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月17日

趁着贝蒂娜姑妈现在还没起床，我得赶快将我昨天的遭遇记录在日记上，我真该用萨尔加利[1]的文风来写我遭遇的这些事情。

昨天早上，我就像计划的那样，趁着家里人都还在睡觉时逃出了家，走向火车站。

跑到贝蒂娜姑妈家去就是我想好的那个实现计划的方法。但我没有买火车票的钱，也不知道走哪条路才能到姑妈家，只能到车站去找上次是坐哪班火车去的姑妈家。姑妈家住在伊丽莎白村，我朝着火车开的方向沿着铁路一直走，应该就不会迷路，能顺利到姑妈家了。我记得如果乘火车得三个多小时才能到，像我这样步行的话，估计天黑之前也就到了。

我买了一张月台票就进了火车站。火车刚停下没一会儿，我为了避免遇到熟人就朝车尾走去，这样我就可以穿过铁路到另一边的车厢去。

最后一节车厢是用来装牲畜的，这一点直到我走到那里才发现。车厢上面有个刹闸人待的小岗亭，现在那上面并没有人。

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也许，我可以爬上那个小岗亭？”

那只是一刹那的想法，这时我发现没人注意到我，于是迅速地从小铁梯爬上去，钻到了那个小岗亭里。上去之后，我将铁闸夹在腿间，用双手扶着闸盘，就这么坐在里面。

火车不一会儿就开动了，刺耳的汽笛声让我的脑袋直发涨。我坐在岗亭上往外看去，看到火车头装满了煤，后面还拖着长长的一串车厢；我还发现岗亭后窗上的玻璃不知怎的全被打碎了，只剩下一点玻璃碴留在窗角上。

太好了！列车从笼罩着晨雾的田野上穿过，小窗子的高度正好跟我的脑袋一样，这样我就可以看到列车奔驰的情景了。我高兴极了，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小杏仁饼放进嘴里，以此来庆祝我这种好运气。

然而好景不长，不一会儿天空就昏暗下来，开始刮大风，接着密密的雨就飘了下来，惊雷也在周围的山中一个接一个地响着……

我从不怕打雷，但这次却觉得很害怕。因为我眼前的情景跟一开始完全不同了。

这列车上坐着许多乘客，但我却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车上。亲戚也好，陌生人也好，谁也不知道我现在正面对着狂风暴雨这么严重的情况。

我想起爸爸说的那些非常有道理的话。

爸爸说过，根本无法形容火车上的服务和设备，它们简直差得离谱。我觉得这非常有道理，因为我现在就坐在小岗亭里，证实他这句话非常正确。前面提到小岗亭后窗的玻璃全碎了，因此这窗子就不能遮风挡雨，我那迎着风的半边脸被吹得冰凉，但另外半边脸却热得像在发烧。热的半个脸像是被浸在喝了就会发烧的葡萄酒中，冷的半个脸则像被浸在冰水中一样。我不禁想到了前天晚上的那场舞会，我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都是因为那场舞会！

火车开进隧道的时候就是最坏的情况了！火车头那里喷出的蒸汽和浓烟在隧道里弥漫着，并且都钻进了那小岗亭，我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那些热气使我觉得自己在洗一场蒸汽浴，但火车一出隧道，热蒸汽浴马上就变成冷水澡了。

火车驶进最长的一条隧道里时，我憋得都快喘不过气了。浓烟和蒸汽把我的全身都笼罩起来；煤灰从外面钻进小岗亭，像是在烤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它们都快把我的眼睛熏瞎了。尽管我竭尽全力地忍耐着这些折磨，但还是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开始发软了。

然而我的精神力量在这时却战胜了那绝望的情绪。我想到鲁滨孙，还有其他许多最著名的英雄，他们肯定都经历过这种又黑暗又令人绝望的考验。也许我即将死去（我当时是这么觉得的），但我作为一个不幸被闷死在火车上的男孩，还想在临死前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从岗亭的椅子下摸出一块熄灭的硫黄，用它在日记上写下了五个字：“为自由而死！”

