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易

十分钟后，安佑麟将卓卿珊交给他的照片、西京市地图和对讲机放进黑色的皮包内走进了审讯室。审讯室是安佑麟事先指定的，一张宽大的长方形金属桌子固定在房间正中央，按照他的要求，审讯室也只留下可以照射到嫌疑人郭克己和他面前桌子的灯。

隔壁，卓卿珊坐在尤涛的身旁，通过单面玻璃看着审讯室里面的情况。坐在最前排的是局长赵洪军、罗刚和其他局领导，赵洪军和罗刚时不时地低声交谈。没多久，众人便看到安佑麟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审讯室，戴着手铐的郭克己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蔑视地望着安佑麟。安佑麟立在金属桌子的另一边，郭克己只能看到他那松垮的领带和皱皱的白衬衫。郭克己与资料照片上的模样别无二致，一副对所有事情都厌厌无趣的样子。他脑袋略往右侧倾斜噘着嘴巴，态度越发轻蔑。安佑麟不慌不忙地把旧皮包放在桌子上，先将那叠照片取出来放在桌子正中央，接着是被叠成方形的地图，最后是郭克己的资料。安佑麟拿起那叠照片，一张一张看，每看完一张他就在桌面上某个位置上将照片摆好。一张又一张，不急不缓，很是悠闲，安佑麟似乎要把每张照片的细节全部过目才肯罢休。二十多张照片，安佑麟花了半个多钟头才算摆放完毕。卓卿珊困惑地看着安佑麟的举动，脑子已经是昏沉沉的了。灯光只能照射到安佑麟下巴上那参差不齐的胡楂。周围已经有人在轻轻地打呵欠了，罗刚扭过脸严厉地盯了打呵欠的人一眼，呵欠声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出现过。

安佑麟将所有的照片都摆放好，又仔细端详了一遍金属桌子上的照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微笑。紧接着，他又打开折叠呈方形的地图，将背稳稳地靠在椅子上，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翻开，甚至连街道名称他都要仔细地看上一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罗刚和赵洪军时不时地侧头低语，卓卿珊跟周围的其他同事都对审讯室内发生的事情感到困惑不解。

此时的郭克己已经不像一个钟头前刚看到安佑麟走入审讯室时那般淡定了。他紧皱眉头，目光锁住了桌子对面的安佑麟，一股不耐烦的气流在郭克己的周围环绕着。

“你们警察就只会看看地图吗？”郭克己用蔑视的语气问道。此时，安佑麟正在盯着地图上垃圾处理场的位置。“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来审问你的，只是来解答你对罗队长提出的问题。”安佑麟并不看着郭克己，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地图。郭克己听了安佑麟的话，顿时来了兴趣：“解答问题？你？你都没有胆量正视我这个杀人狂魔，也有能耐解答？”言罢，郭克己嘲弄地冷笑两声。尤涛愤怒地攥紧了拳头，虽说他也曾参与过审问，可是每次看到郭克己这副变态的嘴脸，他都想照着那张扭曲的脸狠狠砸几拳。安佑麟“噗嗤”一声笑了，满是胡楂的下巴歪了歪，他笑着把地图放在面前，坐稳身体，把资料当中犯罪现场的照片又一一摆了出来。“噢？你费了这么多周折，又是脱裤衩，又是套头，又是杀人的，最终却跑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了。”安佑麟突然把声音压低身体前倾，“我说兄弟啊，听说你自首之前还跟媒体爆料呢！不过，你真正的目的只有我才知道！”

安佑麟的面容终于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了，他满面的笑容显得狡诈而充满嘲讽。郭克己终于看清了与他对话的人的面目，但他并不愿接受对方的嘲讽，他用鼻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我的目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可以肯定一点，你就是雨夜连环杀人案的真凶。”“证据呢？你是不是搞错了？”郭克己笑着说，“我到底是不是凶手，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是我！”安佑麟并不理会郭克己，他说：“那我就一一解答你向罗队长提出的问题，就从你杀死被害者的原因说起吧。我今天中午去过你工作的公司，啧啧啧，你还真是可怜啊。你在公司里默默无闻，同事记不得你。公司规模不算大，可是你却怎么也不会被人注意到，就连做错了工作也没人对你有任何印象，哪怕是不好的印象。”

