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曲终鬼门

“到了,姑娘,你速去速回,我就在此处等候。”

“多谢老人家。”

泠如韵独自上了岸,向前奔去。

没多久,她就追上了赶魂的队伍,一眼便看到了中间的梦亦辰,不过,他手脚之上同其他亡魂一样铐着勾魂链。

“亦辰——”泠如韵一下子激动地竟喊了出来,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转身躲在一块石头后,屏住呼吸。

“什么人!”走在最后马首之人手执弯勾,扫视四下。

他旁边的牛首之人笑道:“能有什么人,这些天大家抓了这么多魂,你别是累得头晕眼花了吧?”

“你……你刚刚没听见一声,好像还是个女子。”

“你啊你,想女子都想疯了?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奇怪,我明明……”

“行了,快走吧,若是误了送魂的时辰,大王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说完,二人又跟上了队伍,想必这二人就是冥界地府的牛头马面了。

虽说泠如韵是来救人的,可是,光看守这些亡魂的冥使就好几个,她亦不知何从下手,只得远远地跟在后面。

梦亦辰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刚刚……好像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那个声音还是如此的熟悉,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快走,看什么看!”只见那人红发獠牙,狰狞凶恶,手拿一玄紫镇妖铃,似夜叉而非夜叉,走在长队的最前面,正是阎罗王手下之一的鬼王。

是谁?难道是我听错了……不会……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声音,在他心里却是那么清晰……是,是韵儿……不,不可能,她怎么会到这里,梦亦辰自己便摇了摇头,也许是想她了吧……

泠如韵听铁链声愈渐遥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好险!

忽然一阵诡异的风从她耳边刮过。

“这儿果真有个人啊!”

她扭过头去,见那黑衣人面容凶悍,个小面黑,身宽体胖,头顶的黑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

“哟,不是亡魂,还是个活的呢!”另一个凌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再一看,那身着白衣之人满面笑容,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其头上官帽写着“一见生财”。

这二人皆一手执招魂长幡,一手拿着勾魂链——他……他们是黑白无常。

“兄弟,既然这是个女子,那我就不客气了!”黑无常说道,“待我吸了她的阳魂,还要请兄弟帮忙,散了她的阴魄。”

“好说好说。”白无常嘴角一直上翘着,也不知他到底是笑或非笑。

“你……你们想干什么,别……别过来……”泠如韵向后退去,撞在石头上——已经无路可退了。

“小妹妹,别怕,不疼的。”黑无常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亦辰还没救到,自己却被困在这里,“不行,不行,我不能死!”

眼看押送亡魂的长队就要进入鬼门,若是他进了鬼门,就……就……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泠如韵翻身一跃,跳到石头上,径直向梦亦辰飞去。

黑白无常先是一愣,又回过神来,“追!”

“亦辰!”她从背后抽出“黄泉”,黄绿色的光芒顿时照亮四周。

梦亦辰一回头,“韵……韵儿……”

“快,快拦住她!”白无常在后面喊道。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数道剑光早已闪过。

“咔——”梦亦辰手脚上的勾魂链应声断开。

“韵儿!”

“太好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她眼里浸满了泪花,刚要伸手抱他,手臂却从他身间穿过。

“好了好了,不哭,对了,你怎么来了?”梦亦辰想要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奈何自己现在只是亡魂,并无实体。

“我来救你啊,你……你赶快走,不用管我!”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走啊!”泠如韵喊道。

“韵儿。”

“我挡着他们,我手中有‘黄泉’剑,他们奈何不了我的,你快走啊!”她想要推他,却也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一时间,其他亡魂受惊四散而逃,鬼王、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五人将他二人围住。

“哟!原来是一对苦命的鸳鸯啊,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别人,今天两个都别想跑。”白无常摇起招魂幡。

黑无常也同时摇起幡来。

黑幡起,阳魂招,白幡动,阴魂聚。

原本四散的亡魂又被他二人招了回来。梦亦辰身上的勾魂链已被斩断,自然不受招魂幡的控制。

“鬼王,你速将这些亡魂送进鬼门,这里有我们四人就够了。”白无常又笑了笑,笑声十分诡异。

“好!”

