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一峰把陈锦绣带到小镇深处一家干净的小旅馆里,小旅馆是一溜平房,有四五间,都闭着门,除了靠里边的一间房,其余的窗户都结满了白白的霜。正如陈锦绣想的那样,藏一峰说本来想等陈锦绣下了火车后马上带陈锦绣去他的部队参观参观,到他工作的营房里看一看走一走,让那些羡慕他的干部战士再好好地羡慕羡慕他们,但是他感冒了,而且过年了,营房里干部也都回家过年了,这时候干部的家属去了不好,怕麻烦大家更怕影响军心等等。陈锦绣注意到了,藏一峰很自然地把她说成家属。陈锦绣曾经多么渴望去他的部队里看看啊,她一直没去的原因就是藏一峰说的那样,等结婚以后以藏一峰家属的身份专程正式地去部队。
小旅馆里没有客人,老板娘回家过年了,她把钥匙给了藏一峰。
我告诉她我表妹要来看我。藏一峰说。
陈锦绣看着他笑了,说得是啊,漂亮的表妹,或者是阿妹,反正还不是你老婆。
谁说的,你就是我老婆。藏一峰边说边打开了房门,房里有一铺小火炕,炕尾处还有一张长方形的饭桌,桌上摆满了各种好吃的东西。炕上是一床红花绿叶的被子,把手伸到被子底下,炕热得有些烫手。窗帘是格子床单做的,半遮着,像打开一半的门。陈锦绣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的旅馆,感觉像到了哪户农家。藏一峰对陈锦绣说这是小镇上最好的旅馆,大家都回家过年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多好,我们可以好好享受二人世界。陈锦绣当然不会反对,陈锦绣从来都不会反对他的话,从来都相信他的话,那双小而有神的眼睛,坦诚的话语,成熟稳重,俏皮,幽默,这些多么让陈锦绣迷恋啊。
藏一峰为迎接陈锦绣的到来,已经提前买来了许多好吃的,有切成薄片的猪头肉,炸得金黄的黄花鱼,有锦绣喜欢吃的炸肉丸子,还有香肠,等等,摆了满满一桌子,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美食,在陈锦绣看来还算丰盛。屋子里生着炉子,炉子的烟囱连着火炕,炉子上的水壶正嗞嗞地往上蹿着热气,小屋里热腾腾的。藏一峰把黄酒放在热水里烫着,只等着举杯畅饮的最美时刻。陈锦绣从包里拿出只白瓷杯,那是大岛雄送的礼物,陈锦绣总是喜欢把这只杯子随身携带,总是喜欢用这只杯子喝酒,好像只有用这只杯子喝酒才显得正式一些。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们就是用这只白瓷杯喝的酒,你一口,我一口,白瓷杯见证了他们在一起那神圣幸福的时刻,似乎初夜美酒的醉意永远留在杯里,满是酣畅的味道。
他们开始喝酒,热乎乎的黄酒弥散着醉人的酒香,藏一峰殷勤地把一个炸丸子送进了陈锦绣的嘴里。呵呵,看看这个满脸爱意目光专注的男人,看看这个叫藏一峰的男人吧,他满脸都是爱怜的神情。陈锦绣的嘴里咀嚼着,喝着黄酒,她多么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清醒,永远那么迷醉在他爱意的关怀之中。如果不是枕头底下的他那封寄错地址的信,陈锦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这张脸的。奇怪如今这张脸上也满是真诚,让陈锦绣找不到一丝虚假的成分,这让陈锦绣一时间有了错觉:莫非欺骗和爱是孪生兄弟,能够在一个人身上共生?藏一峰又把一片香肠递到陈锦绣的嘴里,陈锦绣张开嘴顺势也含住了藏一峰的手指头,藏一峰嘿嘿地笑着,两只黑而亮的眼睛微笑地看着陈锦绣,脸已涨红,陈锦绣知道那是他想要她的神情。是啊,这神情是让陈锦绣屡次失魂的见证,她闻到了酒精和情欲混合的味道。不过,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整个年三十的晚上都要在一起,喝酒,狂欢,然后疯狂做爱,一项都不会少,一项都不会错过。这可是陈锦绣与藏一峰头一次在一起过年三十,五年里的每一个年三十他都在部队里陪着战士们过,他总是年三十的晚上值班,总是陪着战士们包饺子,也许还放鞭炮,他是多么热爱他的战士们啊!现在陈锦绣不那么想了,她在想,每个年三十他都在陪自己的老婆过吧,还有他的女儿,他们会抱着女儿一起坐在老家的炕头上,他们也会做爱,喝酒,做爱,一样不会少,谁知道呢,现在这些都有了清晰的痕迹,再也不是那么模糊了。陈锦绣突然觉得所有年三十里自己的遥望思念是多么荒唐可笑可怜可悲啊,她竟能把痛苦的相思换算成甜蜜的方程式,不停地演算,方法不尽相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永远都只有一个结果,都不会错的,也不可能错。
