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青葱时光】
雨霁风光,
春分天气。
千花百卉争明媚。
3月20日前后,为春分节气。从惊蛰的“桃始华,仓庚鸣”,到春分的“一候玄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大自然逐渐结束“默片”时代,变得更加有声有色。
冬至和夏至的关键字是极与最,春分和秋分的关键字是平与均。春分体现的是“平均主义”。古人说:“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目前,很多国家还都“一刀切”地将春分(昼夜平分日)作为春季的开端,有些国家甚至将其定为新年的起始。
古时帝王是春祭日、秋祭月,从周代开始便在春分日“祭日于坛”。春分时节,“各级领导”都很忙活,除了拜谢阳光之外,还会专程迎接燕子。
古代的“气象预报员”有很多,但燕子是唯一享受皇家正式欢迎仪式的,享受最高规格的礼遇。“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大牢祠高禖,天子亲往。”“人间旧恨惊鸦去,天上新恩喜鹊来。”燕子没有乌鸦和喜鹊那般脸谱化的标签,却人见人爱,至今保持着好人缘、高人气。
春风与春雷
二月二,龙抬了头,开始忙于行云布雨。雨,渐渐地不再是“沾衣欲湿”的雨,而风更多的是“吹面不寒”的风。“燕子初归风不定,桃花欲动雨频来”,所谓“风不定”,既是指风的激越飞扬,更是指盛行风向尚未确定,风向的顽皮任性。“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剪刀。
什么是春风?词典是这样解释的:(1)春天的风;(2)比喻恩惠;(3)比喻和悦的神色。
人们意念中的春风,并不是春天所有的风,而是宜人的那部分。春风,应当是和煦、温润的,是可送暖、可化雨、可作为护肤品的风。正如老舍笔下:“所谓春风,似乎应当温柔,轻吻着柳枝,微微吹皱了水面,偷偷地传送花香……”但是,人们意念中的春风,并不等同于春天的风。春天的风,未必很和悦,未必是恩惠。春天的风,也常常是西伯利亚出品,可致冷、可致沙尘、可致倒春寒。春天的风,可能是剪刀,也可能是尖刀。
从气温来看,“春不分不暖,夏不至不热”。春分时节,回暖驶入“快车道”,由春分的“玄鸟至”到清明的“桐始华”,正是一年之中气温攀升速率最快的时期,气温开始“大跃进”。从最早萌发的柳条,到最后盛开的梨花,这便是春天的历程。
春分二候“雷乃发声”,秋分一候“雷始收声”,古代人发现还可以借助雷声来推测天气。比如“凡雷声响烈者,雨阵虽大而易过,雷声殷殷然响者卒不晴”。如果是响雷,降水凶猛而短促;如果是闷雷,降水和缓但绵延不息。
雷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冷、暖空气交战造成的,气象学上称为锋面雷;一种是由于本地冷热不均的热对流,暖空气“内讧”造成的,气象学上称为热雷。锋面雷,往往是先下雨后打雷,冷、暖气团先有小规模接触,后有大规模战事。热雷,大多是先打雷后下雨,对流强盛,积雨云看起来声势很大,但一“亮剑”,战事很快就平息了。
古时候,人们往往将雷电视为朝廷失政或个人失德招致的“天罚”,这是以人的行为推断上天意图并借此进行解读的典型个例。
当然,同样是在“古时候”,王充在《论衡》中便已批驳这种“推人道以论之”的逻辑乃是“虚妄之言”。他的观点是:“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并进而论述:“实说雷者,太阳之激气也。何以明之?正月阳动,故正月始雷;五月阳盛,故五月雷迅;秋冬阳衰,故秋冬雷潜。”
可见,雷电的多寡,与季节高度相关,与人之德行并无关联。否则,是人们夏天失德的事情做得最多?还是上苍将各种当谴之事攒到夏天一并处罚呢?
