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遥远的风:天涯八万里
- 陈平
- 4366字
- 2021-03-23 19:42:36
奔向稻城
一觉醒来,便觉偏头痛这老毛病又犯了,再加所住的房间前不久刚刚刷过油漆,味儿特别重,而朝南的唯一一扇窗户竟是全密闭的,透光不透气,一个晚上下来,把人熏得很不舒服。从理塘拐向稻城后,我们就暂时离开了318国道,走的便是216省道了。从这个时候开始,路况开始好了起来,虽然此后也曾遇上过一些较差的路,但总体上已不似前面走过的那么烂了。最令人高兴的是,近150公里的行程中,多数路段不时有美景相伴,总会让人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让人难忘的有两处地方:一处是海子山一带的青藏古冰帽地质群。古冰帽也叫古冰盖。按资料介绍,其系第四纪冰期被冰川长期覆盖所留下的遗迹,面积有3200多平方公里。这是一个称不上秀美却极具特色的地方。海子山海拔近5000米,这是我们迄今为止所到的海拔最高处了。到得山顶,我们四处寻找标着海拔高度的路牌,却未找到,只是偶然在路边见到了观景台的指引牌,便沿着指向朝山上走去。后我问客栈的老板,他说,天气一转冷,海子山的风奇大,标着海拔高度的铁皮牌子总是被吹掉,后来就索性不挂它了。
海子山很像地球的洪荒年代甚至是尚无生命的外星球。那是个漫山巨石、小措(海子)无数的地方。这石头不但个儿大且更是多得出奇,似乎是某个造物主以某种超凡之力在某个时辰故意散布于此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是不可思议呀!站在这儿,环顾四野,周遭满目荒芜,寂静无声,忽强忽弱的寒风也透着些原始的气息,天空上竟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
真不敢想象,地球上居然还有这种看似与生命无缘的,抑或粗犷到极点的地方。但要说与生命无缘其实也并不太准确,待到了山坡顶上,我们竟在石头间隙积有土壤的地方见到许多不知名的植物,长得很低矮,却也开着绚丽的小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似在向我们倾诉着它的凄楚。可惜我不懂地质学,无法就海子山硕广无垠的“乱石阵”的形成机理作出靠谱的解释,面对着大自然的奇异造化,几个人只是不时地发出“哇!哇!”的喊叫,或用最空洞贫乏的词汇去抒发感叹。再往山下望去,巨石连绵的缓坡、平地间,蓄着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海子,在偶露的阳光下,那些海子如同一只只盛满水的盆子陈列于坡下。
那天的天空不是特别清明,朦胧中可见远处的大小海子闪烁着粼粼波光,水,似乎给这远古造就的野山稍稍增添了一丁点儿的生气。但在这样的能见度里,那些海子似少了些许美感。由于没有远处蓝天雪山的映衬,那些海子与滚满乱石的山坡混沌一片,更是显得逶迤莽苍。奇怪的是,海子山的气温特别低,寒风吹来竟如针扎刺拉一般,眼下可是七月盛夏季节呀!我裹着内有扎绒的冲锋衣却还觉得冷得不行。这么一路过来,在别的地方可都没这么寒风料峭过,看来海子山这地方确有其特殊的气候环境。
许兄说,太冷了,受不了!受不了!赶紧走吧!于是,大家纷纷下山,拉起衣领躲进了车里。翻过几个山岭,我们便远远地望见了兔儿山。兔儿山比海子山略低一些,整个山体尤其是上端,寸草不生,怪石嶙峋。及至山前,那巨大石峰能让人感到无形的压顶之势,颇有凛然不可冒犯的威仪。而兔儿山称谓的由来一定是山顶上那处很像兔子的巨石了,特别是那两只兔耳朵,高高地直竖在天际线上,醒目且可爱。
另一处让人难忘的地方是一个叫不上名的山谷,因无从打听,我们便自作主张地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天堂峡谷”。“天堂峡谷”离稻城大约四五十公里左右。从海子山上下来,随着海拔高度的不断下降,路边景致也在明显地发生着变化,植被越来越多,许多平缓的山坡上出现了成片成片的高大林木。而“天堂峡谷”一带的林木最为茂盛,这在海拔近4000米的高原地区是较为罕见的。
那山谷长约四五千米,宽约几十至几百米,山谷中间及两边的山坡上长满了茂盛的青草及挺拔的松树和杉树。一条湍急的溪流从远处奔腾而来,给这宁静的山谷增添了几许闹意。细细欣赏,便可发觉这里的风景格调与藏区的其他地方很不相同,靠近溪流的河床边上,几乎全是嫩绿的草滩,草滩的边缘则围着一排排松柏,颇有新疆阿勒泰一带高山草原的韵味。站在路肩上往下看去,山谷中间的溪流像长蛇一般蜿蜒,水面泛动着银色的光芒,像一条铺在翠色大地上的哈达,飘向无尽的远方。
