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努力创造新颖的东西(3)

尼克让《学子》重新回到正轨。他开始控制现金。过去我们把钱装进一个大饼干盒子里,谁都可以从里面拿钱去买吃的喝的,或者大麻;尼克恰当地利用了我们在顾资银行的账户。他开始开支票,根据银行结单核对存根。尼克的门牙掉了一颗,又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看起来相当吓人。我想他吓跑了很多讨债的人。

我们这个公社曾经在乔尼家逼仄的地下室里挤在一起,如今则在新房子上上下下扩散开来。大家到处筑巢,遍地都是床垫和线香。到现在,《学子》的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已经19岁或20岁。这里有大量关于自由恋爱的讨论,也有大量这方面的实践。我在房子顶层放了一张宽大的铜床,并装了一部电话,长长的电话延长线顺着楼梯栏杆拉到楼下。有时我就整天躺在床上处理所有的业务。

我以我父母的名义租下这所房子,这样,作为房主的教会委员们,就不会认为我们在里面从事经营。我父母喜欢新闻业的刺激。爸爸是个出庭律师,留着短发,周日上教堂时穿着运动夹克,打着领带,但如果遇到一个长发及腰且一个月都没刮脸、没洗澡的人,他和妈妈跟对方交谈都从不会有丝毫偏见。每过半学期,林迪就会来阿尔比恩大街待几天,有时假期也来。她帮助我们分发《学子》,并且爱上了一连串为杂志工作的男人。

我和戴比有过短暂的恋爱关系,她是住在阿尔比恩大街为杂志工作的姑娘之一。有一天,她跟我说她怀孕了。我们俩都吓坏了,明白自己根本没准备好养孩子。戴比决定流产。我打了一通电话,意识到要处理这事显然很难。除非能证明戴比在精神或医疗方面有问题,否则她就不能凭借国民医疗服务体系(NHS)流产。我们急疯了,给所有属于国民医疗服务体系的医院打电话,看是否有办法克服这个困难。我们企图找私人医生,却发现这要花费400多英镑——可我们根本没钱。我走投无路,最终设法在伯明翰找到一位好心的医生,她答应安排手术,只收50英镑。

手术后,戴比和我意识到,肯定有很多年轻人都遇到过同样的问题,却求助无门。如果通过一个电话就能找到合适的医生,那肯定会好得多。问题不单是意外怀孕,如果你需要心理帮助,或者染上了性病,却不敢向那位可敬的家庭医生承认;或者离家出走,找不到住处,那该怎么办?我们将学生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列出一个长长的单子,决定做点事情加以改善。我们将公布我们的电话号码,寻找最优秀且最乐于助人的医生,列出他们的名单,然后看谁会打电话给我们求助。

学生咨询中心打出广告:“把你头痛的事情交给我们。”我们顺着牛津大街散发传单,又在《学子》上做广告。很快就有电话打进来了。很多医生同意免费或以最低收费提供服务,其中既有国民医疗服务体系的医生,也有私人诊所的医生。就这样,我们建立起一个专家网络,向需要的人推荐他们。在我们接到的电话中,很多都跟怀孕或避孕有关,但我们这里差不多也成了男女同性恋者聚集中心。很快我们就明白过来,他们感兴趣的与其说是寻求我们的建议,不如说是想找个约会的地方。这说明同性恋者要过正常的社交生活是多么困难。

学生咨询中心占用的时间开始超过《学子》杂志。我会在凌晨3点被电话铃声惊醒,然后与潜在的自杀者聊一个小时;建议怀孕的女孩找哪个医生最好;给某个染上性病后吓坏了、不敢告诉父母或去看医生的人写信。然后,不管剩下的时间多么有限,都用来管理杂志。我们发现,在我们处理的问题中,最重要的一个是很多青少年都无法向父母说出心里话。听着别人的故事,我才意识到,自己与父母关系融洽是多么幸运。他们从不对我作出评判,总是支持我,总是夸奖我的优点而非批评我的缺点。在向父母承认自己的问题、忧虑和失败时,我不会有丝毫犹疑。我们在学生咨询中心的任务,就是努力帮助那些陷入麻烦却求助无门的人。

因为学生咨询中心和《学子》杂志,我们在阿尔比恩大街的生活狂乱,不分昼夜,任何时候都有很多人出入这所房子,搅得邻居们心烦意乱。他们的抱怨招来教会委员会检查员的定期拜访,以确保我们没在这里做生意。这些拜访如同一出西区滑稽剧,制造出有规律的紧张感。来检查之前,委员们必须提前24小时通知我们。一接到通知,《学子》的所有工作人员和我妈妈就立即行动起来。