我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噎在了喉咙里，随后就失去了意识，因此那句话也没能写完。

我肯定是晕过去了。幸好我的双腿一直夹着铁闸，身体被拦住了，否则我肯定会从小岗亭里摔下去，最后被火车碾得粉身碎骨。

冰冷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将我从昏迷中打醒。我的上下牙不停地打战，只觉得寒气直往骨头里钻。

好在火车这时停了下来，我听见报的站名正是我要去的地方，便赶紧从小铁梯上下来。但我的两腿不停地发抖，结果一不小心就从铁梯上掉下去了。

这时两个搬运工和一个铁路职工走了过来。他们好奇地问我为什么要爬到小岗亭上去。

我告诉他们我才刚要上去，但他们还是把我带到站长室去了。站长让我站到镜子前面问道：“嘿，你这像是刚上去的吗？那你告诉我，这张脸是什么时候变成像掏烟囱工人似的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口，因为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我现在满身满脸都是煤灰，这场旅行真是太糟糕了。我看到镜子里的人的衣服脏得不像样，脸也是漆黑的，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埃塞俄比亚人。

在事实面前，我只好承认了自己是如何到小岗亭上去的。

“噢！”站长说，“既然你要到贝蒂娜·斯托帕尼那儿去，那正好让她帮你付款。”

站长于是就对铁路职工说：“罚他三张三等车票的钱，因为他坐的是铁路人员专用的小岗亭，这是违反规定的，去开一张罚单给他吧。”

什么？这站长真是个出色的小偷！我当时差点骂出来了。我坐的那小岗亭条件多么差啊，牲畜都不会坐那种敞篷车！他们不但不体谅我，竟然还要罚我三张车票钱！

但我当时觉得身体极不舒服，不想再废话，只说：“既然岗亭上的车票这么贵，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坏掉的窗子安上玻璃？”

站长一听到我这么说，立刻就叫一个搬运工去检查那小岗亭了。当他们确定窗上真的没有玻璃后，又罚了我八十分的钱，说是我打碎了玻璃必须得赔偿。我就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

我再次觉得爸爸骂铁路上的人骂得很有道理。我没再吱声，因为我害怕要是火车晚点或火车头出了什么毛病，他们会把那些费用都算到我头上。

铁路职工带着我到了伊丽莎白村的贝蒂娜姑妈家。当我像个脏叫花子一样站在贝蒂娜姑妈面前时，我都无法形容出她是多么惊讶！更糟糕的是她还为我付了十六里拉二十分的罚款，这还不包括给那个带我来这里的职工的小费。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上帝！”她从声音上辨认出是我之后叫了起来。

“贝蒂娜姑妈，我从来不对你说谎，你知道的。”我对她说。

“是的，告诉我，好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从家里逃出来了。”

“怎么？你竟然从家里逃跑了？你离开了你的爸爸、妈妈和姐姐……”

她说到姐姐时好像很不舒服似的，突然就把话停下来了。也许她是记起姐姐们因为要举办舞会而赶她走的事了。

“唉，这些女孩子们！连上帝都不会喜欢她们的！我的好孩子，快来我家里。你看你这样子，简直就是个卖煤的。我得先给你洗个澡，然后你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贝蒂娜姑妈养了一条卷毛老狗，它跟姑妈很亲密；窗台上依然摆着一盆龙胆草，姑妈对它也非常有感情。我看了看，它们还是上次我来时那个样子，看不出一点变化。

我洗完澡后，非常想告诉姑妈让她弄点吃的东西给我，但姑妈发现我有点发烧，就不由分说地把我抱到床上。

姑妈虽然嘴里嘟嘟囔囔地责备我，但到了最后她还是告诉我，在她这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叫我好好地躺着。我想起放在裤袋里的小杏仁饼，为了感谢她的好意，我请她把饼拿出来并且尝一尝，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能吃一点。

