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路棋的声音,在刚爬上城墙的北山耳边响起。
“我没事。”北山强笑一下,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城门是重新关闭好了吧?”
话一出口,北山就知道自己其实是多余问的,如果主动打开的城门没有被路棋成功关闭,这个少年此时根本不会出现在城墙上。
“城门重新关上了,只是……只是为了把冲入通道的敌人赶出去,有五百多重步兵,只能被关在外面。”路棋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心疼和不甘。
北山把头伸出去,看向城门的位置,在刚才燃烧起来的巨大撞城锤火把的映照下,数百重步兵正被阻隔在城外,他们持盾挥剑,努力对抗着涌向他们的敌军,火光中,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而悲壮。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不论对敌人,还是对自己。”北山叹了口气,拍了拍路棋的肩膀,“去指挥你其他的部下,至于那些战士……我们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
路棋低头沉默片刻,或许对于这个少年而言,现在他才真实的理解到了何为残酷,特别身为一个指挥官,往往不得不在关键时刻去做出最艰难的决定,哪怕是让麾下战士去送死。
“遵命,大人!”再次抬起头的路棋,眼中只剩坚定。
等路棋快步走到城墙的另一处后,北山再次把目光从漫长的防线扫过。
此时,连夜的暴雨已经不再那么猛烈,但天空依旧阴沉,牛毛细雨仍不停地下着,仿佛云层后的月亮也畏惧这场战争的惨烈。
而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撞城锤的破坏,也或许是奥洛夫那些家伙不断地喊话,持续了数个小时的攻城,也变得没刚开始那样凶猛,攀登城墙的敌人也纷纷退了回去。
只不过,北山还是能看见,那些破门无望的敌人,几乎全数都聚集在了城墙之下。
“凯兰,到现在你都还不愿意放弃吗?”北山喃喃自问。
问题的答案其实他心里清楚,因为就在魔法之火的照耀下,他能此刻能轻易的看见,一直待在敌阵后方的凯兰,此时也策马来到了前方,银色的大枪虚指长空,彩色的大纛在雨中高举,这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决心未变,攻势亦不会停歇。
北山深吸一口气,湿润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血腥的混合气息,让他不禁皱了皱眉,他知道尽管城门暂时稳住,但敌人只是稍作停顿,很快便会卷土重来。而城内,所有人的战力都已接近极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意志与耐力的极限考验。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北山苦笑,随即眼神变得坚毅,“但我也一样,绝不会让这座城市落入你手。”
并不清楚具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足足有一个小时,不得休息的北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城下,盯着那数万聚集在一起,如同黑夜里狼群般的敌人。
突然,刚才熄掩的战鼓声再度轰隆隆的响起,敌人的阵型也在鼓声中快速变幻,原本密集的人群瞬间分散开来,形成数个作战单位,开始沿着城墙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北山立刻就意识到了凯兰的意图,之前敌人的攻城,是全面开花型的进攻,近百架云梯都有人向上攀登,但现在,很明显凯兰是想把力量集中在某几处,以期望靠着人数优势一举突破防线。
他对身边的卡特杨喊道:“快去通知所有指挥官,敌人正在集中突破,让他们防备其他地方的同时,把防御也都集中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城头之上局势数次变幻,武器的撞击声裹挟着嘶喊和咒骂,不断充斥在北山的耳朵里,从他这里看去,敌人如同蚁附般爬上云梯,你来我往的交战下,城头一会儿被敌人占据大部份,一会儿又被战士们反击回去。
刀光四起,伤者哀嚎,死者惨叫,已经在守城中疲累无比的战士,依靠着不屈的信念,和敌人殊死搏斗,挥断了剑,砍卷了刀,杀红了眼。
许多人此时甚至乏力的直接脱下了身上的盔甲,只为能节省一点力气,举着被鲜血染红的武器,赤膊上阵,一击而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踩在不知道是敌人还是同袍的尸体上,任由刺鼻的血腥味弥漫。
城头上,尸体渐渐堆积,一层又一层的,被交战双方摆放在城垛边,形成一道更为高垒而柔软的城垛。
