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加后裔生活的村庄
秘鲁 安第斯(克罗村)
“那儿和平常人们居住的地方可不一样哦!”
“在那里到处都是岩石,植物只有牧草。那儿是只有野兔才能生存的地方!”
提起位于安第斯高地的克罗村,库斯科周围的人都是这样描述的。那里的村民是如何在这么荒凉的地方生存的呢?他们肯定有各种各样的本事。我对那里充满好奇,于1981年初次造访了这个村庄。
克罗村的人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也正因为此,他们有相对闭塞的一面,一开始并没有热情地接受我。或者说,村民们在刚开始的时候对待我的态度很冷淡。我第一次造访时只停留了一个星期。当时我在学校前面的广场上支了个帐篷,因为他们不允许我到他们的家中居住。我当时很想同他们一起去看第二年的柯伊约特,但是我和村民之间在最终也没能成为那样的朋友关系。虽然他们对我很冷淡,可是还是很吸引我的。在我第二次来到这里时,我待了10天。村民们与上次一样,依然非常冷淡。在他们身上,我感到了一种不随便向无关的人讨好的自尊和骄傲。我常想:“也许印加时代的人就是这样的吧。”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下定决心要同他们成为朋友,与他们进一步交往。1983年,在我再次来到这里时,待了整整三个月。在亚马孙河流域的各种经历给了我自信,我相信只要努力地花时间与他们相处,那么什么障碍都可以排除。
在“伟大的旅行”的途中,我于1995年6月顺路参观了柯伊约特,之后回到库斯科停留了一段时间。7月上旬,去参加柯伊约特最后的朝拜者们举行的弥撒,他们祈祷、唱歌、演奏,活动的目的地就是位于举行柯伊约特的西纳哈拉山脉的西北部的克罗村。此时,克罗村的村民正为了收割玉米,以家庭为单位向密林间的农田进发着。从接近高山雪线的海拔4 000~4 500米的住处,抄近路一口气奔至高差达3 000米、位于海拔1 500~2 000米的密林的农田中。利用这个巨大落差的农业成为克罗村的特点。
在安第斯山脉,高地的游牧社会和低地的农耕社会通常是被区分开的,这两者相互依存地生活着。也就是说,牧民把肉、织物、块盐和海草等外来的产品运送给农民,并从农民手中交换来农作物,从而在农牧民之间形成了这样一种稳定的需求供给关系链。因此,在土豆和玉米等作物的收割期,经常可以见到大羊驼商队。在观光照片和明信片上也能看到同样的风景。
牧民与农民的依存关系不仅仅是在经济方面,而且,农民在牧民游牧所到之处为之提供歇脚的地方,也为大羊驼提供休息的场所。此外,牧民也为农民带来重要的外来文化、农作物在别处的价格等重要信息。农民在农忙期用大羊驼运载农作物,并用一部分农作物作为支付给牧民的使用费。在节日以及祈求农作物大丰收的仪式上,农民和牧民相互协作、共同繁荣。二者是相互支持的关系。
克罗村的村民既是牧民也是农民。他们不但饲养家畜,还种植土豆和玉米。这样一来,就使得他们没有必要依存其他社会,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地生活。作为地处安第斯山脉、保留了印加传统的最后一个村庄,世人都认为克罗村的特殊性就在于此。正是由于实现了完全的自给自足,使他们没有接触其他社会的必要,甚至都从未想过要接触其他的社会。在安第斯山脉的任何地方都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村落了。因此,这个村子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孤立了,将古代的传统保存到了今天。