结果贝蒂娜姑妈的手一插进我的裤袋就难以拔出来了！

她对我说：“裤袋里全都是糨糊！”

怎么会变成糨糊呢？原来当我在小岗亭里淋雨的时候，装在裤袋里的喷香的杏仁饼就都被淋湿了，最后成了一裤袋的糨糊。

贝蒂娜姑妈在我身边陪着我，一直都陪着我。我因为太过疲劳很快就睡着了……我的日记，当我再睁开眼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我忠实的朋友，你一直都陪伴着我，陪我度过了许多不愉快的时刻，还陪我一起去冒险……

今天早上，我本来是出于好心想让姑妈高兴一下，就开了一个小玩笑，没想到事与愿违，姑妈很不高兴。

我前面提过，那盆龙胆草对姑妈来说很重要，她对它很有感情。它被放在窗台上，姑妈每天都不忘照顾它，一早起来就给它又松土又浇水的。她对它好到什么地步呢，我举个例子你就能明白了：她甚至还跟它一起聊天。常有人说，老人们都会有某种癖好，贝蒂娜姑妈的癖好就是对着龙胆草聊天。她对它说：“啊！我亲爱的，我现在就去给你弄水喝！我亲爱的，你长高了！太好了！”

我今天起得比姑妈要早一些。当我走出门口看到窗台上那盆龙胆草时，一个想法在我脑中出现了。既然姑妈这么喜欢这盆龙胆草，那要是我能让它长得快一些，姑妈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花盆捧下来，掏空了里面的泥土，接着在龙胆草的主茎上牢牢地系了一根小木条，这根小木条又细、又直、又结实。最后，我把小木条的一端从花盆下面那个浇水时渗水用的小孔里穿了出去。

为了不让姑妈看出这盆花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我把花盆里的土重新填满，又把龙胆草放进花盆里培好，接着把花盆放回它在窗台上的原处。木板钉成的窗台有一条一条的缝隙，那根小木条正好能在缝隙中上下移动。我攥着小木条的另一头蹲在窗台外面，现在只需要等着姑妈起床了。

果然，贝蒂娜姑妈连五分钟不到就打开了窗子，开始了她和龙胆草的聊天。

“我亲爱的，你觉得好吗？哦，你真可怜，”姑妈看了它一会儿说，“有一张叶子断了……这也许是那只猫干的，这只畜生……”

我一动不动地躲在窗台底下，不但不能动，还不能发出一丁点笑声。

“你先等一会儿，先等一会儿，”姑妈接着说，“我得去拿把剪刀来给你修一修，顺便看看你哪里干枯了。我会扶起你的叶子的……否则，现在这样不利于你的健康，知道吗？我亲爱的小宝贝……”

我趁着她去拿剪刀的时候将小木条往上捅了一点。

“我亲爱的，来了！我来了，亲爱的！”贝蒂娜姑妈说着回到了窗台边。

突然，我听见姑妈用变了声的嗓音叫起来了。

“噢！你知道我现在想对你说什么吗？你长高了！”

这时我真想大声笑出来，最后还是忍住了。姑妈一边用剪刀仔细地修剪龙胆草，一边又开始和它聊天了。

“没错，你是长高了……告诉我，是什么让你长高的？是我每天早上替你浇的新鲜而清澈的水吗……亲爱的，我现在再替你浇点水，这样你就可以更快地长高了……”

我为了让姑妈看到龙胆草几乎变成小树的样子，又赶紧趁着她去取水的时候把小木条向上捅了几下。

这时我听见她再次大叫起来，还伴着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哦，我亲爱的……”