多年以后,陈锦绣一想到那个年三十的夜晚,心里就会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如果有可能,她会做别的选择吗?她多么渴望永远地躺在他宽厚的臂弯里,陪着他一起死去或者活来,那是属于他们俩的恩怨,只能由他们俩去了结,就像怀孕一样,无论怎样,你都得自己生下来。陈锦绣并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会出人意料,更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对他下手。
不知不觉他们喝光了一瓶黄酒。他本来就有些酒量,更何况在年三十的晚上,在无人的小旅馆里,他们欢畅对饮。他还兴致勃勃地说到这家小旅馆的老板娘,老板娘是个漂亮能干的娘儿们,他说老板娘和他很熟,什么也没问就主动把钥匙留给他,他说老板娘真懂他的心意,说有机会一定让她见见这个老板娘。他们不着边际地谈着,喝着,屋子里的炉火旺旺的。
黄酒不似白酒那么烈,那么酣畅,但黄酒执拗,有后劲,后劲上来会让人头晕目眩。藏一峰喜欢喝黄酒,像他的性子,他喜欢黄酒的不动声色,他喜欢那些流窜于体内的酒慢慢地在体内激活每一个细胞,那是些潜伏深处的不为人知的美妙感觉,只有亲自体会才感觉得到。当兵的人有几个人不喝酒?不喝酒在军营里无法生存,起码交不到朋友。但他又不喜欢那招惹是非的白酒,虽刚烈却太外露,如果可能,他都选择黄酒。每次从老家回来,他都带着家乡出产的黄酒,一箱一箱地带,慢慢地喝。
陈锦绣有了上瘾的感觉,她虽然喝得不如他老道,但感觉这酒的味道并不陌生。她喜欢喝酒,喜欢喝烈一些的白酒,每一次喝酒,她都像领略男女之情一样,领略了酒精带给她的快感,而黄酒是她认识他以后才学会喝的。陈锦绣自觉酒量比他要大,她建议每人把着一瓶喝,不许耍赖,她喝多少,他也喝多少。在他看来,她会最早扛不住劲,但喝着喝着,她除了脸红红的以外,看不到醉意,倒是陈锦绣喝酒的畅快样子勾起了藏一峰的欲望。他从桌子对面坐到了陈锦绣的旁边,他搂过陈锦绣,把手伸进了陈锦绣的胸前。但是陈锦绣并不急于迎合他,她执意要喝光了那些酒,还有那些美味,统统要干掉才行。还有那些饺子,放在炉子上热着的饺子,那可是陈锦绣精心准备的美食。他搂着锦绣,像孩子一样地撒娇,让陈锦绣一个一个地喂给他饺子吃,他边吃边说真好吃。陈锦绣说那你多吃点儿,这些都是给你包的。他干脆抱过饭盒,大口吃起来。
不知道是谁提起了话头,他们共同回想起了第一次一起喝酒,还有他们第一次做爱,就是那次喝酒后的事情。那是在陈锦绣的家里,那天一开始大雨如注,后来又狂风大作,槐花街的小路上挤满了去赶海的人,黑石礁发大海了。发大海的黑石礁正在退潮,退大潮,退潮的夜晚,海浪拍打沙滩的涛声格外的响亮,风的咆哮如雷声,格外的猛烈,大家都在海边期待大潮退去时的惊喜,大家都准备好了冲到海里。但是那天,他们俩却躲在家里,无视外面的狂风巨浪,无视大海深处的诱惑。认识陈锦绣之前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大海,真实的大海。他们光着身子做爱,他没有想到能在大海边做爱,他的梦想就是能在大海边和心爱的女人做爱。这样的奇怪梦想竟然实现了,多么奇妙啊。
陈锦绣突然想起什么,她问藏一峰,如果你现在还在农村,你不当兵,你不上大学,这时候你早就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吧?如果可能,你的儿子大概也要上学了吧?他点点头,用手指头刮着陈锦绣的鼻尖,嘿嘿地笑着,说锦绣你真是聪明,如果可能现在我的儿子就应当上小学了,天天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呢,可是现在的老师又懂什么,老师能教会孩子什么?他们哈哈笑起来,两个人黏在了一起,她不时地用手去挑逗他,去抚摸他的脸膛和身体的敏感部位,他的身体开始发热,脸发红,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正旺,温暖得不尽真实,空气变得模糊而又暧昧,性的渴求也变得朦胧而诱人,他把爱抚的手伸进了陈锦绣的胸前,像清晨第一口喝下的盐水,陈锦绣的血流快速地渗向身体最隐秘的地界,既温柔无比又激烈震荡。不过,那双大而用力的手让陈锦绣捕捉到了粗糙的痕迹,这是陈锦绣以往忽略的痕迹,陈锦绣突然感觉到这双手不是藏一峰的,他的手本来应当是光滑的柔软的精致的,没有变得粗糙的理由和机会。陈锦绣曾经在这双手的指引下,飞向了无边的幸福。
他们每人干掉了一瓶酒,只是她在他的酒里加了些苏打粉,那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他们都醉了,他倒在炕上,火炕的燥热加上黄酒的后劲,使他的脸上一片红彤彤的颜色。他竟然不知不觉落下泪来,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那眼泪真实地流着。不过,陈锦绣并不吃惊,也许真实的眼泪并不见得代表真实的心境。谁知道他为什么而哭,因为谁而哭?也许是想起了家乡的老婆孩子也说不定,或者是预感到生命将尽也未可知。
