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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巴导弹危机:一场核噩梦

对于从古巴向西半球任何国家发射核导弹,我们国家的政策认为这是苏联对美国的攻击,必须对苏联予以全面的报复性回击。

——肯尼迪总统1962年10月22日的全国广播Kennedy,John F.“Radio and Television Report to the American People on the Soviet Arms Buildup in Cuba,October 22,1962.”JFKWHA-142-001,22 October 1962.Accessed 25 August 2014.

1962年秋季美丽的一天,就在我刚庆祝完35岁生日后一个星期,我的电话铃响了。那时,我是西尔凡尼亚电子国防实验室(Sylvania Electronic Defense Laboratories)主任,这个实验室是研发针对苏联核武器系统的高科技电子侦察系统的先驱。我和妻子莉及5个孩子住在加利福尼亚州帕洛·阿尔托(Palo Alto)的漂亮住宅里,那里风景如画。我们的生活过得很平静,但似乎即将被搅得天翻地覆。

电话是阿尔贝特·威龙(昵称“Bud”)打来的。他是我在政府评估苏联核能力的高级专家小组的同事。30多岁的威龙是中情局科技情报处历来最年轻的处长,同时兼任导弹和航天情报委员会(Guided Missile and Astronautics Intelligence Committee,GMAIC)的主任,GMAIC是一个对苏联的导弹和航天计划进行评估的专家团队。他请我到华盛顿商量事情,我告诉他,我需要重新安排日程,并且在下个星期飞回来。“不,”他说,“我要立即见到你。”紧急的气氛使我担心。美国与苏联正处于螺旋式上升的核武器竞赛中。苏联在上一年刚违反了《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1963年10月《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才生效,所以不能说苏联在1961年违反了禁止(ban)核试验。苏联违反的是《暂时停止(moratorium)核试验协议》(此处原书有误,作者同意再版时更正)。美、英、苏在1958年11月达成暂时停止核试验的协议。1961年8月31日赫鲁晓夫宣布退出这个协议,第二天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核试验,包括1961年10月苏联在北极地区新地岛试验代号为“伊凡”的5 000万吨TNT爆炸当量的氢弹。历史上,印度总理尼赫鲁1954年4月就在联合国大会上提出禁止核试验的建议。印度却反对1963年的《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试验),法国和中国也没有签字。中国在1964年首次进行核试验;印度的第一次核试验是在1974年6月18日;巴基斯坦则在1998年开始核试验。1996年的《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有182个国家签字,中国和美国已签字,但是都尚未经国内立法机构批准,印度未签字。由于未满足条约规定的必须有4个批准国,故该条约尚未生效。——译者注,引爆了他们5 000万吨TNT爆炸当量的“魔鬼核弹”原子弹的原理是放射性重元素(铀-235或钚)“裂变”。氢弹的原理是“裂变—聚变”,即利用原子弹裂变产生的高温高压使轻元素(氢和锂的同位素和化合物)聚合产生更大的能量。“魔鬼炸弹”的原理是“裂变—聚变—裂变”,即利用聚变产生的更高温和更高压使本来不能聚变的铀-238也发生聚变,产生更多的能量。但是“魔鬼炸弹”重达26吨,不便于导弹运载,而且摧毁效力太集中,不如分散成10颗500万吨或100颗50万吨的弹头,所以苏联和美国都转而研制多弹头分导的核导弹。——译者注。我搭乘夜航飞往华盛顿,第二天早上与他会面。

他向我展示了一些照片,未做任何解释。我立即认出照片所呈现的是苏联部署在古巴的导弹。我当时的反应是恐惧,这样的部署十分明显是在试图触发美国和苏联之间核交锋。研究核武器威力的经历告诉我,这种交锋将结束文明社会。

在此后的8天内,我与一个小团队一起紧张工作,分析每天收集到的数据,写成报告,由中情局局长直接呈交约翰·肯尼迪总统(President John F.Kennedy)。美国的战术侦察机每天早上在古巴低空飞行,针对已知的和可疑的导弹及武器库拍摄高分辨率的相片。侦察机回到佛罗里达佛罗里达州在美国东南部,其南端与古巴仅隔约150公里宽的海峡。——译者注后,胶卷被交给军用运输机转送到纽约州北部的伊士曼·柯达(Eastman Kodak)公司伊士曼·柯达公司简称柯达公司,是乔治·伊士曼于1880年在纽约州的罗切斯特市成立的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照相业公司,柯达胶卷曾垄断世界市场。20世纪末,照相业进入数码时代,柯达公司也转营数码影像,如数码相机、摄像机、扫描仪及数码通信等业务。但是,由于比世界科技发展晚一步,柯达公司在2012年1月申请破产保护。2013年依靠出售专利权给苹果、谷歌、脸书、亚马逊、微软、三星等公司,筹得52.5亿美元,偿清债务而复业。——译者注迅速处理。在黄昏前,处理过的胶卷被空运到我们的分析中心,它深藏在国家照片解读中心(National Photographic Interpretation Center,NPIC)内,分析员们在那里仔细分析和解读胶卷。

