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霸已横了心,急待发泄,怒道:“我知你打算跟我冒坏,你别来这一套!实告诉你,照今儿这神气,谁也不用打算回去,你眼前必有报应,你那一肚子坏水全使不上。四大爷往日受尽你的狗气,今儿豁出去了!”话未说完,万子灵好似又刺心又恼羞成怒,突然喝道:“原来你是反叛,胆子不小!今儿鬼使神差,自己招供。凭你这小子,还要大爷费事怎么着!”随说,一手回拔背上厚背龙鳞刀,一手往腰间一拉,铮的一声,一副纯钢打就的手铐如意双环,随着一条细钢练同抖出来,口中发着话,一脸阴鸯狠毒之气,正待上前擒人。谭霸自然早已防到,一边亮出熟铜七首铡,口中还喝道:“姓万的不用耀武扬威!你先等一会,瞅我说你遭报应是真是假。打你在坡上强迫人家往这儿来,一路之上全都有人跟着。这树后头明明有人笑你,会找不到影子,尽跟自己人不来,干吗?你还在作梦!你再瞅身后头打上了没有?早听我活回去,哪有这回事!”
万子灵先见谭霸突然反唇相讥,心虽忿极,必欲安上奸细反叛等罪名置之于死,却是情虚,知道谭霸素日老实恭顺,竟会如此,事必不妙,无如骄狂已惯,恼羞成怒,心想此时四野无人,且趁敌人未发现以前,先将他擒回拷问,如真通敌,或是知情隐匿,由此究出敌人巢穴真情,岂不也是奇功一件,就算身已入伏,途中遇阻,凭自己和冯春的本领,也闯得过。想到这里胆又壮起,依然不知利害,闻言看出谭霸不会动手,耳中又听冯春呼叱与兵刃交触之声,回头一看,正是同来的少年,手执一条软鞭,已和冯春打在一起,暗忖:谭霸好似理直气壮,有恃无恐,通敌虽不一定,敌情必知几分,不肯实说必有原因,如被逃走,事便难办,猛生毒念,故意喝道:“谭老四我错怪你了,还不帮你冯二哥揍这小子去!”随说,借着收回镣铐,就势把腰间出风毒药金钱镖取了五枚出来,手刚往上一扬,“招打”二字不曾完全出口,猛听背后风尸。
万子灵也是久经大敌的能手,知道身后来了敌人,脚底一点劲,身往斜刺里纵去,害人之心仍未收歇,就空中扬手两金钱镖,先朝谭霸打去,落地回顾,一声冰雪崩塌巨震过处,有一人多高一片连树皮的冰雪块由先立柳树后飞将起来,压在地上,那柳树近根处立现出一个大树穴,跟着由柳树穴中跳出一个手执护手钢钺的少年,飞纵过来。连珠金钱镖虽是百发百中,一则变生仓猝,空中发镖,到底准头稍差,谭霸又深知他为人本领,既然得罪,必下毒手,防御甚严,两镖全未打中。真正敌人当前追来,无暇再顾谭霸,不等敌人纵到,首将下余三镖连珠打去,满拟敌人年幼识浅,只顾纵跃追扑,身已凌空,必不好躲,非打中一二枚不可,谁知敌人通没在意,就空中把手中双钺一舞一挡,全被振落,内中一枚反比发势还疾,竟自照直回敬打来,这才看出不是易与。那被迫同来的一个身手已似不弱,这又是个劲敌,听谭霸之言埋伏尚不止此,也不知真假和敌人多少,同来三人,一个又背叛,心虽有些着慌,一面仍想自己本领高强,如能将两个敌人生擒一名回去多好,便用隐语招呼冯春:“此非善地,虚实难知。不可恋战,不论何人,擒到一名就走,越速越好。”冯春也以为然。各自抖擞精神,正在施展平生本领,忽听隐隐驾铃响动之声自远处传来,随听谭霸高声说道:“你两个在做梦呢!这里的人你擒得去么?趁早乖乖伏输告饶,或能逃得一命。”
万、冯二人均极狡猾,见谭霸一味高声警告,并不出手助敌,不禁想起连日几拨同伙失利之事,以及上次五人二狗失踪,此次谭霸畏难劝阻情景,加上那一脸的零伤,渐觉身人险地,谭霸上次必在这里吃过大苦,心胆已寒,否则以他为人,不会把口守得这紧,因听铃蹄之声,情知来者不善,而对手这两个少年,均似得过高人传授,树穴中出来的一个本领更高,自己又是长路雪中急驰,一夜未睡,气力不佳,急切问如何能生擒得住?心中焦急,痛恨谭霸先不明说,以致身入危境吉凶难卜,忍不住相继大喝道。
“浑蛋!到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啦!这伙贼犯到底是谁?你只顾受人恐吓,哄骗大伙,你是甭打算回北京了罢?”
