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宋武暂平关中

《晋书·姚兴载记》云:刘裕诛桓玄,遣参军衡凯之诣姚显请通和,显遣吉默报之,自是聘使不绝。晋求南乡诸郡,兴许之,遂割南乡、顺阳、新野、舞阴等十二郡归于晋。舞阴,汉县,在今河南泌阳县北。此等皆兴置以为郡。

盖时桓氏遗孽,归秦者多,刘裕恐其为患,故欲暂与通和;而兴亦外患方殷,未能恶于晋;所置诸郡,亦本非其所能守也。然桓氏遗孽,兴卒加以卵翼;谯纵、司马休之等叛徒,兴亦无不与相影响者;其终不可以久安审矣。故荆、雍既定,兴又适死,而经略关、洛之师遂出。

义熙十二年,刘裕伐秦。八月,发京师。九月,次彭城。使王仲德督前锋诸军事,以水师入河。檀道济、王镇恶向洛阳。刘遵考、沈林子出石门。朱超石、胡藩向半城。亦作畔城。据魏收《地形志》,在平原郡聊城县。案聊城,汉县,在今山东聊城县西北。咸受统于仲德。

道济、镇恶自淮、肥步向许、洛。羌缘道城守,皆望风降服。沈林子自汴入河。攻仓垣,伪兖州刺史韦华率众归顺。仲德从陆道至梁城。魏兖州刺史尉建弃州北渡。仲德遂入滑台。十月,众军至洛阳。王师之出,秦姚绍、姚恢等方讨勃勃,取安定。

绍还长安,言于泓曰:“安定孤远,卒难救卫,宜迁诸镇户,内实京畿,可得精兵十万。”左仆射梁喜曰:“关中兵马,足距晋师。若无安定,虏马必及于鄙、雍。”泓从之。

吏部郎懿横言:“恢于广平之难有忠勋,未有殊赏。今外则置之死地,内则不豫朝权;安定人自以孤危逼寇,思南迁者,十室而九;若恢拥精兵四万,鼓行而向京师,得不为社稷之累乎?宜征还朝廷。”泓曰:“恢若怀不逞之心,征之适所以速祸耳。”又不从。

王师至成皋,姚洸时镇洛阳,驰使请救。泓遣其越骑校尉阎生率骑三千赴之。武卫姚益男将步卒一万,助守洛阳。又遣其征东并州牧姚懿,南屯陕津,懿时镇蒲阪。为之声援。洸部将赵玄说洸:“摄诸戍兵士,固守金墉。金墉既固,师无损败,吴寇终不敢越我而西。”

时洸司马姚禹,潜通于檀道济;主簿阎恢、杨度等,皆禹之党,固劝洸出战。洸从之。乃遣玄率精兵千余,南守柏谷坞;广武石无讳东戍巩城。会阳城及成皋、荥阳、虎牢诸城悉降,道济等长驱而至。无讳至石关,胡三省曰:偃师县西南有汉广野君郦食其庙,庙东有二石阙。奔还。玄与毛德祖战,败死。德祖,王镇恶之司马。姚禹逾城奔于王师。道济进至洛阳。洸惧,遂降。

时阎生至新安,益男至湖城,遂留不进。新安,湖城,皆见第三章第三节。姚懿司马孙畅,劝懿袭长安,诛姚绍,废泓自立。懿纳之。乃引兵至陕津,散谷帛以赐河北夷夏。泓遣姚及冠军司马国璠、建义蛇玄屯陕津,武卫姚驴屯潼关。懿遂举兵僭号。姚绍入蒲阪,执懿,囚之诛孙畅等。明年,姚恢率安定镇户三万八千趋长安。移檄州郡,欲除君侧之恶。姚绍、姚赴难,击破之,杀恢及其三弟。

