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序曲(3)

就在行动危在旦夕之时,卡莫“队长”一手策马架着四轮马车,一手举着毛瑟枪冲入了广场。他对行动的失败倍感愤怒,“真像一个骑兵队长”一样咒骂着。他疯狂地驾着四轮马车转圈,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广场上的局势。然后,他策马向达提科冲了过去。他俯下身来,在一位女枪手的帮助下提起了钱袋,把它们扔进四轮马车里。他迅速掉转方向,沿着大道从总督宫殿前路过。而此时,总督宫殿前已经聚集了大量士兵,哥萨克骑兵们纷纷上马,增援的命令已经下达。

卡莫看到一辆警局的四轮马车正朝他冲过来。驾车的正是警局副局长A.G.巴拉甘斯基。“钱在我这儿。快去广场。”卡莫对他喊道。巴拉甘斯基毫不怀疑,径自向广场奔去。第二天,巴拉甘斯基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他自杀了。

卡莫来到维托拉亚·冈查纳亚大道,把马车驶入一栋房子后的工匠铺的院子。这栋房子的主人是个名为芭芭拉·“贝比”·博乔里泽的老妇人。

斯大林和贝比的儿子米哈相识,曾在这里留宿过好几个夜晚。他正是在这里策划了整起行动。当地警察对这个地址相当熟悉,可是,实施行动的同伴们至少贿赂了一个宪兵官。这位名为祖博夫的队长后来因受贿而被起诉——他甚至帮革命者把钱藏了起来。精疲力竭的卡莫把钱袋交了出来,脱下制服,赶紧往大汗淋漓的脑袋上浇了一桶水。

斯大林策划的令人震惊的事件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伦敦《每日镜报》做了题为“炸毁一切:革命者在大庭广众下进行毁灭性袭击”的报道。报道称:“今天的袭击发生在城市中央人满为患的广场。他们至少接二连三地扔了10个炸弹。爆炸造成了很多伤亡……”《泰晤士报》报道的标题为“第比利斯炸弹袭击”。巴黎《时代报》的标题则更加简洁:“灾难!”。

第比利斯也陷入了骚乱。高加索总督沃龙佐夫-达什科夫是个温和的人,这次却公开谴责“恐怖分子的厚颜无耻”。“政府和军队都已经行动起来,”《箭报》称,“警察和巡逻队展开了全城搜查。很多人被捕……”与此同时,圣彼得堡也勃然大怒了。沙皇下令必须找到钱袋和“抢劫者”。一个特别侦探小组成立了,他们正前往第比利斯调查。道路被封锁,埃里温广场被包围了起来,哥萨克骑兵和宪兵队逮捕了嫌疑犯。

每个告密者和双重间谍都被问话,他们也都把自己所了解的全盘托出,可没一个人知道真正的“抢劫者”到底是谁。

银行的马车里留下了2万卢布。有个幸存的马车夫抱着侥幸心理偷了9500卢布,后来被抓了起来。警察对他严刑拷打,但他对以斯大林和卡莫为首的“组织”一无所知。一个胡言乱语的女人自首了,她说自己就是银行抢劫犯,却被证明只是疯了而已。

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参加了这次行动——目击者称他们看到了差不多50个人从屋顶上,甚至从圣山上扔炸弹。没人目击卡莫带走钱袋。

奥克瑞纳得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有人说这是国家监守自盗,有人说这是波兰的社会主义者干的,有人说是罗斯托夫的无政府主义者,还有亚美尼亚的达什纳克会抑或社会主义革命者。

没有一个人被逮捕。即便是库布里亚什维利也及时地清醒了过来,成功逃亡了。在混乱不堪的局面中,行动者四散而逃,混入了人群。其中还有一位叫埃利索·洛米纳泽的。当时,他负责和亚历山德拉一起看守一处街角。事成之后,他溜进了一个教师协会,偷了一件教师制服,然后穿上制服大摇大摆地回到广场,好好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每个人都活了下来。”亚历山德拉·达拉赫韦利泽在她1959年的回忆录中说。可惜的是,那个时候,她是这群注定悲剧的行动者中唯一还活着的人。

