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经济篇(4)

当我订做一件款式特别的衣服时,女裁缝会正儿八经地和我说,“现在他们都不穿这个款式了。”语气中一点也没有强调“他们”两个字,似乎她说的是跟上帝一样的、某种非同寻常的神谕,因而我发现我很难得到我想要的那种款式了,因为她压根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是真的,她觉得我太鲁莽了。而我一听到这神谕般的话语,就会沉思片刻,把每一个字都在心中过滤重想一下,以便我真正明白它的意思,好让我辨明这些话和我有什么样的血缘关系,在这件和我有如此千丝万缕关系的事上,他们用什么样的权威左右着我;最后,我决定用同样神秘的语气答复她,因此也不把“他们”两个字强调了——“确实,最近他们并不穿这个款式,可是现在他们又流行穿这个了。”她测量的只是我的身材,并没有测量我的性格,只测量了我的肩宽,仿佛我是一枚挂衣服的钉子,可是这样的量法有什么用处?我们并不敬仰娴雅三女神,也不敬仰帕尔茜,但我们追逐时尚。她纺织,她剪裁,她不容挑衅地全权操持着这一切。巴黎的猴王如若戴上了一顶旅行帽,那么全美国的猴子都会学样。有时我近乎绝望,我在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简单的事不是通过人们相互协助而做成的?首先必须把人们的旧观念,用一个强大的轰鸣压榨机把它们压榨出来,让他们不能立即支起两腿站立起来。那时,你俯瞰整个人群,你会发现有些人的脑子里生满了蛆虫,不知何时起搁置在那里的卵就开始孵化,继而占据整个头颅,烈火都烧不尽这些蛆虫。如果不把这些旧观念完全从他的脑中剔除,我们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总之,我们别忘了,埃及有一个木乃伊传下了一种麦子,一直把它传到了我们的手中。

整体而言,我们认为某国或别国的服装已经在艺术上备受尊崇这种话是不成立的。现在的人还是身边有什么就穿什么。就像失事的船上的水手漂流到岸边,能找得到什么蔽体就穿什么。有时人们还特地站得隔远一点,通过空间的或时间的距离来观察,继而打趣对方的服装呢。每一代人都鄙夷老款式而孜孜不倦地追求新款式。你看到亨利八世或伊丽莎白女王的奇装异服时,难道不觉得好笑吗?他们就像是食人岛上的国王和皇后一样。任何衣服倘若没有了人来架撑,就会变得可怜和怪异起来。让人抑制住哗笑并且使衣服庄严起来的,乃是由穿衣人两眼中所显现得严肃和穿衣人在衣服当中过上真诚的生活所体现出来的。当身着五彩斑斓衣服的小丑突然肚子痛,他的衣服也会表现出这痛苦的情绪。同样,当士兵被炮弹击中,破烂的军装也可和神圣的紫袍相媲美。

男男女女都喜爱新款式,这其中隐藏着一种稚气的、野蛮的趣味。这种趣味使无数的男女目不暇接、眯起眼睛打量着万花筒,以便于他们发现如今这个时代什么样的款式正在流行。商家早就猜透了顾客反复无常的趣味。两种颜色相似的款式摆在店里售卖,两款衣服的差别只在一款多了几条丝线,然后其中一件衣服马上被人买走了,另一件却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往往在下一个季节到来时,后者又成了最时尚的款式。与这相比,在皮肤上刺青还真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恐怖可怕。因为深入皮肤的刺青,并没有改变什么内在的品质。

我不相信人们有衣服穿的最好的办法得归功于我们的工厂制度。美国工人现在工作的情形是越来越向英国工厂的制度靠拢了,这不足为奇。因为就目前为止,我亲耳听到或亲眼所见,原来制衣厂的主要用意,并不是让人们的衣服更耐穿或更舒适,而是赚取无穷的利润。从长远来看,人们总能达成他们的志向,因此即使事情短时间内无法实现,但还是不妨把目标定得高远一些。

关于住房,我承认现在这是一种生活必需品了,尽管有许多事例可以证明,长久以来人们在比这更寒冷的国土上,没有住所照样能生存下去。塞牟尔莱恩说:“北欧的拉普兰人穿着皮衣,头上和肩上都裹着皮囊,可以夜复一夜地在雪地上睡觉——那寒冷的程度简直可以穿透羊毛衣服而把人冻死。”他亲眼见到他们这样席地而睡。接着他说:“但是他们并没有比其他人更强壮。”或许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不久之后,就发现了房屋的便捷之处,以及家庭生活的舒适安宁。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表达对住房感到满足要远远大于对家庭生活的向往。但是在有的地方,一说到房屋,人们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冬季和雨天,他们一年当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不住在房子里,一把遮阳伞就足够了。在这些地方,上述说法就有失偏颇。这正如我们这里的气候,从前夏夜只需在身上有所遮盖就可以了。在印第安人的日记中,一整天行程的标志就是一座座尖房顶的屋子,树皮上刻画着的一排排尖房顶的屋子,表明了他们野外露营的次数。肢体不硕大强壮,身材也不魁梧的人类,一直想方设法缩小他们的世界,所以他用围墙来打造一个适合他的空间。起初他在户外是赤身裸体的,虽然在天气温和宁静的时候,以及在晴朗的白天里,心情还是非常愉快的,可是一旦雨季和冬天来临,情况就大打折扣。且不提炎炎烈日,倘若人类不立即用房子来荫蔽保护自己,人类大概早在发芽的时候就被打焉儿了。依照传说,亚当和夏娃在知道穿衣服以前,是用树叶遮盖身体的。人类需要家庭,即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但那通常是在满足身体的温暖之前,之后才是情感的温暖。

