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仲华心想,方玉斌不愧是行家,问题一针见血。他搓着手,说:“方总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针对这件事,我们的确有些想法。”
这时,曹仲华包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他笑着对周围说:“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接通电话,曹仲华大声说道:“老余,到哪儿了?我们还等着你呢……对,对!就在西奥渔村,你直接开车过来。”
放下电话,曹仲华说:“中午我就说了,今晚还有一位朋友。余飞,方总应该听说过吧?”
混在资本圈里,方玉斌当然听说过余飞的名号。“北马爷、南飞哥”,正是在中国股市大名鼎鼎抑或说臭名昭著的两大猛庄。之前因为金盛集团项目,方玉斌与号称“马爷”的马复兴交手过,至于南派庄家的领军人物余飞,倒还素未谋面。
方玉斌点了点头,接着说:“余飞也卷进来了?我说怎么前段时间多家机构抢入千城股票,股价却纹丝不动,原来是有强庄压阵。”
十多分钟后,余飞走进餐厅,一路拱手作揖:“对不起,今天从香港开车过来,一路上太堵,让各位久等。”
余飞35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脸形方正,梳着一个中分头,鼻梁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这副模样,让人很难将其与一位纵横江湖的猛庄联系到一起,反倒像是混在格子间里的打工仔。
曹仲华似乎和余飞很熟:“闲话少说!迟到这么久,罚你三杯不过分吧。”
“哪有什么话说!”余飞立马灌了三杯酒下肚。
“不错,是个真性情!”曹仲华一边鼓掌,一边介绍说,“这位是荣鼎创投的方总。在如今的荣鼎系,他可是响当当的南霸天。”
余飞热情地伸出手来,同方玉斌握手:“久仰,久仰!”
方玉斌微笑着说:“余总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北马爷、南飞哥’,江湖上谁不知道?”
余飞是浙江人,但一口普通话却很标准:“方总面前,哪敢班门弄斧。在中国的资本圈,荣鼎才是真正的巨无霸。我那点小把戏,入不了你的法眼。”
余飞刚坐下,又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穿淡紫色毛衣、相貌甜美的女子。她来到余飞身边,把车钥匙递过来,轻声说了句:“我已经把车停好了。”
虞东明笑起来:“我说你怎么迟到呢?原来身边跟着个大美女。”
余飞主动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
“小知。”方玉斌起初只顾着和余飞说话,并未注意到这名女子。这时抬头一瞅,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是佟小知吗?他情不自禁喊出了对方名字。
佟小知也很讶异,愣了一会儿才朝方玉斌点头浅笑:“方总,你好!”
原来,佟小知并没有出国,她就在国内。只不过,她掐断了和老同事的联系,进入余飞的公司。今日偶遇,方玉斌既惊喜,也少不了一份哀怨,小知呀小知,你的心可真够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要如此躲着我?
“怎么,你们认识?”余飞问。
方玉斌心中正翻江倒海,压根没听到余飞的话。倒是佟小知反应过来,答道:“之前我在荣鼎工作过一段时间,方总是我的领导。”
“原来是老熟人。”一旁的曹仲华斟满一杯酒,递到佟小知手上,“我说酒桌上的气氛怎么一直起不来,想必是等着大美女出场。今天,你可得好好敬老领导几杯酒。”
佟小知推说要开车,不能饮酒,她只是端起一杯饮料,对方玉斌说起场面话:“没想到方总也在这里。感谢你当初的关照,我先干为敬。”
直到这时,方玉斌才缓过神来。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里淡淡说了句:“客气了。”
余飞不仅酒量好,更是活络气氛的高手。他挨个敬酒,还不时插播一些酒场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然而,无论余飞的段子如何搞笑,方玉斌也只是微微抿一下嘴。他的心思,还在佟小知身上。
酒宴进行到中途,虞东明看了看手表,起身说:“我还有事,失陪了。你们慢慢玩。”
方玉斌心情也不大好,便趁势说道:“酒喝得差不多了,既然虞总要走,咱们都散了吧。”
“他走他的,我还要和方总、老余喝几杯。”曹仲华一把拉住方玉斌。
“对,对!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虞东明说道,“我先撤,你们接着喝。”
方玉斌猛然想起,曹仲华叫来余飞,是有事情和自己谈。唉,只因为佟小知出现,搅得自己心神不宁,竟把这一茬忘了。