是岁,正月,刘裕以舟师发彭城。王镇恶至宜阳。檀道济、沈林子攻拔襄邑堡。胡三省曰:在秦所分立之河北郡河北县,晋属河东。泓建威薛帛奔河东。道济自陕北渡,攻蒲阪。泓遣姚驴救蒲阪,胡翼度据潼关。又进姚绍督中外诸军,使率武卫姚鸾等步骑五万,距王师于潼关。姚驴与泓并州刺史尹昭夹攻檀道济,道济深壁不战。

沈林子说道济曰:“蒲阪城坚,非可卒克。攻之伤众,守之引日。不如弃之,先事潼关。潼关天限,形胜之地,镇恶孤军,势危力寡,若使姚绍据之,则难图矣。如克潼关,尹昭可不战而服。”道济从之,弃蒲阪,南向潼关。姚率禁兵七千,自渭北而东,进据蒲津。

王仲德之入滑台也,宣言“本欲以布帛七万匹,假道于魏,不谓魏之守将,便尔弃城。”魏明元帝闻之,诏其相州刺史叔孙建自河内向枋头,以观其势。仲德入滑台月余,又诏建渡河曜威,斩尉建,投其尸于河。然建亦不能制仲德。

明元帝令建与刘裕相闻,以观其意。裕亦答言:“军之初举,将以重币假途会彼边镇弃守。”明元帝诏群臣议之。外朝公卿咸曰:“函谷天险,裕舟船步兵,何能西入?脱我乘其后,还路甚难;北上河岸,其行为易;扬言伐姚,意或难测。宜先发军,断河上流,勿令西过。”又议之内朝,咸同外计。

明元帝将从之。崔浩曰:“如此,裕必上岸北侵,则姚无事而我受敌。今蠕蠕内寇,民食又乏,不可发军。未若假之水道,纵其西入,然后兴兵,塞其东归之路。使裕胜也,必德我假道之惠,令姚氏胜也,亦不失救邻之名。夫为国之计,择利而为之,岂顾婚姻酬一女子之惠哉?”议者犹曰:“裕西入函谷,则进退路穷,腹背受敌;北上岸,姚军必不出关助我;扬声西行,意在北进,其势然也。”明元帝遂从群议,遣长孙嵩发兵拒之。时魏泰常二年,即晋义熙十三年二月也。

三月,朱超石前锋入河。魏遣黄门郎鹅青,此据《宋书·朱龄石传》。《魏书》作娥清。安平公乙眷,襄州刺史托跋道生,青州刺史阿薄干步骑十万屯河北。常有数千骑,缘河随大军进止。

时军人缘河南岸牵百丈,河流迅急,有漂渡北岸者,辄为虏所杀略。遣军才过岸,虏便退走,军还即复东来。刘裕乃遣白直队主丁旿,率七百人,及车百乘,于河北岸上。去水百余步,为却月阵,两头抱河。车置七仗士。事毕,使竖一白眊。虏见数百人步牵车上,不解其意,并未动。

裕先命朱超石驰往赴之。并大弩百张。一车益二十人,设彭排于辕上。虏见营阵既立,乃进围之。超石先以软弓小箭射虏。虏以众少兵弱,四面俱至。明元帝又遣其南平公托跋嵩三万骑至。托跋嵩即长孙嵩。魏人后来改氏,史家于其未改时,亦多依所改者书之。遂肉薄攻营。于是百弩俱发。

又选善射者丛箭射之。虏众既多,不能制。超石初行,别并千余张矟,乃断矟长三四尺,以之。一矟辄洞贯三四虏。虏众不能当,一时奔溃。临阵斩阿薄干首。虏退还半城。超石率胡藩、刘荣祖等追之,复为所围。奋击尽曰,杀虏千计。虏乃退走。

此战也,以少击众,实可谓为一奇捷,晋可谓师武、臣力矣。魏师既败,遂假晋以道。盖索虏是时,亦破胆矣。《魏书·长孙嵩传》:大宗假嵩节,督山东诸军事。传诣平原,缘河岸列军。次于畔城,军颇失利。诏假裕道。《于栗传》:镇平阳。刘裕之伐姚泓也,栗虑其北扰,遂筑垒于河上,亲自守焉。裕遗栗书,假道西上。栗表闻,大宗许之。

