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榜会是谁的错

1

乐安七中的学生大都离家较近,远的几十里路,近的也就三五里。每逢周六,同学们都要回家,到周日下午再赶回学校。周日晚上要上课。

郑雨溪的家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不过,我可以确定,她的家离这里一定很远。因为她一直住在学校,周末从来没有回过家。

有一次,我离开美术室正要回家时,见郑雨溪还在画画,顺便问道:“雨溪,你不回家吗?”

郑雨溪一脸漠然地看着我,使劲地摇了摇头。这时,席老师走了进来,说:“雨溪,今天晚上到我那里吃饭吧。我炖了清真羊排。”

我以为郑雨溪一定会马上拒绝席老师的邀请。事实证明,我错了。郑雨溪爽快地嗯了一声,又说道:“等我画完这幅画就过去。”

我惊愕地看着专心画画的郑雨溪,眼球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来。郑雨溪和席老师一定有着比较特殊的关系,要不她又怎么会那么爽快地接受了席老师的邀请。别说是她刚来没多久,就是换作我,我也不会这么快答应下来的。毕竟是学生和老师,在一起吃饭难免会感到很拘束。况且,她是一个漂亮女生,席老师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帅小伙。

郑雨溪的性格不是一般的内向。她能到席老师那里去吃饭,我真的感到很震惊。震惊过后,便是疑惑,郑雨溪和席老师究竟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我暗自列举了几种两个人可能存在的关系,可是这些关系似乎都无法立住脚。

我的家离学校有十来里路,骑着山地车,半个多小时就回了家。

家的温馨给了我太多的留恋,周日下午每次我都是很晚才回学校,刚好误不了晚上的课。可是,自从来了郑雨溪,周日一吃过午饭,我就急不可待地想着早点回到学校。

刚吃过午饭,我背上书包,推着山地车就要往外走。妈妈拦住我,说:“天还早,再在家多待一会儿吧。”

我一歪脑袋,一脸着急地说:“功课很紧,学校还有不少作业等着我呢。”

妈妈一脸无奈,说:“吃些果子再走吧,今年的果子可甜了。”

果子是自家树上结的,上午吃过几个,真的很甜。于是,我支住自行车,回到了屋里。妈妈也快步跟了来。

妈妈将洗好的果子端到我面前,我一口气吃下十几个。果子甜里透香,很好吃。

我说:“余下的果子我带到学校吃吧。”

妈妈满脸是笑,说:“多捎些去,也让你的那些同学尝尝。”说着,她用方便袋为我装了许多已洗好的果子。

来到学校时,时间还早,教室里没人。我知道,郑雨溪一定在美术室,于是,快步向楼上走去。

透过门玻璃,我看见只有郑雨溪一个人呆在美术室。她没有画画,正一个人坐在画架前发愣。

我猛然发现,画架上放着一幅画。画不是很大,是一幅油画,它有一个精美的古铜色画框。

我轻轻地走进了美术室,因为是从后门进去的,郑雨溪并没有察觉到。

画上有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子,尽管只能看到女子的半张脸,可我已经看出那是一个有着沉鱼落雁之貌的女子。女子走在一片枫林里,时至深秋,地上落满了枫叶,并且正有枫叶簌簌地从树上落下来。

美女和落叶。画面很有诗意,浪漫又凄美。

郑雨溪突然发现了屋里来了人。她倏地把那幅画从画架上取下来,然后紧紧把画搂在胸前,尖叫一声:“谁!”

她出格的举动也把我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是我,程越。”

郑雨溪缓缓地转过了头,望着我,她的眼里充满惶惑和恐惧。她似乎看到的不是我,而是魔鬼。

让我不解的是,过了许久,郑雨溪的眼里依然充满惊恐。为了表示友好,我轻轻地后退了几步。

郑雨溪快速把那幅画塞进了身边的背包,然后吱的一声把包的拉链拉了个严实。

画的确很美。可以确定,它绝不是郑雨溪画的,以她现在的功力,还无法画出那么完美的画。况且,还是油画,画起来难度还很大。

那幅画会是谁画的呢?画上的漂亮女子又是谁?郑雨溪为什么一直随身带着那幅画?她与画的作者有什么关系……一个个问号瞬间横七竖八地堆积在我的脑间。

我有一种预感,画上的女子大概就是画的作者。这只是一种猜测。

郑雨溪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润,问:“程越,这么早就来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待在家里没事做,还不如早来用用功。”我很知趣,并没有问及那幅一定很有来历的画。

我在画架前坐下来的时候,郑雨溪早已旁若无人地涂抹起了一幅色彩画。美术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俩各自画着画,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带来了果子,是自家树上结的,你尝尝。”说完,我把盛着果子的袋子递到她面前。

我的脸上充满了担心,我怕她会拒绝我。她放下手里的画笔,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很甜的,你尝尝。”

“谢谢你。”

想不到,郑雨溪会很爽快地将果子接了过去。她取了几枚红红的果子,起身向水管走去。为方便大家冲洗画笔,学校在美术室里按了水龙头。

她把清洗过的果子,放进了嘴里,笑着说:“真的很甜。”

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开心。

我也会心地笑了。等她吃完那几个果子,歉意地说:“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我向你道歉。”