虞东明走后,方玉斌赶紧调整情绪。今日面对的曹仲华与余飞都是如狼似虎的角色,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能因为对面的佟小知,乱了自己的分寸。
曹仲华又喝了一圈酒之后,终于言归正传:“刚才方总问,以华海的资金实力,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财务投资者。我的回答是,量力而行。”
“怎么说?”方玉斌追问道。
曹仲华说:“前段时间抢筹,确实占用了华海太多资金。长此下去,我们的资金链难免会出问题。”
“所以我打算,”曹仲华接着说,“在未来一段时间,抛出一部分千城的股份。这样既减轻自身压力,也能化解外界不必要的质疑。方总不是说,我们的持股已经和荣鼎不相上下了吗?减持之后,你们还是稳坐头把交椅,我们当个老三、老四,就心满意足了。”
方玉斌笑起来:“刚大举增持,接下来又要减持,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曹仲华摇头说:“我那点小算盘,还能瞒过你吗?我们既想做一个长期的财务投资者,但又没有荣鼎那样的资金实力。所以,只能趁着股价在低位时多抢些筹码。未来股价走高,再减持套现。中间的利润,正好用来抵消我们的资金成本。”
“今日跟方总交个底。”曹仲华接着说,“如今华海手头有接近15%的千城股份,未来我们打算抛掉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到最后,华海只会持有千城10%的股份。”
“我大概听明白了。”方玉斌说,“你手里的股份,有10%是用来做长线投资的,还有5%,是炒短线的,很快就会获利套现。”
“大概是这个意思。”曹仲华笑起来,“长短结合,我们的压力就小了。到时华海与荣鼎的持股比例也会拉开差距,你也不必担心了。”
“可你怎么知道,未来一段时间,千城的股价一定会涨,你又能获利套现呢?”方玉斌问。
“这可是明知故问了。”曹仲华端起一盘海胆炒饭,美滋滋地品尝起来,“如今可是大牛市行情,再加上老余出马,千城的股价还会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吗?”
方玉斌点了点头:“前段时间,故意把股价打压在低位以便吸筹,接下来再逢高出货。余总玩起这一套,自然是驾轻就熟。”
“你别挤对我了。”余飞接过话茬,“不过就是低吸高抛,散户都会玩的招数,没啥新鲜的。”
方玉斌笑起来:“道理谁都懂,可最后的结局,始终是散户被你们玩。”
余飞也笑着说:“这场游戏中,散户是没有角色的。倒是方总这边,还请你高抬贵手。”
方玉斌当然明白余飞的意思,在他们拉抬股价的过程中,身为大股东的荣鼎最好能置身事外。因为以荣鼎的资金实力与持股比例,无论吃进还是抛出股票,都会对股价产生关键性的影响,甚至让余飞的计划无法得逞。
方玉斌拿起筷子,轻轻敲着餐桌:“怪不得虞总说他有事,要先告辞。大概他也知道你们的计划吧?”
曹仲华笑起来:“我不是虞东明,没法帮他回答这个问题。”
“虞总是聪明人!”方玉斌说,“他当然明白,身为公司管理层,不能搅和进操纵股价的事情里。所以,才早早躲开,乐得耳根子清净。”
方玉斌又说:“这种事,以我的身份同样不应该搅和进来。我更无法想象,荣鼎这样的企业会配合你们坐庄。”
余飞表情依旧轻松:“我们并不希望你搅和进来,恰恰是希望你别搅和。我们更不奢望荣鼎能配合,你们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大的配合。”
余飞压低声音:“我是一个懂规矩的人,自然不会让方总白忙活。接下来,在股价的几个关键转折点,我都会提前通知一声。”
余飞说话倒是不绕圈子,他直接亮明态度——把内幕消息透露给方玉斌,方玉斌只需弄个老鼠仓,低点买入高点卖出,就能在股市中发一笔大财。
“你别告诉我。就我手头那点本钱,还是别进到股市去折腾。”方玉斌摆手说。
一旁的曹仲华立刻插话:“方总,本钱的事不用你操心。要是手头紧的话,我借给你。你说个账号,明天我就打500万过来。等这波行情结束,你再还钱。”
“你误会了。”方玉斌说,“我不是向你借钱,是的确对这事没兴趣。你们也不用在这上面花费心思。”
方玉斌又说:“我的态度和虞东明一样,对你们的事情既不知道更不感兴趣。至于荣鼎这边,身为一家大型投资企业,我们更在乎企业的长远发展,对于股价一时的波动应该不会太敏感。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我也没心思过问。”
方玉斌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虞东明都默许旁人操纵股价,自己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仲华与余飞见目的达到,同时端起酒杯:“方总真是爽快人。”
方玉斌笑了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晚餐结束,一行人分坐两辆车返回市区。佟小知驾驶着一辆玛莎拉蒂,走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余飞嚼着口香糖,问:“你和那个方玉斌,过去很熟吗?”
