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妈妈
河流为什么在笑
因为太阳在逗它呀
妈妈
河流为什么在歌唱
因为云雀夸赞它的浪声
妈妈
河水为什么冰凉
因为想起了曾被雪爱恋的日子
妈妈
河流多少岁了
总是和年轻的春天同岁
妈妈
河流为什么不休息
那是因为大海妈妈
等待着它的归程
《恳求》
把我 翻过来
耕播我内心的田地
干涸我内心的井
把我 翻过来
浣洗我的内心
也许会发现美丽的珍珠
把我 翻过来
我的内心是海
是夜
是遥远的征途
还是聚乙烯塑料袋呢？
把我 翻过来
我心灵的深处有什么正在发育
是仙人掌熟透的荒野吗
是早产的独角兽的幼崽吗
是未被制成小提琴的枥木吗
把我 翻过来
让风吹拂我的内心
让我的梦想感冒
把我 翻过来
让我的观念风化
翻过来
把我 翻过来
掩藏起我的皮肤
我的额头冻伤
我的眼睛因羞耻而充血
我的双唇厌倦了接吻
翻过来
把我 翻过来
让我的内心膜拜太阳
让我的胃和胰脏摊在草坪上
让紫血色的阴暗蒸发
把蓝天填入我的肺脏
任我的输精管扭结在一起
任黑色的种马踏烂成泥
将我的心脏和脑髓用白木筷子
喂给我的恋人吃
翻过来
把我 翻过来
把我内心的语言
吐出来 快
让我内心的管弦乐四重奏
鸣响
让我内心的老鸟们
飞翔
把我内心的爱
在黑暗的赌场赌掉吧
翻过来把我翻过来
我将内心谎言的珍珠给你
翻过来把我翻过来
不要去触摸我内心的沉默
让我走
走出我之外
向着那树荫
向着那女人身之上
向着那沙丘
《陶俑》
所有的情感和长了青苔的寂静时间
正在你的脑中沉淀
忍受着眼睛深处的两千年之重
你的嘴被天大的秘密紧封
你没有哭笑也没有恼怒
之所以这样
是因为你不断的哭笑和恼怒着
你没有思考也没有感受
是因为你不断吸收并将其永久沉淀
从地球直接诞生你是人类以前的人类
正因为缺少神的叹息
你才能为美丽的朴素和健康而自豪
你才能够蕴藏起宇宙
《花三题》
摘了花的士兵
才发现并不知道花名
将花夹在写给家乡恋人的信里
信中写道希望告知花名
回信来了
原来是人人皆知的常见花名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
穿透了士兵的太阳穴
少女把一小束野花高举过头顶
奔跑在荒野里
能想起的只有这个情景……
可正因为这个情景
男人打消了死亡的念头
外面的雪飘落不停
刚出生的婴儿
那模糊渐明的视野里映照着
母亲的乳房和对面
窗边的一支玫瑰
《骤雨来临之前》
像在椅子上舒展身体的狗一样嗅着夏日的空气
刚才让我陶醉的洋琴音色
仿佛变成一种粗俗的诱惑
这都是寂静的错
寂静从无数微弱生命交响的地方传来
虻的振翅远处潺潺的水声轻摇草叶的风……
我们无论再怎样竖起耳朵也无法听到沉默
可寂静即便不想听
也会穿过笼罩我们的浓密大气传入耳朵
沉默属于宇宙无限的稀薄
寂静则植根于这个地球
可我听清了吗
女人坐在这把椅子上责备我时
她尖刻语言的利刺连接着地下纠缠不清的毛根
声音中潜伏着的寂静拒绝消失到死的沉默中去
闪电从远方的云端疾驶地面
不久雷鸣就拖起迟缓冗长的尾巴
人类出现在世界以前响起的声音
我们现在还能听清
《清晨》
清晨再度来临我活着
忘光夜间的梦我看见
柿树裸露的枝条在风中摇动
没带项圈的狗睡卧在阳光中
百年前我不在这里
百年后我或许也不在这里
仿佛顺理成章
地上肯定是意想不到的地方
不知何时我曾是
子宫中小小的一颗卵子
然后变成一条小鱼儿
之后又变成一只小鸟儿
后来我终于变成了人
花了几千亿年活过这十个月
我们也必须温习这类事情
因为以前总是预习过了头
今日清晨一滴水透出的冰凉
告诉我人是什么
我想和鱼儿们和鸟儿们还有
也许会吃掉我的野兽
分享那水
《湖》
在唯一的一条小道上迷路
悲伤的根源没有缘由
你与湖邂逅
除了将自己作为祭品祷告不停的人之外
没有谁能从这里走往前方
无可挽回的事情
已经在这里发生
尽管它发生于何时
并未记载于历史
《看》
看
看最小的东西
看飞去的电子
但却看不见无
看
看最大的东西
看远方的涡状星云
但却看不见无限
然而还是看
看人
想要看的