郑雨溪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咯咯笑了,娇嗔道:“道歉?若是道歉能解决问题,抓坏人的警察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捧着肚子大笑起来,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整天都是一副冰冷面孔的郑雨溪居然会是如此幽默。

2

进入高三,专业课学习愈加紧张,整个下午和晚上都要去美术室练习画画。再有几个月就要进行专业课考试,若是专业不过关,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大考将至,席老师每天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脾气也大得惊人,若是哪位同学画画时出现什么差错,他会莫名其妙地发一通火。在以前,这是很少有的。

同学们也都不待扬鞭自奋蹄,暗地里相互较劲,生怕落到别人后头。

除了在美术室作画外,席老师还经常领着我们到风景优美的自然风景区去写生。每次外出都会花费不少费用,可是,每次写生回来,自我感觉画画的水平都有很大提高。

周六下午,席老师把我们分成两个组,他带着一组的同学去了峨山。二组的同学下周三才去。二组去的时候,一组的同学就回来。其间,席老师会一直待在峨山。

峨山景色优美,许多景区还没有被开发,依然保留着原汁原味的自然景观,是我们写生练笔的好去处。况且,峨山距离学校才五百来里路,路途不是很远。去峨山写生是不错的选择。

我和郑雨溪被分在了二组。

席老师指定我是组长,临行前,他叮嘱我在去峨山的路上一定要小心,要照顾好同行的其他同学。让我当组长,我感到很荣幸,笑着说:“席老师,您就放宽心吧,不会有事的。”

席老师中等个头,我比他高出一大截。听了我的话,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依然凝重。

我以为席老师的担心有些多余,之前我们曾经去过一次峨山,再说又是十个人结伴而行,会有什么事?

席老师离开的这些时间,每到下午,大家都自觉地到美术室练画。大概是考试日益临近的缘故,同学们十分遵守纪律,也很用功。

星期三吃过早饭,我们一行十人带着行李从学校出发。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顿时感到肩上有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在公路边,我们坐上一辆大巴车。整天呆在学校,难得能跑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心情都好得出奇。

我一反常态,一直沉默不语。其实,这份深沉我是装出来的,郑雨溪也在车上,我想表现得特别一些。

郑雨溪的座位较靠前,在售票员的后面。她仿佛有心事,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我坐在后排,乍一看,我的脑袋似乎很不安分,转来转去四处眺望远处的风景,其实,我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郑雨溪。

近午时分,车上的乘客似乎都累了,车里渐渐静下来,有的乘客还歪着脑袋打起瞌睡。

因为今天要去峨山,昨天我兴奋了一晚上,觉没睡好,我也有些困。

我眯着眼睛正处在半睡半醒之间,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把我的钱包……拿出来!”

我打了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我看见,班上的一个女生正伸着小手向一个留着长发的中年男子讨要着什么。女生脸色苍白,吓得浑身不停地在颤抖。

男子穿着一件灰色夹克,脑袋扭向了另一侧,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坐在后面,只能看到男子的背面,无法看到他的脸。

车上有小偷!并且小偷还偷走了班里女生的钱包。我的脑袋嗡地响了起来,胸口也咚咚跳个不停。我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顿时吓坏了。

怎么办?我是组长,个子又数我最高,这个时候我必须站出来。况且郑雨溪还在车上,我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很孬种。可是,我感到两条腿直发软,怎么也无法从座位上站起来。

从后面看,小偷个头并不高,身体也不是多么强壮。可是,车上究竟有没有他的同伙,再说,他身上会不会有匕首之类的凶器。这些我都无法确定。

我本想大喊一声来声援一下那个瘦小的女生,可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句话也没喊出来。这时,我看到,那个女生正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我。她在向我求救。

十个人中,除了我,其他几个男生个头都比较矮小,一个个瘦得如同干鸡。见车上有小偷,几个人早已吓得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其他的女生就更不用说了,也都吓得浑身在发抖。

我长得高,身体强壮,又是组长,那个女生当然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

我望了一眼那个被偷的女生,她的脸上已淌满了泪水。我知道,作为一名外出写生的美术生,那个被偷的钱包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偷,不考虑其他因素,若是单打独斗我自信不会输给他。于是,我渐渐有了一些勇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起身朝着小偷走过去。这时,已经有人站了起来,手指着小偷,厉声喝道:“快把钱包还给人家!”

我顿时怔住了!想不到,站起来的人居然是一个比被偷的女生还要瘦弱的女孩,她是郑雨溪。

我的脸腾地红了。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后快步走到小偷面前。我看到的是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他有一张黝黑的脸,眉心处有一个豆粒大的黑痣。说实话,这张脸给我的第一感觉并不坏,应该说那张脸还算纯正,上面并没有我预想中的凶狠。

尤其是那颗黑痣。我是学美术的,喜欢画人脑袋的素描,我对人脸有过专门的研究。我的第一感觉是那颗鼠眼般的黑痣,是不应该长在坏人脸上的。即便是长在坏人的脸上,也不应该是在眉心处。

小偷故作镇定,可他的眼神里已经露出恐惧。很显然,我强壮的身体已经震慑住他。我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很有力量,说:“识相的话,快把钱包还给人家!否则就送你去公安局!”

