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义理无穷,我们不可能都知道。最重要的,就是知道哪些事自己不知道。人的毛病,是以不知为耻,明明不知道,偏要说自己知道,这就是自欺自蔽。你都知道了,你就不会问,你不问,人家就不教你了嘛!人家不教你,你就永远都不知道了。
《中庸》里说舜:“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舜是真正的大知,因为他不耻下问,浅近之言也仔细吸取。
《中庸》里又说:“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gǔ huò)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们都说,我知道!我知道!但别人把他往罗网陷阱里赶,他也不知道躲避!
俗话说:“不知者不为罪。”这话不对。又是为自己开脱。不知道确实不是罪,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就是最大的罪。你明明不知道,你怎么又敢担责任、敢上呢?这就是没有敬畏之心。
孔子讲升官之道
升官之道就两条,不说错话,不做错事。其实就一句:不犯错。
说错一句话,一百句对的话也挽回不了那影响。做错一件事,也很难补救。对的收获和错的损失不对等。不犯错就是对,比做对事重要。
原文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华杉详解
“子张学干禄。”子张是孔子弟子。“干”,是求。“禄”,是俸禄,求仕途获得俸禄。子张求升官之道。
孔子说:“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这是讲多听少说。多听别人讲话,对其中有疑问的,放在一旁。对其余自己无疑问的,也谨慎地说出。这样所言皆当,人家不会厌恶我,“尤”,是罪过,得罪人就少了。
“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多看别人怎么做事,其中觉得危殆不安的,放在一旁,不要去做。对其余已安的,谨慎行事而不要懈怠或放肆,这样所行皆恰当,就很少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说的话不得罪人,做的事都不后悔,谋职获禄之道,就在其中了。
张居正讲解说,你不要自己老想去谋职获禄。若修养了自己的言行,人人都会喜欢你,名誉昭彰,必有人举用你,何必自己成天惦记着呢!
程颐说:“修天爵则人爵至,君子言行能谨,得禄之道也。”
说话最好慢半拍,做事之前多想一想。这样说话少过失,做事少后悔。
一部《资治通鉴》对人君的教诲,主要就六个字:“亲贤臣,远小人。”
原文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华杉详解
《论语》里都是“子曰”,这里是“孔子对曰”。因为问话的是鲁哀公,是鲁国国君,所以用“对曰”,表示对国君的尊重。
鲁哀公就问,怎样才能让人民心服呢?
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举”,是举用;“直”,是正直的君子;“枉”,是邪枉的小人。
“错”和“诸”,有两解。一解,“错”,是放到一边,不用的意思;“诸”,是众;则“举直错诸枉”的意思是,举用正直的君子,不用那一众奸邪的小人。
二解,“错”是把一个东西放到另一个东西上面的意思;“诸”就是之于。“举直错诸枉”,就是把正直的君子置之于奸邪的小人之上。
两者意思差不多。都说是要举用正直的君子,不用奸邪的小人。人之常情,都服那正直无私的君子,不服那奸邪逐利的小人。你用的人都是君子,大家就服你。你用的人都是小人,民心自然不服。
还有一句话支持第二解,孔子另外说过一句话:“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把正直的君子放在奸邪的小人上面,能让小人也变得正直起来。因为小人就是想得利。奸邪无利,正直有利,他慢慢也正直了。就像把一块直的木板,放在一块弯曲的木板上面,那弯的也给直的压直了。
一部《资治通鉴》对人君的教诲,可以说总结就六个字:“亲贤臣,远小人。”但是你永远也分不清谁是贤臣、谁是奸臣。因为君子不太围着你转,小人每一分钟都在研究你的需求,总是小人贴心呢!
你想别人对你怎样,一切尽在你自己怎样对别人
原文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华杉详解
季康子,是鲁国大夫。“敬”,是要恭恭敬敬对其上;“忠”,是要忠于国家忠于君王;“劝”,是相互勉励,加倍努力。
上一条鲁哀公问怎么让人民服气服从。这一条季康子问怎么让人民对上恭敬,尽忠竭力,还相互勉励,全是正能量。
孔子回答说,你想别人对你怎样,一切尽在你自己怎样对别人。“临之以庄,则敬”。你治国庄重有仪,没有怠慢,人民自然对你恭敬。
“孝慈,则忠”。你对自家父母尊长孝敬,无有违悖,对下属慈爱,无有冷酷刻薄,则德足以为民表率,恩足以得民之心,人民自然尽忠于你。
“举善而教不能,则劝。”对那有德有才的,你举而用之;对那德性能力比较差的,也不是弃之不理,而是教他为善,帮他进步。大家看你这样,自然也相互帮助,相互勉励,都是正能量了。
张居正讲解说,季康子之问,专求诸民。孔子之答,专求诸己。
你想要别人对你怎样,尽在于我该对别人怎样。这就是正道。
我自己不变坏,就是对国家最大的政治贡献
原文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华杉详解
有人问孔子,您怎么不从政?
张居正讲解说,问这话时,可能是鲁定公初年,季氏擅权,阳虎作乱,不能尊信孔子,所以孔子也不愿意轻于求仕。但这话不能直说,所以孔子以托词回答他。但这托词,既是至理本质,也是针砭时政。
孔子的回答说,《尚书》上写的,“孝啊!真是孝啊!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只要在家能孝悌,又能推广此心,施于一家之政,这就是从事政治了,还要做什么算从政呢?
孔子的话,意有所指,因为鲁定公的哥哥鲁昭公,被季氏等三家权臣驱逐,在齐、晋流亡七年,死在晋国。之后三家立了鲁定公为君。鲁定公没有治三家驱逐国君之罪。所以孔子暗讽说,他要能孝悌,政治自然就好了。除了孝悌,还有什么政治呢?
