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说官场(2)

要想切实提高会议的质量,有两条应该做到。一是主持者要精心选题,要摘熟瓜,不要摘生瓜。会议既然是酿造新思想的,就先要看酿造的时机是否成熟,先找到突破口,选准题,会前要做细致的调查准备工作。会议题目选准了,这个会也就成功了一半。会议应急社会之急、工作之急和与会者之急,有的放矢。党的历史上的八七会议、遵义会议、十一届三中全会等许多重要会议都是因为时局危急,不开不行。这种会绝不会空泛,不会说旧话、套话,它逼着我们必得产生一个新思想、新方案,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会。现在有些会议所以质量不高,就是因为它不急,不反映工作发展到此时此刻的话题,是一种四季歌式的例会。于是就空谈、就旅游、就吃喝,到时散会走人。

二是要调动与会者积极参与。开会如打仗,既要选战机又要鼓士气。会议开得好不好最终要看与会者的思想变化。与会者的思想就是会议的原料,主持人的本事就是博采众料,善掌火候,把与会者的各种想法掏出来,再酿出一个统一的新思想。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只能水过地皮湿,会议也就走了过场。本来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想法,大家凑到一起,总会有新思想、新方案,许多突然召集的会议也有开出效果的。可惜我们的许多主持人就是“武大郎开会”,听不出、发现不了每个人的新思想,更不能像好厨师一样巧用料、善掌火,变出一个新菜,而是像典礼上的司仪,只会刻板地宣读程序。过去,农村搞极“左”,农民出工不出力,“人哄地皮,地哄肚皮”,产不出粮食。同样,言不由衷,你哄我、我哄你的会议也产不出新思想。凡开会,会前没有急切之心,会上没有求新之心,这样的会议是开不好的。

讲话就是在做工作

就像写字和说话是我们表达思想的两种方式,发文件和讲话也是我们工作的两种方式。但是常常有一种错觉,好像正襟危坐、宣读文件才算是工作,而讲话就常被当作应酬、客套、例行公事,于是空话、套话甚至假话到处可见。现在干部的文化水平高了,我们可以通过文件、报刊来工作。新中国成立前我们动员打仗、搞“土改”,大多数时候都是靠讲话。那时基层干部文化水平低,不少还是文盲,他们就只带着一双耳朵来开会,听了我们的讲话,回去一传达,工作就轰轰烈烈地干起来了。那时候要是也像现在这样打官腔,哪有这个江山?检验我们讲话质量的最好办法,就是问一问群众记住了多少。如果一句话也没有记住,说明你的话没有用,没有入脑、入心,没有起到工作效果,或者你原本就没有想到要通过讲话来做工作。工作是什么?就是改变现状。原地踏步不是工作,重复不是工作,有突破、有增减、有改进才是工作。欲改工作之状,先变工作之人,要先武装他的头脑,改变他的思想。所以我们讲话时要给人新信息、新知识、新思想,要通过这三把钥匙开启听者的心扉,开启他头脑里紧闭的大门。他接受了你的新东西,精神变物质,去创造新的工作,这也就证明你的讲话有了作用。

现在为什么一些干部讲话人们不爱听?一是旧,没有新信息。不调查研究,捕捉不到新情况,总是在说老话,举老的例子。甚至比群众知道的还要少,就像局外人给当事者讲故事,听者不好意思捅破,只好耐着性子听。

二是浅,没有知识度。知识是在实践中获得的认识和经验。知识比信息又进了一步,已不是事物的皮毛,开始反映事物的规律。凡从事某一种工作,就必须有这方面的知识,就像一棵百尺之树必须有十丈之根。知识是某种专业、某种工作的根。而我们一些同志对自己所干的事察之不深,吃之不透,讲话讲不到根上,常抓住一点自以为得意的枝叶、花絮哗众取宠,而听的人却早在暗暗叫俗、叫浅了。毛泽东在延安时就给这种人画了像: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这样怎么能做好工作?

三是死板,没有新思想。讲话的内容不但要有信息、有知识,还要有新思想。信息和知识是死的,是垫在脚下的阶梯,思想是活的,是拿在手里的工具。给人以知识和信息好像替人打开窗户,吹进清风;给人以思想则是让他自己推窗望远,吐故纳新。“鸳鸯绣出从君看,‘又将’金针度与人”,工具比产品更宝贵。讲历史唯物主义比讲历史更重要,讲辩证法比讲故事更重要。有思想的语言人们才能记得住。为什么毛泽东、邓小平乃至孔子、老子这些哲人的话我们现在还记得,就是因为其有深刻的思想,是工具,是指南,起作用的时间长。我们平时讲话不敢企求有多么深的哲理,但既然指导工作,总要超出现象说一点道理,好让人家举一反三,去想去做。而不少同志讲话就是一架复印机,省里传达中央的,县里传达省里的,乡里传达县里的。上面的精神虽好,还得要加上我们创造性的劳动才能落实。每一个负有一定责任的干部,一定要找到上面精神与自己工作的结合点,在这里生根发芽,结出自己的工作之果。这才是你的思想,才是活的东西,你只有讲这一点时,群众才爱听。