我与我的老朋友安德雷斯·弗洛雷斯一家人一同下山到了密林中。在通往密林的一路上,让我惊叹的是植被的变化。安德雷斯居住的乔瓦乔瓦位于海拔4 300米的地方。乔瓦乔瓦所在的地方离冰川很近。从山谷里来的冷风向上吹着,夜晚的气温低于-10℃,即使在白天,气温也只能回升到12℃~13℃。此处近似于荒地,只有一些紧紧覆盖着地面的杂草,偶尔还会有一些瘦弱枯萎的灌木。由于这里的植被情况很糟,因此这里找不到可以用来生火的柴火。虽然人们有时也从海拔低的地方用大羊驼商队将燃料运送上来,但是主要还是用干燥的羊驼粪便点火。
从大约海拔3 500米的地方开始,灌木多了起来。特别是在河滩上,密集地生长着许多比人还高的树木。到了海拔2 800米的地方,植被变得非常繁茂,想靠近河滩都会很费劲。而且,由于有刺的植物很多,必须得做好衣服被划破、身上出现擦伤的心理准备。在这一带还有蚊蚋出没。我们一旦站下来休息,它们就会成群地飞出来,堆聚在我们的脸上和脖子上。所以即使累了,也还是保持行进会比较舒服。到了海拔4 000米以上的地方,在野外被昆虫欺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相比之下,更厉害的对手在家中潜伏着,而且种类繁多,有跳蚤、虱子和臭虫等。虱子喜欢聚堆在家畜身上。在有虱子的人家,人躺在睡袋里睡觉,一旦身体暖和了,就要开始和瘙痒感做斗争了。到了海拔2 600米,树林更加茂密,视野也不那么清晰开阔了。从亚马孙河流域过来的湿润空气向上吹着,树木上都长着青苔,羊齿类植物十分繁茂。质朴的野生兰花灿烂地盛开。这是年降雨量超过5 000毫米的云雾林带。这里没有高大的树木,却有很多弯曲的树木。这里到处都生长着寄生植物。而且,倒掉的树木很多,如果不走大路,行走起来就会非常困难。
玉米地所处的地方已经是热带或亚热带的雨林了,白天的气温通常都会超过30℃。我眺望着向陡峭的斜坡方向延伸的玉米地,由衷地升起一股敬意。克罗村的村民们适应了完全不同的环境条件,能如此大限度地利用环境的模式,我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见过。
村民们把收获的玉米铺到地上晾晒。玉米作为仓储食物,人们一整年都要食用,所以必须使其从外到芯完全干燥。烹饪时,要是放到锅里炒,就是被叫作“康察”的炒玉米。如果是煮,就成了被称作“摩特”的煮玉米,这种是最普通的烹饪方法。在煮的时候,如果在热水中放入一些炉灰,玉米颗粒上坚硬的表皮就会变得很软。除此之外,还有被称为“塔马鲁”的、像做煎饼似的烹饪方法。要是将还留有水分的玉米颗粒压扁,用叶子包起来,然后将其放置到烧热的石磐上面,就做成了便于携带的食品。
我们来到了安德雷斯一家人在玉米地正中间建的小屋。用石头堆积搭建的小屋并不是很坚固,只是一间用细细的圆木搭建起来的房子,通风很好。在周围的田地里,村民们已经开始收割了,人们把黄色、褐色、紫色以及黑色等颜色的玉米粒按照马赛克的形状排列,然后把这些玉米摊在地上晾晒。
几乎是在开始收割的同时,人们还要开始修补连接高地和密林的道路。这条道路通常要使用两三个月,即从12月到次年1月以及从6月到8月,分别用来种植和收割玉米。其余的时候,这条路几乎是用不上的。每年,山崖可能会坍塌,由于雨季降雨量的增加,桥也会被水冲掉。对于人们的出行来说,天气多么不稳定都没有问题,只需在河上架两三根巨大的圆木就可以渡河了。但是对于神经敏感的大羊驼来说,要是没有稳当的路它就不肯走。为了便于大羊驼搬运收割的玉米,村民们每年都要将道路修补一次,将桥重新架好。
我记得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只有克罗村才是在安第斯山脉古代传统保留最好的村落,尤其是在修道和架桥时的这种协同作业,让人仿佛以为看到了印加时代人们劳动的场景。印加的道路也一定是用这种共同协作的方式创造出来的吧!