说完,我一把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他的一只手一直藏在口袋里,我怕他手里有刀子。于是我先发制人。

男子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看来他害怕了。他抬起脸,看着我。我看到他的目光里除了愤怒外,更多的是惊恐。

我俩对视了片刻,他终于开口说话:“我……没有拿她的钱包……你快放手……”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也有些颤抖。

女生见我挺身而出,胆子也大了许多,她冲着男子喊道:“就是你偷走了我的钱包……快把钱包给我!”说话间,泪水又从她的眼里汹涌而出。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郑雨溪,她毫无惧色,正怒视着这名男子。

大概是郑雨溪给了我勇气,我用力拽了一把男子,大声说:“走,去公安局,警察会把事情查清楚的!”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男子忽然烂泥一般瘫软在了地上,说:“千万别去公安局,我把钱包还回去……”

说着,他颤抖着手将一个蓝色钱包交了出来。我一把将钱包夺过来,还给了那名女生。

女生把钱包攥在手里,慌忙又换了个空位坐下来。

我悬着心终于落了下来,可是,就在这时男子忽然孩子一般掩面大哭起来。他边哭边说:“我一年的工钱全被偷了,现在连家都回不了。谁行行好,先借我几十块钱吧,我至今还饿着肚子……”

常言说,男人有泪不轻弹。想不到一个大男人居然在大巴车上当众大哭起来。这让我有些始料不及。

听到车上有小偷,刚才还吓得把头缩在胸前一声不吭的乘客们,见小偷已被制服,一个个顿时来了劲,有人喊道:“别信他,他骗人,一分钱也别给他!”

也有人喊:“让他滚下去!”

然而,我对男子却有了一些同情。他粗糙的手上结满茧子,这哪像是偷东西的手?分明就是一只干粗活的手!

我相信了男子的话,很大度地从衣袋里摸出钱包,将一张崭新的五十元钞票递给男子,说:“拿着。以后可要走正路。”

男子生怕我反悔似的,把钱紧紧抓在手里,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说:“大兄弟,你可真是好人啊。这些钱日后我一定会归还的……”

见车上有小偷,司机早已把车停在了路边。不等把话说完,男子已经逃也似的从车上跳下来仓皇而走。

谎言,简直就是谎言!世界这么大,他连我的地址都不知道,又怎能将这五十元还给我。钱送出去,压根我就没想着会有归还的那一天。五十元钱对我来说尽管很重要,可是,有它没它,对我来说不会有太大影响。

其实,我之所以送钱给男子,并非完全是因为我生了恻隐之心,另一个原因似乎更重要一些。郑雨溪在车上,我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大度一些,想给她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

这样来看,五十元钱与其说是给了男子,还不如说是给了郑雨溪。从刚才她不顾一切地站出来大声指责小偷的举动来看,她是一个疾恶扬善的人。

果不出所料,我的举动顿时换来乘客们赞许的目光,有人在小声说:“这个小伙子可真是个好心人。”

我在向座位走去的时候,我注意到,郑雨溪正用敬慕的目光看着我。我的心尖上像抹了蜜。

3

从学校到峨山,中间要转几次车。车越转越小,路也越走越窄。大巴车换成中巴,中巴又换成面包车,从面包车上下来,我们又坐上小摩的。

面前是一条崎岖的山路,别说是摩的,就是自行车也是很难前行的,除非将车子扛在肩上。

我们把行李从摩的上搬了下来,付了钱,随着一阵刺耳的马达声,两辆小摩的驶走了。

从小摩的上下来,前面的山路就靠大家徒步走上去了。我看了一眼几个身材瘦小的女生,说:“能行吗?不行的话,给我加点行李吧。”

说完,我把目光落在郑雨溪的身上。

几个女生咯咯地笑起来,她们边笑边摇头。郑雨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哼了一下,说:“我们可不是用纸糊的,别小看人。”

说完,她把那个淡紫色的旅行包用力背在了肩上,第一个顺着山路向上走去。

接着,其他几个女生也都跟在后面,我怕有人会落下,和另外几名男生走在了后面。

山路时宽时窄,崎岖不平,四周的山势并不算险峻,步行还不是很难走。

走了约半个小时,远远地望见,席老师站在一块石头上正冲我们招手。

见到我们,席老师临走时紧绷着脸终于有了笑意,他说一组的同学今天上午已经走了。

我们住进一家小旅馆,说是旅馆,其实就是一户住在山上的人家。他们把房子腾出来放进去了几张床,来当作客房。女生多,男生少。因此,大点的房子住女生,小房子男生住。席老师住在了另一个小单间里。

房子是用石头砌成的,里面清扫得很干净,呆在里面感觉很舒服。

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妇,这户人家是专门接待来这里写生的学生和游客的,房东和席老师很熟。