“慢着,再告诉阎罗王一个好消息,就说他一直寻找的‘黄泉’剑出现了。”

“‘黄泉’?”众人也是一惊。

“这世间除了‘黄泉’,又有哪把剑能斩得断我们的勾魂链,快去吧!”白无常露出一丝犀利的目光。

“你们小心。”鬼王一手牵住勾魂链,带着一队亡魂进了鬼门。

白无常回过头来,“小姑娘,若是你留下‘黄泉’剑和他……”

“休想!”泠如韵斩钉截铁地说道。

“先别急着回绝嘛,若是从了我,我可保你平安地走出冥界,若是不从……恐怕,连做鬼魂的机会都没有了……”

“剑,你可以自己来取,人,先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哟,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跟她废什么话,我都等不及吸了她的阳魂了。”黑无常目露凶光,手里的勾魂链甩了起来。

牛头马面二话不说,便冲了上来。

泠如韵纵身一跃,腾空而起,才躲开了迎面而来的两把弯勾。

“韵儿小心!”梦亦辰在一旁喊道。

他这一喊,反倒吸引了白无常的注意,“先抓住那个男鬼!”

黑白招魂幡在空中舞动,无数厉鬼冤魂从幡中放出,将梦亦辰包了起来,堵住了向上的去路。

泠如韵见势不妙,急忙转身来救他,“黄泉”剑在她手中回旋,将鬼魂击散。

可没想到,那些鬼魂又聚了起来。这“黄泉”虽能斩百鬼,可现在这些鬼魂却并无实体,且在招魂幡里养着,怨气甚重。

梦亦辰扫视四周,可他现在也已经是鬼魂,手中就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韵儿,你别管我了,你快走!”

“我这就为你杀出一条路,你只管向上飞,飞到阳间回归本体。”泠如韵说道。

“若是阎罗王来了,你也走不了了!”

“我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救你出去!”她一边说着,一边击散飞来的厉鬼。

“韵儿,就算我求你了,你今日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我……便知道……今生爱过你……值得了……”梦亦辰笑了,晶莹的泪花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可我一小小的仙门弟子,你是堂堂魔族小主,为了我,不值得你……”

“梦亦辰,你给我住嘴!”泠如韵脸上也禁不住地流下两行泪水。“从你那日为我疗伤,豁出性命替我用内力暖热身体,我……我心里早已确信……我今生……就是你的人了……我从小到大,除了爹爹,只……只有你一个人真心对我好了……”

“韵儿……”

“以前,我失去了爹爹,如今,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哟,还真是儿女情深,真感人呢!”白无常惺惺作态,假装掩面。“那……今日便成全了你们——一起做鬼去吧!”

数条勾魂链挟着紫气袭来,皆被泠如韵斩断。

“走!”

“我……”梦亦辰犹豫不决。

“你再不走,我们两人就真的都出不去了。”泠如韵没有办法,只得一手催动内气,将梦亦辰抬起,另一手以剑杀出一条路来。

“呃——”

“韵儿!”

飞旋锋利的弯勾从她背上划过。“我……我没事!”

“今天谁也别想逃走!”一个庄严而又陌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紫身青面,身高一丈,是……是阎罗王!“真的是‘黄泉’,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泠如韵见阎罗王来了,向上飞得更快了。

“咳——”

梦亦辰猛地感觉自己的“身体”震了一下。“韵儿,你没事吧!”

泠如韵没有问答,只是突然说道:“亦……亦辰……答应我,若是今日你我二人都出去了,你……不做你的大徒弟,我不做我的小主,我……我们二人找……找个其他人找不到的地方……一起过着惬意……的生活……可……可好……”泠如韵强忍着疼痛,将口中的鲜血又咽了下去。“答应我,答应我——”

“好,好,我……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出去……”

她的双眼眯成弯月,她笑了……眼角还闪着泪光……

“韵儿,不要!”

泠如韵咬牙,使出更多的内力,将梦亦辰一把推了出去,推向空中。而她……坠了下去……

“亦辰,再……再见了……”她低声哽咽道。“若……若是有来世……我还……愿意爱上你……”

“韵儿——”梦亦辰拼命伸手想去拉她,可也无济于事,“韵儿,韵儿——”任他喊得声嘶力竭,渐渐飘远,消失于一点……

原来,阎罗王手中的锁链早已从背后穿透了她的琵琶骨,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沉重的脚步声离她耳边越来越近,直至她的身边,阎罗王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啧啧啧,可惜了这般容貌……”

泠如韵抬剑阎罗王刺去,“混蛋!”

却被阎罗王用手接住,可这是“黄泉”剑!一下子划破了他的手掌,紫色的血顺着手指流淌下来。即使这样,阎罗王还是紧握着剑刃。

“乖乖地‘黄泉’给我……”

“你……做梦!”泠如韵也使出全力,抓着“黄泉”不肯松手。

“既然你这么着急去死……”阎罗王另一只手中凝聚内力,黑烟白雾聚成一团,“那就成全你!”