最后还有一点,就是语言。我们许多同志讲出的话,就像隔日的蔬菜,干涩软蔫。信息、知识、思想都可以是转承过来的,唯有语言只能是自己的,它像笔迹、指纹一样有个性。说的过程也是创造,同样一句台词,不同的演员念出来,效果就不一样。清代学者李渔说:“同一话也,以尖新出之,则令人眉扬目展,有如闻所未闻;以老实出之,则令人意懒心灰,有如听所不必听。”比如,他这里就故意把“心灰意懒”用成“意懒心灰”。讲话如穿衣,不能一年四季总是一身衣服。人不变,衣常换,也有新鲜感。语言不新没有个性,人们听起来就“意懒心灰”,稍一转换,就“眉扬目展”。比如我们平常说不能讲空话,说多了这词也不新了。一位领导同志视察山区,听到一件事。山区多野猪,常于夜间糟害庄稼,农民先以锣鼓惊吓,后将喇叭悬于电线杆上放录音。野猪开始不敢来,后渐渐靠近,最后干脆将电线杆都掀倒了。这位同志说:讲假话连野猪都骗不了,谁还爱听?这就是“以尖新出之”,就有了新意,人们也容易记住。

关键是要有责任心和创造心

我们的讲话和会议如何才能不平淡呢?一是责任心要强,主持者不能例行公事。一般来讲,当我们的工作亟须突破时,这会议和讲话就有实效,因为这时不允许你敷衍。时势逼你尽职尽责。就像我们饭后在平路上可以漫不经心地散步,爬楼梯时就得认真出点力了。没有听说饭后在楼梯上散步的。散步的本意是走路,但它已被异化为一种休息;开会、讲话的本意是工作,但也能被异化为一种过场。如果我们时时有重任在身、如履薄冰的责任心,会议和讲话的质量就高得多了。

二是要有创造心。作家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艺术家追求技压群芳,运动员追求破纪录。他们都把自己的专业生命定位在创造出新上,不新不如不做。工作也是这样,开会必得形成新思想,讲话必得有新效果,不新就没有必要去做。当工作没有新意时,会议就没有生气,讲话就没有新词;当工作找不到新问题时,会议就没有焦点,讲话就讲不到点子上,就像拿眼药水往腿上抹。当一个人有很强的责任心和创造心时,他就会把每一次会议、每一次讲话都当作是一次创造,力求有新的效果。同时许多没有必要的不出新思想的会议,许多不起作用的只是应酬的讲话可以统统省掉,这样我们工作的效率也不知可以提高多少倍。

为什么不能用诗作报告

报载某地开人民代表大会,所做的报告却是一首五言顺口溜长诗,凡六千字,一韵到底。这到底是工作创新还是亵渎职守?媒体议论纷纷。深究其理,值得玩味。

我们先分析一下“形式”。形式与内容本是对立统一,合作共事的。但是人们常记住了“统一”,忘了“对立”。原来形式本身有独立存在的价值,比如诗歌这个形式,就有句式、节奏、音韵的美,这是形式的资本,所以它总时时想逃离内容,闹独立。就像一个美女,不想与穷汉厮守,总想换一个有钱人过日子,她有这个本钱。这就是为什么年年反形式主义,却总是反不掉,就如年年扫黄,总是扫不尽,本性使然,规律所在。

形式爱表现,但它自己不能实现,必须借助于使用形式的人。天下的人可分两类:一类是干实事的,虽也会用到形式,但内容第一。如经商、从政、军事等等。另一类是玩形式的,专门开发形式的审美价值,如音乐、美术、语言等艺术家,形式第一。人各有好,术有专攻,本无可厚非,最怕的是乱了阵营。你是要干事还是要从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比如,宋徽宗、李后主,本是当皇帝的,但坐在龙椅上不办公,一个爱画画,一个爱写词,虽也出了名,但都成了亡国之君,当了俘虏。还有那个爱作曲、会编舞的唐明皇,也招来了天下大乱,自毁江山。我们有些干部总是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想要两头沾,既当有才的宋徽宗,又当有为的唐太宗;既要政界的光环,又要艺人的光彩。无数事实证明,于公,这是亡国之象;于私,这是身败之症。只有放弃一头,才能保住一头。共产党第一代领导人中,有大才艺的人很多,但他们都知道孰轻孰重,毅然割爱才艺,献身革命。陈毅参加革命前先参加了文学研究会,曾与徐志摩论诗;张闻天是第一个发表长文把诗人歌德介绍到中国的人;周恩来的话剧才能更是尽人皆知。但他们都不敢“以才害政”,也从不借政坛炫艺。