在克罗村,15岁以上的男子都有义务参加集体劳动,特别是在修路这件事情上。如果不履行劳动的义务,就会受到严厉的制裁——被禁止使用这条道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如果被制裁,这一年就别指望能收获玉米了。
在建造大桥时,村里的男人几乎都聚集了起来,场面非常的壮观。我以前没有见过的人,由于建造大桥也都见到了。以安德雷斯·弗洛雷斯为首,在5名指导者的指挥下,大家都高效地工作着。而且,指导者们不仅仅是在旁边看着,他们也像众人一样动手干活儿。
工程的设备非常简陋,只有斧头、蛮刀以及在田里使用的锄头。人们的身体是最大的设备,尤其是脚。在想移动巨石的时候,人们会用圆圆粗粗的棒子作为杠杆,从后方扬起石头,用两只脚向下压石头。我深深地感慨,在不懂得使用车轮和车轴的印加时代,建筑萨克萨乌阿曼城用的数吨重的巨石,也许也是用这种办法搬运上来的吧!
大桥架好之后,路也全部修完了,安德雷斯又向高地进发,因为联系的大羊驼商队来了。在这段时间,女人们轮流值班收割玉米。安德雷斯有15头大羊驼,但要是只靠这些大羊驼,就必须得在高地和密林之间往返三四次才能搬完玉米。如果从父亲奥车瓦那里借来他的10头大羊驼,大概就只需要往返两次就可以了。不过,在搬完自己的玉米后还要作为交换,将自己的所有大羊驼借给父亲,并且亲自去搬运。搬运的时候,使用的都是被阉割的雄性大羊驼,因为它们很有耐力。
安德雷斯又返回了乔瓦乔瓦,聚集了雄性大羊驼,然后给前面的几头大羊驼系上铃铛。成群前进的大羊驼必须要有领头的,但由于大羊驼神经敏感,几乎没有哪头大羊驼可以在前面开路。人们需要选一头显眼的大羊驼,经常对其进行开路、做领头的训练。这头被训练成领路者的大羊驼直至死亡都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顺便说一下,大羊驼的寿命一般是15年左右。如果这头大羊驼死掉了,人们就再选一头年轻的大羊驼,训练它,使之成为领头驼。
安德雷斯一挥鞭子,系着铃铛的大羊驼一下子就散开了,向山下跑去。乔瓦乔瓦和玉米地所在的克罗村之间的海拔高度差将近3 000米。我们在克罗村的中心巴屯·克罗休息了一下。第二天一早,我们再次向密林进发。没有驮任何货物的大羊驼飞似的向山下跑去。人们在后面一边挥鞭子一边追赶,简直就像百米冲刺一般。我也是拼命地在后面追赶。
到了玉米地,我们迅速地将已经晾晒好了的玉米装袋。由于回去还要走很陡峭的斜坡,所以每个袋子最多只能装15公斤。人们把大羊驼牵到玉米地里,它们就吃着枯萎了的叶子。
第二天凌晨三点钟左右,安德雷斯·弗洛雷斯一家人就起床开始生火了。在天有点儿亮的时候,亲戚们就过来帮忙了。集合大羊驼、将玉米袋子堆积整理起来也是一项工作。与来密林的时候一样,这又是一次家族式的大迁徙,包括家中的猫、狗和鸡。一路上,大约走两个小时就有一个可供休息的地方。将草割下来后,大羊驼和人就可以休息了。人们可以在这里吃一点儿炒玉米做成的康察,还有像饼似的塔马鲁,还可以把迁徙过程中颠散的行李整理一下。这里的道路很狭窄,仅适于单行。而且即使排成一列,当通过悬崖时,也会担心从悬崖上掉下去。
