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睡不着,谢无奕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的雕花发着呆,一连两顿无法下咽造成的结果就是躺在床上半个时辰还没有睡着。
怎么办,是让阿香准备点宵夜么?已经是子时了,这会儿估计只能阿香自己上阵给她准备了。
不吃呢,谢无奕望着咕咕叫的肚子,很是无奈。
只好倒一杯清茶安抚一下,刚起身走到茶桌前,便被一阵风吹迷了眼,一只眼睛酸胀了起来。
正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鸡腿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只鸡腿很是寻常,一看就是白水煮的,但在谢无奕的眼里,这就是天下最美味的鸡腿。
她便伸手去拿,那鸡腿突然往前一闪。
抬头一看,慕容曜正笑吟吟地坐在茶桌上,手里拿着的正是那白水煮鸡腿。
“你,你怎么来了?”谢无奕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眼睛不要往鸡腿那瞟。
“半夜闯别人的香闺,可不是君子。”
“我可没有进别人的香闺。”
慕容曜星眸一闪,手里的鸡腿从无奕的鼻子下闪过,“奕儿可不要诬赖玉郎,玉郎进的可是未婚妻的房间。”
谢无奕一手挥开鸡腿弥漫的香味,杏眸圆瞪,“什么未婚妻?我们就是契约关系,而且不要这样跟我讲话,我的汗毛都可以织蹴鞠了。”
“奕儿,不喜欢玉郎这般温柔的说话呀。”
慕容曜剑眉一挑,“没想到奕儿还有受虐倾向,喜欢别人对冷言冷语。”
“停,停,停,赶紧给我恢复正常说话的样子。”
谢无奕饿得已经没有力气吐槽了,“还有你,这么晚了来干什么?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个鸡腿儿?”
“鸡腿你要的不?”慕容曜依然痞里痞气,说道,“吃饱了晚上有好戏。”随手便把鸡腿递给了无奕。
无奕接过来,咬了一口,差点没被噎死,这谁煮的鸡腿,好好的鸡腿愣是给煮成了柴火棒子。
看到慕容曜衣摆上的黑灰,还有额头那一抹灰土,谢无奕便知道这个厨艺烂到家的人是谁了。
念着他半夜给自己煮鸡腿的辛苦,谢无奕可是勉强自己多吃了几口,最后实在是没法下咽了,灌了好几杯清茶。
“不好吃么?我闻着挺香的呀,”慕容曜看着那半拉鸡腿有点可惜的说道,“我可是煮了好几个时辰呢。”
“好几个时辰?撒谎都打不草稿,要是几个时辰,鸡腿肉都离骨了,你还能拿在手里。”
谢无奕顺了顺气,才没让自己因为一个难吃的鸡腿去向阎王报到。
“还是多珍惜吧,这可是你今天唯一能吃到的食物。”
慕容曜语气突变,冷冷地说道,“马上你的大餐就要来了。要是我的话,我可不敢吃。”
“这么快?”谢无奕顺着慕容曜的目光看向门外。
“当当当,”骤起的敲门声在深夜里很是突兀,门外传来清夏柔柔地声音。
“二小姐,你还没有睡么?听阿香说,你这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我特意熬了些瘦肉粥给你。”
谢无奕向慕容曜使着眼色,让他找个地方躲一躲。
慕容曜却依旧坐在那不动,恨得她直接将手边的空茶盅扔了过去。
慕容曜倒是一把接住茶盅,闪身走进了凉间。谢无奕这才走了过去,将门打开。
清夏身着蓝靛色裙装,手里端着食盘,食盘里锗色敞口碗冒着热气,那正是刚煮好的瘦肉粥,看起来倒比慕容曜的鸡腿好多了。
看见谢无奕开门,清夏问道,“二小姐,这粥是否要端进去。”边说边瞥了一眼,屋子里只有谢无奕一人,方才分明是听到说话声。
谢无奕接过食盘,便说道,“不用了,夜已经深了,你且去休息吧,也不用收碗了,明天过来也是一样的。”
清夏福了福,“多谢二小姐关怀,清夏便告退了。这瘦肉粥还是要趁热用,凉了便失了香味。”说罢,便退下了。
谢无奕端着粥走进屋子里,放在圆桌上,坐下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不由得唉声叹气。
这要是搁平时,自己早就三下五除二的喝光了,但是现在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怎么?为一碗粥心动了?”
