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色之夜(4)

辛甜突然发现自己想得远了些,因为裴锦程看着她的目光已经有了不耐烦。她赶紧解释道:“大少爷啊,你可真是古板得很,以我跟阿璇的交情,她就是砸了这几百平方的装修,我也不可能找她赔钱的。不如你今天就睡这边吧,她这样醉得死死的,也不好弄,还好不容易睡着。”

裴锦程心下凝气,交情?申璇和辛甜到底有什么交情?他心里越发不高兴。

辛甜走出住宿楼,拨了个电话出去。她声音懒懒,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要去你那里睡。”

那边男人声音吸了磁般的浑厚好听,却带着怒意,“别闹!”

辛甜边走边踢着地上的草坪,嘴角的笑有点坏,“不让吗?”

“几点了?你是不是一天不闹事就不痛快?”

辛甜肩膀晃了晃,有些优哉,“好了好了,不让就不让。陪女朋友呢?我还说今天晚上我的房间被别人占了,没地方去,想去你那里挤挤。你不欢迎就算了,我给别人打电话就是了。”

“你那里那么多客房,你自己想办法!”

“我不喜欢睡那些客房,就这样,挂了。”

辛甜挂了电话,关了机,笑盈盈地朝白色之夜的大门走去。她出了铁门,然后靠在大石垒的门墙柱上,关了的手机在指间转着。直到感觉到两束强光过来,她方抬起头来。有夜风吹过,吹开她长长的卷发,露出V领的衣服下的精致锁骨和若隐若现的乳沟。

那车子在前方刹车停下,方正霸气的黑色迈巴赫,像一头蕴着怒气的黑豹子伫在路边的树影下。她抬手挡了挡眼睛,那边的远光灯已经变成了近光灯。

辛甜跳着跑过去,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她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得意扬扬地说:“不是说不来吗?”

车子已经发动,方向盘上男人的手指是诱人的麦色,是经常训练才会有的大指节,有力得很。看着男人方毅俊脸上的下颌,那里露着一点点浅浅的胡楂儿,是吸引着她的男人味。

辛甜见他不理,凑过去就挽上他的臂膀,“喂,你是不是怕我跟别的男人跑啦?”

她才一挽上,就被男人强而有力的臂用力地推开。挺健的鼻峰下,薄唇如刀,斥道:“坐就好好坐好!有没有点规矩?”

他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辛甜哼一声,“不高兴来就不要来,弄得好像多委屈似的。”

车子里陷入沉默。半晌后,男人磁性的声音再次传来,“我送你回大院去睡,那里有你的房间。”

辛甜一怔,“喂!我说要去你那里!”

“我女朋友会不高兴。”

“你敢送我去大院我就跳车!你信不信!”

男人怒声大喝:“有种你跳给我看!”

安全带咔嗒弹开!吱——长长的一声刹车片摩擦声破空而响!

裴锦程不习惯睡这种女人布置的床,虽然大得恐怖,但是也软得恐怖。到处都是蕾丝花边,粉粉的颜色弄得他抓狂。但申璇确实是醉得不省人事,他打了个电话给裴立,说跟申璇在外面住。裴立没有多问,只说会把亲家那边安抚好。

在裴立眼里,裴锦程是裴家以后的家主,他现在要学着把手里的权力放掉。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不可能一直管下去,总要在把裴家交到孙子手里的时候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平稳过渡才是。

裴锦程行动不是很方便,所以小英在楼下客房住下来,如果有事,他会打电话叫小英上来。

申璇全身都是酒气,裴锦程是想骂都骂不出来——要骂的人睡得跟猪似的,骂出来又给谁听?

她的手提袋是小英拿过来放在床头柜上的。床头柜做得也很大,上面有电话,电话也绑着蕾丝。他心想着现在已经凌晨,但愿不要有什么事给小英拨内线,否则碰到那电话,他得起鸡皮疙瘩。

他拿过申璇的手提袋,翻出手机来,他的未接电话和消息都在上面,全都是未读,她根本就没有看。他想了一阵,一一删除。

女人往他怀里拱来,他赶紧把手中的电话放进她的包里。

他已经可以自己坐着起身、抬脚,比刚做完手术那天好多了,这一切都归功于他平时锻炼得多,恢复得快。

她这样招呼不打地就跑掉,他是气,可她拱进他怀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揽住了她的肩。申璇轻轻地抽着鼻子,她的眼睛闭着,她还在抽着鼻子,抽鼻子的声音让人听着就觉得她很伤心。

裴锦程皱了眉,他往下睡去,与她平行,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她还瘪着嘴,在找他的身体,要拱过来。他动容间已经再次搂住了她。

“小心肝,小心肝。”

裴锦程脸色一黑,手攥成拳头,“是谁?”

申璇还在梦里。她坐在雪白的波斯长毛地毯上,扑在辛甜的怀里,抱着她的腰,将那些难过的声音都倒在辛甜这个垃圾桶里。“他……要纳妾了,小心肝,他要……纳妾了。”

即使是在梦里,申璇的那些苦痛依旧在回旋翻转。爷爷和哥哥的退让,丈夫的不留情面,心底伤痕未愈又加新伤,她感觉自己不堪重负。

是人都会累,累了谁都想歇。她不知道这一生她还要累多久,她开始害怕,害怕永远都陷在一个叫“裴锦程”的男人的生命里不能自拔。

她是个见惯风月场所男色的女人,身边从来都不乏追求她的男人,韩启阳更是花样美男,后面的花蝶一串串地跟着,可是她就是不感冒。可偏偏初到G城,不过一瞥,她就去追逐他的身影。她那么自信,像太阳里开出来的花,她太自信,自信到自负。她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到欣赏,她看到了鄙薄,他似乎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女人,他的朋友都撞着他的肩起哄,调侃有美女想泡他。他却只是不耐烦地举杯自酌自饮,满嘴都是嫌弃,“花瓶一个,至少别的花瓶还知道多穿点。小太妹!”

