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让我滚蛋的力量

允芳瞪了他一眼,扬着头慢慢地对我说:“我知道很多,比如你出生在山城,父母任职于政法大学,你去年从上海毕业,八月份参加工作,有个男朋友叫金回,是金牛传媒广告公司的总经理……”

“打住!”隽绎放下筷子,认真地对允芳说,“岩溪的男朋友是我。”

允芳微微地笑了,她是满月形的圆脸,有富贵相,笑起来很妩媚,她看着我目不转睛地问:“是吗,岩溪?”

我抬头看了看隽绎,镇定地对允芳说:“还不是。”

隽绎的脸蓦然变色,先是质疑,看我的目光有些震惊,慢慢变成愤怒,一层一层的变化错综复杂,他转身掰着我的肩问:“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遗留在彼此身上的痕迹还未消散我就说出否定的话来,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可是那并不表示我就因此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女朋友——我不会轻率地成为某人的女朋友——在隽绎的逻辑里面也许是的。他见我半天没说话,狠狠地点了点头,咬着唇眼眸有些赤红,他望着窗外,一字一句地问:“纪岩溪,你是跟我玩儿呢?”

我眨了眨眼,跟不上他情感起伏的节奏。

“隽绎,我没有。”

“翻脸那么快还说没有!”

“我说的是实话。”

“姓金那个,真是你男朋友?”

“不是。”

“我呢?”

“也不是。”

允芳一向咄咄逼人,我在她面前本能地保护自己而没有很好的办法将内心摊开,我一边观察允芳的表情,一边下意识地否认,觉得隽绎应该包容,应该善解人意,他应该理解我才对。

此刻他的表情让我意识到他不过刚满二十岁,还没有成熟到对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如,更别说体谅我。我分明看到他的脸色阴沉,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允芳也很生气,但她很克制:“那天晚上是我多事告诉他你的行踪,隽绎的脾气太倔,不得已我才请吴总安排你出个差,想让他冷静两天。他昨晚醉得一塌糊涂,岩溪你应该明白我的目的。”

允芳关爱自己的弟弟没错,可是她这样做让我很不舒服。

“允芳姐,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目的。”

“你要知道我跟吴总的交情,如果不是隽绎我根本不需要提起你。”她很傲慢的样子。

“你说得对,你根本不应该提到我。”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像你这样虚伪的女孩外面很多,隽绎告诉我你的优点,我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我的优点不是特意给谁看的,如果你没看到不看就是,何必麻烦。”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说这些,你喜欢他就好好地对他,靠伤害疼爱自己的人取得存在感的女人实在可恶!”

“我没有不喜欢他,也不会伤害他!”之前我还言辞凿凿,瞬间就被允芳这句给打倒了。

“喜欢他就请你洁身自好!”允芳不屑地冷冷一笑,“要想进梁家的门就不要耍心眼!”

本来自己就很忐忑,听到允芳这样的话我顿时觉得无聊,不知道她哪来的优越感觉得我是为了进他们家门而耍弄心眼,“你还是不要费心的好,我没想过要进你家门。”

“简直不知好歹!”允芳的声音忽然提高,“他栽谁手里不好偏偏栽你手里!”

允芳把两件不同的事混为一谈,可恶至极,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嘭”的一声,椅子被推倒了。

回头看到隽绎,他的胸口在深深地起伏不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纪岩溪,我一个假期都忙着推约会,好不容易得空去找你,我大清早跑去把你带回来不是想听你在这模棱两可,投机取巧。我就不明白你哪里来的傲性,你要把我逼成什么样子!你是不是心理有病啊,来消遣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跟那些人混有前途吗?那都是些靠爹妈靠后台混日子的人你懂不懂?你想利用他们向上爬,我打赌你一辈子都别想混出名堂,而且我告诉你,以后别指望着谁会像我这么迁就你了!你想玩儿本少爷不伺候你信不信!”

我承认他了解我,可是他同时也误会了我,听着他滔滔不绝机关枪似的话,突得我浑身成了筛子。我不明白同样一个人,嘴甜的时候跟蜜罐子一样,撂起狠话来也这般出神入化。

我看着他几乎失去理智的表情,努力地想着他拿毛巾的认真样子,忽然很想给他一个拥抱问他:“你说这些心里不难受吗?”

这时允芳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朝他骂了声:“傻瓜!”

隽绎拂开允芳的手:“姐姐你别搞那么多事,求你了!”

然后允芳转头对我说:“岩溪,隽绎没经历过女人,他的心还没有对任何人设防,他经不起诱惑,你要爱他就不要扭着他不放手。”

我的自尊心让我无法接受允芳的话,凭什么认为是我在纠缠隽绎!