我们住下后,客房就满了,再多一个人也住不下了。我终于明白,席老师为什么把同学们分成了两个组。

收拾好床铺,席老师在附近找了一片景区,就火急火燎地招呼大家赶紧画画。

正值初秋,金色的太阳为群山披上了一道道美丽的霞光。层层叠叠的枫叶像燃烧的火,烧红了远处的山林。清澈的泉水缓缓从山涧流过,发出清脆的“叮咚叮咚”的声音。

远处重峦叠嶂,近处怪石嶙峋。影影绰绰的远山宛若熟睡的仙女,披着蝉翼般的薄纱脉脉含情,她们那浑然而成的恬静让人有了一些想入非非的感觉。

身处山林美景之中,我不禁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到惊叹不已。

郑雨溪早已在一块平地上支起了画架。我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也就地支起画架。

山风吹来,郑雨溪柔美的长发飘了起来,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外套,正在专心致志地作画。在我看来,郑雨溪也是一道亮丽的美景。

太阳慢慢落了下去,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的画已经完成。同学们陆续把画交到席老师那里,他为大家一一做了点评。

第二天,吃过早饭,席老师让我们带上干粮出发了。我知道,这一次肯定是到较远的地方去,看来中午是不再回来。

果然走出去大约十多里路,席老师才让我们停下来。我发现,这里的景致很特别,的确是画画的好地方。

忙碌了一天。不等太阳落山,席老师就对我们的作业进行了讲评。大概是路远的缘故,讲评完成后,他便带着我们往回赶。

回到住处,大家早已是筋疲力尽。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我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房子突然着起了火,那火是红彤彤的枫叶引起的,火烧着了房门,烧着了床,烧到了我的身上。我顿时变成一个大火球,浑身的火怎么扑也扑不灭。我张开嘴巴想喊救命,可是,我的喉咙像被一团棉花结结实实地堵上了似的,一句话也没有喊出来。

我感觉我快要死了。这时,我看到了郑雨溪,她浑身也是火,正哭喊着朝我跑过来。

这时,我终于从睡梦中惊醒。等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梦。

我刚刚受到惊吓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可是,我依然感到身上还是冒着火,嗓子眼干得在冒烟。不妙!我生病了。

我的身体很强壮,向来很少生病,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身处异乡他地,又是在这缺医少药的山林之中,这该怎么办?我感到一阵难过。我整个身体都是滚烫的,感觉身上的骨骼散了架子似的疼痛难忍。看来,我正在发高烧。

我平时很少感冒,出来时也没捎带常用的药物。其他同学都在酣睡,我不忍心打扰他们。清澈的月光穿过小窗户落在了床前,我痛苦地睁大眼睛,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房顶,想起出家门时父母的叮咛。

爸爸是乡村医生,出门前,他为我准备了一大包常用的药品。我暗笑爸爸过于谨慎,我身体壮得像骡子,去趟峨山就会生病?捎着药片去峨山,还不被同行的女生笑话?我的态度很坚决,爸爸没能拗过我,妈妈拿我也没办法,他们只要把药拿了回去。

从小受爸爸的影响,我也略懂一些医学常识,当前我需要多喝一些水。床头的暖瓶里就有开水,喝水并非是一件很难的事。可是,我的头像是就要裂开似的,疼得要命。我如同被绳索绑在了床上,动弹不了半点。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终于咬紧牙关,忍着身体的疼痛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月光,我倒了一杯白开水。倒水,这原本是一个多么平常而又简单的事呀。可是,对我来说,却耗尽了了全身力气。

一杯白开水入了肚,我感到身体似乎舒服了许多。于是,我又躺回了床上。不一会儿,我又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是大亮。坏了,耽误写生了!这是我醒来的第一感觉。我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可我顿时感到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恍然想起,自己还在发烧,根本无法参加今天的写生了。

我看了一下表,九点整。

昨天,席老师说今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出发,看来同学们已经走了。见我病得厉害,才没把我叫醒。我勉强支撑着身体穿好衣服,尝试着下了床,在地上走了几步。我的两只脚如同踩在了海绵上,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我急忙坐在床上。

我大口喘着粗气,满脸都是难过和沮丧。

这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会是谁?我气若游丝地说了声进来。竹门吱的一声开了。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郑雨溪!她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走进来。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吃惊地问:“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画画?”

郑雨溪将面条放在了木桌上。她的目光清澈如泉水,说:“你病了。席老师原本是让房东照顾你的。我放心不下,主动要求留了下来。”

这番话让我一阵感动,眼里顿时有了酸涩的感觉。我想大约是其他同学不愿意留下来,她不得已才住下的。不久就要考试了,这个时候,时间究竟多么珍贵,耽误一天功课又将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郑雨溪的声音很低,说:“吃了这碗面,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碗里飘着葱丝和油花,里面还有两个荷包蛋。隔着几步远,我已经闻到它的香气了。这一定是她特意让房东为我做的。我又是一阵感动。

大概是怕我感到别扭,也许是郑雨溪待在这里感觉不太方便,过了一会儿,她一声不响地起身走了。毕竟男女生共处一室或多或少有一些“授受不亲”的味道。

我的确有些饿了,起身洗了一把脸,便狼吞虎咽地把那碗面条吃了个精光。我顿时感到身上有了一些力气。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知道是郑雨溪,我急忙起身开了门。

她走进来,问:“你好些了吗?”

