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熹微。6点多钟的时候我突然醒了过来。踉跄的我,没等到闹钟的震动,却已经起了床。
按照往日的习惯,我应该要上厕所和洗漱一下。我也就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起床变得特别早。
今天工厂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非常忙碌,在流水线上,我们一边工作,一边微笑。因为我们的工序都需要用到手,而大家又无法比划手势,所以上班的世界似乎也是一片寂静。就在某个时候,我居然能听到办公室里传出来一点儿人的声音。
平时上班我并不会戴上助听器,没有人可以聊天,这里不属于摸鱼的地方。但是今天我似乎能听到办公室里偶尔有人传出来的笑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对于这种神经上的问题,我一般选择无视,很多次我都做过同样的幻想,幻想有一天,我们这样一群人也能开心的聊天说笑……
普通人的工作尚且能有说有笑,但我们没有,很多时候,我们的世界是一种很虚无的状态,是几乎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样子。这就是我们聋哑人的状态。
中午悄然来临,厂里人潮涌动。每一次下班,走在前边的第一位仁兄,都让我有一种香港古惑仔浩南哥带队战东星帮的既视感。可就在我沉浸梦中的时候,同事“肥锋”又将我摇醒。
肥锋,人如其名。肥,是肯定的。头发浓密,每天梳理得异常整齐,他与我一样,都是严重听障患者。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我刚进这家工厂的那天早上。
我被大伯领到这里进行登记,在工厂做事,对于残障人士,也相对格外关照一些,像是什么入职体检,几乎都是专事特办。由于多数是聋哑人士,为了作业安全,生产之中,管理的岗位还是正常人,我们只需要进行一些简单的重复性步骤。那一天教我入门的,正是肥锋,如今不知不觉,跟这哥们已经共处了大半年。可以说,是我来到广州这座城市,乃至于从小到大,不可多得的伙伴。
而每天下完中班,我都会和肥锋到工厂门口附近的快餐店觅食。而最喜欢吃的店铺,是一家名叫“花臂烧腊店”的快餐店。老板,也就是那天我们被人欺负,但是对我微笑的那个穿着厨师服的大叔。这家店名和这样一位慈祥的大叔,实在让我无法串联起来。花臂?慈祥?唯一让我感到很逻辑自洽的是,是那一碗烧鸭饭。
广式的烧鸭,是香脆的鸭皮,加上滚烫的热油,滋滋地冒出香味,鸭肉不像北京烤鸭的软烂,而是有嚼劲的肉,配上烧鸭的汤汁。入口的那一瞬间,香气从鼻息中慢慢沁出,简直让人回味无穷。
我和肥锋,独爱这烧鸭饭,甚至还打趣地这样形容过:
人生就像是一只烧鸭,活着的时候活蹦乱跳,烤熟的时候,依然回味无穷。
老板迎面见我们走来,还是那个熟悉的微笑。由于来的次数有点多,下意识的,他也就知道我们是来吃烧鸭饭的,就点头示意我们先坐。
肥锋有一个爱好,就是吃饭的时候,很喜欢玩王者荣耀。我与肥锋不同,喜欢看看新闻,想想事情。想着想着,突然我听到一句:
“帅哥,你们的烧鸭饭来嘞。”
接着,老板微笑地端上两份热气腾腾,油香四溢的烧鸭饭。
我内心一刹那以为我可以听到声音了。可当我再把目光看向老板的时候,却只能感受到他的嘴唇在动,丝毫没有声音再次传来。
老板此刻还是对我微笑着,仿佛他看出了我的疑虑。毕竟这家烧腊店味道不错,下班来这里吃饭的人也多,服务微笑自然也是正常的,想到这儿,我也就没深思下去。
吃过午饭之后,休息了一下。就要接着上班,工厂的作息制度,往往都是两班倒,而这个月我是白班。可是到了中午的时候,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工厂领导找我谈话了,我在梦里嘀咕着,我啥也听不到啊,谈啥啊。于是我在里边傻笑,笑老板怎么这么笨,我都听不到还跟我叨叨。
可是好梦总是会醒,下午一点半就得开始接着干活。我也慢慢习惯了这个节奏,或许真的要平平淡淡过这一生了罢!