魏人既许假道,刘裕遂至洛阳。使沈田子入上洛。进及青泥。姚泓使姚和都屯尧柳以备之。姚绍以大众逼檀道济。道济固垒不战。绍欲分军据阳,乡,属湖县,今河南阌乡县。断其粮道。胡翼度言军势宜集,若偏师不利,则人心骇惧,绍乃止。绍旋呕血死,以后事托姚。众力犹盛。刘裕至湖城,乃引退。

七月,裕次陕城。遣沈林子从武关入,会田子于青泥。姚泓欲自击大军,虑田子袭其后,欲先平田子,然后倾国东出。八月,使姚裕率步骑八千距田子,躬将大众随其后。裕为田子所败,泓退还霸上。关中郡县,多潜通于王师。刘裕至潼关。薛帛据河曲叛泓,裕遣朱超石、徐猗之会帛攻蒲阪,克之。贼以我众少,复还攻城。猗之遇害,超石奔潼关。

王镇恶率水军入渭。姚强屯兵河上,姚难屯香城,在渭水北蒲津口。为镇恶所逼,引而西。姚泓自霸上还,次石桥以援之。石桥,在长安东北。姚强、姚难陈于泾上。镇恶遣毛德祖击强,强战死。难遁还长安。镇恶直至渭桥,在长安北。弃船登岸。

时姚丕守渭桥,为镇恶所败,泓自逍遥园赴之。逍遥园,在长安东北。逼水地狭,因丕之败,遂相践而退。泓奔石桥。众亦散。泓将妻子诣垒门降。率子弟、宗室百余人亦降。刘裕尽诛之。余宗迁于汀南。送泓于建康,斩于市。

秦之未亡也,晋齐郡大守王懿降于魏,上书陈计,谓刘裕在洛,以军袭其后路,可不战而克。魏明元帝善之。《魏书·崔浩传》。亦遣司马休之及司马国璠自轵关向河内,引魏军以蹑裕后。于是明元帝敕长孙嵩:“简精兵为战备。若裕西过,便率精锐,南出彭、沛。如不时过,但引军随之。彼至崤、陕间,必与姚泓相持,一死一伤,众力疲敝,比及秋月,徐乃乘之。”于是嵩与叔孙建自成皋南济。裕克长安,乃班师。盖魏人不意秦之亡如是其速也。然明元帝亦不武,不如勃勃之慓锐,故刘裕不能久驻长安,而关中遂入于夏。

《宋书·武帝纪》云:公之初克齐也,欲停镇下邳,清荡河、洛,以卢循之乱不果。及平姚秦,又欲息驾长安,经略赵、魏,以刘穆之卒,乃归。穆之者,东莞莒人,世居京口。高祖起兵,为府主簿。从平京邑。高祖始至,诸大处分,仓卒立定,并所建也。遂委以心腹之任,动止谘焉。

穆之才甚敏,本传云:穆之与朱龄石,并便尺牍。常于高祖坐与龄石答书,自旦至中,穆之得百函,龄石得八十函,而穆之应对无废。又言高祖伐秦时,穆之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壅滞。宾客辐凑,求诉百端,内外谘禀,盈阶满室,目览辞讼,手答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皆悉赡举。而亦竭节尽诚,无所遗隐。从征广固,还拒卢循,常居幕中画策,决断众事。

高祖西讨刘毅,以诸葛长民监留府,总摄后事,留穆之以辅之,加建威将军,置佐吏,配给资力。西伐司马休之,以中弟道怜知留任,事无大小,一决穆之。十二年北伐,留世子为中军将军,监大尉留府,转穆之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将尹。盖恃为留守之长城矣。