姑妈手中的水杯都掉在地上摔碎了，因为她的宝贝龙胆草才过了一会儿就长得那么高，这让她在惊讶的同时又觉得很害怕。

接着她说道：“这真是奇迹！我的费尔蒂纳多，最最崇拜的费尔蒂纳多！你送我的这棵龙胆草上难道附着你的灵魂吗？难道你也在高兴地庆祝我的生日吗？”

我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能听出她说话时那颤抖的声音。为了使她更惊讶，我不断地使劲把小木条往上捅，好让她更加惊讶；而姑妈也因为看到龙胆草不断长高而不断地发出“啊！啊！啊！”的惊叹。但这时小木条突然被什么东西阻碍了，也许是我用的力气太大，结果花盆就被我给弄倒了，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姑妈那吓人的脸色。

“啊！是你！”姑妈抖着嗓子说，马上从窗台那里离开去找了根棍子，追着我跑出门来。

我当然是拔腿就往田野那边跑，后来又爬上了一棵无花果树。我在树上吃了许多无花果，把肚子撑得都快爆炸了。

我回到姑妈家时发现有又有一盆新的龙胆草被摆到窗台上了。我猜姑妈的气应该已经消了，毕竟她已经补种了这棵龙胆草。我走进客厅的时候，姑妈正在和邮差说着话。她见我回来，就把两份电报递给我，郑重地对我说：“这都是你爸爸打来的电报。其中一封是昨天晚上就到了的，但那时邮局已经下班了所以没有及时送来。另一份是今天早上到的。你爸爸不知道你逃到哪儿去，都急坏了。我已经回电报给你爸爸了，他会乘下班火车到我这儿来接你回去。”

我想给姑妈消消气，便在邮差离开后带着哭腔跟她说话。我通常都会因为这种哭腔收到很好的效果，因为这样姑妈会觉得我是个肯诚心认错的孩子。

“亲爱的姑妈，请原谅我做的这些事情吧……”

但姑妈只是愤怒地对我说：“难道你就不会觉得羞耻吗！”

我继续带着哭腔对她说：“但是，姑妈，我不知道这棵龙胆草上附着费尔蒂纳多的灵魂……”

我的这句话改变了姑妈对我的态度。她的脸红得像农民养的火鸡，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别说了，快别说了……答应我，我今早说的话别跟任何人提起。”

“当然，我向你保证不会的。”

“好吧，从现在起，我们谁也不能提早上的事了，我会劝你爸爸原谅你的……”

下午只有三点钟有一班车，爸爸肯定会乘那班车来接我的。我一想到他要来，就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

现在我正被关在餐室里，还能听到贝蒂娜姑妈在门口叫骂，那声音尖尖的。姑妈正和一位农民的老婆一起生我的气，她嘴里不断地骂道：“真是畜生！不会有好下场的！”

姑妈之所以这么骂我，是因为我跟农民的孩子一起捣蛋了。我真不明白，这有可什么大惊小怪的？世界上所有的男孩都会做这种事的。真是倒霉，男孩子是有他们玩的权利的，但我的亲戚们并不懂这个道理。现在我只能被关在屋子里，还要听着她们骂我的那些话。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贝蒂娜姑妈能去看看我建立起来的那个动物园，我觉得我做得很成功，因为我在动物园添了很多“凶恶”的野兽。

我是怎么想到要建一个动物园的呢？有一次，爸爸带着我去奴马·哈瓦动物园去玩了。我在那个地方不但听见了那些狮子、老虎在被喂食时发出的吼叫声，还看见了许多被关在笼子的野兽，它们走来走去，又嘘气又搔痒的情景让我始终难以忘怀，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从动物园回来以后我就喜欢上了自然和历史。我经常翻看家里那本费古伊的画册，里面都是关于动物的画，我还一次次地把这些有意思的画临摹了下来。

昨天，我在回姑妈家路上的时候看到了两个在附近农场里上漆的油漆工人。工人们用绿色来漆百叶窗，用红色来漆牲畜栏的门。当我今早打碎花盆跑出来后，一见这个情景，建个动物园的想法就在我脑海里出现了。我觉得昨天那些油漆工人带的油漆罐子对我来说非常有用，里面的油漆可以让我更好地建起一个动物园。