我轮流在两个团队工作,每个团队由两名技术分析员和3名相片解读员组成。这两个团队轮班独立工作,每个团队工作约6个小时后向另一个团队报告其发现,征询后者的评估。我们力图确定苏联部署的导弹的关键信息:它们有多少?是什么型号?它们需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准备好发射?核弹头将在什么时候被安装到导弹上?

半夜时分,我们开始一起写报告给威龙,他往往在最后几小时内参加我们的评估工作。威龙立足于我们的相片分析和其他资料,如通信线路上取得的情报,在第二天清晨向肯尼迪总统及古巴事件的执行官们报告。威龙在报告后离开会议,而中情局局长约翰·麦科恩(John McCone)麦科恩(1902—1991)是著名的“冷战斗士”。早在1956年美国总统大选时,他就反对民主党候选人史蒂文逊提出的禁止核试验建议。他在1958年被艾森豪威尔总统任命为原子能署署长。在1960年美国企图推翻古巴的卡斯特罗政权的“猪湾(Pig Bay)事件”中,中情局组织的雇佣军大败,中情局局长杜勒斯被肯尼迪总统撤职,由麦科恩接任,直到他在1965年辞职。他在任中情局局长期间到处(包括古巴、智利、中美洲的厄瓜多尔和尼加拉瓜等)搞颠覆活动。——译者注则留在那里讨论如何应对最新的事态发展。

我们把从古巴看到的及从苏联的导弹试验场侦察到的资料结合起来分析,很快就确认了这些导弹的型号及它们的射程和有效载荷。所以我们知道,这些导弹带着核弹头,能打到美国的大部分地区。我们的团队在几天之内就得出结论,这些导弹中的一部分能在几个星期之内就做好战斗准备。

在分析情报资料之余,我观看电视上播放的政治情景,肯尼迪总统命令我们的海军阻拦苏联船舶通过划定的界线,而苏联船舶在继续向古巴航行同上。约翰·肯尼迪在“1962年10月22日向美国人民报告苏联在古巴的武器升级”中宣布:“已开始对向古巴运输一切进攻性武器的船舶实施严格的禁运。从任何国家或任何港口驶向古巴的任何船舶,如果其货物被发现有进攻性武器,都将被退回去。”。总统在对美国人民的讲话中毫不含糊地说出了什么是赌注,他明确地警告:从古巴向西半球任何国家发射核导弹迎来的将是对苏联的“全面的报复性回击”。

我能十分确切地理解“全面的报复性回击”的含义。因为在古巴危机之前的10年中,我一直在研究核弹爆炸的情景及其后果。在每天去分析中心的途中,我都在想象这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

在这场核战争边缘的戏剧序幕中,我是一个参与者。但是,我只是一名小角色,对于总统团队的每日会议讨论没有第一手的了解。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Robert McNamara)麦克纳马拉(1916—2009)是共和党人,从政前曾任福特汽车公司总经理。在两位民主党总统肯尼迪和约翰逊执政期间(1961—1968)任国防部长。在他的任期内发生过古巴导弹危机、入侵古巴的猪湾登陆、东德建柏林隔离墙、越南战争升级、中印边界战争等事件。他曾提出以美国撤出驻土耳其的导弹换取苏联撤回驻古巴的导弹,给赫鲁晓夫一个体面结束古巴导弹危机的理由。他持反共、反苏、反华的立场,晚年曾写书为此忏悔。他在卸任国防部长后被任命为世界银行行长(1968—1981),他的立场有所转变,把世界银行(简称“世行”)贷款重点转为欠发达国家,从他上任时的每年10亿美元贷款增加到每年115亿美元。他去世后,世行行长佐利克在悼词中称:麦克纳马拉的“最重要成就之一是在中国发展的关键时刻开启了世行与中国的关系,无视诸多反对者的异议”。——译者注及其他人对此已有许多叙述,尤其发人深思的是军队的首脑建议总统进攻古巴。我们只能推测总统团队将提出怎样的反建议,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认出的162枚古巴导弹将运载的许多核弹头已经存在于这个岛上。

