家卫国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冒然与老氏族陡升间隙,不利于……”
林玧琰直接开口问道:“邓国还能坚持多久?!”
百里槐神色一愣,随即便是对林玧琰道:“邓国负有余力,尚可坚持半年,再者隆冬大雪、夏水泛滥,邓国可借天时地利挡住荆国红巾军,但最快恐怕明年,邓国就要告破!”
尚有一年时间……
林玧琰仔细地想了想,便是对百里司徒道:“百里司徒,琰……并非是一个不顾大局的人,但司徒也是清楚的,老氏族于大秦,便是相当于原上枯草,茫茫而无用矣,琰名中带火,原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不得不说,司徒百里槐确实为林玧琰这一句话所说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许久,司徒百里槐才终是笑笑,朝着林玧琰道:“百里今日已经预料到了说服不了殿下,却是没有想到被殿下的一句话打动……罢了罢了,既然殿下心目中已经有主张,百里便是不再规劝了!”
林玧琰停下脚步,看着百里槐道:“司徒,前面便是岔路口了……”
百里槐抬头看过去,的确是岔路口。
林玧琰盯着前方的岔路口道:“司徒,百姓如水,谁能载舟,亦能覆舟,老氏族终究是这水上的小船,饶是现在的大秦,也不过是稍稍大一点的船,能够真正抵御国患的,向来就是这些死无葬身之地的乡间野人,而并非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那些老氏族!”
闻言,百里槐微微皱起眉道:“殿下此话似乎是有失偏颇……”
闻言,林玧琰也是扬起嘴角回道:“是不是有失偏颇,是我和司徒有着不同的认识,不同的选择,究竟是谁的选择对,或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司徒可自见,天色已经晚了,还请司徒归府之时仔细点路,毕竟宛城作为秦都,也是路途不平……”
闻言,百里槐低下头看着路面,的确是,前面的道路已经是因为年久失修而略显寒酸。
“司徒,琰告辞了……”林玧琰朝着百里槐道了一声,便是转身离开。
真是一个倔强的小子!
百里槐看着转身离去的林玧琰,也是如此笑骂道,随即看向了周围,低矮的房屋,有些地方还散发着恶臭的腥味,百里槐皱起眉,的确是有些不像一国王都……
……
“玧琰!玧琰!等等为兄!”
林玧琰刚转身告辞百里槐没有多久,便是听见背后有人呼唤。
夜色已经落幕,荆翊提醒道:“殿下,是公子信。”
果然,林玧琰便是看见从黑幕中走近:“二王兄,你怎么也是这么晚归府?”
公子信笑道:“方才六弟一出王宫,为兄便是看见了,谁知道被百里司徒抢了先,因此为兄才在后……六弟今日为何又进宫?”
林玧琰对公子信倒是毫无隐瞒:“向君父请治棘阳为族地。”
闻言,公子信点了点头。
尤其是六弟请治棘阳,这便是意味着远离嫡位争夺,似老三、老四、老五皆是这般。
“二王兄,今日听闻前国相汯祍佄的旧迹,心中甚是感慨,因此想为大秦举荐一位汯相之才,便是那位韩悝!”
“百石台首魁者韩悝?!”公子信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道:“对了,听闻今日六弟在百石台上赢了那韩悝?!”
“唔……”林玧琰点了点头,随即道:“终究是诡辩而已,我认为韩子之才,不应屈居在小小的百石台上,所以,想请二王兄帮扶!”
“哦?要找王兄帮忙,是不是要王兄举荐这韩悝为棘阳令,玧琰,你尽管说!”公子信也是豪迈的拉住林玧琰,如今朝堂上“仁党”两度被削,早已经是不成气候了,这个时候,公子信想要举荐一位人才,还是不甚重要的城令位置,并非是有多难。
不过,公子信这句话倒是吓得林玧琰立刻摆了摆手否决,尤其是如今“信党”势大的时候,二王兄举荐韩悝,那别说韩悝的尚书令,就是林玧琰自己的上林苑也是因为君父忌惮而有所耽搁。
“王兄,我想请你为我招募工匠!”林玧琰说道。
“招募工匠?!”公子信惊诧。
林玧琰点了点头道:“请王兄为我招募工匠,青铜匠,铁匠、木匠、石匠都需要,且多多益善。”
公子信问道:“六弟,你要这些匠人做什么?”
“棘阳遭受匪患严重,且重建需要大量工匠。”
“可铁匠乃是打造铁器的,你需这些人做什么,再者,这些工匠都是不事粮食生产之人,人数多了,你府中人数不少,恐怕难以负担……”
“不会,这些都是上林……棘阳府负担的。”
“对……为兄但是忘记了,玧琰你现在是富有棘阳,行,王兄想想……对了,玧琰,泌阳铁矿便是在棘阳周围,王兄可做主划给玧琰你,泌阳铸造坊也可划给玧琰,其供应舞阴方城军的兵器可由博山铸造坊代为铸造。”
“多谢王兄!”林玧琰对这位支持自己的王兄也是十分感激。
“玧琰,都是自家兄弟,本来就是要相互扶持的,何须这般多礼?!日后为兄要是有事求到玧琰头上,还希望玧琰能够不要拒绝。”
听见王兄这么说,林玧琰也是对公子信坦白道:“我从王兄这边拿走多少就必然是要还给王兄更多的!”
“玧琰,你我兄弟,不必算的……”
公子信随即拉着林玧琰的衣袖,便是趁兴而行,不再多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