不过鲁定公后来倒是重用孔子,孔子从政的辉煌,就在鲁定公时期。
抛开对孔子谈话背景的猜测不论。这句话本身,也是至理。
什么是政治,“政”,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政,孰敢不正?”你自己行得正,就是最大的政治。孙中山说:“政就是众人之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之事,就是政治。”
从孔子到孙中山,代表了中国人对政治从传统到现代概念的理解。所以政治不是当官权斗,我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国之政治。
去年看一个电视演讲节目,一个北大法学系的女生演讲,她说年轻人如何改变世界?或许我们说自己弱小,没有力量。但是我们有一个最大的政治,就是自己不要变坏!我毕业了,当一个法官,我就不要变坏。
什么叫参与政治:自己不要变坏,就是对国家最大的政治贡献了。
诚信则得自由,无信则卡死自己
原文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华杉详解
孔子说,人如果没有诚信,我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就像大车没有輗,小车没有軏,那车怎么走得动呢?
大车,是牛拉的载重物的车;小车,是马拉的坐人的车,或兵车。“輗”(ní),大车车辕和横木衔接的活销。大车两侧有两根长杠伸到前面去,叫“辕”。一根横木缚在两辕端,叫“衡”。衡下面再缚一曲木,叫“轭”,牛头就套在曲木下面,这样牛比较舒适。
那輗是什么呢,是连接辕与衡的活销,小木棍,外裹铁皮,竖串于辕与衡的两孔中,使辕与衡可以灵活转动,就像现在的滚珠轴承,只是它滚的不是钢珠,是外裹铁皮的小木棍。
“軏”(yuè),是小车上置于辕前端与车横木衔接处的销钉。小车只有一根辕木,在车前中央,曲头向上,与横木凿孔相对,軏贯于其中,和輗是一个作用,都是轴承。
孔子这个比喻非常精妙,车本身有轮,又驾牛马,但是没有轴承,就不能灵活行动。人如果没有诚信,那这人就寸步难行,别人不信任他,他就什么都干不成。人与人之间相互没有信任,社会运行成本也上去了,会卡成社会的死结。
诚信则得自由,无信则卡死自己。
熟悉历史,就能预知未来
原文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华杉详解
子张问,十世以后的事情,现在能预先知道吗?
这里的“世”,改朝换代叫一世。子张问的是改朝换代的事,如果周朝亡了,又换了一朝,又亡了,如此十次改朝换代之后,天下之事,您现在能预知吗?
孔子回答说,殷朝因袭夏朝的礼,在制度上有所损益。
孔子说的“礼”,钱穆解释说,是指一切政治制度、社会风俗、人心之内在,以及日常生活之表现,而又为当时大群体所共同遵守者。
夏朝有天下四百年,改朝换代之后,殷朝还是因袭夏的礼仪制度,只是有所增减。殷朝有天下六百年,改朝换代之后,周朝也是因袭殷朝的礼仪制度,根据需要有所增减。观察历史的演进,必有因袭于前,又必有增减损益。观察它哪些变、哪些不变。不变的,知道百世相通。变的,知道它变化的道理规律。这样,不仅十世之后可以预知,百世之后,我们也应该可以预知呀!
未来就在历史里。我们社会上每天发生的事,历史上都发生过千百次,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所以熟悉历史,就能预知未来。
不是你的神,你不要拜。该你担当的事,你不要躲
原文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华杉详解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鬼”,古代人死了都称鬼。这里的鬼,狭义上指自己的先祖,广义上指自己分内的祭祀,张居正说,比如天子要祭天地,诸侯要祭山川,大夫要祭五祀,庶人要祭祖先,都是当然之分。
祭祀,是为了崇德报恩,不是为了求福避祸。
崇德报恩而祭,是礼,是本分;求福避祸而祭,就是谄媚。
比如你拜佛,那你必是信佛,按佛的话去做,按佛的价值观去行,那佛便是你的鬼、你的神,你当祭当拜。你若对佛的思想并不了解,也不感兴趣,拜的那尊佛,什么来历,什么故事,什么象征,都不知道,只觉得拜他一拜,他或许会保佑你。那就是谄媚。你都没在他的价值观道路上,他怎么够得着保佑你呢?
今天我们若要祭孔,也要问问孔子是不是我们的鬼、是不是我们的神。若他并不是你的鬼神,你去祭他,那也是一种谄媚。孔子听到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祭文,他老人家恐怕也很不自在。
祭祀是最大的庄严和诚意。今天民间的葬礼,弄来一些歪嘴道士,设计种种礼仪,都是讨吉利,为子孙祈福,要逝去的亲人保佑子孙。似乎那人死了,成了鬼神,他就有了魔力。葬礼上种种节目,哪里是崇德报恩、缅怀亲人,倒像是演小品,种种奇怪的动作,牵强地象征祖宗保佑,求福避祸。反而把自己当祭的分内事,也弄成了谄媚。
“见义不为,无勇也。”“义”,就是你该做的事。该做的事,遇到了,见到了,却因循退缩,不去做,那是没有勇气。
看见老人跌倒在路上,上去扶他起来,是当然之义。该做的,却不去做,为什么呢,怕他讹我,那就是没有勇气。
孔子举了这两件事情,是说社会上种种不道与不义,都是人心的病。要么是谄媚,要么是懦弱。谄媚,就会去做不该做的事。懦弱,则该做的又不做。
一句话总结,该做的要做,不该做的不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