泠如韵紧紧闭上了眼睛。

“当——”

就在阎罗王手落下的一刻,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弹了出去。

一人手执弦琴,落在泠如韵身边。“姑娘,请忍着点疼痛,我这就为你取出铁链。”

“呃——”泠如韵些许冷汗从额上渗出。

只见那人以琴声化真气,将插入泠如韵琵琶骨中的铁链生生带血催了出来。

紧接着,又轻轻抚过一曲,为她止血疗伤。

“多……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你且先调息试试,休息片刻。”

泠如韵坐定,调息运转真气。

“你又是何人,敢出来坏我好事?”阎罗王转了转手腕,狠狠地说道,他又定睛细视,“是上古神琴‘紫宛’,你是……”

“不愧是阎罗王,倒还有些见识……”那人回过头来,“姑娘,怎么样了?”

“已并无大碍了。”泠如韵站起身来。

“没事就好,你快走,那船家还在等着你,上了船赶快离开冥界,他们就奈何不了你了。”

这阎罗王虽是冥界之主,却受天帝的制约,各司其职。六界初分之始,曾约定,冥界之人,除了勾魂捉鬼的冥使,其他人世世代代不得踏出冥界半步,即使是阎罗王亦是如此。

“那你呢?”泠如韵问道。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办法逃得出去。”

“不知大侠尊姓大名,此等大恩日后我定当涌泉相报。”

那人眉目暗淡下来,“姓名便不必问了,只求姑娘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你出去之后,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梦亦辰。”

泠如韵先是一惊,他……他怎么会知道亦辰,想必定是什么熟人吧,只道了一句:“好。”

“快走吧!”

“那大侠小心,告辞!”泠如韵行过礼,便向着来时的路跑去。

“别让她跑了,给我拦住她,死也要把‘黄泉’留到我冥界!”阎罗王怒吼道。

众人刚要追,却被那人拦住,他横抚长琴,琴声悠扬,化作一道音墙。

又是一曲《落清晖》,曲声婉转,思韵悠长。

第一折,故人何在烟水茫,片鸿难去,云收潇湘。一折罢,游鬼尽散,万魂彷徨。

第二折,风亭吟倚辞无计,千种思量,万种思量。二折罢,鬼泣满地,弃兵无方。

第三折,回首遥见残霞尽,浮声几里,落照容光。三折罢,琴音似剑,破鬼催肠。

第四折,蜉蝣一寄怎归乡,醉断人肠,最断人肠。四折罢,怨魂不避,非死即伤。

转眼间,眼前只剩下阎罗王和几个离得比较远的冥使,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皆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一群废物!”阎罗王气得火冒三丈,刚要动手。

他身后站出一人,“大王不必亲自出手,只需我一画便可。”是阎罗王手下四大判官之一的阴律司,专掌人之生死。

只见他左手持“生死薄”,右手执“勾魂笔”,轻轻翻了十几页,就找得了那人的名字——“洛——子——忆——”

洛子忆听着自己的名字,不禁心头一震,“阴律司掌人生死,如此随意画人姓名,草菅人命,必遭天遣!”

“你说的没错,我虽掌人阳寿,自然也得按规矩办事。可是——如今你身处冥界,上面已经没有洛子忆这个人了,你和死了亦无什么分别。”说完,他便用“勾魂笔”画掉了“洛子忆”三个字。

“你——卑鄙——”洛子忆顿时觉得心中剧痛,连喷出几口血来,琴从他手上滑落,人一下子跪在地上。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别再睡了!”阴律司喊道。

“哎哟,哎哟……”四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晕死了……”

“噌噌——”

“啊!”牛头马面的弯勾直穿过洛子忆的双肩。“你们……这群卑鄙小人……若是让天帝知道了,一定不会……咳咳……不会放过你们了……”

“放心,天帝他老人家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白无常祭出勾魂链,“唰——”

“噗——”洛子忆又是一口鲜血,他低下头——那勾魂链早已经从他的心脏处穿了过去,流下的血浸红了青裳。

他强撑着,扭过头,见泠如韵已经远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她估计要离开冥界……‘黄泉’你再也别……想得到……”

“可恶!”阎罗王气急败坏,凝聚全力一拳将洛子忆打飞了出去,顿时血光四溅。

洛子忆侧着头,躺在血泊中,“亦辰……师叔……只能帮你……到……”话音未尽,已然无声。

可是,日思夜想的云曦,他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