由于见惯了一路上太多的荒芜,猛地进入这满目苍翠的山谷,多少让人有些兴奋。“天堂峡谷”里还有另一个特点,那就是与海子山一样,坡上和挨近山脚的地方也是布满着乱石,只是个头比海子山的要小,而山坡上的有好些已变成片状的大砾石,而那些高矮不一的树就是从乱石中生长出来的,可见这些植物生命力之顽强。我们分析,“天堂峡谷”的地质特征应与海子山相似,也属古冰帽遗址区域,只是因为这里的海拔高度比海子山略低,谷中的暖湿气流能够形成,再及有雪山的融水下来,为植被创造了较好的生长条件。
天堂峡谷
这一路上,只要条件允许,我们都会半途停下来欣赏风景,但驻足的时间都不会太长。而在“天堂峡谷”里,谁都没有吝惜时间,大家走到溪边拍照、赏景、膛水、采花,每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两位女士则大发感慨:不走啦!不走啦!在这儿住下算了!在小李的再三催促下,大家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从“天堂峡谷”的豁口处拐下,前面的地形渐趋平缓,周遭溪流淙淙,野花摇曳,微风拂面,飞鸟鸣翠,让人好不惬意。突然,一座依崖而建的寺庙赫然展现在我们面前。原来,这是有着900多年历史的蚌普寺。
后我在查阅蚌普寺的相关资料时,意外见到一段介绍蚌普寺的创建人噶玛巴·都松钦巴对这个山谷的评述,其大意是:我走遍康区,这里是最美丽的地方!古今之人,虽相距千年,但对美的认知仍是那么的一致!如此想来,我们将这个地方称为“天堂峡谷”应该还是很贴切的。
下午12点左右,我们抵达了稻城金珠镇(县府所在地)。稻城并不产稻,但为何这么叫,我一直未弄明白,或许,这是藏语的译音?稻城处青藏高原东南部,横断山脉东侧,面积达7300余平方公里。因属高原季风气候,一年中有三个月是雨季,再及冬季的高山地区十分寒冷,时可积起厚雪,水源相对丰沛,故形成了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所以,稻城这个地方确如其好听的名称一样,城里城外,处处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盎然的生机。
稻城县的人口藏族占了绝大多数,还有少量的汉、纳西、回、彝等民族。城区不大,但很整洁。我们入住的是稻城国际青年旅舍,之所以一路上尽量选择青年旅舍,主要是因其价格相对便宜,虽配套设施差些,但住着较为随性自在,而且干净。我们入住的这家青年旅舍坐落在德西路,老板是一对来自成都的年轻夫妇,这座藏式民居院落是他们向当地人租用的。
安顿完毕,大家立即上街美美地享用了一顿实惠且正宗的川菜。吃罢饭,才1点左右,下午干什么去呢?去亚丁景区要待明天早上才能出发。自出来以后,每天的时间总是紧巴巴的,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拥有这么充裕的闲暇时光。客栈的老板娘建议我们下午可去后面的林子里采蘑菇,她说那个林子很大,前些日子刚下过雨,应该是有蘑菇的。我们一听都说这主意好,便立刻向老板娘借了个篮子兴冲冲地向林子走去。
采完磨菇,小唐、小张与四位藏族姑娘合影
野蘑菇一直留给我很美好的记忆,因为这与自己青春岁月的经历相关。在内蒙古支边时,我的连队驻地北面的渠道上有长长的杨树林。夏末初秋,每当雨后,我们都会去那个林子里去采蘑菇,采回来后再买个猪肉罐头炖在一起。那时,物质生活极端贫困,常常是一两个月不见肉腥,每天吃的都是清汤寡水的白菜土豆加倭瓜,肚里没一点油水,能有这等美味,犹如尝到了天堂里的盛宴,那味道让我至今也忘不了。我把这段往事讲给那三位听,他们似乎也都被我勾起了馋虫。
蘑菇还未采来,我已打起了如意算盘:晚上好好炖上一锅野菇炖肉,犒劳一下自己。但结果却是有点悲催。我们在偌大个林子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只找到了三四个干瘪的蘑菇,失望至极,只好打道回府。我们刚走出林子,迎面碰上了三位当地的藏族姑娘,她们都是回家度暑假的在读大学生,在仔细端详了篮中这几个可怜的蘑菇后,她们有些不屑地说:这蘑菇都有毒,不能吃。天哪!忙活了半天,采来的竟还是毒蘑菇,只好统统扔掉。扫兴!