我嗯了一声,然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把药喝了,很快就会好了。”

我看到,郑雨溪的手上拿着许多药。还是女孩子做事细心,出门带了常用药。我一脸羞惭,说:“想不到,你还带了药。”

“哪里,席老师问过了,大家都没有带药来。这些药是我刚从诊所买来的。”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裤腿上沾满了泥水,看上去,她也有一些疲惫。要知道,距离这里最近的诊所恐怕也要六七里路远,况且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

我把药接在手里,眼泪居然险些落下来。

我喝药的时候,郑雨溪一直守在我的身边。我和她离得很近,能清晰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她身体的幽香让我的心跳在不断加快。她为我倒了一杯水,又一样一样的将药丸倒入我的手心。她用嘴唇试了一下水温,说水不凉不热正好,然后叮嘱我慢点喝,完了要多喝一些水。

那一刻,我全然成了一名呆在老师面前的小学生,羞涩得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药喝完了。郑雨溪将木桌收拾干净,说:“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我在门外画会儿画,有事喊我一声就行。”

她走了。竹门响了两下,门开了又关上。我感到浑浑噩噩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现在的样子别说是画画,就是拿起一支最小号的画笔恐怕也困难。我有一些睡意。于是,我又和衣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感觉身上舒服多了。我从床上起来,洗了一把脸,在房间里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手臂。感觉是好多了,可身上还是没有一点力气。

门开着一道缝,阳光从外面溜了进来。屋里很静,只有鸟的叫声和山风吹过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我打开门,来到外面。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碧空万里。

门外摆放着画板和画架,还一个竹凳。画板上有一幅还没有画完的风景画,是郑雨溪画的。只是不知道人去了哪里。我四处张望了一下,也不见她的影子。

一番折腾,我感觉到肚子里一阵难受,看来这次病得很厉害。于是,我又回到屋里。看了一下表,已是中午十二点。

又过了些时间,门开了。郑雨溪送来午饭,小米汤、馒头和炒茄子。她望了我一眼,说:“趁热快吃吧。”

或许是郑雨溪主动在菜金里加了钱,也许是房东听说我病了有了良心发现,今天菜里的猪肉格外多,油水也足。

我感激地看了郑雨溪一眼,说:“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

我不再说话。

“你好些了吗?”

我用力点点头,木鸡一般傻傻地站在床边。

见我没动,她有些着急,催促道:“快点吃,吃了饭才会有力气。”

于是,我慢腾腾地在小木桌前坐下来。她把筷子放到我的面前,说了声吃吧,然后转身离开。

中午,喝完药,睡意袭来。解热镇痛药大都有让人嗜睡的功效。不一会儿,我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不过,这一次我很快就醒了。大概是药力发挥了作用,这一次醒来,我感觉身上轻松多了,头没以前那么痛了。

我从床上起来,恐怕惊到在门外画画的郑雨溪,轻轻推开了门。

几米远的地方,郑雨溪并没有画画。尽管画架上放在一幅即将完成的画。她白皙的手正捧着一幅油画在发愣。油画我见过,上面有一个白衣女子,还有飘落的枫叶。

油画很美,可是,凋零的枫叶和女子脸上的忧伤为画面增添了许多凄切。

郑雨溪听到了脚步声,她快速地将油画藏进了包里。这一次,她没有立即拉上锁链。仅仅是把油画完整地放在里面。我吃了一惊,想不到,她会带着那幅画来峨山。凭直觉,这幅画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并且画的背后一定有着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

既然郑雨溪不想将那幅画示人,我只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郑雨溪站了起来,她亭亭玉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郑雨溪脖子上的墨绿色玉坠在阳光下发出晶莹的光,项链在为她带来美丽的同时,也为她增添了许多神秘。

“你起来了?”她笑得很好看,宛如开放在山巅的雪莲花。

我哦了一下,红着脸说:“谢谢你为我买了药。”

她抿嘴直笑,依然没说话。她的样子很美,至少不会逊色于峨山怡人的风光。

四周静悄悄的,房东夫妇正忙着在厨房里为我们准备晚饭,过不了多长时间,席老师和同学们就会回来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除了飞来飞去的山鸟,这里只有我和她。这个机会很难得,绝对是千载难逢。若不是我生病,这样的机会怕是永远都不会有。想到此,我心里便有了一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我想,这么好的机会,我应该向郑雨溪问些什么。的确,她身上有着一层神秘的纱,譬如,那幅画、玉坠,还有她的家在什么地方……她身上的很多疑团我都无法解开。

我说过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这绝佳的机会我不想放过。

“你先回房休息吧,我还要画画。”说完,她又坐在了画架前。

我并没有离开,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喃喃说道:“雨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郑雨溪扭过头来,脸上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她忽然笑了一下,说:“怎么了?有问题就快点问呗。”

我的脸憋得通红。也不知什么原因,读小学时我和女生说话就爱脸红,后来这个毛病渐渐没有了。可是,自从认识了郑雨溪,唯独和她说话时,经常旧病复发。

我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你……之前认识席老师?”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没有了。我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确有些唐突。我后悔极了,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四周很静,似乎连鸟儿的叫声也没有了。

我感觉到郑雨溪正一步步向我走过来,我抬起头,她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的声音很美,说:“席老师……是我爸的学生。”

噢……我幡然醒悟。怪不得她会转到这里来上学,原来是这样。我像发现了新大陆,惊叫道:“连席老师都是你爸的学生,若是你跟你爸学画岂不是更好……”