再说形式与内容相搭档也是有一定之规的,就像穿衣服要讲场合。或可称之为“形式伦理”。如果是纯玩形式,有艺术界的行规;但要做事,特别是政事,就有政界的规矩:以事为主,选取适当形式。什么叫“适当”?突出内容,淡化形式。比如穿“三点式”是健美比赛的形式,为突出肌肉的美;穿古装,是演古装戏的形式,为突出古典氛围。人大工作报告重在时政阐述,要严肃、鲜明、直白、缜密,用长于浪漫、抒情、吟唱、夸张的诗歌形式去表现,就像参加晚宴时穿着古装或“三点式”,那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就是单从语言表现来说,诗歌有格律管着,也不能尽达政治之意。闻一多说写诗是“戴着镣铐跳舞”,用诗去做工作报告则是镣铐之外又加了一层面具。比如,这篇六千字的报告,一色五言,一韵到底,你就是想“此处有掌声”也会受到一层限制。历史上曾有人以诗写论文,唐代的司空图用四言诗写了一本《二十四诗品》,是学术名著,但也没有超出以诗说诗的范围。现在以诗来写工作报告,这确如马克思所说,是“惊险的一跳”,如果跳跃不成功,那摔坏的一定不是形式,而是形式的拥有者。

形式是有逃离内容的本性,其实还是因为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腿,有一个不专心正业的人。奇怪,在其他行业,如商业,就没有人敢用诗歌来签合同,军界也没有人敢用诗歌来下命令。因为,一是他的权力有限,二是立即就会碰钉子。而政界却能出这种怪事,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政治的不成熟。

让形式不再只是形式

中央提出反形式主义,很得民心。我们要干工作自然会诉诸某种形式,但如果总是重复形式而无实效,就招人烦。最近到陕北府谷县采访,却意外地收获一点惊喜,聊慰烦心。

评“百强”是一种形式,全国各种“百强”已不知几多。府谷是全国“百强”县之一,但他们没有借此形式来招摇,反倒自找其弱,自补其虚。全县还有三万贫困人口,他们决心三年解决“富中贫”问题,类似城市消灭“城中村”“棚户区”。而且高标准,全国农村贫困线是两千三百元,他们提到三千元,以缩小差距,共同富裕。

“领导送温暖”是一种形式,最常见的是春节慰问。在府谷,腊月三十、正月初一,干部不去“骚扰”群众过年,而是等春节过后,就入村落实当年的生产规划。他们不叫“送温暖”,叫送项目和措施到村、到户、到人“三到位”。而且从书记、县长到乡、镇干部,扶贫“三到位”发文公布,年底验收。

人民代表大会、政治协商会议、党代会,是我国政权建设和党的建设的一种形式。代表、委员应切实参政、议政。可惜基层的代表、委员经常被“形式”为一种空头荣誉,开会才露脸,平时找不见。在当地我也惊喜地看到了其内容的回归。全县的“两代表、一委员”必须对自己所代表的群众履行扶贫之责,人人有联系点、帮扶对象,并与党政干部同在一张表上向全县下文公布。

移民建新村也是这几年常用的扶贫形式。但常常进了新村,丢了老根,无法生存。他们吸取教训,除坚持群众自愿外,还有几条“留老根,扎新根”的硬规定:每户留一亩口粮田;离原村五公里到八公里(农民与旧村还有许多割不断的联系),离集镇不超过十公里,可享受集镇公共配套服务;有新的收入来源(务工、“三产”、政策补贴)等。真正移得动,留得住,贫变富。类似还内容于形式的还有很多。

事物总有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但是形式可以独立存在,而且往往有摆脱内容去顽强表现自身的价值取向。如诗词的格律、语言的修辞、音乐的旋律等都有独立的美学价值。于是就有了绕口令、风景画、无标题音乐等艺术形式。但我们的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表演艺术家,不能陶醉于自己的工作形式,专门“作秀”。不能总是在那里画风景画,奏无标题音乐,说绕口令。大凡一个政党、一个团体,在革命、改革的上升阶段,总是借新内容打破旧形式;而当有了成绩、有了权力时,就开始保守、骄傲、自恋,借形式来粉饰工作,自欺欺人。形式主义是一个团体僵化、老化的表现。所以中央在“八条”之后又提出反形式主义。反形式主义就是回归内容,让形式不再只是形式,是“革自己的命”,像一棵树,不断退掉身上的老皮,抽出新枝。共产党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马克思主义是开放的哲学,总在寻求革新和自我革新。延安整风反过形式主义,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带领我们反过形式主义,现在党中央又提出反形式主义,我们的事业在波浪式前进。

先让家门口美丽

十八大提出建设美丽中国牵动民心,人民要什么样的美,先从哪里美起?这是口号之后要回答的现实。我们理解美主要是视觉感受,先得让人能看到美,而且要美得实用。

大会之后十天,我到南方一个县采访。这里仍是国家级贫困县,穷而求美,从哪里下手?农村烧火煮饭是最普遍的事,他们全部推行了做饭用电化,保住了青山不遭斧砍,山山都青翠,这是一美;饮水是最基本的问题,他们修了水库,库周村村上了污水处理站,处理后的水又提灌上山,长管如龙,碧湖如镜,这是二美;当地为喀斯特地貌,水土流失严重,县里和中科院共建治理实验站,山顶草原如毡,路边集雨池如珍珠成串,这是三美;深山不宜民居,就搬迁扶贫,建新村,种花果,生态旅游,这是四美。这些都不是刻意求之的美,是在生产、生活建设中自然产生的美,是每一个人家门口的美。当地人行之实用,外地人看着养眼,不勉强,不作秀。是真美,是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