“放心,我要扭着谁谁也放不开手!”我站起来要走了。

“谁能扭着我不放!”隽绎火冒三丈的样子看起来跟平日判若两人,“我晚上飞北京,允芳你告诉我妈,我明早去相亲!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了!”他说完这通话,瘸着脚摔门进了卧室。

我觉得这些话真的伤到我了,我心底最害怕的,无非是他随时摆出备胎排到中南海的表情,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没法不把他的话当真。

回到家,我盼望着隽绎冷静下来给我打个电话,我们可以单独出来好好谈谈,那时候我一定把自己的心仔细地端到他面前,让他看看。

可是他说他去北京相亲了,直到第二天傍晚也没有给我电话,那一定就是去了,我瘫坐在沙发上欲哭无泪。

当晚接到金回电话,他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在小区的楼下等我:“阿瞳说你出差了,这束花本来是昨天准备送你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他说:“金回,谢谢你的花。我并不是适合你的人,以后不用来了。”

“适合。”他不知哪里获得的勇气,很坚定地回答。他说他喜欢我,说我跟其他姑娘不同,保守沉稳中充满活力,他觉得正是这种古典的神秘气息吸引着他,他愿意守护我的这份纯真。

我知道我不是。隽绎说过的话有部分是对的,我跟金回不是一路人,我聪明懂事,为人通透,那是因为不走心、不动情,事实上我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充满着勃勃野心,梦想着凭一己之力在这个城市谋得一份出路。他善良淳厚的美德将是我的负担,我如果勉强接受他的爱情,结局将会变成我致命的把柄,一旦我变心,在他的朋友眼里,我就会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隽绎,想着他的温柔细致,想着他的歇斯底里,我心乱如麻。干脆起身给金回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我虽然拒绝他,可是这些日子我很感激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遇到你这样的朋友,将是我一生的幸运。”

这是我能做的,力所能及地保护自己。

拒绝金回的消息传得很快,八卦几经辗转,回到我耳朵里时不过两周的时间。

这天财务部严墨请客,正巧燕子也在,我们三个女人便凑一块儿去吃海鲜自助。

“岩溪,你想找什么型号的男朋友跟姐说说,我给你留意留意。”

严墨三十岁,轻熟女一枚,有六年丰富的婚内生活体验,大概是长期做财务的原因,她说话做事总是爱标准量化。我乍听她说男朋友的型号,大吃一惊,抬头看燕子,她早就放下筷子一脸坏笑,知道我们都非常邪恶地想歪了。

“首先得是直男吧!”燕子紧跟严墨的思维节奏,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那是。”严墨毫不怀疑这句话的正确性。

“直男是女人对男人的最高赞美。”燕子咧嘴大笑,“至于型号嘛……”

“暖男忠犬型、总裁霸道型、呆萌鲜肉型、谪仙男神型都不错!”我怕燕子口无遮拦,把严墨带偏之后无法恢复原状,赶紧接过话头扭转局势。

“嗯。”严墨点头,若有所思,“金回不是直男吗?”

这话怎么说来着?我盯着严墨“啊”了一声。

“难说。”燕子居然补上一刀,“上次阿瞳给我介绍的时候我看见他穿了条皮裤。”

“这跟直男有什么联系?”严墨果然求知欲旺盛,我抚额哀叹。

“总之爱穿皮裤的都很难说。”

“哈哈!”严墨撑着下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闭着眼睛唱歌的都悬!”

我没找着她们的笑点,警惕地看着她的表情问:“金回有什么问题吗?”

“这得问你啊!”严墨眯着眼睛说,“他的身价圈子、形貌体态都好,性格也符合你说的暖男忠犬型,为什么还跟他分手?”

原来是这样!

金回躺着中枪,不知道这会儿他有没有喷嚏连天。我很难告诉她们其实金回是个不错的男友,他彬彬有礼,对女人也非常尊重,正是他这样的态度让我放心,甚至我都没有想过我的拒绝对他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阿瞳在办公室抱怨,不知道金回看上你什么了。”严墨跟阿瞳同属财务部,自从拒绝了金回,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阿瞳解释。“财务部的小伙伴们分析,如果不是因为金回的原因,那就是你生性风流另有所图,尤其是吴总时常对你另眼相看,会不会……”

我一阵头晕,毕竟我跟金回从未开始,更谈不上结束,为什么要牵扯到工作?同事圈果然是黑暗的办公室名利场。听到严墨的话,我顿时感觉压力大。

但凡朋友分手,夫妻反目,一个紧密的圈子难免会被分割成两派,在这场事件中我所占人脉份额如此微小让我备受打击,我不禁又想起隽绎说过的话,“他的美德将变成你的把柄”。

是啊,如今我还没跟他怎么样呢,他的美德就开始惩罚我了,我拒绝了一个单纯的灵魂、爱人的心。那天在老房子里只图痛快,开罪了允芳姐弟,现在细想起来,仿佛有两股巨大的危险盘旋在我的身边,随时可以让我从这个城市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