春分美味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惊蛰过后江南的春笋破土,也称为雷笋。诗意般的杏花春雨时节,其实还偶有寒潮侵袭,为了呵护幼笋,人们会以米糠作为“棉被”,盖在竹林地表,既通风透气,又御寒保暖。敷糠后还要洒水,以调节温湿。温度要拿捏得恰到好处。太暖,笋便只顾拔尖儿,体格不够敦实;太冷,笋就继续冬眠,去睡回笼觉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但与鸭相比,是春江水暖螺先知。因为鸭只是水上“访客”,而螺才是水下“居民”。老话儿说:“清明螺蛳肥如鹅。”春分之后,清明之前,正是螺蛳最肥美的时节。人们也自然不会忘记这些潜水的食材。将捉到的螺蛳置入清水中,养三五天,使其吐尽泥沙。《山居四要》曰:“清明前二日,收螺蛳浸水。至清明日,以螺水洒墙壁等处,可绝蜒蚰。水焯之后,葱姜炝锅,快火炒制。”
有人说,即使没有一颗中国心,也必定有一颗中国胃。别说螺蛳之鲜,一闻到葱姜炝锅的味道,胃便苏醒了。
那些生长在田埂边、坡地间、树丛下的各种野菜,更是春天的批量馈赠。人们会准确地辨识,娴熟地采撷,将它们收归厨房。清炒,或者让它们参与拌馅、和面。
一位厨师曾和我聊起他眼中的气候变化:“现在差不多提前一个星期马兰头(初春尝鲜儿的一种野菜)、香椿就进厨房了,而且春茶也大概提前五天,就上菜单了。”可见,在盘中、杯中,我们也能感受到舌尖上的气候变化。
当然,此时的春茶非常金贵。古人说:“养蚕天气,采茶时节。”从初春到晚春,“采茶歌里春光老”,一芽一叶的清香,可以令人们回味很久。
口感更醇厚、价钱更亲民的春茶,要待到谷雨时节。从茶园中采摘的青嫩的芽叶,摊晾之后,经过“杀青”“挥锅”,达到96%的干度,再按“颜值”进行“分晒”。4.2—4.5斤的芽叶,经过妙手炒制,才能成就1斤干茶。
有的朋友参加乡村旅游,兴冲冲地去采茶,以为信手拈来。采摘之后感慨道:“几乎是摸着黑上山,折腾下来感觉一点儿都不比当年割麦子轻省!”
“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对于麦子来说,正是青葱时光。小满麦秋至,它的秋天便匆匆来临。春分之后,各地陆续进入农忙时节。
在民间,有很多谚语都有着同一句式,例如:
惊蛰早,清明迟,春分播种正当时。
春分早,谷雨迟,清明播种正当时。
清明早,立夏迟,谷雨播种正当时。
这反映了不同地区的农事次第差异,也反映了不同作物的生长期差异。例如:
春分瓜,清明麻,谷雨花。
春分麦,芒种糜,小满谷种齐。
无论如何,春分,各地相继进入农事繁忙季节,“桑荫种瓜不思晚,也学爷娘忙春分”。白天忙活,晚上也不清闲。“夜半饭牛呼妇起,明朝种树是春分。”夜里喂牛的时候,还忍不住唤醒老伴,盘算一下春分种树的事。
沙尘:春天的烦恼
在文人笔下,春分气象是唯美的,甚至被寄予了某种理想化: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你看山也清,水也清,人在山阴道上行,春云处处生。官也清,吏也清,村民无事到公庭,农歌三两声。
春分被刻画得如此清秀,但总觉得是被“美颜”过的。
我小时候背诵的歌谣:“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立夏鹅毛住,小满鸟来全……”
为什么“春分地皮干”?因为风变大了。
为什么“立夏鹅毛住”?因为风变小了。
春分时,往往气温跌宕,急升骤降。风有时和煦,有时狂野,有时像润肤露,有时像划脸的刀。节气歌谣中所说的“春分地皮干”,便是对于风的写照。而且不只是地皮干,沙尘更是春天的烦恼。
《汉书·食货志》中记载了晁错对于人祸与天灾的一段激越的论述:“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
从另一个层面,这段论述也使我们看到当时人们眼中的四时之苦:春之风尘,夏之暑热,秋之阴雨,冬之寒冻。
什么是春天
春天其实有不同的定义,比如“可耕之候”便是春天,比如“桃始华”便是春天。现在气象学上是以平均气温的五天滑动平均序列来衡量的,稳定超过10℃即为入春。但各国的标准不尽相同,比如北欧一些国家将连续七天日平均气温超过10℃定义为夏天。我调侃道:“这明明相当于我们春天的门槛嘛!”对方笑答:“如果按照你们22℃的标准,我们几乎就没有夏天啦!那怎么可以!”
据说在北极圈内的拉普兰德(Lapland),人们将一年划分为八个季节,其中有五个季节与冰雪有关。3—4月还是“带壳的雪季”(crusty snow),表层的冰雪昼融夜冻。只有5月可谓春天,称为“冰融季”(departure of ice),春天的定义和标识便是冰雪消融。
春分季节分布图
春分时节,春的领地扩大了约115万平方公里。粗略而言,是春天由长江到长城。但到春分结束时,还有约616万平方公里依旧是冬的地盘。冬,在季节版图中仍然处于“控股地位”。夏也不甘寂寞,悄然控制了约7万平方公里的“自留地”。
有时春天早早地攻陷冬的领地,立足未稳,冷空气便大举反攻,于是冬天成功“复辟”。2015年更是在清明时节出现汹涌的倒春寒,令人发出“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却差点儿冻死在春天”的感慨。
从很多地区入春时间的年代际对比来看,气象意义上的春天确实显著提前了。这或许也在印证着人们常说的气候变化,以北京为例:
短短几十年,北京的入春时间由清明一候,逐步提前到了春分一候,提早了整整一个节气。看来,原有的节气物语和气候谚语也要与时俱进,跟上气候变化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