大羊驼也在向克罗村前进的过程中越来越疲劳,有时甚至一不注意它就会在路旁倒下去。虽然大羊驼是一种神经敏感、稳重顺从的动物,但是一旦倒下去,那么无论是去摇它还是用力拉它,它都不会再动弹,因为它已经到极限了。人们没有办法,即使自己累到极限,也得将倒下的大羊驼身上的重物分开,放到自己的行李包中,亲自背上山,而且越往上爬就越会感到沉重。安德雷斯的小女儿在上山时抱怨走不动了,虽然安德雷斯背着重重的货物,但是还是得将她背起来。
安德雷斯本想一口气上山回到乔瓦乔瓦,但是无论是自己还是大羊驼都累得不行了,只好先在巴屯·克罗住一晚。
8月中旬,在收割玉米和将其搬运到高地这两项任务都完成之后,一家人就要在乔瓦乔瓦举行大羊驼的繁殖仪式了。安德雷斯夫妻在这之前就开始做玉米酒奇恰了。
首先,在家中的地面上铺一层蒿,在蒿的上面撒玉米种,再在这上面覆盖一层蒿,然后洒水使其湿润放置。有时候还会在它上面盖上毛毯或者雨披之类的东西,安德雷斯一家人就在这上面睡觉。在人的体温温暖下,玉米种开始发芽生长。10天后,将盖在上面的布和蒿取下来,玉米种就已经发芽了。安德雷斯将发芽的玉米种放置在平坦的岩石上,用椭圆形的石头将其压平。安德雷斯的妻子煮好热水,将做奇恰要用的大缸灌满,然后将完全处理好的发芽的玉米种放入大缸中。就这样放置两天后,酒精度很低、口味微酸的奇恰酒就做好了。
做好奇恰酒后,安德雷斯同儿子弗里奥一起,将放养在高地上的大羊驼赶回来。由于繁殖仪式是与父亲托马斯共同进行的,因此需要将25头大羊驼聚集在一起后放入围场中。亲戚们都已经来了。大家围圈坐着,开始喝奇恰酒。
饮酒用的器具是一种名为“克罗”的木制品,从印加时代就开始使用了。安德雷斯的妻子按顺序给大家斟上酒。在喝奇恰酒的同时,人们从小袋子中取出古柯叶,细细地咀嚼。奇恰酒的酒精浓度很低,只有一两度,很淡,但是用热水加温过再喝就很容易醉。安德雷斯取出几个椭圆形的瓢,将其放在坐具上旋转,据说通过观察转的情况、在什么样的位置停下以及停下来的方式等,就可以占卜大羊驼的繁殖情况。安德雷斯的运气很好,转动了5个瓢。他一边说着“从此大羊驼的数量要增加了”,一边把杯里的奇恰酒一饮而尽。
在儿子弗里奥和亲戚的帮助下,安德雷斯去捕大羊驼。捕大羊驼不能像捕马那样安静地进行,要是想捕捉大羊驼,就得恐吓或者吓唬所有的大羊驼,让它们自己跑出来。安德雷斯用右手腕将大羊驼的头部使劲抱住,捕捉到了一头。亲戚们也是这样,一头一头地捕捉大羊驼。被捕到后大羊驼会变得很老实,然后安德雷斯取来装满奇恰酒的瓶子,在亲戚们撬开大羊驼嘴的帮助下,硬把奇恰酒灌入大羊驼的嘴中。大羊驼竟然没有一点儿反抗不从。在给大羊驼灌下酒后,人们就会给它更换戴在耳朵上的饰品。虽说用粗粗的针在大羊驼的耳朵上穿孔的确很疼,但是大羊驼在喝下奇恰酒后就像被麻醉了一样,不会乱动。在给所有的大羊驼换好耳饰以后,弗里奥把它们赶到了围场的一角。大羊驼们依次跑向外面。安德雷斯的母亲向着大羊驼撒奇恰酒,安德雷斯和亲戚们一起追赶大羊驼。一旦来到开阔的地方,大羊驼就停下不跑了。安德雷斯跪下来向山神阿普祈祷着:“保佑大羊驼的数量增加,保佑大羊驼都不生病。”安德雷斯没有见过掌管家畜兴旺的山神阿普,但是他却相信阿普掌管着世界。安德雷斯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在大约一万年前就出现了农耕和畜牧。在剩余产品出现后,引起了劳动分工,产生了以农作物为基础的文明。在安第斯文明中,最基础的食物就是土豆。虽然在很久以前人们就已经开始种植玉米了,但是那时的玉米主要是供奉神、向神祈祷等仪式上的供品,还不是主要食物。因此,生活在安第斯山脉的人们还是以土豆为主要的食物。因土豆而发达兴盛的文明,在其他地方是没有的,因为土豆通常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贮藏保存。在安第斯山脉,人们借助多种多样的保存方法,使土豆成了文明发源的基础。其中的一个方法就是通过改良土豆品种,增加可以被种植的土豆的品种。