谭霸知道此时便把血心掏出来,也买不了二人的好,只有一个逃回,自己不特回不了家乡,当时就许由三杰请出三条王命,就地正法,早已横心,索性气他道:“你两个平日巴结上司,欺负咱们同伙,今儿也该受点报应才有天理。姓万的,你甭发横,咱们这一队,就数你万恶。你真要打听主人是哪位吗?说出来,管保吓你一大跳,那就是当年主子三番五次派绿眉毛他们找他不着的川东五老:齐。彭、李、孙、郝五位老人家。那天我们七人带了狗去追寻逃人,误人五老庄,本来好好回去,都为王时那小子倚仗老万是他舅舅,领头出主意,逼着大伙拿鸡蛋往大石头上碰,把人家两位男女小侠招恼,才送的命,要不我父亲受过三太爷李老前辈的恩,沾点世交的光,我和牛善又压根没坏良心,也是活不了,我家里自去年老娘死后,就我一个,回北京不回不要紧。我倒有点替你二位担心,北京回不去,姥姥家是回去定了。你这一发横,就当时想跑也跑不了哇,干脆等死得啦。”
二人原非庸手,平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只为万里远来,由甘肃起便挫折横生,知道事情太难,欲擒的犯人本领名望既高,交游又广,到处高人护持,才把气焰少去大半,加上昨晚今早许多经历见闻,本自内怯,闻言暗中叫不迭的苦,心想这五个老头子岂是招惹得的!又想此行原是连日丧师失利,觉着无颜,自己讨令而行,早知如此,不特不会前来,连以前所受挫折全有交代,不会担受处分,牛、谭二人均己手下,虽然死了几人,却探出犯人真实下落,还把当局日常悬念的五矮踪迹访出。谁也知道,凭自己这伙人,决非其敌,只消牛、谭二人回来悄悄一说,想好话头禀报上去,由三杰约请能人前往捕拿,自己便卸了重责,又得一件大外飞来的奇功,岂非绝妙!如今闹得进退两难,凶多吉少,牛善不在面前,便把谭霸恨同切骨,一面和人动手,准备抽空逃走,只不被谭霸料中,能逃回去报告真情,仍是大功一件,一面算计谭霸如此说法,必不敢再回去,留下此人投敌,尽泄机密,必然是个大害,想在逃走以前先把他除去。二人都是一样凶心,又都打得一手好毒药暗器,于是边打边骂,边往谭霸身侧凑去,意欲以进为退,冷不防给谭霸来两下,转手再用连珠手法去打,能中更好,不能中,也可就势逃走。
不料谭霸知道二人心毒手辣,早已防到,见二人直往自己闪来,也不叫破,只笑嘻着一张丑脸倒退过去。二人又要对付强敌,行动不能如意,见状知被识破,只得罢了,随把全身武艺施展出来,意欲猛攻一阵,抽空逃走。
万子灵私心更重,看出冯春和他一样心思,知道谁先逃谁上算,细听先前鸾铃马蹄之声快要临近忽然无声,心疑回马集众,越思快走,正打算用“乱洒金钱”的绝招连珠发镖,乘着敌人挡躲空隙,独自抢先逃走,猛听铃蹄之声又复急响,百忙中偷眼一看,对面广漠雪野、暗雪浓雾里跑来一骑快马,上坐两个女子。早晨寒日之下雾气甚重,因为马白如霜,与雪同色,如非带有铃蹄之声,远方直不见马,乍看只是一红一黑两条人影,身子挺立不动,两边斗篷平飞若翼,离地三尺,由暗雾迷蒙之中,冲着寒风凌空飞驶而来,其疾若箭。等第二眼看清形相,金钱镖刚刚取到手里,人马已然飞驰而至,相隔不足十丈了,方自着忙,忽听身侧丁丁连声,同时又听那自称姓杨的少年呼喝追逐之声,侧脸一看,冯春已然先逃,自己这一迟疑,反而落后,心一发慌,忙把手中金钱镖似雪片一般打将出去。满拟敌人必躲,就势可以逃走,哪知镖才脱手,猛觉一阵冷风扑来,眼前寒光一亮,情知不妙,忙即纵身闪躲,那大把金钱镖已吃寒光冷气逼撞回来,恰似十来点金星作一窝蜂迎面打到。