慕容曜从凉间走了出来,看到的一幕就是无奕对着一碗粥唉声叹气。
“想吃还是可以吃的。只不过,以后就不用这么烦恼地活着。”
“你说清夏到底是为了什么待在相府?”谢无奕斜着脑袋瞅着慕容曜问道。
“那看你要知道明面的还是暗面的。”慕容曜拉开了椅子,在无弈身边坐了下来。
“我只知道九溟刹最新的命令是杀,死。她是九溟刹的人,听从命令已是她的本能。至于她心里怎么想,那只能去问她了。”
“你的意思是九溟刹准备杀掉我?”
谢无奕这才醒悟,“你不是说九溟刹为了取九天凤血才靠近我,怎么会突然要杀掉我。”
“一旦得不到,不如毁去,这是霍青一向的做事风格,也不难猜到,他下这道任务的原意。”
一说到霍青,慕容曜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谢无奕被冰的身体蓦然一颤,“你……怎么知道霍青他的想法。”
“你是忘了么?我和你师父一样,都是霍青的孩子呀。虽然我没有像你师父那样,由霍青亲自养大,但是知父莫如子,那个人什么样子,即使烧成灰都能记得,更不用说在他身边如履薄冰、察言观色二十年……”
“清夏,在相府待着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找到九天凤血?”
谢无奕脑子里的线索突然连到了一起,变得清明一些,“那她和爹爹之间……”
“你觉得呢?”慕容曜支着脑袋,笑吟吟地望着她,“她和你爹呀,原本是该有事,只是你爹不解风情,不懂美人心,还不如身边那块石头呢。”
“你是说飞蒙?”谢无奕脑海中浮现了一张黑脸来,竟然是整天跟着爹爹后面,一声不吭的飞蒙,这也太荒谬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刚来府半天而已。”
“凭着我独一无二、天下无敌的直觉,小奕奕。”
玉满堂又回来了。慕容曜想起了白天走进书房前,清夏看了飞蒙一眼。
那一眼,清夏倒没有觉得什么,可是在他看来太明显了。
慕容曜说道,“当时我看见清夏看了飞蒙一眼,那一眼可不简单。我在里面看见怨,一个女人对男人有怨,那一定是由爱生恨,由恨生怨。”
“这么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谢无奕突然趴在慕容曜面前,看向那双星眸,悠悠地说着,“那,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慕容曜看着眼前小孩子气的谢无奕,并没有接她的话题,继续说道,“而且清夏应该发现她的九幻韶音失效了。”
“九幻韶音?那是什么?”谢无奕突然兴趣多多,问道。
“九幻韶音本来是霍城派密宗所习的幻术,所学之人皆是曼妙女子。这些女子都拥有着世间最玲珑剔透心,能敏锐地感知万物情绪。平常人的喜怒哀乐,在她们那里就会被放大到百倍、千倍,甚至是万倍。但是她们的玲珑剔透心又是世间最没有感情的心,只有那样,她们才能幻化出最受杀伤力的幻境,将敌人困于其中,自己还不会受一点伤害。”
“这么厉害,光是用幻境就能杀敌。”师父虽然是霍城派的人,但是教给她们都是些正派功夫,像这样幻术,她从没听说过。
要是自己能够学会这九幻韶音,岂不是就无敌了,她和谢家、大祁之困就迎刃而解了吧。
“你竟然知道这么详细,那你有没有什么武功秘籍呀。”谢无奕往慕容曜跟前靠了靠。
“我觉得吧,现在我不仅要多读些权谋的书,这武学的事情也要长进一些。万一你哪天不在我身边,我还能自保一下。”
慕容曜只觉得身边温热了些,便看见无奕正贴着他的左臂,眼巴巴地望着他,看着那双眼睛,不由地心软了一些,原本冷冰冰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
他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练习九天韶音,你就要学会儿丢情弃爱绝心,你连少吃一碟点心的心力都没有,又怎么能够练的成。更何况……”
更何况一旦冷了心,又动了情意,那可是万劫不复。他想起了他从未见过面的娘亲,心里便一沉。
他从黑暗中被唤醒,然后就被包裹在襁褓里由霍青和红敖带回到西蜀国都,便被红敖养在身边。
虽然红敖身为女子,却不如女子温柔,也不会养育婴孩,只是把他托付给相府里的一个老婆子看养,只是偶尔来看看他。