郭克己瞪圆了眼睛望着安佑麟，可是安佑麟却不肯与他四目相对，他只是低头盯着桌子上之前摆放好的照片。

“你独自居住在城市中的一座老旧住宅区内，住在那里的居民，怎么说呢，在你眼里应该很没有品位吧。都是一群只知道嚼舌头的小市民，相信网上流传的、稍微有点常识就会被揭穿的谣言，跟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居民区你是不是很痛苦啊？”

郭克己咬紧牙关，双目发直，腮帮子鼓了起来。“你对生活品质很有要求，你租住的房子被你收拾整理得干干净净，家用电器一应俱全，比住在同一个住宅区里的其他人讲究。你自认为应该比其他人获得更多的关注，至少住在附近的那些居民，理所当然应该以你为生活导向，羡慕你那讲究而有品位的生活。我说的对吧？

“不过并没有人关注你。我见过你的邻居，一群经常坐在楼下小卖店下象棋的老头。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嚼舌头呢，不过即便是如此八卦的老头们，竟然也是在你被抓之后才注意到附近住着你这么个人。”

安佑麟停下了，虽然他停顿了不到两秒钟，可是郭克己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太渺小了，太卑微了，你为公司默默无闻地工作了四年。期间，与你同时进入公司的人要么升职了，要么跳槽奔前程去了，只有你依旧是个小职员。你在西宁路住了四年，除了房东，几乎没有人意识到你的存在。

“你渴望被关注，渴望别人都注意到你。这就是你杀死被害者的原因！你选择了一个低级而又拙劣的方式行凶—让被害人将裤衩脱下来套在自己的脑袋上，无非是为了证明案件是同一个人所为。真是可怜啊，竟然用这种毫无意义、只重视形式的方式来杀人，啧啧啧。”

郭克己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手铐在他双手之间碰撞。“你每天晚上都会到那个你认为极为庄重的房间里去，你打开那扇分隔你与其他平庸目光的门，打开唱片机坐在了椅子上，你盯着墙上的相框看……”

安佑麟站起身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注视着郭克己，手指在照片上缓慢滑过。郭克己的眼睛正跟随着安佑麟的手指移动，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不时地抬起脸仰望着安佑麟，眼神在桌面上的照片和安佑麟的笑容之间徘徊。

郭克己认出桌面上的照片完全是按照他家中墙壁上那些相框的次序和位置放置的，他仿佛回到了那房间之中。

啪啪啪！安佑麟连续拍了几次手，啪啪啪！郭克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眼珠子不断转动，一滴汗从他的额角缓缓流下。“这就是唱片机里存储的音频吧？掌声！你需要的是掌声。而这些你挂在墙上的照片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望着你的，你渴望在掌声中被注视！”

面对安佑麟犹如利刃剥皮般的揭露，郭克己无所适从，他激动地不停吞咽口水，双手在手铐当中瑟瑟颤抖。

“就像你在自首的前一天晚上联络了西京市的各大媒体一样，你希望你犯下的案件不会悄无声息！你渴望得到关注！”郭克己“嘿嘿”冷笑两声，说道：“没错！我已经成功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了！都知道我郭克己是杀人案的凶手了！”“不不不！你说错了，你现在在媒体上的正确称呼是，郭—某—某！”安佑麟面露微笑，“噢，你进来之后就没能上网吧？也没看过今天的报纸？”

郭克己的表情凝固住了。“警方现在只想赶快破案，而你想博得关注。我呢，并不是什么警察，只是被请来解决问题的。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郭克己迅速抬起脸正视安佑麟。“我知道，垃圾处理场和那条没名字的河，根本就不是丢弃凶器的地点。”安佑麟接着说，“你是个聪明人，单单从你自首前联络媒体这件事情上看，你应该也为交易做好了准备吧？”

“你想如何交易呢？”郭克己似乎对安佑麟的提议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