事出意外,来势万分迅速,一任万子灵久经大敌,武功高强,仍难避过,竟吃打中了四下,内有两镖插肩而过,一镖中在左肩,仗着穿得厚实,只将皮衣划破,不曾伤皮破肉,还不打紧,左额角上中了一镖却甚厉害,虽仗是内家剑气反激回来,不是手发,喂有毒药的四边刃口不是对直,仅吃钱板打了一下,但是回力绝大,额骨几被打碎,当时肿起老高,惊遽胆寒之下,哪敢细看!吓得侧转身便往回路逃去,耳听身后男女笑语之声,已然逃出三四十丈,人却不曾追来。遥望前面,冯春因是先逃,又未受什伤挫,跑得更远,正和箭一般连纵带窜,如飞往前驰去,也不见有敌人追赶。心疑有异,百忙中偷眼回顾,马上二女仍立原处,正和两少年指点自己,互相问答,并无追意,觉着不近情理,必有原因。
再往前看,不知从何处跑来三个小孩,挡住冯春的去路,内中两个年纪较小的,正是先见掷雪为戏后来没有追上的幼童,方料不是易与,双方已然动手,只一照面便吃年长的打倒,那两个年幼的立即迎面驰来,暗忖:看后面敌人不来追赶,早料前有埋伏,久闻川东五矮门人子孙个个高强,如是寻常,怎会令几个小孩来作伏兵?休看年幼,必不好惹,身已落在敌人网中,除了凭着本领硬拼,如能将小贼擒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照适才敌人反镖还击的功力,就便不会剑术,也非其敌。正在愁思,两小孩已然驰到面前,一个手持一口短剑,一个手持一对似拐非拐的奇怪兵刃,同把去路拦住,刚喝得一声“麻贼快些纳命,省得小爷爷费事”,忽听身后女子清叱道:“二侄,招呼二金留个活的!”万子灵见两小孩都生得眉字英英,玉雪可爱,以为二金是小孩的名字,自己在负半世英名,遇上几个乳臭男女,听那口气,竟似手到即可制己于死之概,不由气往上撞,心想我今日便是众寡不敌逃不回去,也须杀一两个够本,才能解恨。心中想着,口骂“小畜生找死”,一面手举兵刃打去,一面正摸残余的金钱镖时,先听前面冯春一声惨哼,杂着呼斥之声,料是遭了敌人毒手,方自咬牙切齿准备拼命,杀得一个是一个,忽听一小孩笑说道:“二金又犯野性,三哥快躲开!招呼又沾一身狗血。”声随人起,各把兵刃一撤,捷如猿鸟往两旁闪去,同时又听身后鸾铃马蹄疾驰,夹着前后男女敌人呼斥之声,两小孩纵退极快,一下打空,人已隔远,众声一乱,仓猝中,不知何意,以为敌人说两小孩不是对手,将其喝退,由能手上前,一面腰间毒镖也全数取在手内,还想冷不防择人再试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略一迟疑寻思之际,忽然飒的一片疾风,随瞥见一条金黄色的影子迎头飞落,知道不妙,忙举兵刃对面打去时,那黄影来势之神速直异寻常,以万子灵的目力,竟未及看清是什形相,只觉眼前金星黄影乱闪,兵刃打将上去,似遇钢铁一般,震得虎口生疼,猛闻膻味扑鼻,两膀带背骨似被铁箍紧束,奇痛欲折,身子已被那东西擒住,连着两膀举了起来。惊魂迷乱中,见那来的竟似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身高约有八尺,人立地上,满体金毛,一闪动便自成波纹,油光滑亮,甚是好看,两条长臂似可及地,头上前额均有金发披拂,扁头凹鼻,巨眼碧瞳,一张血口高高凸起,露出上下两列钢牙,手爪如钢钩,被抓之处似已深陷入骨,本就奇痛难禁,那两小孩又跑了过来,直说:“姑姑,这麻贼最刁,最可恶,留他作甚!”怪物好似听小孩的话,突把两爪一紧,万子灵肋骨立被抓裂了两根,膀臂骨也似要被夹碎,挤束得轧轧乱响,怪物天生神力,在有一身软硬好功夫,竟无所施,这等酷毒刑法,便是铁人也禁不住,由不得一声惨哼,就此疼晕背气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