广场上的伤者多达50人。3个哥萨克骑兵、银行职员和一些无辜的路人被炸得粉碎。出于审查原因,报纸并没有如实报道死亡人数,可据奥克瑞纳统计,大约40人在这次袭击中丧生了。附近的商店里建起了急救站。24位重伤者被送往医院。一个小时之后,路人们看到一辆如幽灵般的马车载着尸体和尸体碎片驶离果洛文斯基·普罗斯佩克特大道。它像是一辆刚从屠宰场开出来的、运载内脏杂碎的车。

国家银行不确定到底损失了25万卢布还是34.1万卢布,准确的数字抑或在两者之间——无论如何,这是一笔大数目,等同于今日的1700万英镑(或3400万美元),而它在当时的真实购买力则要更高。

博乔里泽和他的妻子马洛——另一位参与攻袭银行的女性——把钱缝进了床垫。苗条的帕西亚·戈尔多瓦用枪指挥搬运工和一些听从斯大林的乞丐把床垫运过库拉河,藏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这些床垫被铺在了第比利斯气象台台长的睡椅上。斯大林在离开神学院之后曾在气象台工作过。这是他在加入地下革命运动前的最后一份工作,事实上也是他于1917年加入列宁的苏俄政府前的最后一份活儿。事后,台长承认自己从来不知道他的头底下竟然垫着那么多钱。

很多消息源皆称是斯大林本人把钱藏在了气象台。虽然这听上去又像是一个神话,却不是没有道理:斯大林经常亲自押送剥夺来的钱财,持着枪,骑着马,越过山头,把这些从银行或其他地方剥夺来的钱运到安全的地方。

着实令人称奇的是,那天晚上,斯大林安全地回到了家,他甚至向卡托和家人兴奋地说他的手下们成功了。那个时候,钱早已安全地躺在气象台台长的床垫里,并将于不久后到达列宁的手里。没人怀疑斯大林,甚至连卡莫也是安全的。他们的战利品将被偷运出国,其中的一些甚至会在里昂信贷银行洗白。俄国会联手其他十几个国家追查这些卢布和行动者,可他们从始至终一无所获。

据说,就在攻袭行动的几天之后,斯大林自觉安然无事,便在河岸的酒馆里优哉游哉地喝起了酒。平静的日子并没有延续多久,突然有一天,他告诉妻子,他们将举家迁往巴库——这座因石油而出名的城市位于高加索的另一边。

第比利斯《新时代报》(Novoye Vremya)说:“鬼才知道这起胆大包天的抢劫行动到底是怎么成功执行的。”斯大林策划了完美的行动。

然而,第比利斯银行攻袭行动远远称不上完美。参与行动的成员像是饮下了毒酒,只待毒性发作之日。在此之后,斯大林再也没有在第比利斯或格鲁吉亚生活过。卡莫的命运则更加令人称奇。对钱币——它们中的有一些是有标记的——的追查无疾而终,但这并不意味着斯大林和此事再无瓜葛。事实上,行动的成功对他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它引起了全球性的关注,成为了对手攻击列宁和斯大林的有力武器。

行动没有为执行者本人带来任何好处。列宁和他的同志竭力争取着这些剥夺来的钱财。然而,在接下来的3年里,他的对手组织了3次党内调查,希图把他摧毁。斯大林——这个格鲁吉亚的行动指挥官——因公然破坏党的纪律,执行流血袭击而被第比利斯委员会开除党籍。多年之后,当他想要继承列宁,成为苏联首领和马克思主义当仁不让的代言人时,这段经历成为了最大的污点。它变得如此敏感,以至于在1918年,斯大林曾组织过一次声势浩大的掩饰行动。故事的真相被渐渐掩埋了。[5]虽然斯大林曾参与多种形式的剥夺行动的经历一直在俄国流传,并被国外的批评家津津乐道,但有关方面的真相直到21世纪才得以披露。

两天之后,斯大林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从第比利斯消失了——但这不是他最后一次行动。他的面前是一片未被征服的新世界——巴库,全世界最伟大的石油之城;圣彼得堡,俄国的首都;当然,还有广袤无垠的俄国。斯大林,这个成长于这座动荡城市的暴力街头的男孩,终于正式踏上了俄国的舞台。他再也没有回头过。

然而,他个人的悲剧也由此开启了。最终,这位极端的自我主义者将成为至高无上的政治家。为了实现他的个人野心和乌托邦梦想,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所有机会,克服所有困难,打倒所有拦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