她红着脸庞,更加的妖媚。他搂过她,既然都醉了,余下的就是安然大睡吧,当然还有睡前的亲昵,必须的,那是他们多么渴望的事情,男女之事的美妙怎么会在这样的夜晚缺位。
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是一个,震得他怀里的陈锦绣也跟着抖动。他感冒很重,陈锦绣从他的怀里拱出头来,把脸贴向他的脸,她用力抱紧他,然后紧紧地亲吻着他。他一开始用力拒绝,怕把感冒传染给她,但是他的身体不听话,她脱掉第一件衣服的时候,她看到他有了反应,他的眼睛是迷离的,目光里透着爱怜和渴望。这多么好,有一段时间陈锦绣那么迷恋他的身体,甚至不舍得这美妙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她是多么想念他啊,他的身体,他的拥抱,他的亲吻,还有他给她的性。他的性开启了她对身体全部的体验,使她很长一段时间里迷醉于这种新鲜的体验,但是他们又相距遥远,她不得不格外地克制自己,拒绝周围一切明确的暗示。她渴望性,但她的性一定要有爱的成分,为了爱,她甚至可以忍受饥渴和寂寞,她甚至想这一辈子只为他一个人保留着过去和未来。
夜晚总是要来临,不可阻挡地来临。
病痛的身体并不能阻止性欲的扩张,在酒精的作用下,更激发了他对性的渴望,他突然地想尽快地去抚摸陈锦绣的每一寸肌肤。而陈锦绣早就变得急不可耐,她更渴望他温柔的手的抚摸,他的强有力的冲击,他的结实的胳膊和温暖的胸膛,他的娴熟的技巧还有温柔的眼神,更让她回味无穷的是他温柔的舌尖,甚至因为那舌尖,她对每次关于嘴唇的期待都甚于性的接触,她甚至长时间地蹲在春草吐绿的田野里,看小草吐出绿茸茸的“舌尖”。每一次,他的舌尖触动她的嘴唇的时候,她的灵魂就有如出窍一般,口腔里溃疡一样的疼痛无比,烧灼一般的饥渴难耐,只有忘情地互相融合,才会消解这饥渴。
他把她放平,她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充满了诱惑,他一件一件脱光了她的衣服,也脱光自己的衣服,她感觉到他身体滚烫,像燃烧的火把。他终于把她压到了身子底下,他完全不像一个病人,他的动作蛮横有力,使她无法不去理会带给身体的快感。
闭上眼睛,好好地体会舒服的自由自在飞翔的感觉。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在他的引导下体会自由自在飞翔的感觉,这感觉最初是藏一峰给她找到的,她那时对性事还一无所知,是藏一峰教会了她。每隔一段时间,她想他想得仿佛再也等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来到,在陈锦绣槐花街家里的大床上,尽情地奔放,随着时间的推移,陈锦绣对性事越发的迷醉,也越发的娴熟。
当藏一峰热情而执拗地进入陈锦绣的身体时,她立即忘记了一切,幽怨,愤怒,仇恨,留恋,统统都不见了,大脑是空白纯净的世界,身体充塞着兴奋和渴望。她感觉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亲人,又兴奋又悲伤。她在藏一峰的冲击下,体验到了性爱的美妙,她开始一点点变得疯狂起来,甚至尖叫起来,她扭动的身体和膨胀的欲望昭然若揭,把藏一峰的每一根神经都调动起来。藏一峰变得更加的刚烈,他甚至跳到了地上,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他把陈锦绣从炕里拖到了炕沿,把她抱了起来,像抱一个刚出生的娃娃,把她放在炕沿上,他站在炕边上,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他们开始相互撞击,精准到位。
陈锦绣把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陈锦绣感觉到体内涌动的无数暗流,像汹涌而来冲垮闸口的洪水,喷薄而出。多好啊,越是罪孽的东西越感人至深,越让人无法忘记,他本应当属于我,却还属于另一个女人,这怎么可以?她突然感到愤怒,她抬起身子,靠近藏一峰,在他的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终于,他气竭力乏,身子重重地压倒在她的身上,呻吟不已,得了大病一般,他甚至有了哭泣的声音,嘴里喃喃自语。她突然动了怜悯之心,把指头埋进他的头发里,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那里都是浸湿的汗水。不过,她的脑海里却在盘旋着另外的念头,甚至无心玩味性带来的愉悦。
死有多种多样,如果可以选择,你选择什么?她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