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阅文集团)(5)
- 科幻世界(2018年2月)
- 《科幻世界》杂志社
- 4962字
- 2018-04-13 17:36:15
“和我预料的一样,这些建筑的年代肯定早于一号洞窟内的遗迹。”尽管不到两小时前才刚从一场杀死了他好几名队员灾难中死里逃生,但宋汤姆的心思已经全都被眼前的遗迹吸引住了。在踏入这座洞窟后不久,他就开始忘情地研究这些金字塔与房屋,甚至将这附近还藏着一个危险的疯子的事实忘在了脑后。
“看这个!”他在一座金字塔的塔基附近来回徘徊着。与一号洞窟内那座未曾完工的金字塔不同,这些建筑的表面全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文字与抽象的图画,“这儿有一幅星象图,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它的时代至少是公元前500年,甚至更早。那些地基也能说明问题——在这里的建设完成之后,居民们就拆掉了它们,用来在一号洞窟里建造新的房屋。”
“但他们费这劲儿又有什么意义?”佩特诺夫问道。
“因为这里的工程已经结束了,”宋汤姆的指尖在一行行排列紧凑的方块状象形文字上划过,“这些房屋从本质上讲更像是工地上搭建的公棚,仅仅是让修建金字塔的工人们能够临时居住的场所。在一号洞窟内,我们就注意到,所有房屋里的生活设施都被简化到了极点,整个镇子的人吃同一座公共食堂提供的大锅饭,在同一个厕所方便,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家庭、未成年人甚至老人的存在。我们没有发现化妆品和首饰,没有找到玩具与摇篮,总之,正常的社区应当有的东西,在这儿都没有。这仅仅是个工地而已。”
“有道理。”佩特诺夫嘟哝道,“那么……”
“佩特诺夫先生?!”米格尔的声音从他耳蜗内的植入式耳机里传了出来,“听得到吗?”
“怎么了?”
“我们找到第三期勘探队剩下的人了,先生,”米格尔说道,“就在正南边的金字塔下面。”
在许多年前,当佩特诺夫刚刚干上刑侦这个行当时,他曾经连着接过几件凶杀和自杀案,也见识了好几处焚尸灭迹或是自焚的现场。与一般人的想象不同,把一个大活人烧个干干净净,其实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儿。毕竟,除非你在死后能有幸享受到拉美西斯大帝的待遇,否则一具尸体几乎可以看成是个搀进了少数蛋白质、磷酸钙、金属离子和氨基酸的大水包。大多数被焚烧的尸体,其实只是被烤到半干、烧光毛发、皮肤碳化,只有在火候极猛的情况下——比如火葬场的焚尸炉,或者被白磷弹引燃的装甲车里,一个人才能真正做到“灰飞烟灭”。
而降临在第三期勘探队成员身上的也正是这样的命运。
“上帝啊,上帝啊……”当佩特诺夫和宋汤姆赶到曾经是勘探队员们露营地的地方时,米格尔的保安小队中仅有的一名幸存者,一个叫罗德里格斯的秃头年轻人正紧紧地攥着一本袖珍《圣经》,像一只被遗弃的小鸡般跪那片早已冷透的灰烬旁瑟瑟发抖。
在这个年轻人身边几码开外,几座被高温融化的充气帐篷已经凝成了硬邦邦的一团,在其中一座帐篷的出口处,两团混合着松脆白骨的灰烬在地面上依稀勾勒出了两个人类的轮廓,尽管所有有机质都已经在剧烈的燃烧中焚化一空,但佩特诺夫还是能看出死者生前奋力向帐篷外爬行的姿势。
“现在没有任何疑问了,这就是一次谋杀!”在绕着这片营地走了一圈之后,佩特诺夫捡起几只空空如也的氧气瓶,它们的气阀外还接着细长的尼龙管,“有人趁其他人睡觉时往帐篷里充进了氧气,然后把这玩意儿点燃扔了进去。”他从帐篷的残骸里翻出了一只已经融化成金属锭的固体燃料罐,“大多数人肯定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就被烧死了。”
“那么,至少他们没遭多少罪。”宋汤姆接口说道。
“除了那几个反应比其他人快些,在被烧死之前冲出了帐篷的人。”佩特诺夫俯下身去,查看着残留在地面上的一连串灰烬——那是勘探队员们所穿的制服上的橡胶和化纤面料燃烧后剩下的东西,“他们本能地跳进了地下湖,结果被暗河的水流冲到了你们在二号洞窟的营地。”
“所以,这一切都说得通了。”米格尔在那一团团碳化的残迹附近徘徊着,不时用脚尖拨弄着灰烬中的残骨,“所有下落不明的勘探队员都在这里。换句话说,凶手只可能是那个人。”
“我也倾向于这么认为。但出于谨慎起见,我们有必要……等等,这里有东西!”佩特诺夫弯下身去,从一堆曾经是一个大活人的灰烬中扒出了一只用耐高温材料制成的黑色匣子。这只匣子装有一只带有电子报警器的密码锁,不过这在眼下算不上什么问题——用攀岩镐进行了一番“说服”后,它很快就乖乖地让了道。
“这是林光宇教授的!”米格尔很快就认出了佩特诺夫的发现,“当然,他一直都不肯向我们这些所谓的‘无关人士’透露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现在可由不得他了。”佩特诺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打开了黑匣子。装在匣子里的是一叠装订成册的文件,佩特诺夫瞥了瞥最上面的一页,却发现自己连半个字儿都看不懂,“这是啥?”