有了这个想法，我就去找住在姑妈家附近的那家农民的孩子商量，这个孩子叫昂基奥利诺。昂基奥利诺对我言听计从，年纪跟我差不多，只是见的世面太少，以至于每次我给他讲一些事情时，他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你想不想在农场里看到奴马·哈瓦动物园？要是你想，你马上就能看见！”我对他说。

“我也想看！”贾比娅大声说道，这是他的小妹妹。

“我也要看！”这是两岁半的比埃特利诺说的，他还是一个经常手和膝盖并用在地上爬的小孩。

这个家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去地里干活了，家里只剩下三个孩子。

“好吧！”我说，“但我们必须用到油漆罐才行。”

“这可是个好机会，”昂基奥利诺说，“现在油漆工该吃午饭了，他们都回家去了。”

我跟他一起去了农场，那里真的没人。油漆桶放在房子旁边那架梯子的下面，一共两只，都装满了油漆。其中一只装的是红漆，另一只装的是绿漆，旁边还有一把像我拳头一样粗的油漆刷子。

昂基奥利诺和我一人提了一罐油漆，我还拿上了那把刷子。我们回去的时候，比埃特利诺和贾比娅正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我说：“先开始做狮子。”

我为了做出一只像样的狮子，把深受姑妈钟爱的那条老卷毛狗比昂基诺也带来了。我将一根绳子套在它脖子上，把它牵到院子里一辆马车旁边，并将绳子系在了车辕上，随后就开始往它的身上涂红漆。

为了让这些孩子们能更加确切地理解我介绍的这种动物，我对他们解释道：“真正的狮子是橘黄色的，但我们没有橘黄色的漆，只能就用红漆了。不过，其实这两种颜色也差不到哪儿去。”

比昂基诺很快就变得让人认不出原本模样了，我牵着它去晒太阳，继续考虑下一个该搞什么动物。

我看到有只羊正在不远处吃草，我牵过这只羊并系在狗的旁边，说：“我要让这只羊变成一只老虎。”

我将一些红漆和绿漆分别取出，并将它们调和到一起。我将羊背涂满了一条条的斑纹，好让它看起来更像我在动物园里看到的那种孟加拉虎。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的脸涂得像真老虎一样可怕。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猪的叫声，于是就问昂基奥利诺：“你们这儿有猪？”

“是的，加尼诺，但那只是一只小猪。你看，它就在猪圈里呢。”

我把那只小猪从猪圈里拖了出来，它长得很肥，皮肤是很漂亮的红色。

我看着小猪自言自语道：“我能把它变成什么呢？”昂基奥利诺这时候说道，“你能把它变成一只大象吗？”

我笑了。

“你想看大象吗？”我问，“你得知道，象很大，大得就跟这间房子似的。如果要把它变成大象，我们该怎么把它的长鼻子做出来呢？”

三个小孩听到我的话都笑起来了。昂基奥利诺最后问我说：“加尼诺，你刚才说的那个长长的是什么东西？”

“是大象那根很长的鼻子，就像车辕一样长。象的鼻子能举起把很重的东西，还能搬东西。要是孩子们对有它不礼貌的行为，它还会用鼻子喷水将他们赶走。”

无知的人真是可怜！这三个农民的孩子都在傻笑着，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把这只猪变个什么好呢？”我想了半天才有了一个主意，就对他们大声说：“你们想不想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现在就要把这只猪变成一条鳄鱼了！”

我从车上找到了一条用来盖马的布，从猪的肚子开始，将布条裹上之后就一圈圈地往后绕，最后剩下的就让它拖在猪的身后。接着，为了把剩下的布卷成鳄鱼尾巴那种样子，我又将布像卷香肠一样卷紧。到了最后，我把猪和裹着猪的布一起用绿漆上了色，看上去还真有点鳄鱼的样子。