她是多么骄傲的申家五小姐,哪个男人会这样嘲讽她?可他偏偏就要说些不中听的话……

他从一开始就是嫌弃她的,她偏偏还敢去沾惹。她不明白什么叫喜欢,那是个什么东西?她想,他是因为她成的植物人,照顾他,是她的责任,她是内疚的。可是这些年的坚持和不离不弃,真的仅仅是内疚吗?一眼万年?什么是一眼万年?可偏偏这四个字要种在她的身上,想要割的时候,好痛。

他要纳妾了,连爷爷和哥哥都同意了,她情何以堪?他以后身边有了白珊,时间久了,还会像在夜场里初见时一样嫌弃她吧?她该怎么办啊?

“小心肝,他要纳妾了……”

裴锦程看着申璇眼闸里溢出水来,他以为她流泪的时候,自己会很开心。看到她软弱地落泪的时候,他以为会有多开心。原来不会,她还是不落泪的时候好。至少他看着那样的她,心里不会拧得发紧、发疼。

心湖荡开,圈圈涟漪缓缓波动,他的拳慢慢放开,放开后抚着她的肩头,安抚地揉着。他蹙眉偏首过去,将下颌顶在她的额角上,“阿璇,从头至尾,我都跟你说,我并不想纳妾,白珊只是暂时住进裴家,你到底还要我给你承诺什么?你或者说我无能,可我并不想无能,我也想靠一己之力把这件事盖过去。可是裴家现在这样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然我不在的日子,你又怎么可能连块地都拿不到?”

“墙倒众人推,多少人想要看着裴家这座世袭的豪门倒下去,多少人想要取代裴家在南方的地位和势力。我哪敢走错一步?”

“裴家现在一个敌人都竖不得,若裴家被人算计倒了,我们根本就拿白立伟没有办法。”

“白珊是单纯,可是白立伟并不单纯。这件事让白家捏了把柄,真要闹大,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自己次次梦呓都说怕去坐牢,我又怎么可能让你去坐牢……”

“这件事并不是简单地一下就可以糊弄过去,你说碰了你就不能碰白珊,我也答应了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其实她没有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就没有碰过白珊,更没有想过要婚内出轨。她提出来,他不过是顺势应了过去。

爷爷说,没有证据证明她的清白,只有两个可能,要么绑架就是她所为,要么就是精心谋划的陷害。

他愿意相信这是一个陷害。可是爷爷说陷害的证据找不到,那么就是阿璇所为,你又如何?

他没有如何,他依旧不想她去坐牢。他甚至想,这件事就是她做的,因为她的嫉妒,嫉妒白珊曾是他的恋人,所以绑架。现在想来,她嫉妒起码说明她在意他,才会那样做。所以这件事就算是她做的,他也不能让她去坐牢。

他甚至嘲笑自己,被爷爷洗脑后,相信是她绑架了白珊。

爷爷是个多厉害的人,他曾经笑着说爷爷,您真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的确,爷爷是只老狐狸。他万事都不明说,他总是旁敲侧击。

他说不相信申璇绑了人,爷爷却万分坚定地说,就是阿璇做的。

他愤怒地反驳,不可能!如果是申璇做的,她怎么会死都不认?

爷爷还是万分坚定地说,阿璇是个坚强的人,什么都扛得过去,几板子算什么?只要挺过去了,就万事大吉,阿璇有这样的毅力。

那时候他分明从爷爷的眼里看到了狡诈——爷爷在给他下套,在蛊惑他。

爷爷说,就是,就是阿璇绑架了白珊,你怎么办?

爷爷说,绑了就是绑了,我裴家的媳妇绑了人我也不能让她去坐牢。你呢?会为了那个白珊出口气吗?

他当时就怔住了。当时他口口声声要为白珊讨回公道,如果公道是申璇真的绑了白珊呢,他又如何给白珊公道?

没有,从他想要息事宁人那一刻起,这件事的天平就已经倾斜。就算是申璇所为,白珊也不可能得到所谓的公道。

他是个多么薄情寡义的男人!十多年的感情,他和白珊十多年的感情!她绑架了白珊,他却要替她洗脱罪名。他甚至想,让白珊住进裴家,然后……他居然产生了那么可耻的想法。

申璇,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申璇大醉后依然可以在生物钟到点后醒来,哪怕此时头痛欲裂。她以前没醉得这么惨过,这是第一次。哪怕昨夜知道今天还要上班,她依旧放任自己喝醉。

申璇捶打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又被一只大手捉住臂膀,拽倒。

“公司的事,我已经打电话过去安排了桑尼,今天的会议她会主持,你今天不用去了。”

申璇迷糊地应了一声,“哦。”

倒头睡下。一、二、三!三秒过后,她倏地睁开双眼,噌地坐了起来,侧身垂首,一抬手撩开挡在面前的发丝,“裴锦程?”

“嗯。”裴锦程依旧躺着,显然比申璇从容淡定了不知道多少倍。

申璇警觉地环视一圈房间里的摆设,这白花花、软绵绵、柔兮兮、香喷喷的房间角角落落分明都写着“辛甜”的名字。她用力摁着大力跳动的额角,讶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裴锦程双手一抬,闲适地枕在脑后,打了哈欠,充分说明他睡得不好,“你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怎么找来的?”

“你手机是我买的。”

“嗯?”这跟怎么找到她有什么关系?

“有定位。”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