增加土豆的品种有很多好处:第一,要是某个品种由于病害而不能收获,就可以根据没有被病害侵入的品种的情况进行救治,从而将病虫害的破坏程度减到最小;第二,不同品种的土豆有不同的味道,即使只是用土豆也能做出多种丰富的菜肴;第三,如果作物的播种和收获的时间段不同,那么即使不能长时间贮存也能保证有存货。
除了增加土豆的品种之外,人们还想出了利用安第斯山脉的自然环境冻结和干燥土豆,使之可以长久贮存的方法。
安德雷斯邀请我去看种土豆的高地。克罗村的荒地是大家共有的,人们可以自由开垦耕种,而且开垦后的土地归开拓者个人所有。安德雷斯找到的土地十分广阔,亲戚们都来帮忙开垦。在大约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里,安德雷斯用玉米、土豆和古柯款待大家。在安德雷斯开垦好后,他还必须到亲戚们的田地里帮忙。这种相互扶持的习惯被称为“爱尼”,是安第斯山脉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传统。
在克罗村,土豆是在从海拔3 000~4 500米的农田里种植的。根据民族学家的调查,在克罗村种植的土豆品种达80种,但是我只认识16种。所有品种的土豆几乎都形状怪异,而且还很小,不过味道和口感都相当不错。土豆几乎都是自家食用的,不拿到市面上去卖。
我最喜欢的一种土豆烹饪方法叫作“瓦提亚”,就是把蒿和干枯的草根混在一起,堆起土块,把土豆放进去后用火烤,然后用弄碎的辣椒作调味料。虽然我在日本也吃过不少煮的或烧的土豆,而且基本上吃几个就饱了,但是在这里,即使吃二三十个都没问题。
在如今的饮食文化中,有很多必不可少的作物的原产种子都可以在安第斯山脉找到,例如土豆、西红柿、辣椒、扁豆、落花生以及南瓜等。由于欧洲人的到来,土豆被迅速地扩展到了全球。而且,欧洲人的饮食生活也迅速改变了。到了17世纪,欧洲人口急速增加。在这一背景下,种植土豆扩展到了更多的地方,最显著的就是爱尔兰岛。爱尔兰岛与安第斯山脉的农耕条件十分相似。土地比较贫瘠,气候也比较寒冷。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土豆种植被引进之前,这里的饥饿问题一直都存在着。土豆种植被引进后迅速遍及全国。17世纪后半期,在土豆刚被引进时,爱尔兰岛的人口仅仅为50万,到了19世纪中期,人口已膨胀上升到了900万。虽然气候寒冷、土地贫瘠,但只要能发挥它本身强大的特性,就可以种植作物。不仅仅是在爱尔兰岛,在北欧以及北海道等寒冷地带也是一样。结果,在以前被认为是不能农耕的土地上,农业生产也变成可能的了。世界的粮食生产能力取得了飞跃式的提高。
安第斯山脉的人们并不是简单地利用土豆的原种,而是在培育小手指那么大的土豆原种的过程中对其进行改良。然而,这样的改良可不是像现代遗传基因技术那样在短时间就能完成的,而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