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动物，便赶快牵着这只野兽到马车旁边，把它也系在了车辕上。我在牲口棚看到一头灰色的毛驴，便把它牵了出来，想将它变成一匹斑马。为了实现我的想法，我把它全身上下，包括嘴上都涂满了两种颜色的条条，灰色的驴子很快就变成了红绿相间的奇异斑马。自然，最后我把它也系在了车辕上。

为了让场面更加热闹些，我还需要一只猴子。这时我想到了比埃特利诺，因为他正像只猴子一样在那里又吵又闹。我把一根搓好的小布条拴到他裤子里面的裤带上，以此当作猴子的尾巴。

我想，如果能把猴子放到树上，场面肯定更加自然，效果肯定也会更好。于是，我就让昂基奥利诺帮助忙，我们用绳子将比埃特利诺绑到了院内一棵树的树杈上，免得他从上面掉下来。

现在，我的动物园就可以说是竣工了。随后我就开始向观众们讲解起来：“观众们，请看：这只奇异的四条腿野兽就是斑马，它浑身都长着一条条的斑纹。它长得像马但又不是马，吃东西时踢腿的样子像驴子但又不是驴。它就在非洲草原上生活，吃的是荷兰芹，荷兰芹就是长在非洲草原上的一种巨大的植物。对斑马们来说，马蝇很可怕，为了躲避马蝇，它们总是到处跑来跑去。马蝇就是一种昆虫，生活在热带地区，大得像蝙蝠一样……”

昂基奥利诺问我：“那你怎么不讲旁边的动物呢？”

“我肯定会讲其他动物的！”我答道，“但你作为一个观众，不该在我介绍这种凶猛动物的时候打断我，这样是非常危险的。这只挨着斑马的动物叫作孟加拉虎，在亚洲、非洲还有其它地区都有这种动物，孟加拉虎会吃猴子，还会攻击人……”

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被绑在树上的比埃特利诺哭了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绑着他的那条绳子松了，他就像一只真正的猴子那样被吊在树上。

这可是个让观众们注意到我动物园中新动物的好机会，我赶快向他们介绍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听到了吧！猴子一听见我说老虎就开始叫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种凶猛的动物经常会去捕捉猴子们。请看，那只在树上叫的动物就是我们经常说的猴子。因为它们喜欢在树上待着，所以它们一般在原始森林里生活。猴子虽然古怪而又聪明，但它们有个喜欢模仿其它动物动作的坏习惯，动物学家也因此把它们叫作‘猴子’[2]。向观众们致意吧！猴子！”

但比埃特利诺只顾着哭，他并不明白什么叫向观众们致意。

我说道：“你最好把鼻涕抹去……我们现在将要介绍一种高贵而雄伟的动物，那就是被称为森林之王的狮子。所有的动物都会惧怕它那外表和它那非凡的力量，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叫它。它一口就能把一头牛吞掉，因此别想让饿着肚子的它去尊敬人类。不过它不会随便伤人，也并不像其它野兽那样凶猛；书上也曾经提到过，这种动物其实是很善良的：有一回，一只狮子在佛罗伦萨的大路上遇到一个迷路的小孩，它把小孩的衣领小心翼翼地抓起来，一边带着他在马路上慢慢地走着，一边帮他寻找妈妈……”

比埃特利诺又哭又闹，而且似乎马上就会从树上掉下来了。我本来还有许多关于狮子的事情要讲，见他这样只能开始讲鳄鱼了。

“来看看这只可怕的动物吧，先生们。这是既可以在水中生活，又可以在岸上生活的两栖动物。这种动物叫作鳄鱼，它生活在尼罗河两岸。它在那里追捕周围的野兽，那巨大的口在吞下猎物时就像吞下小薄荷片那样简单……鳄鱼全身都覆盖着鳞甲，这种鳞甲坚硬得像咖啡馆里的新鲜椰子壳。有了这种鳞甲，鳄鱼就能防备在附近出没的其它凶猛动物……”