穆之以十三年十一月卒,以司马徐羡之代管留任。于时朝廷大事,当决穆之者,并悉北谘;穆之前军府文武二万人,以三千配羡之建威府,余悉配世子中军府;其倚任,远非穆之之比矣。穆之之殁,高祖表天子曰:“岂惟谠言嘉谋,溢于民听。若乃忠规远画,潜虑密谋,造膝诡辞,莫见其际。功隐于视听,事隔于皇朝,不可胜记。”此与魏武帝之惜荀文若正同。一代革易之际,必以武人位于大君,此不过借其犷悍之气,以肃清寇盗,驾驭武夫,至于改弦更张,所以扫除秽浊,而开百年郅治之基者,必借有文学之士以为之辅。此其功,与武人正未易轩轾,特不如武人之赫赫在人耳目耳。然当革易之际,能为大君而开一代之治者,亦必非犷悍寡虑之流,不过武功文治,各有专长,不得不借文人以为之辅。既相须之孔殷,自相得而益彰,其能相与有成,亦断非徒为一身之计也。《宋书·王弘传》言:弘从北征,前锋已平洛阳,而未遣九锡,弘衔使还京师,讽旨朝廷。时刘穆之掌留任,而旨从北来,穆之愧惧,发病,遂卒。此真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与谓荀文若不得其死者无异。《张邵传》言:武帝北伐,邵请见曰:“人生危脆,必当远虑。穆之若邂逅不幸,谁可代之?”可见穆之罹疾已久矣。《南史》言武帝受禅,每叹忆穆之,曰:“穆之不死,当助我理天下。可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又岂专为一身起见哉!

十二月,裕发长安。以弟二子义真为雍州刺史,留镇,而留腹心将佐以辅之。以王修为长史。义真时年十二耳。

十四年,正月,裕至彭城,复以刘遵考为并州刺史,镇蒲阪。遵考,裕族弟也,裕时诸子并弱,宗族惟有遵考,故用焉。赫连勃勃闻裕东归,大悦。问取长安之策于王买德。买德教以置游兵,断青泥、上洛之路,杜潼关、崤、陕,而以大兵进取长安。

勃勃善之。以子都督前锋诸军事,率骑二万,南伐长安,子昌屯兵潼关;买德南断青泥;而勃勃率大军继发。义真中兵参军沈田子与司马王镇恶拒之北地。田子素与镇恶不协,矫刘裕令,请镇恶计事,于坐杀之。王修收杀田子。治中从事史傅弘之击赫连,大破之,夏兵退。

义真年少,赐与不节,王修每裁减之,左右并怨,白义真曰:“镇恶欲反,故田子杀之,修今杀田子,是又欲反也。”义真乃使左右刘包等杀修。修既死,人情离骇,无相统一。于是悉召外军,入于城中,闭门距守。关中郡县,悉降于夏。勃勃进据咸阳,见第六章第四节。长安樵采路绝,不可守矣。

十月,刘裕遣朱龄石代义真。敕龄石:“若关右必不可守,可与义真俱归。”诸将竞敛财货,多载子女,方轨徐行。傅弘之谓宜弃车轻行,不从。

《晋书·勃勃载记》云:“义真大掠而东,百姓遂逐朱龄石,而迎勃勃入于长安。”岂不痛哉?赫连率众三万,追击义真。至青泥,为所及。蒯恩断后,被执,死于虏中。恩时遣入关迎义真者。毛修之、傅弘之并没于虏。修之夏亡没于魏。弘之,勃勃逼令降,不屈,时天寒,裸之,叫骂,见杀。王敬先戍潼关之曹公垒,朱龄石率余众就之。虏断其水道,众渴不能战,城陷。被执至长安,皆见杀。

刘裕遣朱超石慰劳河、洛,始至蒲阪,直龄石弃长安去,济河就之,亦与龄石并陷虏见杀。刘遵考南还,代以毛德祖,义真中兵参军。勃勃遣其将叱奴侯提率步骑三万攻之,德祖奔洛阳。关中遂没。

《宋书·武三王传》曰:高祖闻青泥败,未得义真审问。有前至者,访之,并云:“暗夜奔败,无以知其存亡。”高祖怒甚,刻日北伐。谢晦谏,不从。及得段宏启事,知义真已免,乃止。宏义真中兵参军,以义真免者。此浅之乎测丈夫者也。高祖即善怒,岂以一子,轻动干戈?