所有的防线都在经历最严峻的考验,攻击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永不停歇,纵使战士们殊死反击,可却难以阻挡对方的步伐,甚至有不少敌人在弓弩手的射击之下,浑身插满了箭矢,却依然咬紧牙关的向上攀爬,他们眼中似乎只有这座象征着天堑的城墙。
同样不能幸免战斗的北山,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只要某一处防守点濒临破碎,他的身影就总会出现在那里,剑光如电,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敌人的哀嚎与倒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战斗每分每秒的进行,北山已经忘却了自己该如何发出招式,每一击都成了机械式的挥动,只要他面前出现的是穿着银甲的人,都只是用尽全力的木然砍去。
这一刻,城墙上的战斗如同一场精彩至极的演出,所有人都忘记了疲惫,忘记了伤痛,他们只知道要守护住这里,守护住身后的家园。
北山看着眼前的战士一个个的倒下,然后紧接着就有人替补上来,没有人退缩,没有人胆怯,这样的战斗不禁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悲壮之情,这样的战斗,已然超越了生死,成为了意志与信念的较量。
正当北山再一次砍掉一个敌人的头颅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危机感袭来,猛然回头,只见一道银色的光芒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飞来。
“凯兰!”北山一眼就认出了这道攻击的主人,他心中一惊,连忙侧身躲避,但即便如此,他的左臂仍然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战袍。
谁都没有想到,在敌我双方已经开始步入最后依靠意志力对战的时刻,从来都只在后方指挥的凯兰,竟然会主动攀上城墙,加入这场惨烈的战斗。
他的身影如同银色的闪电,在城头上穿梭,每一次挥枪都伴随着敌人的哀嚎,其力量之大,足以将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敌人一击毙命。
北山捂住受伤的左臂,疼痛让他短暂的失神,但随即,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明白,凯兰此举不仅是对他个人的挑战,更是对整个守城军士的蔑视。作为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侮辱发生。
“凯兰!”北山怒吼着,手中的长剑再次挥动,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冲向凯兰。
两人的交锋瞬间成为战场上最引人注目的焦点,剑与枪的碰撞,火星四溅,每一次击打都震耳欲聋,仿佛连空气都在颤抖。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停下脚步,目光紧锁在这两位统帅的对决上,他们的战斗不仅关乎个人的荣誉,更关乎整场战局的走向。
自从之前和凯兰在王都决斗后,又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北山再一次面对这个难缠而勇猛的敌人,才发现对方的力量比之前又大了几分,每一击都势大力沉,这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的应对。
在一次激烈的碰撞后,北山突然改变战术,不再与凯兰硬碰硬,他明显感觉到就算自己已经成为了四阶大武士,但凯兰也同样没有放松对他自身的进步,已经隐隐站在了五阶武将的门槛上,只差临门一脚。
既然力量上还是无法弥补,北山只有再次利用身法,灵活的躲避,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也幸好此时他步入四阶大武士有段时间了,不然或许根本挡不住凯兰任何一击。
终于,在一次凯兰攻势稍缓的瞬间,北山瞅准时机,长剑如同毒蛇出洞,直取凯兰要害。
而凯兰却也反应迅速,来不及回枪格挡的他,腰间猛然发力,身子瞬间腾空而起,于半空中翻滚了一圈,在躲过北山攻击的同时,手中的长枪如同游龙般直刺而去!
北山连忙挥剑格挡,却还是被这一击打退了数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疲惫而受伤的他只感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出,却被他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不能在这里表现出任何的软弱,那会是对士气严重的打击。
来不及任何的喘息,北山只看见那银色的枪尖再度袭来,他努力握了握已经有些颤抖的双手,把大剑高高举起:“来吧!不死不休!”
并没有等来凯兰的一击,北山才回剑准备格挡的时候,一面盾牌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同时一个声音响起:“保护大人!”