哪怕是眼睛无法看到的东西
看
看田野里的一朵花
看升空的火箭
在同一束光线下
看
看被铭刻在
看惯了妻子脸上的
和遇难士兵照片上的
自己
《在窗户的旁边》
窗户的旁边有窗
旁边的旁边还有窗
窗映照着天空
脸从窗口窥视
窗的对面有山
对面的对面还有山
是谁隐藏在山中
呼啸着吹来山风
人的身边有人
身边的身边的还有人
人掩藏起爱情
人身上散发汗臭
夜的那边有夜
那边的那边还有夜
夜晚堆积起石头
梦想从夜晚诞生
夜的深处有故乡
深处的深处还有故乡
是谁也在那里歌唱
从黑夜到黎明
《嫉妒》
我渴望成为王者
渴望征服你的疆域
和小河以及偏僻的角落
其实我连一张地图都不曾拥有
当我走在自以为熟悉的路上
却突然看到从未见过的美丽牧场
我的身体仿佛冻僵迈不开脚步
我宁愿那广袤的土地是一片沙漠
毋庸说征服
连这个探险我都无法完成
便迷失在你的森林里
说不定将会倒在路边死去
我渴望为我唱的那首挽歌
除了我
不会传入任何人的耳朵
《活着》
活着
现在活着
那就是口渴
是枝叶间射下来耀眼的阳光
是忽然想起的一支旋律
是打喷嚏
是与你手牵手
活着
现在活着
那就是超短裙
是天文馆
是约翰·施特劳斯
是毕加索
是阿尔卑斯山
是遇到一切美妙的事物
而且还要
小心翼翼提防潜藏的恶
活着
现在活着
是敢哭
是敢笑
是敢怒
是自由
活着
现在活着
是刚才狗在远处的狂吠
是现在地球的旋转
是生命刚刚在何处诞生的啼哭
是现在士兵在某地负伤
是此时秋千的摇荡
是现在时光的流逝
活着
现在活着
是鸟儿展翅
是海涛汹涌
是蜗牛爬行
是人在相爱
是你的手温
是生命
《假寐》
身心俱惫
灵魂迷失
孩子们在围墙外边走边笑
阳光缓缓转动影子
对着死去的人发出无声的问候
灵魂也有睡眠吗？
《我歌唱的理由》
我歌唱
是因为一只小猫崽
被雨浇透后死去
一只小猫崽
我歌唱
是因为一棵山毛榉
根糜烂掉枯死
一棵山毛榉
我歌唱
是因为一个孩子
瞠目结舌呆立不动
一个孩子
我歌唱
是因为一个男子汉
背过脸蹲下
一个男子汉
我歌唱
是因为一滴泪
懊悔莫及和焦躁不安的
一滴泪
《缓慢的视线》
1
看一个女人
从她硕大凉帽的影子望向这边
看女人背后的灯台树
看那棵树干上的一个个瘤子
飞跑而去的是孩子的自行车
跌落下来的是喷泉
看不肯停止的一切
那被砸毁的铜像
以及脚下的蚂蚁
和蚂蚁运走蚂蚁的尸体
看伸过来的手
和从树缝间落在那手上的阳光
看被打开的卡片
看我辉煌的胜利
2
看一个女人
那是我的祖母
看早就灭绝的爬行动物
那巨大明澈的眼睛
看海中渐渐下沉的帆船
和在海潮中漂荡的三角帆
看整齐列队的士兵
和他们歌唱的骸骨
看被耕播过的石丘
看被烧毁的同一座石丘
看充血的脸颊
和被敞开的肉体
在祭奠的喧闹中
看墨杜萨[14]的脖颈
3
看一个女人
她曾是我的恋人
正在摇晃的天平上
有跳动的心脏
报童高喊的叫卖声
响彻大街小巷
看无法捕捉到的东西
看世界无数的面孔
变色的底片
追赶马的火车噗噗鸣笛
被大头针钉起来的各类天使
被举起的马丁尼酒杯
旋转的唱片
看唱片上的微微伤迹
4
看一个女人
那是我的妻子
看她慢慢溢出的泪水
看被挤出的半透明的乳汁
看宽厚的脊背
和裂开的脱脂棉
看饱满的果实
和那果实幼稚的素描
看看过的一切
看不想再看那些东西的自己
被擦得发亮的走廊
像蛇一样逃窜
看热淋浴的出水口
和突然伸过来的唇
5
看一个女人
那是我的女儿
看她长得像问号的肚脐
看被她耳垂上茸毛捕捉到的徒劳的光
看白色睡袍皱褶间
走不到尽头的黎明
看从黎明中渗出的血
和被拒绝的痊愈
看月亮上厚厚的尘埃
和干涸的湖
看向天空昂起的宽阔额头
和被扔掉的小石块般的爱情
看优雅的愁容上
不允许看的东西
6
看一个女人
看我的母亲
看像玻璃窗外的天空
一样湛蓝的空壶
打开的乐谱
和照出和音蜡烛的光
断掉的珍珠项链
和自来水管垂下的冰柱
看被教鞭惩罚的孩子
和擦不净的黑板
看很多的诗句中
溢出来的海水
看在黑夜里哭喊的父亲
看诞生的我
7
看一个女人
那是我自己
看脸上重叠的脸
看被隐藏在肉体里的道路
看在内心深处焊接一起的印象
看没完没了的戏谑
看宽大的旧床上
永远印着温暖的屁股铸型