我正在为自己的创意感到沾沾自喜,我发现郑雨溪的脸已变成了一块灰白色的冰。好像有鸟粪突然落进我的嘴里,我张开的嘴巴许久没有合上,后面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我原本想问完这个问题,接下来再问油画的事,见她这个样子,计划只能临时取消。

她的脸变得煞白,仿佛身上的血液已被抽干,说:“回去休息吧。我要画画了。”

这一次,我很听话,快步回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回味着刚才的对话,看似简单的几句问话,却感到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过了很长时间,我还心有余悸。我想我以后再也不敢去问郑雨溪关于那幅油画或是项链的事了。

门外响起一阵骚动,同学们都回来了。我急忙从床上起来,席老师和其他同学走了进来。席老师关切地问我感觉怎么样,他还把热乎乎的手放在我额间试我是否还在发烧。我感到一阵温暖,病顿时去了大半。

席老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看起来好多了。若不是雨溪执意为你去买药,恐怕不会好得这么快。”

说完,他瞥了一眼屋里的其他同学,他们都相继低下了头。我没有说话,只是咧嘴笑了笑。

我没有去外面吃晚饭,舍友主动给我送了来。吃过饭,我服完药早早地睡了。

大概是因为有了郑雨溪的照顾,一觉醒来,我感觉完好如初。想不到,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席老师怕我身体支撑不住,第二天,他挑了一个离住处不是很远的地方,让我们画画。席老师一时兴起,还现场为我们画了一幅范画。

席老师的画真好,画面上的白鸟栩栩如生,扑棱着翅膀仿佛就要从画上飞下来似的。我想,怕是这辈子我都无法画出像席老师这样好的画了。然而,就在这时,我想起,席老师是郑雨溪爸爸的学生,郑雨溪的爸爸画的画又该会是什么样呢?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对郑雨溪的爸爸肃然起敬。

在峨山这几天,我学到了不少画画的技巧,我有了很大的进步。这并非是自我感觉良好,连席老师也是这样说的。

峨山之行,可谓收获多多。

4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之前,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世上会真的有“化蝶”式的爱情故事,更不相信,会有人因为爱情患什么相思病。这些只不过是骗人的虚构故事而已。可是,峨山归来之后,我就不这样认为了。

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害了相思病。刚从峨山回来那几天,我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是郑雨溪的影子,夜里也经常梦到她,画画时我精力很不集中,每天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好在这些症状在一个星期后渐渐消失。

过了些时间,不知是谁把郑雨溪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我的事说了出来。于是,班里便有了关于我俩的种种传言。有些人闲得没事做,喜欢捕风捉影,这是谁也管不了的事。

我能感觉到别人对我和郑雨溪的指指点点,可我毫不理会,只把他们当作狗放屁。

离专业课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时间紧迫,我们已经不再到教室里上课,除了吃饭和睡觉,全天都待在美术室里画画。我发现,席老师那张原本白胖的脸也消瘦了许多。其实,他的压力也蛮大的,学校有两个美术老师,每人教着二十来个学生。艺考成绩下来,学校根据成绩会给两个人排名的。

专业考试的前一天,席老师带着我们踏上了参加艺考的行程。我原本信心十足,可是,当我成为“艺考大军”中的一员时,心里却打起了鼓,半点信心也没有了。这哪是考试呀,分明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看得出,其他同学也有我一样的感觉。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我们,来到考试地点后,便都阴着脸一声不吭了。席老师看出了大家心理上的变化,便笑嘻嘻地跟我们开玩笑,还不时地为我们鼓劲。

我偷偷瞥了郑雨溪一眼,见她一个人待在角落里,脸色有些白,紧闭嘴巴一言不发。看得出,大考当前,她也很紧张。

想不到的是,我坐进考场的时候,心情却是异常平静。

第一场考的是素描,我正镇静自若地拿着铅笔画画,发现监考老师不停地在我的身边转来转去,还把我的身份证和准考证拿了去认真核对。

我继续画画,并没有理会他。不一会儿,他领来一个胸前戴着主考标志牌的人,两个人又把我的两证核对一遍,还把我准考证上的相片凑到我的脸上对比了一阵。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红色的主考标志牌让我感到一阵紧张。

片刻后,两个人耳语了一阵,那个主考才怏怏地离开考场。

我恍然醒悟。原来,他们把我当成“枪手”了。近来,艺术类招生考试替考现象时有发生,看来组织者是加大了查处力度。

画就要完成了,只要稍加修饰,在我看来就堪称完美了。我看了一下表,时间刚过了一半。我松了一口气,瞄了一眼周围的其他考生,有的才画了一半。

这时,我才明白监考老师为什么怀疑我是枪手了。除了我个子高显得老成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应该是,我的画过于出类拔萃了。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沾沾自喜的感觉,刚来时的忐忑不安瞬间荡然无存。

第一场考试结束,我把被当成“枪手”事说给大家听。我还添油加醋地说监考老师拽着我非要把我赶出考场不可,幸亏主考官来了,才给我解了围。同学们听了都捧腹大笑。郑雨溪也抿嘴笑了。我这一折腾,大家的紧张情绪有了明显缓解。