就在下午大概四点左右的时候,隔壁车间发生了事故。一个有腿部残疾的女生,手臂被卡在的机器上面。可是由于值管理班的人不在,他们车间的人只能在大喊大叫。可是奇怪的事情就是,我居然听到有人在叫,起初我还不敢相信,直到声音变得十分嘈杂,我才意识到,我的确听到了这个声音。
我跟肥锋打了一个手势,让他帮忙做一下我的工序。我说隔壁发生事故了,得去看看。肥锋满脸狐疑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于是乎就点了点头。
跑到这个车间之后,我意识到要立马断电,停止机器运行,要不然这人都可能会被卷进去也不一定。
“住手!”值班的跑了过来。
可是人命关天,我哪里来得及顾及。直接拉掉了电闸。
这个时候好巧不巧,车间主管也走了过来。瞥了一眼值班员之后,又看了看我。我认得他,当初大伯带我进来干活,就是直接来找的他,怎么说,也算是我大伯的旧交。
他叫王志忠。表情之中,带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寓意。像是在愤怒,又好像压抑住了怒火。像是在赞赏,但是余光中又带了一道蔑视。非常复杂,没有几十年的江湖经验,绝对表现不出这副表情。
而我,在这日复一日的地方早已待得厌烦。虽然身负残疾人的标签,好像处处都是弱势。但我除了听障以外,我哪里差了?我非常不服气。我的表情,耿直的平视了他。
结局不出意外,拉我到办公室聊了会儿。他似乎并不知道我能听到声音,我在当时的情形下已经十分肯定,我能若隐若现听到声音,具体是什么原因,就无从得知。
办公室内摆着一张茶几,隔壁两米的位置就是车间主管的办公桌。再到门口进来一米多的位置,是类似秘书文员的职员,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我不认识她。
我站在办公桌前,等待着能预知的结果。可惜我是个聋子,他大概率不会骂我,因为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似乎过于自欺欺人。
以下本子上的对话内容:
王:“你是张炬的侄子?”
我:“是的。”
王:“来了多久啦?”
我:“有大半年了。”
……
王:“你想必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到办公室来吧。”
我:“嗯,今天车间拉闸的事情吧。”
王笑了一下。接着写。
王:“是啊,车间拉闸,这些货物流水线都会中断,很多工序就会打断。后果很严重。”
我也笑了一下。接着写。
我:“人命关天,钱可以再赚。”
停顿了许久,王的笑容逐渐流逝。那副复杂的表情又逐渐爬上了他鹰鸷的眼神和慈祥的面孔。属于皮笑肉不笑那种。
又过了许久,他摆摆手,示意我出去。我心领神会,就出了办公室门口。
肥锋一直在疑惑我今天的行为。
他打了打手势,意思是在问我。我今天是怎么知道隔壁车间的事情,还有被王主管叫到办公室什么情况。
我其实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只是觉得我好像能听到声音了,但是我不敢张扬,看了这么多年的病,怎么一下子就恢复了,实属反常。对肥锋解释了一下,说是看到有人在跑,所以怀疑是有紧急事儿;被叫到办公室,则是因为我拉闸的事情,挨了几句批评。肥锋点了点头,也就没再细问下去。
带着这个疑惑直到下班,仍然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劲!这真的不对劲!走访了那么多医生,都说我这先天性的严重听障,几乎是没法子恢复到正常人的听力水平的,但今天隔壁车间距离我起码有10米远,我竟然听到了。
我开始复盘这几天的事,在努力捋顺思路。
难道是中午和肥锋在烧腊店吃了烧鸭饭,这烧鸭使我恢复了听力?不可能!我经常吃的,要恢复早恢复了。况且医生都治不了,一个厨子还能赛华佗不成?况且烧鸭也不是一种药啊。
思来想去,我似乎意识到前些日子,在天河区湖边的那个亭子里发生的事情。先是见到一个有犄角的蛇形动物,接着又是大雨,又是遇到刘静的事情。但是,这只是遇到不一样的东西啊,对我的听力又有什么影响?不可能。
带着疑惑,我骑车赶往到天河湖畔公园。一路上我就在想,那天晚上下大雨,我们在湖中央处的亭子聊天……
等等!是那份协议吗???
有点扯,绝对有点扯!!!
在不解与好奇的思绪之中徘徊,人就会忘掉劳累的躯体。自行车被我骑出了每小时10公里的码数。晚上已经10点,我终于来到这里。
没什么人儿,但是隐隐约约能看到我之前坐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我把车停好之后,走上前去。
正是刘静!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似乎我们带着同一个问题来到这里!
就在此时,湖中央的亭子处也出现了一个人。他似乎没看见我们。
我们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水里。
“是他!!!他下水干嘛?”
我们俩的心突然悬起,表情似乎都在说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