“嘭”的一声,巨大的声音几乎要震碎前来保护北山的卡特杨的耳膜,他受击之下也忍不住退了一步,鲜血瞬间从虎口的位置滴落,那里已经裂开了。
“哦?”凯兰似乎很意外,但他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再次刺来。
“当”的巨响,意外的凯兰再度意外的看见,一双板斧和一杆巨锤拦在了自己的面前,是瑟礼和特鲁将凯兰的长枪架住。
与此同时,凯兰身后两支绿色的魔箭如同鬼魅般射向他的脑后,一柄长剑也在悄无声息中刺向他的肋骨,一把大剑裹挟着劲风劈往他的后颈。
站在卡特杨身后的北山看的清楚,那是亚德两兄弟,以及莱尔和路棋同时的攻击,此时此刻,光复军拿的出手的高级军官们,几乎全员都在朝着凯兰发起猛烈的攻势。
只不过,凯兰不愧是勇武非常之人,他身形一闪,硬生生地扭转了方向,避开了亚德兄弟的魔箭和莱尔的长剑,同时长枪横扫,将路棋的大剑磕飞,同时反脚踢向特鲁,枪尾顺势磕住瑟礼的板斧。
几个人同时的攻击,就这样被凯兰在一瞬间,轻松而自然的全数卸开,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家一起上!”北山大声喊道,大剑立刻砍向傲然伫立在城头的凯兰。
光复军的高级军官们闻言,纷纷加大了攻势。卡特杨再次举起盾牌,挡在了北山的前方,而亚德两兄弟、莱尔、路棋以及瑟礼和特鲁,也从不同的方向对凯兰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凯兰虽然勇猛无比,但面对如此多的高手围攻,也开始显得有些吃力,不得已之下,他将长枪挥舞成一圈轮盘,荡开数把武器之后,冷哼一声,主动退出了战斗。
北山看着凯兰转身跑向云梯,并没有过多的动作,任由对方离去,他知道就算有军官们在场协助,也未必能拦下凯兰,有这种想法的战士,此时已经成了城头的亡魂。
“厉害的敌人啊!”直到确信凯兰跃下了城头,北山才用微弱的声音感叹了一句,随即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军官们,“你们怎么都过来了?防御的位置到底谁在指挥?”
不由地北山不这样问,虽然他刚才的注意力全都在凯兰身上,但敌人猛烈的攻势下,如果没有指挥官在场,谁知道战士们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大人,你看。”卡特杨双手搓着裂开的虎口,给北山眼神示意了一下。
北山顺着卡特杨的目光看去,结果在城头上看见了一个他决计想不到的身影,他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因为十一岁的诺伊正穿着盔甲,神情专注地指挥着士兵们作战。
他的声音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气,但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而果断,战士们在他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防御和反击。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北山连忙快步跑到诺伊身边,“不是让你在王宫里好好待着吗?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你受伤了或是……,可怎么了得?”
诺伊盯着北山,片刻后用一种坚定地声音回答:“北山叔,我是捷斯亚的王,怎么能躲在王宫里安然看着战士在这里拼杀呢?我要和他们一起战斗,保护我的王国和人民!”
诺伊的话让北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带着几分酸楚,但看着诺伊稚嫩却坚定的脸庞,又仿佛看见了捷斯亚未来的希望,他知道这个年轻的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勇气和担当。
“那好吧,现在起就在待我身边就好,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北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激动。
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响起:“大哥,你看见了吗?诺伊他会成为一代伟大的国王的……”
诺伊点了点头:“北山叔,你放心,我会的。我也会努力成为一个像父王一样的人。”
北山欣慰地笑了笑,他摸了摸诺伊的头,然后转身看向仍在战斗的战场,而不得不说,诺伊的出现,让整个形势又起了新的变化。
这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泛白,经过一整夜的战斗,不论是守城方还是攻城方,都已经来到了精疲力竭之时,只靠着一点信念还在战斗着。
而诺伊从王宫带来的那一个大队的禁卫军,却是现在唯一一只还保存着体力的部队,虽然北山本来根本就没想过要调用这支部队,他是想着万一没守住,这支最后的生力军还可以掩护着诺伊离开。
可是,在双方都已经临近最后奔溃边缘的时刻,当这支生力军突然出现后,尽管只有一个大队的一千五百人,却起到了不可置信的作用。
在北山眼中,这支禁卫军如同一股清流注入干涸的战场,如同双方的天平上增加的一颗小砝码,优势只在瞬间就偏向了自己这边。
此时此刻,虽然城头上敌人仍然在无休止的发动进攻,但明显能看出来他们越来越力不从心,攻势也逐渐变得疲软,战士们把敌人完全打退下去,看起来只会是时间问题。
只不过在此同时,北山心中也有着深深的疑惑,他能看出来敌人也是强弩之末,凯兰不可能看不出来,但那个家伙为什么还不下令撤军呢?
难道说,凯兰就这样固执地认为,以现在的局势,以敌人能从黑夜战斗到天明的毅力,就能扭转乾坤,赢得这场战争吗?
北山摇了摇头,他不相信凯兰会如此天真。那个男人的眼神里,总是藏着更深的算计和目的。
可北山却怎么也想不通,特别是他此时从城头看下去,发现有些敌人已然受不了在主动后撤,却看见回到城下的凯兰,正策马带着狼牙骑士团,把那些敌人杀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凯兰啊凯兰,你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