说到土豆的加工方法,有一种将土豆冻结并做成土豆干的方法。这一工作一般在六七月份进行,是克罗村最冷的时候。人们会选择名为“鲁奇”的土豆品种,其抗寒能力很强,即使是在4 000米以上有雪的高地上,也还是能够栽培,而且它也是唯一能够在那里被种植的作物。“鲁奇”的味道很苦,无论是煮还是烧都让人感觉无法下咽。
在这一带,中午以前还是晴空万里,气温也在上升,但是到了下午,从下游亚马孙河流域来的雾气就会向上游蔓延。到了夜晚,天气再次晴空一片,夜空中闪烁着繁星。白天同夜晚的温差特别大。这种保存土豆的方法就是要利用这个温差。在这段时间里,村里到处都在晒土豆。在野外晾晒的土豆会在夜间上冻、白天解冻。几天下来,经过几次上冻、解冻之后,土豆就变得松松软软的了。在野外,到处都散放着松松软软的土豆,大家都光着脚上去踩,我和安德雷斯也上去踩土豆。踩在土豆上,发出“啾儿——啾儿——”的声音,水分被踩了出来。在把所有的土豆都踩完一遍之后,再把它们摊平铺开。在这之后,再放置四五天,经过天然冻结和干燥,土豆干做好了。
土豆干是块状的,很坚硬,体积不及原来土豆的一半,携带起来也十分方便。土豆干有一种独特的气味,要是不习惯就会觉得很难闻,但是习惯之后就会觉得很香了。
在安德雷斯踩好了土豆之后,就向自家上游的小河走去。小河上铺满了蒿,把蒿扒开后,就能看到更大块的土豆浸泡在水中。这些土豆干更苦,因此要把它用水泡过后,再经过同样的过程加工处理。这种土豆干通常被叫作“莫拉雅”或者“白土豆干”。
在安第斯山区,一提到“克罗”,通常都意味着喝奇恰酒时使用的木制的器具。不过,据说“克罗”其实还有“魔术”的意思。
事实上,克罗村确实以擅长占卜而出名。据说村里将近120个家族的族长个个都被称为“潘帕·麦萨约克”,都能使用药草治病或者进行占卜。还有一位地位非常高的占卜师,被称为“阿鲁特·麦萨约克”。据说在成了阿鲁特·麦萨约克之后,就能同保佑家畜的山神阿普交流了。换句话说,就能听见山神的声音了,而且还能借助神的力量医治疾病、进行占卜了。
村里人在最近被请到库斯科进行占卜的事情越来越多。马里阿诺·阿帕萨和乌恩贝鲁特·松科就被邀请到的的喀喀湖附近的福利阿卡街占卜过,而且还是乘飞机从福利阿卡回到库斯科的,他们为这件事感到很骄傲。
另一位阿鲁特·麦萨约克——维森特·阿帕萨的故事也很有意思的。在大约两个月前,他受库斯科大学教师的委托,把克罗村里的两个人送到了库斯科。
据说曾有一个日本人在接近库斯科中心街区的地段购买过土地,但在6年前回日本了,还将这块土地的书面材料的复印件委托给了库斯科大学的教师。不久,这名教师以“土地不该被荒废”为由,未经这个日本人的同意就开设了停车场。而且,他不仅开发了这块“借来的”土地,还收取比旁边其他停车场更加便宜的停车费用和押金,使生意迅速变得非常红火。得知这个消息的其他停车场的场主们非常嫉妒,就给那位日本人写信,将这名教师随意经营的事情告诉了他。然而没过多久,这个日本人就逝世了,他的家人便将这一土地纠纷事件委托给一家房地产公司。为了赢得这场官司,这位教师从克罗村把三位占卜师请了过来。教师用古柯和酒热情地款待了他们。为我做翻译的胡安·维萨在库斯科亲眼见到了喝醉酒的维森特他们。
据说在那次之后,维森特又被款待过。不过,在库斯科大学教师输掉了官司后,维森特他们就再没接受过款待。
我当时也曾想过,是否要去找一位住在克罗村的占卜师占卜一下“伟大的旅行”的全程以及接下来的艰难呢?