我们把电话全都堆进一个橱子里,再用防尘罩将桌椅和床垫盖起来。《学子》成员穿上工装,拖出颜料桶和刷子,开始粉刷墙壁。妈妈也会带着林迪和8岁的凡妮萨,以及一大堆工具,从乡下赶来。当教会委员们过来检查时,就会看到一群友好的刷墙工人,正在快乐地装饰房子,家具全都包上了防尘罩。而在楼上,一个母亲和家人挤在一起,小女孩以一种相当令人困惑的方式玩一些玩具,林迪和我则在全神贯注地玩强手棋。当凡妮萨露出疑惑的表情,仿佛要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妈妈就会借口说凡妮萨该睡觉了,很快把所有人赶出房间。

教会检查员看着这个幸福的家庭场景,不明白邻居们在瞎抱怨什么。他们会挠挠头,说小凡妮萨多么可爱,然后喝杯茶,跟妈妈友好地拉拉家常。他们刚从大街上消失,妈妈就立刻回家。我们也把强手棋放到一旁,掀开防尘罩,插上电话,继续工作。

在一次不幸的检查中,我们忘记拔掉电话,这下子全完了。到那时,检查员们已是第五次登门拜访,他们肯定已经产生了怀疑。检查完后,他们坐下来,照例喝杯茶。就在他们快离开时,两部电话突然在橱子里响起来。我们惊呆了,顿时沉默下来。

“真是的,”我赶紧随机应变地说,“你们听到电话铃声了吗?这些房子的墙壁太薄了,我们能听到隔壁的所有声音。”

检查员大步走向前去,拉开橱门。五部电话、一个总机和一大堆电话线一下子滚落到他头上。即使是个大家庭,也用不着电话总机。我们在阿尔比恩大街44号的生活就此终结。《学子》杂志不得不另找办公地点。

我们在附近搜索出租房。卡思伯特·斯科特牧师提供的条件最好。他赞赏学生咨询中心的工作,允许我们使用圣约翰教堂的地窖,就在贝斯沃特路附近,而且不收租金。我把一块旧大理石板搭在两座坟墓之间,权当办公桌。每个人都找到了坐的地方。我们还诱哄当地的邮局技工很快接好我们的电话,而不是按常规等上三个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中就不再有人注意到自己是在教堂地窖工作,也不在乎里面光线阴暗,四周都是大理石雕像和坟墓了。

1969年11月,我接待了两个来自玛丽里本警局的便衣。他们是来提醒我注意《1889年有伤风化广告法案》和《1917年性病法案》的,以免我不知道这两部法案的存在。我确实不知道,这也难怪。他们跟我说,打广告向性病患者提供任何帮助或治疗,都是违法行为。当初制订这些法案,本意是禁止冒牌医生压榨大批性病患者,以免他们向庸医寻求昂贵却无效的治疗。我争辩说,我只是提供咨询服务,将任何患有性病的人都转给了圣玛利亚医院,向合格的医师求诊。但这两个警察态度强硬,他们警告我:如果学生咨询中心继续当众提及“性病”二字,我就会遭到逮捕,并有可能被判处两年监禁。

就在那周前,我们成功地告发了玛丽里本警局的一个警察,因为他向学生咨询中心的一名顾客栽赃毒品。那名警察遭到降职。因此,我怀疑便衣的来访跟那件事有关。为了证明我们违反了某些含糊其词的法规,警察居然搜罗出这部陈年旧法,这让我惊讶不已。

我们赶紧将那些在伦敦周围散发的传单加以修改,里面不再提到“性病”,而是把它描述成“社交疾病”。随后,我们接到大量来自痤疮患者的咨询,而打电话求助的性病患者则由每周60人骤降至10人。我们断定警察只是虚张声势。为了帮助本应求助的另外50人,我们认为,面对伦敦警察厅的威胁,冒一次险是值得的,于是便重新把“性病”一词写入传单。我们错了,1969年12月,警察再次光临教堂地窖,将我逮捕了。

约翰·摩尔蒂莫是一位出庭律师,因支持自由主义事业而闻名,他曾为《Oz》杂志辩护,并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11]一案的审判中发挥了作用。他主动提出为我辩护,同我一样认为那些法律荒唐可笑,警察纯粹是在报复。约翰提醒我们,每个公共厕所都在门的里面贴着一份政府告示,为性病患者提供建议。如果我有罪,那么政府也有罪。我受到正式起诉,罪名有两个:首先违反了《1889年有伤风化广告法案》,它禁止任何“有伤风化或淫秽性质”的广告,断定提及梅毒和淋病都有伤风化;其次是违反了《1917年性病法案》,它禁止提供性病治疗和建议的广告,也禁止提到“性病”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