从林子里回来,时间还早,许兄拉着张女士上街潇洒去了,我和唐女士则在客栈的休息区里聊天休息。这是一个闲适的下午,短暂的悠然很是让人放松。我随口说了句:现在要是能来杯咖啡就好了。老板娘闻罢便说,哎!这儿有咖啡豆,我给你们现磨,稍等会儿。少顷,两杯香喷喷的咖啡便端到了我们面前,我要付给她钱,可她却怎么也不肯收。好温馨的客栈呀!
这家旅舍共有三层,约可住二三十人,房间收拾得也十分干净。我问老板娘生意如何,她说尚可,只是一年中顶多只有一半时间可接待客人,因天一冷,大雪封山后便没游客了。到那时,他们就回成都住上几个月。我觉着这种生活模式也挺好,不一定要赚很多钱,却自由自在,又时时能与天南海北的背包客交往,领略一下这些人的仆仆风尘和各自的故事,感觉定然不错。
午后的阳光照在地板上,门边有好几只还在吃奶的小猫像绒球一样在地板上滚来滚去,那只母猫则反复地将跑远的小崽叼回窝里,看着可爱极了。
吃晚饭时,许兄告知我们说,下午他认识了一家藏民,晚上我们去走访一下怎样?我们都说好,因为大家此前都从未去过藏民家。于是,我们便凑了些随身带来的巧克力之类的糖果,作为小礼物送给他们。
在曲扎家里
我们要去的那户人家主人叫曲扎,是位跑运输的司机,人长得很壮实。藏民的居住条件现都不错,特别是县城里,经济状况稍好些的一般都建有两层以上的宽敞住宅。曲扎家也不例外,三层高的住宅(第一层一般用来关牲口、放杂物)加起来至少得有三百平方米。庭院也很大,里面还种着些花花草草,很有情调。
曲扎的妻子为我们沏了酥油茶,还端上自酿的酸奶和刚做的糌粑、菜包子等面点。只可惜我们才吃过晚饭,即便这食物再诱人也吃不下了。但是为了不拂主人的盛情,我们还是象征性地吃上一点。曲扎的母亲已年近八旬,是一位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老者,因为不会说汉语,她只能用手势与我们打着招呼。她坐在最里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在柔和的灯光映照下,神态显得十分和蔼慈祥。这不由地让我想到了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的她,每天总是被众多的孩子围绕着,在孩子们面前,母亲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柔和、亲切。
大家正聊着,进来了一个藏族小孩,他手里拎了满满一篮刚采摘来的松茸。我猜曲扎大概在从事松茸收购,因当地有藏民专门从事这类生意的,主要是转售和出口。豪爽的曲扎竟要将这一篮松茸送给我们,说让我们拿到旅舍去煮着吃。这当然不行,我们知道松茸是很珍贵的野生菌类,好的松茸在当时要卖到三四百元一斤,藏民们一般都舍不得自己吃,仅是用来换钱。见我们实在不肯收,曲扎便又从里屋拿来几本《稻城亚丁画册》送给我们。这画册价格也不菲,见曲扎非常执意和诚恳,我们便只好收下。
曲扎一家人的热情,让我们对藏民有了初步的了解和认识。后来,随着自己在藏区待的时间长了,才渐渐知道,其实藏民多是极其淳朴的,待外人非常友善,只是那时的我们还不太懂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