据说库斯科市内大约居住着3 000名占卜师,但是,他们当中能够被称得上是“优秀”的占卜师,只有一个名叫胡安·纽约斯·德·普拉多的男占卜师,他还担任库斯科大学文化人类学的教授。他曾经来克罗村好多次,师从克罗村里的阿鲁特·麦萨约克——马努埃鲁·奇斯帕老人。于是,我决定拜访克罗村的长老——马努埃鲁·奇斯帕老人。
实际上,我也是通过给老人的孙子实行落发仪式的方法与老人结成了类似亲戚的关系的。
阿鲁特·麦萨约克能够给人治病。我曾见过马努埃鲁·奇斯帕老人为人治病的样子。我待在村里的时候,曾告诉了一个与我关系很好的村民我有头痛的毛病。我当时很想吃药,那个村民就给了我一片镇痛剂。虽然镇痛剂可以医治一时,但很快又会再次发作。于是,他去拜访了村里最好的占卜师——马努埃鲁·奇斯帕老人。
马努埃鲁小心地从袋中取出形状完好的古柯的叶子。然后,他一边向众神祈求,一边将古柯叶子向上抛到外套上。这些外套被称作“利家”,有浴衣那么大,是用羊驼或者羊的毛由手工编织而成的。他一边看着叶子是如何掉下来,一边通过同病人对话来进行治疗。
起初,他在占卜前要了解病人的状况,例如:“你最近是不是和神灵吵架了?”
病人回答:“其实是我的长子长大了,开始说想要离开这里,到外面工作去了。我是赞成的,但是神灵反对,我因为这个事情天天都过得不痛快。”
马努埃鲁再次抛古柯的叶子。在这里,病的原因也被认为是由于超自然力量而造成的。对于这个超自然的东西,就要通过古柯的叶子与众神交谈。能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占卜师。
占卜师接着说:“你儿子想要去的地方方位不好,还是去别的地方好一些。”说罢,便用白色的纸将古柯的叶子、玉米粒、香、大羊驼脂肪、已经干燥的白色扁豆、干燥的菠萝、花朵、卡纽阿(某种特产的蒿草)、果子以及砂糖等东西包裹起来,焚烧掉。这是给山神阿普、地母神帕奇亚妈妈的供品。最终,这个男人的儿子去了别的地方。占卜师开的处方是神的旨意,不顺从神灵是不可以的。
在克罗村,对外部世界越来越了解的年轻人有很多,但占卜师对此都不予理会。他们认为:“对于不严重的病,吃药就有效果,但要是变成重病,就得依靠占卜师了。”
在这次拜访克罗村的时候,马努埃鲁·奇斯帕老人不在村里。虽然很遗憾,不过幸运的是,既是戈拜鲁纳德鲁(掌握司法权的村官)又是阿鲁特·麦萨约克的范·帕乌卡鲁为我进行了占卜。
中午11点左右,我去了胡安·帕乌卡鲁的家。刚到不久,他就带我参观了其他的房间。这栋房子的屋檐上到处都开了洞,因此比其他的房屋亮堂得多。胡安·帕乌卡鲁在房间的角落盘腿坐下。首先,他要为我的平安祈祷。他前面铺满了利家,古柯叶子撒得满地都是。我在他旁边坐下,和他一起咀嚼古柯的叶子。
按一定的形状被处理好的古柯叶子被称为“金童”。由于它需要在被晒干、搬运过程中卷起来,而且还很容易弄坏,因此金童是很贵重的。我跟着胡安·帕乌卡鲁选择了三枚形状一样的金童,把它们拿到嘴前,轻轻地来回晃动,一边闻一边咀嚼着。这个时候就是在向阿普和帕奇亚妈妈祷告。然后,取出了99度的浓酒,不经稀释直接倒进小杯子中喝下。同时,还要向地面撒少许酒,这也是向阿普和帕奇亚妈妈祷告。
接下来,开始下一回合。这里通常是没有诸如骆驼和环球牌等有滤嘴的香烟的。由于克罗的村民们通常会将古柯叶子卷起来放到烟嘴处抽烟,因此整根香烟都会抽完。即使是在他们抽有滤嘴香烟的时候,也会抽到滤嘴都被烧焦为止。