《郑鲜之传》云:佛佛虏陷关中,高祖复欲北讨,鲜之上表谏曰:“虏闻殿下亲御大军,必重兵守潼关。若陵威长驱,臣实见其未易;若舆驾顿洛,则不足上劳圣躬。贼不敢乘胜过陕,远慑大威故也。若舆驾造洛而反,凶丑更生揣量之心,必启边戎之患。江南颙颙,忽闻远伐,不测师之深浅,人情恐惧,事又可推。往年西征,刘钟危殆;伐司马休之时,以刘钟领石头戍事,屯冶亭,有盗数百夜袭之,京师震骇,钟讨平之。冶亭,在建康东。前年劫盗破广州,人士都尽;三吴心腹之内,诸县屡败,皆由劳役所致。又闻处处大水,加远师民敝,败散自然之理。殿下在彭城,劫盗破诸县,事非偶尔,皆是无赖凶慝。凡顺而抚之,则百姓思安;违其所愿,必为乱矣。”此当时不克再举之实情。

《王仲德传》云:高祖欲迁都洛阳,众议咸以为宜,仲德曰:“非常之事,常人所骇。今暴师日久,士有归心,固当以建业为王基,俟文轨大同,然后议之可也。”帝深纳之。

《武三王传》亦言:高祖之发长安,诸将行役既久,咸有归愿,止留偏将,不足镇固人心,故以义真留镇。洛阳不能久驻,而况长安?将士不免思归,而况氓庶?势之所限,虽英杰无如之何。

《南史·谢晦传》言:武帝闻咸阳沦役,欲复北伐,晦谏以士马疲怠,乃止,与《武三王传》之言适相反,固知史之所传,不必其皆可信也。

世皆訾宋武之南归,由其急于图篡,以致“百年之寇,千里之土,得之艰难,失之造次,使丰、鄗之都,复沦寇手”,司马光语,见《通鉴》。此乃王买德对赫连勃勃之辞,非敌国诽谤之言,则史家附会之语,初非其实。

宋武代晋,在当日,业已势如振槁,即无关、洛之绩,岂虑无成?苟其急于图篡,平司马休之后,径篡可矣,何必多此伐秦一举?武帝之于异己,虽云肆意翦除,亦特其庸中佼佼者耳,反侧之子必尚多。

刘穆之死,后路无所付托,设有窃发,得不更诒大局之忧?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则武帝之南归,亦不得訾其专为私计也。

义真虽云年少,留西之精兵良将,不为不多。王镇恶之死,事在正月十四日,而勃勃之图长安,仍历三时而后克,可见兵力实非不足。长安之陷,其关键,全在王修之死。义真之信谗,庸非始料所及,此尤不容苛责者也。惟其经略赵、魏,有志未遂,实为可惜。

当时异族在中原之地者,皆已力尽而毙,惟铁弗、拓跋二虏,起于塞北,力较厚而气较雄;而拓跋氏破后燕后,尤为土广而人众。所以清定之者,实不当徒恃河南为根基,而断当经营关中与河北,以非如是则势不相及也,此观于后来元嘉之丧败而可知。

武帝平秦之日,拓跋氏实无能为;铁弗氏之兵力,亦极为有限。拓跋氏虽因力屈假道,初实为秦形援,后又侵扰河南,伐之实为有辞。铁弗氏必不敢动。秦凉诸国,一闻王师入关,早已胆落。乞伏炽磐曾使求自效。沮渠蒙逊,猾夏最深,然朱龄石遣使招之,亦尝上表求为前驱。