我说完这些，便在猪的胯部用力地打了一下，猪拼命地叫着，观众们见状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女士们，先生们！如果你想捕捉鳄鱼，那将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刀剑和枪对它都没什么用，它身上那坚硬的鳞甲会让刀剑变钝，子弹打到上面也会被弹飞。但这都难不倒勇敢聪明的猎人，他们想出了很好的办法来捕捉它。猎人们发明了一种武器，就是把一根短木棍两头都削成尖的，再把一根绳系在木棍中间……”

为了让这两个无知的孩子更加明白抓鳄鱼的过程，我用铅笔刀把一根小木棍的两头都削尖，又在棍子中间系上绳子。我拿着做好的武器走到猪的身边，想办法让它张开嘴后便勇敢地把木棍往它嘴里塞去，做完这些我向观众们解释道：“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猎人们会趁着鳄鱼打哈欠的时候，（我再补充一点，因为鳄鱼只能在尼罗河两岸游荡，对那里的环境已经十分厌倦了，所以它会经常打哈欠。这种无聊的情况会让那里的动物们非常烦恼，甚至还有因此而死的。）看准时机把两头削尖的木棍扔进它那巨大的嘴巴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就像各位现在看到那样，当鳄鱼把嘴闭上时，它的双颚就会被那两头尖尖的棍子给戳穿了……”

事实上他们现在看到的场景是，猪的嘴在闭上时被木棍戳破了，猪因此疼得大声嗥叫。

这时，我停下讲解回头一看，只见昂基奥利诺的爸爸妈妈气喘吁吁地从田里跑过来了。

昂基奥利诺的爸爸一见这情形就大叫道：“啊呀！我的猪……”

他的妈妈见到比埃特利诺被挂在树上，放声大哭着伸出手去接她的孩子：“啊！小祖宗！我可怜的孩子啊！”

农民就是这么无知，我也没办法，他们会夸大任何事的。

这些农民父母真该像我一样，想办法开导孩子们，给他们讲讲他们没见过的事情，让他们不再这么愚昧，而不是一发脾气就恨不得掐死他们。

但我也知道跟他们讲道理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我为了逃离一顿即将到来的痛骂，赶快跨上驴子，松开拴着它的绳子后使劲打了它一下，驴子就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跑了。那条老卷毛狗比昂基诺也一边跟在驴后面跑，一边拼命地汪汪叫着。

我骑着毛驴跑了一阵子，终于到了姑妈家。姑妈从门口跑出来，一见我骑在驴子上惊讶得直叫：“啊呀！你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姑妈看见了浑身红漆、跟在驴子身后的比昂基诺，就像真的看见狮子一样，她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但她立刻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全身哆嗦得像一片叶子，她捶胸顿足地叹着气说：“唉！我可怜的比昂基诺！我心爱的比昂基诺！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哼！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个流氓做的好事……”

她气成这样，我一见不妙，飞快地从驴子身上跳下去并跑进了家门。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你爸爸会来接你走的！”贝蒂娜姑妈在外面一边说一边把门锁上了。

不一会儿，比埃特利诺的妈妈就找到姑妈家了，我听见她把我刚才干的每件事情都夸大了讲给姑妈听。她告诉姑妈，说我把猪嘴捅得流了血，还把比埃特利诺弄得可怜极了等，意思就是让我对这些不良后果负全部责任。她絮絮叨叨地不停说道：“我的女主人，你想想，要是我的比埃特利诺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可怎么办？那多可怕呀！”

唉，还是让我说吧。对那些无知的人来说，他们的无知并不是罪过，我们都应该原谅他们。爸爸几分钟后就会来接我了，我真想让他替我说句公道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