佟小知目视前方,隔了几秒才回答:“一般吧。同事过一段时间。”
“想了想才回答,说明没说实话。”余飞说,“我瞅着方玉斌盯你那眼神,贼兮兮的。你们俩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信不信随便你。”佟小知噘起小嘴,“我不想多解释。”
“得,算我没说过。”余飞嘿嘿地笑起来。
另一辆车上,方玉斌与曹仲华并排坐在后座。曹仲华酒喝得不少,此刻正闭目养神,方玉斌则凝视着窗外的大海。
夜幕下的海显得十分安静,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风,也没有浪,海水已经凝固,仿佛一块厚厚的玻璃,平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不过,汽车往前行驶了一会儿,海面上渐渐起风。到后来,风越来越大,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
方玉斌不免疑惑:这还是之前那片安静祥和的大海吗?变化竟来得如此之快?
3.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香港柯士甸道上的环球贸易广场是香港最高的摩天大楼,一度也是全世界第四高楼,仅次于迪拜哈利法塔、台北101大楼及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只是随着近年来内地城市的造楼狂飙,环球贸易广场的排名被挤到了后面。
环球贸易广场的顶部103层至118层,由美国豪华酒店品牌丽思卡尔顿酒店集团经营,这座酒店也因此成为全世界所处楼层最高的酒店。下榻在全世界最高酒店的客房内,维多利亚湾的美景一览无余。
在酒店115层的房间内,曹伯华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他把两只光脚丫甩到茶几上,茶几旁边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里,隐约可见红色鞋垫。尽管已是商界大佬,但曹伯华的穿衣品位实在不敢恭维。尤其是不喜欢穿袜子,还有在高档意大利皮鞋里塞一双土布鞋垫的习惯,令身边人哭笑不得。
出身贫苦的曹伯华,11岁之前都没穿过鞋。无论严寒酷暑,还是在海滩上嬉戏,下田干农活,都是一双赤脚打天下。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曹伯华的双脚变得异常壮实。他曾颇为自豪地说:“我的脚上长着好几层老茧,踩在玻璃碴上也没事。”这样一双大脚,套上袜子实在憋得慌。
11岁那年,曹伯华有了生命中第一双鞋,而且还是一双皮鞋。外出拾荒的父亲,不知撞上什么狗屎运,竟然在垃圾堆里捡到一双皮鞋。一家人如获至宝,轮流着穿。皮鞋的尺码偏大,曹伯华穿上并不合脚。后来,母亲做了一双厚实的鞋垫,每当曹伯华要穿皮鞋时,就把鞋垫放进去,再塞上几块布条,基本就能凑合了。因此,往鞋里放鞋垫,在曹伯华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如今脚下踩着的是价值数千元的意大利名鞋,这个习惯也不会改变。
上初中时,曹伯华成绩还算不错。因为家里太穷,他放弃了升高中的机会,转而投考师范中专。父亲说,读三年高中,还要花不少钱,而一旦考上师范中专,家里不用负担学费,毕业后国家还给分配工作。
可惜在考场上,曹伯华因为帮同学传纸条被监考老师逮到,直接被驱逐出考场。无书可读的曹伯华被父亲暴打一顿,接着只好收拾起行囊,来到滨海打工。很多年后,曹伯华一定会感谢那位监考老师。正是他在考场内的铁面无私,为这个农家少年的生命打开了另一扇窗。闽南山区的乡村学校里,少了一个叫曹伯华的老师,滨海商界却多了个叱咤风云的大佬。
在滨海的前二十年,曹伯华如许多创业者一般起早摸黑、战战兢兢,虽然过上了殷实生活,却也难说大成。直到近几年,曹伯华的事业赢来转机,他在资本市场频频出手,华海系的威名如雷贯耳。
许多人在探究曹伯华的成功之道,但在他自己看来,一切都十分简单——就是能吃苦、能受委屈,以及敢拼、敢赌。曹伯华认为,没有什么事比在老家饿肚子更苦、更委屈,也没有什么事是自己不敢去拼、去赌的。一个原本一无所有的农家子弟混到今天早就赚够本了,还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天大的事,眼一闭,心一横,怕个毛!
曹伯华在沙发上挪动一下身子,点燃烟,大口抽起来。按照约定时间,王诚大概一会儿就到。这家伙排场太多,比方说今天的见面地点,王诚说半岛酒店太老旧,四季酒店人多眼杂,担心遇见熟人,最后才定在丽思卡尔顿酒店。更要命的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连烟味都受不了。没办法,曹伯华只好趁着这会儿,赶紧过过烟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