当时此诸国者,未尝不可用之以威勃勃,而铁弗氏与拓跋氏,本属世仇;勃勃惟利是视;苟有事于拓跋氏,亦未必不可驱之,使与我相掎角。然则宋武设能留驻北方二三年,拓跋嗣或竟为什翼犍之续,亦未可知也。惟即如是,五胡乱华之祸,是否即此而讫,亦未可定。

崔浩之为拓跋嗣策中国也,曰:“秦地戎夷混并,虎狼之国,刘裕亦不能守之。孔子曰: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今以秦之难制,一二年间,岂裕所能哉?且可治戎束甲,息民备境,以待其归,秦地亦当终为国有。”浩实乃心华夏者,其为此言,盖所以息索虏之觊觎,而非为之计深远,说别详后。然于关中之情形,亦颇有合。

宋武之平姚秦,已迫迟暮,其能竟此大业与否,亦可疑也。宋武之所缺,仍在于其度量之不弘。大抵人勋业所就,恒视乎其所豫期。长安之所以不守,实由将士之思归,及其贪暴,《王镇恶传》:是时关中丰盈,仓库殷积,镇恶极意收敛,子女玉帛,不可胜计。观于义真败后,诸将尚竞敛财货,多载子女,方轨徐行,则平时极意收敛者,正不止镇恶一人也。而其所以如此,则平时之所以自期待者使之。

神州陆沈,既百年矣,生斯土者,孰非其奇耻大辱?使为之率将者,果有恢复境壤,拯民涂炭之心,自不以消除关洛为已足;上之所好,下必甚焉,为其所卵翼裁成者,自亦不敢启思归之念,怀欲货之思矣。

王镇恶之至潼关也,姚绍率大众距险,深沟高垒以自固。镇恶悬军远入,转输不充,将士乏食。驰告高祖,求发粮援。

时高祖缘河,索虏屯据河岸,军不得前。高祖初与镇恶等期:克洛阳后,须大军至,及是,呼所遣人,开舫北户,指河上虏示之曰:“我语令勿进,而轻佻深入,岸上如此,何由得遣运?”此时王师实为一大危机,而镇恶亲到弘农,督上民租,百姓竞送义粟,军遂复振。

高祖将还,三秦父老,诣门流涕诉曰:“残民不沾王化,于今百年。始睹衣冠,方仰圣泽。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数千间,是公家屋宅;舍此欲何之?”

义真进督东秦,时陇上流人,多在关中,望因大威,复归本土,及置东秦,父老知无复经略陇右、固关中之意,咸共叹息。王镇恶之死也,沈田子又杀其兄弟及从弟七人,惟镇恶弟康,逃藏得免。与长安徙民张盱丑、刘云等唱集义徒,得百许人。驱率邑郭侨户七百余家,共保金墉,为守战之备。

时有邵平,率部曲及并州乞活千余户屯城南,迎亡命司马文荣为主。又有亡命司马道恭,自东垣率三千人屯城西。亡命司马顺明,五千人屯陵云台。顺明遣刺杀文荣,平复推顺明为主。

又有司马楚之屯柏谷坞。索虏野坂城主黑即于栗。游骑在芒上。北邙山,在洛阳东北。攻逼交至。康坚守六旬,救军至,诸亡命乃各奔散。

盖遗黎之可用如此:关中诚如崔浩言,戎夷混并,然汉人之能为国宣力者实更多。即戎夷亦非无可用,此又证以后来柳元景之出师,盖吴之反魏而可知者也。

义真之归也,将镇洛阳,而河南萧条,未及修理,乃改除扬州刺史。毛德祖全军而归,以为荥阳、京兆大守,寻迁司州刺史,戍虎牢。此等兵力,其不足以固河南审矣。郑鲜之言:“西虏或为河、洛之患,今宜通好北虏,则河南安,河南安则济、泗静。”盖至此而徒保河南,弃置河北之势成矣。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