考试完成了,自我感觉还不错。其他同学也都说题目不是很难。其实那些题目席老师平时都让我们练习过。回来的路上,大家都是一身轻松。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苦苦等待了,等待艺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天。若是成绩过了关,就一心准备不久后的高考;成绩若是不过关,就会前功尽弃。

成绩虽然暂时没下来,大家还是迅速地投入到了文化课的复习之中。

实在难以想象,郑雨溪这样一个看似聪明伶俐的女孩,文化课成绩却是非常差。尤其是数学,更是一窍不通。想不到作画如此灵巧的她,面对数学公式和定理却是束手无策。

我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

5

艺考成绩终于来了。席老师一脸轻松的表情告诉我,成绩一定不错。果不出所料,席老师说他所教的学生过线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另一位美术老师所教学生的成绩一定是落败了。

虽然如此,还是有几名同学没有过关。其他同学在振臂高呼时,他们都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有的还流下泪水。这并非是他们不够坚强,他们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换作我,我也输不起,尽管我不一定落泪。

席老师单独留下了没过关的同学,他大概是想安慰他们一番,或是帮他们另寻一条出路。

我和郑雨溪当然是毫无悬念地顺利过关。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交给了文化课的学习。郑雨溪其他科目还能说得过去,她感到最吃力的是数学。她经常利用课间休息时间补习数学。

有一次,我看到,郑雨溪向班上的一个女生请教一道数学题,结果遭了对方的白眼。她红着脸回到了座位上。平时郑雨溪整天都是一副冷面孔,这个时候去麻烦人家,况且时间又是这么宝贵,遭到拒绝也不是什么怪事。

看到她满脸羞惭的样子,我心里猛地疼了一下。虽然我的功课整体水平也不是多么好,那是因为语文和外语太差了,数学还是不错的。我往四下看了看,正是课间休息,有不少同学呆在教室专心复习功课。

我站起身,向郑雨溪走过去,小声说:“是什么题?我可以看一下吗?”

听见声音,她扬起了脸,我看见她的眼里闪动着亮光。她一脸无奈,笑了一下,然后用细长的手指点了一下那道题。幸好那道数学题我不久前刚好做过,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于是,我找了个板凳在她身边坐下来,把题目认真讲解了一遍。我俩距离很近,脑袋几乎碰在了一起。她的一缕长发已经触到了我的脸颊,让我有了一种很痒的感觉。

大约是她已经明白了这道题的做法,等我把问题讲完,她笑着说:“谢谢你。”

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冲她笑了笑,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上。我感觉到班里有不少同学正在挤眉弄眼,接下来是相互低声议论。很显然,这是针对我和郑雨溪的。我心里很坦然,并不在意。可是,我却一直为郑雨溪担心,恐她承受不住这些没来由的风言风语。

吃过午饭,回教室的路上,班里一个小不点男生,嬉笑着对我说:“程越,听说你和郑雨溪……”

不等他把话说完,原本有说有笑的我,忽然沉下脸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怒吼道:“你胡说八道!”

他比我矮了足有一头,在我面前,他不过是一只小鸡。见我生了气,他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说:“我只是开玩笑……你千万别生气……”

我知道他是开玩笑,以前他也和我开过类似的玩笑,况且这种玩笑我也跟别人开过。可不知什么原因,那一天我却莫名其妙冲那个小男生发了雷霆之怒。

旁边的几个同学见我生了气,急忙过来劝解,我猩红的目光怒视了小男生很久,直到把他吓得快要尿裤子,才把拎着他的手松开。他连声说了几个对不起,然后撒腿跑回了教室。

这件事过后,班里再没有人在暗地里说我和郑雨溪的闲话。其实,说不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有听到过。

后来,我还听说,因为这件事,追风还找过那个小男生的麻烦,他恶狠狠地指着小男生的脑袋,扬言道:“今后谁若是说郑雨溪的坏话,我就扒了谁的皮!”

在乐安七中,追风也算是叫得响的人物。有他这句话,我想也不会有人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不知道消息是否准确,据说,追风把小男生吓得当众尿了裤子。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给郑雨溪讲解数学题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她若是遇到不明白的问题,就会主动找到我。我若是也不明白,就去问班上成绩好的同学。这个面子我还是有的,他们从来不拒绝我。

高考前的那些时间,我俨然成了郑雨溪的专职数学辅导老师。

6

高考终究还是来了。

高考,一次决定我人生命运的考试,曾经把无数人送往天堂的同时,也把许许多多的人送入地狱。看似公正的高考,居然是那样无情。它在我心灵的深处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

我恨死了高考。有了这次经历,我怕是宁愿下地狱也不想再去参加一次高考了。可是,我又隐隐觉得,若是不经历一次紧张又刺激的高考,似乎也是一生中的一次遗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考更是一次历练。

考试完成的那天,同学们像刚出笼的鸟,欢欣雀跃。大家各自收拾完东西,像满地的青蛙蹦蹦跳跳地四散而去。

女生宿舍前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郑雨溪正把行李一件件地塞进了车里,那辆车是来接她走的。我推着山地车停了下来望着她。她忽然看到了我,冲我用力挥了一下手臂,我也朝着她挥了挥手。距离有些远,我没有看见她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在那一瞬间,我却是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她终于钻进了车里,我再无法看到她。