在岩石间的散步道上
被忘却的一条热毛巾
看从未翻开过的书
看洁亮无人的厨房
看有点脏的毛毯影子
看丧魂落魄的巫女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森林寂静无语，屏住呼吸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铺路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大海汹涌的波涛是枉然的呻吟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修建港口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大街变得更加热闹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建造公园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彼此变得十分相似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相信未来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天空静静地涌淌泪水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无知地继续歌唱
《湿婆神》
大地的谴责吗
大海的箴言吗
天空无语
在星星母亲的严苛里
心在发抖
文明化作浊流
纠缠一起的生与死
浮游的语言
挣扎的情感
破坏和创造的
湿婆神
不言人语
用事实教诲
《净土》
无法逃脱我之为我的事实
毫无惧色地袒露在人们面前
双目双耳一鼻一口的平凡组合
或许是因为我有需要隐藏的东西
在污浊的瓷砖围成的房间
见到刚刚死去的朋友时
他被掏空了血液和内脏
像一艘遇难的皮艇被海浪冲上解剖台
已经无可运送无可隐藏
遗留给我们的只有白昼般荧光灯的亮
比起黑暗光明更可怕
背对闪烁的大海
再丑陋的东西看上去也会变得美丽
在无限面前我们还原为一粒沙
传入耳鼓的无论是骂和笑都成为遥远的涛声……
如果去往净土
我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如果一切都会被神佛或天使看透
我藏起如果不死就定会丢失的东西
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是在藏匿
在人们哀容的包围中将死的生命太嘈杂我捂住耳朵
躲进初冬斑驳的树影里
《钻石就是雨滴》
我从生下来就知道
人生只有现在
悲伤会延续到永远
泪水却每一次都是新的
我没有可以讲给你的故事
孩提时只消凝视眼前的树木
就会笑得浑身发颤
一天的结束便是梦的开始
人人都无缘无故地活着
我没有可以讲给你的故事
我觉得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
钻石就是雨滴
分别的寂寥也如同电影
即使决不会忘记明天也照样来临
我没有可以讲给你的故事
河流的源头深藏大地
因为相爱才看不到未来
受伤的昨天是日历的标记
如今正波纹般地扩散
我没有可以讲给你的故事
《傍晚》
在没人的邻屋里
是谁像我一样在呼唤着
我急忙开门
这边如此的黯淡
那边居然阳光灿烂
此刻，像是谁刚刚离去
影子一晃即逝
可是，我去追赶时已空无一人
之后变成理所当然的黄昏
花瓶上落满了尘埃
打开窗，即使在明亮的天空
也有人像我一样在呼唤着……
《呼吸》
风呼吸着
在耳边
载着孩子们的声音
让湖面泛起涟漪
风呼吸着
虫子呼吸着
伏在草丛
露出它体内透明的胎儿
眼中映着蓝天
虫子呼吸着
星星呼吸着
在遥远的天际
一刻不停地卷起旋涡
无声地闪烁
星星呼吸着
人呼吸着
孤零零地
吐出痛苦
吸进悲愁
人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