抱着他的时候,红敖的眼睛格外温柔,可是那眼神却不像是在看他,而是在他身上找什么人的影子。
后来,红敖便很少来看他了,他继续和婆婆相依为命,直到三岁的时候,他被带到九溟刹。
机缘巧合之中,被放在他身上的境月被唤醒了。他发起了高烧,一直昏睡了三天三夜。
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一个女子的一生,虽境月中看不真切,慕容曜却笃定那是一个温柔绝美如月色的女子。
那个女子摒弃情意,自小一人在境中修习九幻韶音,未及笄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了零界——将境月凝结成晶体,无需凝神、入神、合神三夜摩便能够成境。
原本功力应该更近一层,去没想到遇到了她生命里的劫,她还是动了情意。
为了能够和他双宿双飞,她舍弃了九幻韶音,舍弃了自己的亲族。
最后却落得亲族覆灭,自己被囚禁在一片静澜之下。
谢无奕看见慕容曜又陷入沉思中,玉脸浮现了几分寒意,心里有几分担忧。
难道他身上的毒又发作了?谢无奕忙抓住他的手,企图唤醒他。
慕容曜被无奕这么一抓,扯断了思绪。一股暖意从自己手心里传来。
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暖意。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娘亲的时候,虽然在境月里,可是娘亲的怀抱真的很暖和。
这一丝温暖撑了他度过了至暗时光。
一年之后,他从喝醉酒的红敖嘴里知道,他还有一个同胞哥哥,差了二十年的时光。
那个境月是娘亲为哥哥留的,一直温暖着他的怀抱竟然是一个美好的泡沫,一戳就破。
从那以后,他就拒绝任何接触。
四岁那年被宇文瑶满心欢喜的抱在怀里,他却给她下了碧落黄泉。
他蓦然心冷,便从无奕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说道,“天色不晚了,你早些休息。至于那些书,从明天开始你就要读了,一周内读完。”
谢无奕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摞书,顿时觉得人生无望。
“至于九幻韶音,你……”慕容曜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莫名的疼痛起来。
三岁那年的一场梦,成为他放不下的心结,这么些年,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打开境月,再次走进梦境。
如今,有人要学九幻韶音,为何自己心里却犹豫起来。慕容曜啊,慕容曜,你的心,你的心……
“我要学……”谢无奕很坚定的说道。
“只是丢情弃爱绝心,我做得到。我长这么大都是这样过来的,以后怎么样又说不准,说不了我还没有以后呢。所以我要学。”
谢无奕说着便走进慕容曜,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会逃走,不教给自己九幻韶音。
“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无佛是非相,不惊不喜不怖畏,声香味触法生心,住色生心无所住,无心无意离相寂灭。”
慕容曜缓缓地念了几句,如同一缕清风抚扫过梅花。
谢无奕眼前霍然一亮,冲口而出说道,“这是《金刚经》‘离相寂灭分第十四’,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
宇文瑶曾经有段时间研究素食,便带着无奕去无相寺斋戒。
那段时日,无奕嘴里都要养一窝小鸟了,除了食不知味以外,每天还要念经,抄写佛经。
宇文瑶最爱的便是《金刚经》‘离相寂灭分第十四’,无奕便抄了许多遍,虽不能说倒背如流,完全可以整篇默下来。
“这不是简单的《金刚经》,而是九幻韶音的心法,你且记住了。”
慕容曜突然将谢无奕推向一边,一只黑羽箭直接擦过他的侧脸,钉在床头。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