“是那些卷轴,是林教授从黑市上买到的那些玛雅卷轴的影印本。”宋汤姆迅速地翻动着一页页文件,“这后面是他们的初步翻译和研究结论,还有这些——瞧,这些象形文字与抽象画和前面的那些有显著的差别,它们都是从那些金字塔上临摹下来的。”
“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按照林教授的研究结论,那些卷轴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宋汤姆迅速浏览着一页页潦草的笔记。虽然佩特诺夫并非鉴定笔迹的专家,但他也能通过匆匆一瞥看出来,这些文字显然出自不同的人之手。“第一部分是写下这些卷轴的玛雅城邦的传说。讲述他们祖先的某个兄弟氏族受到‘真理之音’的感召,在‘九泉之下’建立起城市与金字塔的事迹。”他将文件翻回了前面几页,指了指一系列画风抽象得足以让后现代主义涂鸦艺术家自愧弗如的简笔画。靠着那些写在画面一侧的批注,佩特诺夫勉强辨认出了这些画的内容:最初的四幅画是司空见惯的玛雅人传说,描绘天空、大地、人类和万物的诞生,而第五幅画则描绘着一个戴有华丽的巨大头饰的似乎是祭司的人站在一座山顶仰望苍天,看上去像是在观测星辰的方位,又像是试图探究宇宙的本质。在第六幅图上,祭司穿过了湍急的河流、巍峨的群山和鳄鱼遍布的沼泽地,来到了海边的一座小山下,在这里,一颗星星从天而降,坠落在他身边。而在接下来的两幅图中,祭司伸手举起星星,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前额上。他的身材变得高大、伟岸,身边也环绕了一圈圈诡异的光环,看上去活像是从万神殿中降下的泰坦巨人。成群的民众聚在他身边,向这个手捧星星的巨人欢呼跪拜。
“如果根据比较神话学的理论推断,这些图画可以被理解为一位伟大的智者通过接受试炼而取得智慧,从而受到社会成员崇拜的过程。但我个人认为,这些卷轴上的图画并非象征与比喻——虽然中美洲人较其他文明而言更喜欢使用这类表现手法,而是对事实的直接描述。”佩特诺夫逐句读出了林光宇写在这些图画下的评论,“换言之,这一切都是真的!一位玛雅部族的祭司或者巫师偶尔得到了一枚来自地球之外的,星空之中的物件,并让它成为了社会崇拜活动的核心。”
在这之后,画卷变得愈发抽象难解。那枚星星在接下来的几幅图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无踪,但随后的图案却都被绘制在刻意画成星型的边框之内——云雾构成的巨人在群星间漫步,铺满天空的巨型独木舟在飞鸟的簇拥下航行于云端,无数穿着华服的人无忧无虑地在玉米、鲜花和溪水间舞蹈,极小的昆虫与蜘蛛被画得极大,而它们的肢体上却矗立着一座座城市。最后,紧随在星形边框内的图案之后的又是一连串写实主义风格的图画——人们先是在地面上筑起金字塔、雕像与石碑,但狂风、火灾和敌对部落的侵略很快破坏了它们;于是,这些锲而不舍的人经过一处洞窟来到了地下,开始在这黑暗的世界中依样建立之前所造出的一切。为了供养大量不参与农业生产的人口,留在地面上的部落成员——主要是部落中的女性——不得不竭力劳作,但饶是如此,随着工程的推进,建造者们的生活状况还是越来越差。饥饿窘迫的人们首先开始吃掉无用的老人,然后又将多余的儿童变成了盘中餐。再往后,当三号洞窟内的金字塔建成后,随着地表那些原本就不甚肥沃的雨林红壤因为过度开垦逐渐耗尽肥力,更加可怕的饥荒开始席卷整个部落,疾病与食人成了家常便饭,可即便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些人仍旧没有选择离开洞穴迁徙到别的地方休养生息,反而将剩余的农业劳动力也抽调进了洞中,加班加点地在已经建成的金字塔上镌刻数以百万计的文字,并疯狂地修建新的金字塔。
在画卷的末端,这个部族终于彻底毁于自己的疯狂举动。深邃的溶洞中只剩下了已经刻满文字的金字塔,以及遍地的白骨。除此之外,这幅画还描述了另一样东西:一枚光芒万丈的种子,正深埋在金字塔与白骨之下,在种子上方,作画者用虚线画出了一棵植物幼苗的形象,似乎暗示着这枚种子正等待着在合适的时机萌发。
“第二部分的内容相对简单一些,但也正是这部分内容吸引了赛斯-科赫公司的注意。”宋汤姆继续翻动着文件,“由于这些文字与在蒂卡尔或者玛雅潘等地发现的后期玛雅文字差别巨大,一开始时,林光宇似乎对此一筹莫展。但他的朋友,赛斯-科赫的高级研究员鲍尔却提出了一种猜想——由于出现在卷轴中的象形文总共只有二十个,而且排列顺序相当特殊,因此他大胆地猜测,这或许是某种基于二十进制的特殊算法。”
“算法?”