虽然古巴导弹危机并未引发战争,但我那时相信且现在仍认为,世界是由于运气好和处理得好才避免了核毁灭的灾难。

自那时起,我了解到的一切都增强了我的这个信念。回顾我们已知道的当时实际情况,我更清楚地看到,如果事件超出控制,世界就会遭遇被核战争吞没的巨大危险。例如,我们现在知道,驶近我们的封锁线的苏联船舶是有潜艇护航的,而苏联潜艇装备着核鱼雷。由于难以与潜艇通信,潜艇的指挥员被授权不经莫斯科批准就可发射核鱼雷。我们只是在这次危机的许多年之后才知道,苏联潜艇的指挥员之一曾认真地考虑过向迫使他的潜艇浮出水面的美国驱逐舰发射他的核鱼雷。在艇上其他军官的劝说下,他才没有这样做。

在危机消退后,美国的许多新闻报道鼓吹美国的“胜利”,叫嚷赫鲁晓夫先“眨眼”Kessler,Glen.“An ‘Eyeball to Eyeball’ Moment That Never Happened.”New York Times,23 June 2014.Accessed 25 August 2014.在古巴导弹危机后,有些报刊发表了关于肯尼迪和美国取得胜利的文章,引用了国务卿迪安·腊斯克(Dean Rusk)的讲话:“我们眼对眼,我认为那个家伙先眨了眼。”。这种流行的狭隘想法是似是而非的,正因赫鲁晓夫的后退才使世界免遭前所未有的灾难,而且这场危机导致了出乎意料的后果:加快了美国与苏联之间已在进行的军备竞赛。

赫鲁晓夫大概是由于在古巴被迫让步的举动,所以在1964年被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勃列日涅夫(1906—1982)在1964年以政变方式推翻赫鲁晓夫并上台。他在1968年出兵镇压了捷克的“布拉格之春”后,提出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有限主权”“社会主义大家庭”和“国际专政”等西方称之为“勃列日涅夫主义”的理论。他对西方采取进攻性战略,以美国为主要对手,将苏美合作主宰世界改为力求取代美国,独霸世界,大力扩展军力,核弹头数量超过美国。他在1969年3月通过苏联驻美大使提出要对中国实施“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尼克松揭露这一计划并斥之为“我们只是有能力毁灭世界,他们却是有胆量毁灭世界”。——译者注和阿列克谢·柯西金(Alexei Kosygin)柯西金(1904—1980)在赫鲁晓夫下台后担任苏联部长会议主席。他主张缓和与中国的关系,反对以苏联控制波斯湾石油通道为最终目标的入侵阿富汗;他拒绝在苏共中央政治局其他委员都签了字的入侵阿富汗决议上签字。——译者注所替代。勃列日涅夫誓言要使苏联永远不再处于核劣势地位,并加快了苏联秘密研制洲际弹道导弹(Intercontinental Ballistic Missile,ICBM)和核弹头的计划。

起初自满于“胜利”的美国国防部官员们不得不立即提升本已高度优先的技术情报收集工作,因为苏联的导弹与航天工程的规模和高精尖技术水平迅速提高。许多国防实验室,如我工作的那个实验室,都忙碌起来,它们的业务量增长直接与我们国家和世界的危险增长相关,这是萦绕于我们这个行业人们心头的一种两面性增长。

古巴危机显然是核时代的一段标志性历史。它最不可忘却和令人震惊的方面是以历史性罪恶作为赌局,古巴导弹危机无可置疑地使我们来到核毁灭的边缘。在那场无可比拟的危机中,美国决策者们的知识往往不全面,有时甚至错误。

古巴导弹危机及其后,在一些想法中有一种不现实的特色,老的思维模式与核武器时代的新现实不相容:双方的许多顾问要把我们投入核战争;媒体把这个危机描述成“胜”或“败”的戏剧;双方领袖们的政治决策似乎取决于他们对于开战的意愿;其结果是决定在降低军备和紧张局势方面——这在如此接近灾难之后本来是合理的——不合作,而是重启军备竞赛。

世界暂时避免了一场核浩劫。但是,从长远看——至少在似乎勉强地躲过了明显的危机后的喘息时刻,古巴导弹危机标志了一种正在增长的危险。在我经历了1962年秋天那几乎难忘的8天后,降低核武器的危险成为唯一深入我内心的挑战,似乎没有别的道路能召唤我。

古巴导弹危机对于我是一种召唤,它使我最终放弃研发侦察苏联核武库的高科技手段,转而领导五角大楼从事美国常规和战略力量的现代化,把维持核遏制推到次要地位,以及在后来从事促进国际合作计划,通过立法、全球外交和倡议以减少核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