一回合结束后,地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纸片,这时要小心地拿出给阿普的供品。所谓的供品,就是把古柯叶子、玉米粒、香、大羊驼脂肪、已经干燥的白色扁豆、干燥的菠萝、花朵、卡纽阿、果子以及砂糖等东西堆在一起。
接下来,就要为这次“伟大的旅行”的平安而祈祷了。此时使用的供品不是通常祈求平安用的白纸,而是棉花、娃伊鲁洛(一种树木的果实,黑色的顶上有黑豆大的红点)、雅杜瑟·科罗拉多(小粒的果子)、卡纽阿以及阿齐罗罗(亚马孙河流域的一种植物)。
在为穿越行程最难的白令海峡的安全而祈祷的时候,又加入了古柯的种子、普鲁马(与鸽子相似的一种鸟类的羽毛)和莫里多(从一种生长在森林中的植物的身上取下的东西)。
最后,撒少许的酒,将呈有供品的白纸束起来,再用利家包起来,将这个东西拿到嘴旁边进行祷告,一边呼吸一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大的利家上面。
这个祈求平安的仪式大概花了三个小时。满头大汗的胡安·帕乌卡鲁由于咀嚼古柯,嘴唇也被其汁液浸染成黑色了。
傍晚7点左右,我再次来到胡安·帕乌卡鲁的家里。
我和胡安·帕乌卡鲁一起嚼着古柯叶子,一起吸烟,一起喝酒。酒仿佛都浸入了身体中,在他的呼吸间都有酒的气味。在蜡烛的熏灼下,他的脸上泛着黑色的光。他的表情变得恍恍惚惚,还手舞足蹈起来。在数日前举行的骆驼繁殖仪式中,他也是这样的情绪高昂,而且嘴的周围也被古柯叶子染成了黑色,当时的样子在今天重现。
胡安·帕乌卡鲁还为我进行了占卜。他将整理好的古柯叶子堆在一起扎起来,用来祷告。然后,他小声地问了我一些问题,又嘀咕地唱了一些什么后,就在利家的上面分4次撒古柯叶子了。
据他说,这次“伟大的旅行”会进行得很顺利,因为从利家上掉出的叶子只有一片,而且其他撒下来的叶子都是向着外侧的。据此,他得出的结论是,“伟大的旅行”总体来讲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会进行得很顺利。不过,在穿越白令海峡可能会失败,因为有一片叶子是向着内侧的。我们又尝试着进行了第二次占卜,仍有一片叶子是向着内侧的。
我试着问他,祈求平安是否有效,胡安·帕乌卡鲁再次撒了古柯叶子。结果这一次所有的叶子都向着外侧的方向。我们又试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看到这个结果后,胡安·帕乌卡鲁说,祈求后应该会平安渡过吧。
坦诚地讲,在我听到他的这番话后松了一口气。然而转念一想,我之前学过那么多科学分析的方法,竟然会在此时因为古柯叶子的方向而欢喜或忧虑,还真是有些好笑。
受胡安·帕乌卡鲁的委托,孩子们将生火的牛粪放在土锅中,胡安·帕乌卡鲁带着干燥的牛粪外出了。夜空中没有星星,天很暗。大概走了5分钟后,出现了一块和人差不多高的“圣石”。他来到这里,将干燥的牛粪分成两堆,放在岩石的下面并点燃了它们。牛粪一直烧到发热,变成了深橘黄色。他一边祈祷着,一边将小杯中的酒向黑暗的夜空中抛洒。然后,他将用利家带来的供品放到嘴前,为我在克罗村中的平安以及顺利穿越白令海峡而进行着祷告,然后将供品投入了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