那辆车缓缓地驶出了校门,渐渐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她走了,我不知道她将去向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也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也许她会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我与她将再也无法相见。

眼泪忽地淌下来。我愣愣地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猛地感到一阵愧疚,心里是刀割般的难受。

高考时,数学试卷上有一道数学题,几天前我曾经给郑雨溪讲解过,是一道关于排列组合的题目。可是,在考场里见到这道题时,我忽然发现,那天我把这道题理解错了,因此给郑雨溪讲解的答案是错误的。一切都太晚了,我俩并不在同一个考场,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通知到她。

我只好兀自在数学试卷上写下了题的正确答案。

走出考场见到郑雨溪的那一刻,我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郑雨溪却是高兴地跟我说,幸亏那天给她讲解了那道题。

我心一直在滴血。我冲她勉强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找个借口迅速躲开了。一直到她乘着车远去,也没能将这件事说给她听,我缺少勇气。

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假如郑雨溪因几分之差未能被录取,我将成为一个难以饶恕的罪人。我对她的亏欠,将是一生一世都无法偿还的。因此,假如乐安七中只有一个人考中的话,我宁愿这个人是郑雨溪,而不是我。

仔细想来,这件事我负有一定责任,但也不能全怪我,我不是故意的,一切似乎都是天意。再说,即便是郑雨溪知道了这件事,她也不一定会责怪我,她并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虽然我有时也这样想,可是,我的自责却从来没有减轻过。

在家等待高考成绩的这些天,我的愧疚感愈来愈强烈。我经常莫名其妙地发呆,有时还做噩梦,半夜醒来常常惊出一身冷汗,然后就是再也无法入睡。

我整天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妈妈以为我生了病,爸爸是小医生,当然看不了我的病,他建议带我去大医院做个检查。

我执意不肯。郁闷时,我经常独自到附近的小河边望着缓缓的流水发愣,有时在那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我每时每刻都在为郑雨溪默默祈祷,祈盼着她能如愿以偿地考中。只要她能考中,哪怕让我落榜,我也心甘情愿。

当然,最好还是我和郑雨溪都能考中。我报考的是岛城艺术学院,这所学校我一无所知,之所以将它作为首选,原因很简单,这所学校是郑雨溪的唯一志愿。

其实,考进哪所学校并不重要,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能和郑雨溪依然在同一个校园里读书。我感觉到,我已经无法和她分开了。

假如梦想成真,我牵着她的手走在大学校园的甬路上,一边散步,一边聊天。那该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如果不出意外,我还会和她携手走完今生今世。对我来说,这又是多么完美和幸福的一件事。

可是,就是那道从斜刺里杀出来的数学题,打乱我的计划。郑雨溪文化课成绩原本就不好,因为我,再出现这样的失误。万一郑雨溪落榜……后面的事,我再不敢继续想下去。

7

日子在惶惶不安中一天天地过去。高考成绩终于下来了,录取情况也知晓了。

那天,正是午后,天热得像火烤。我光着膀子,躺在大树下乘凉。电话响了,妈妈冲我喊:“席老师给你来电话了,说你考上了。”

我腾地跳了起来,冲进屋里从妈妈手里抢过电话,果真是席老师的声音,他说我考得很不错,已被岛城艺术学院录取。

妈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她兴奋地跑了出去,给爸爸报喜去了。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支支吾吾地问:“席老师,郑雨溪考中了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我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席老师终于说道:“雨溪……没有考中。”

我呢喃道:“差了多少分?”

“只差了1分!怪可惜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席老师后面的话我再没有听进去。我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瘫软在地上。妈妈笑眯眯地回来了,见我脸色苍白,忙问我哪里不舒服。我一句话都没说,独自来到小河边,在那里呆了整个下午,直到天黑下来,才一脸惘然地回了家。

第二天,追风骑着赛车来到我家,见到他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报志愿前,追风向我打听过郑雨溪报了那所学校,我告诉了他。果然他也报考了岛城艺术学院,只不过他是体育系。追风文化课很棒,被录取应该是毫无悬念。

我心里十分清楚,追风报考岛城艺术学院和我是出于一个目的。当我得知追风的报考志愿时,心里便像吃了生葡萄,酸极了。同时,危机感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追风满脸沮丧,说:“雨溪真的没考中吗?”

我的脸色也不好看,我没说话,只是勉强地点了点头。我看到追风是一副很痛苦的表情。

“怎么会没考上呢?她还回来复读吗?”他伸长了脖子问我。

为了证实郑雨溪没考中,追风骑车几十里路跑了来,用心如此良苦,这大概不只是为感谢郑雨溪送还手机那么简单了。

追风一定以为我和郑雨溪还保持着联系,否则他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冲他摇了摇头。

追风有些不甘心,问:“你说,雨溪会不会随便找个学校就读呢?”

“我又不是郑雨溪,我怎么会知道!”

追风见我脸色铁青,忙话锋一转,说:“不说郑雨溪了。咱俩先商量一下开学时怎么走吧。”

这倒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于是我俩商定,上学那天两个人一起结伴而行。

快中午了,妈妈非要留追风吃饭,他执意不肯。见留不住他,我只好送他到门外,他跨上赛车,在热辣辣的日头下回了家。

追风一脸颓然,他骑车远处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一些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