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科学(1)

从不辨东西到星辰大海——人类导航技术史初探

文/任辉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是哲学史上的永恒之问。但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从何来,不知道往哪儿去,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困扰。自农业文明以来,我们的生活范围不断扩大,如何确定自己的方位,成了每个人必须面对的难题。

自然万物的变化总是能给人们带来启发:太阳总是从一侧升起,另一侧落下,东西方向的定义也就由此而来。而夜间的星辰变换虽然复杂,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北半球的所有星辰都在围绕一个点——北极星做圆周运动,由此,南北方向的定义也由此而生。

但定向和定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我们要去往陌生目的地的时候,仅仅知晓方向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还需要知道目的地与我们的相对位置和距离。在今天,我们用经纬度坐标可以方便地获取这些信息,但是在远古时期,人们只能通过地标作为参考——小明居住的村落,在我的村落旁边河流的下游;村头大槐树南边50步,就是他的茅屋。这个办法我们至今也在沿用,比如我们问路的时候,对方总会告诉你,往南走,过第二个红绿灯右拐300米就是你的目的地。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地文定位法。

地文定位虽不精确,但在陆地上还是大概堪用的,可随着人类的活动范围从陆地扩展到江海,在缥缈浩瀚的深海大洋上就很难找到可靠的参照物了,所以最早期的航海活动,都只能沿着岸边航行,通过观察岸上标志性的地形、植被来判断自己的大概位置。

生活在南太平洋上的南岛人似乎突破了这个局限,在他们对南太平洋岛屿长达4000年的征服史中,不可避免地会远离海岸航行,那么在茫茫大洋之上他们如何找到陆地和岛屿呢?我们推测,他们通过经验掌握了洋流和风向的变化规律,并学会了以星辰的角度修正自己的航向,甚至可以通过海鸟导向——大多数海鸟会定期返回岸边巢穴,跟着鸟走,就可以找到岛屿。可以看到,以风向水势、甚至海洋生物引路的方式,在波利尼西亚航海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就是所谓的水文定位法。

当然,水文定位对所经过海域的水文环境要求很高,需要有明确的水色变化,或者独特的水生生物作为标记,而这些特点在绝大多数远洋水域都很难找到。更要命的是,水文定位的精确性非常差,指示个大概方向尚可,远距离精确导航就完全不靠谱了。

不过很快的,另一种导航方式逐渐成熟起来,这就是更路导航法。

我们知道,古人通过观察日月星辰,已经可以大致的定位东西南北方向,尤其是指南针发明之后,在海上判别方向已经不是难事。一些早期的航海探险者就把自己远洋游荡的经历汇集成册,编成了《更路薄》。比如一个老水手偶然从三亚闯荡到了西沙并侥幸得以归航,他就会在《更路薄》上记载自己这趟航程中所遇到的一些地标和路程,比如在海南发现的《立东海更路》就有这样一条记载:自大潭过东海,用乾巽驶到十二更。

“更”是古代水手使用的距离单位,1更约等于60里,聪明的水手们会把木片从船头扔下,计算它漂到船尾的时间,用船的长度相除,就能算出船只现在的航速,然后以焚香、沙漏等方式,大致算出跑一更的时间。根据这条更路薄的记载,从大潭(今潭门港)出发,往东南方向(乾巽)行驶了12更(720里),就可以到达东海(今西沙群岛)。

其实大家也能看出,这个方式精确度不会太高,由于风向、洋流的影响,测量出的船速误差很大,而老水手们凭借经验总结出的航线距离和方位,也只是一个大概。东晋时期的法显和尚在天竺学经回国,走的就是海路,尽管水手们使用了最新的更路薄,但法显乘坐的船只还是错过了原本的目的地广州,一直漂流到青岛才得以靠岸。

和纬度不同,经度完全是一个人为概念,在同一纬度上的任何一点,没有任何天文和地理意义上的差别,你完全可以把北京的位置定位东经100度,也可以定为西经100度,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这也让我们无法通过自然特征去测量自身的经度。然而总有一个变通之法:地球24小时自转一周,将这一周等分为360度,那么每个小时就相当于15度,只要知道两地的时间差异,就可以知道两者之间的经度差了。举例来说,如果知道某地的正午12点正好是伦敦的上午10点,那么就说明此地在伦敦东边30度的地方。

根据这个设想,荷兰数学家弗里西斯提出用一个“特别精确的钟”来推算经度。这个钟总是显示陆地上一个地区——比如伦敦——的当地时间,带着它航行,然后测量星体高度角计算出本地时间,再用这个时间和伦敦时间比对,就能知道这个地方位于伦敦东西方的确切经度。这就是“钟表法”。

另一个解决思路方案来自天文学,德国天文学家约沃纳提出利用月亮的移动来测量经度。他发现,月亮在天空中的相对位置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大约每小时移动一个月亮直径的距离。假设从地球各处观察月球在星空中运行的轨迹基本都是一样的,比如月球会在伦敦时间今晚1点刚好掩盖了某恒星A,那么海上的水手在观察到这个现象的时候,就能知道此刻伦敦的时间,只要再算出这艘船所在位置的当地时间(还是观察星体的角度),就能知道自己的经度。这就是“月距法”。

这两个原理看似逻辑清晰,却都被困在了第一步——因为当时根本没有这么精确的钟表,也没有办法预测月球每一天的运行轨迹。以当时的制表工艺,一块表每天快慢个几分钟都是稀松平常的,一趟远洋航行动辄数月,行驶到大洋深处时,这块表所显示的伦敦时间可能就比真正的伦敦时间差了好几小时,而以赤道为例,差四分钟,就是差了1个经度,距离上就差了108公里,如果这块表误差了半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而“月距法”面临的问题是,我们当时并没有一张准确的星图,也没有一个公式能准确地推算出月球的运行规律。

在那个科学大爆发的时代,无数天才投身解决这个难题。在英国格林尼治村,天文学家弗拉姆斯蒂德立志为“月距法”描绘一幅精确的星图。他假定天空中有一条虚拟的零经度线,通过夜以继日的研究,一颗一颗地记录下每颗星星通过这条线的时间和所处的高度,就可以画出这张星图。作为一名坚韧的斗士,弗拉姆斯蒂德昼伏夜出,天文台就是他的家,望远镜就是他的眼睛,甚至结婚这件事都差点儿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