“没错,就是算法。”宋汤姆继续翻动着那些记录,“看看这个,在将卷轴后半部分的内容转化为二进制机器语言后,他们得到了一个可以运行的程序。”
“干什么的程序?”
“这个……恐怕赛斯-科赫的人自己也不清楚。因为那些卷轴能记录的信息实在太少,所转化出的程序能够实现的功能也寥寥无几。”宋将那份记录翻到了最后一页,“但林光宇相信,卷轴上的文字,事实上源自这些玛雅人旁系祖先所建造的金字塔,只要找到这里,他们就能获取完整的程序。而且……看这个,在记录的最后部分,鲍尔博士声称,那个程序出现了一些变化。”
“哦?”
“他说,它似乎会自我增殖。”
8
草草将不幸的勘探队员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儿残迹装进证物袋之后,佩特诺夫把幸存的四人分成了两组,轮流执行任务和看守营地。
在第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们谨慎地对被焚毁的勘探队营地周围进行了搜索,安装了监控信标,还找到并修复了通信光缆——正如预料之中的那样,这条通信线路确实是被人蓄意割断的。
第二天,幸存者们继续在营地周围展开探索,同时与二号洞窟内的留守人员取得了联系。尽管对于他们的生还感到喜出望外,但留守小队确认了一件事:爆炸所造成的塌方比佩特诺夫先前估计的还要严重,虽然专业救援队已经抵达,但要打开通道,起码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当然,佩特诺夫一行人倒不是等不起这半个月,他们随身携带的压缩食物和维生素片是按照一周的分量携带的,只要停止活动、节省体力,多坚持一倍的时间也不算太难,而三号洞窟内的地下湖则让他们完全没有缺水之虞。然而,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们,“起码”这个词儿的弹性空间有时候会大到可怕的地步,而且就这么在帐篷里一躺半个月,等着被救援人员抬进医院,也不是佩特诺夫的作风。
于是,在第三天的早晨,佩特诺夫和宋汤姆离开了营地,在一台高灵敏度气压计的协助下,开始寻找木村敏郎先前进入这里时所使用的入口。
经过半天的搜寻,他们循着气流的方向在距三号洞窟不远的面积最为狭小的四号洞窟内,发现了三条可能通向地面的通道——其中两条都可以直接通向地面,但却在很久以前便已经被塌落的石块堵死;而第三处入口则是一个位于溶洞顶部的窟窿。来自地表的微弱阳光从这处直径只能勉强容纳一个人通过的裂隙中透入洞内,滋养了一小片叶片发黄、营养不良的蕨类和杂草。
“木村就是靠这东西下来的?”宋汤姆在那处小小的植物丛中用脚尖戳了几下,挑出了一条在建筑工地上常见的廉价尼龙安全索,以及一条沾着些许血迹的头巾。安全索的一头系着一只带有遥控装置的已经打开的电子自行车锁。很显然,木村从下来时起就没打算回去,所以才用这玩意儿将安全索固定在了洞外的某个东西上,并在进入洞内后打开车锁,让安全索掉了下来。“算了,至少这也是个出去的办法。说不定我们的无线电求救信号能从这儿传出去,要是外面的人能收到,就能确定这处出口的位置,然后放条绳梯下来。”
“我也这么认为……”佩特诺夫点了点头,开始在草丛中设置带来的无线电信标。但紧接着,一阵如同火焰灼烧般的疼痛感突然从他右手中指上传来,让他发出了一声痛呼,“该死的!”
“怎么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复杂——因为它现在正用一对三分之一厘米长的大颚紧紧地咬着佩特诺夫的指尖,悬挂在他的手指下方。这只大头蚂蚁是中美洲地区诸多进化程度不算太高的原始蚁类之一,瘦长的躯干上还残留着不少它们在白垩纪的肉食性蜂类祖先的特征。当然,和那些以狩猎为生的古代膜翅目昆虫一样,这家伙咬起人来也非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