我们不妨回想人类还在幼儿的那个时期,有些野心勃勃的人便已爬进洞穴寻找庇护了。每个幼儿在某种程度上都再次上演了这部人类发展史。他们出于本能喜爱户外运动,不管雨天还是冬天,他们尽情地玩盖房子的游戏,骑竹马。谁不怀念自己童年时窥望一个洞穴,或靠近一个洞穴时的雀跃心情?我们的祖先最原始的天性还遗存在我们体内。从洞穴开始,我们发展到用棕榈树叶、树皮、树枝覆盖着屋顶,编织可以拉伸的亚麻屋顶,又发展到搭建青草和稻草屋顶,木板和木瓦屋顶,直到石头和砖瓦屋顶。最终,我们遗忘了什么是露天生活,而我们的室内生活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在野外围火取暖的日子变得遥远而模糊。倘若许多时候,也就是我们在度过白昼和黑夜时,没有东西把我们与天体隔开;倘若诗人并不是一直在屋檐下吟诗太多;倘若圣人也不在室内逗留太久的话,也许我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好些。鸟儿和燕雀不会在洞里啼唱,白鸽也不会在鸟笼里流露出它们的纯真。

但是,倘若有人试图建造一所房屋,他应该如我们新英格兰人这样——稍微聪明一点才好,以免将来他察觉他自己是住在一座工厂中,或住在一座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中,或住在一所古老的博物馆中,或住在一所救济院里,甚至住在一个幽深的监狱中,以及一座富丽堂皇的墓穴中。其实再想一想,遮蔽并不是绝对必需的。我见过这镇上在潘诺勃斯各特河边的印第安人。他们住在用薄棉布制作的营帐里,四周的积雪约一英尺厚,我想倘若积雪更厚,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的话,他们肯定更高兴。怎样使我稳重的生活获得自由来追求我的正当事业?以前这个问题比现在更让我烦忧,令我庆幸的是,我现在已经变得冷漠麻木了。我时常看到,在铁路旁边躺着一只6英尺长、3英尺宽的大木箱,工人们把他们的工具锁在大箱子里。随后去睡觉,然后我联想到,所有觉得日子艰辛的人都可以花一美元买这样一只箱子,在上面打几个洞孔,让空气可以流进去,在雨天或是夜晚他可以躺进去,把箱盖关上,这样他的灵魂就获得了自由,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他喜欢做的事了。看起来这并不是很坏,也绝不是一个不值得一提的方法。你可以自由自在,夜晚长时间久坐而不睡觉;起身出去时,也不会遇到什么大房东二房东堵住你向你索要房租。有多少人因为必须支付一只更宽敞、更奢华的箱子的租金,而烦忧至死,但是倘若住在这样一只箱子里的话,人是不会被冻死的,我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经济学作为一门学科,曾经受到无尽地鄙视和轻蔑,但它决不可被等闲视之。那些强健壮实的人,大部分时间在户外生活,他们曾在户外盖起一所舒适的房子,选用的材料几乎全部来自大自然现有的。马萨诸塞州垦区的印第安人的总督戈金,曾在1674年写下这样的话:“他们最上档次的圆锥顶房屋的房顶是用树皮覆盖的,好处是看起来整洁清爽,严实而温暖,树皮是在树木干燥季节从树上脱落下来的,趁树皮还青翠的时候,人们用很重的大木材把树皮压成巨大的木片……较差一点的圆锥顶房屋也是用灯心草织成的席子盖在房顶上,也很严实而温暖,只是没有上档次的房屋那么美观耐看……我所看到的房屋屋顶,有的是60英尺长,或100英尺长,30英尺宽……我住在他们的屋子当中时,常常感觉它跟最好的英式房屋一样温暖。”他接着又说到,印花的席子在室内通常是被铺在地上和挂在墙上,各种各样的器皿摆放得错落有致。而且印第安人还在屋顶上开个天窗,在上面放上一床席子,用一根绳子来控制开关,这就是他们的通风设施。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这样圆锥型屋顶的房屋最多一整天就可以搭盖好,同时也只要几个小时就可以把它摧毁,并重新搭建起来,每一户人家都拥有一座这样的房屋,或者拥有这样的房屋中的一个单间。

在蛮荒时代,每一户人家都有一座最好的房屋,以满足他们粗鄙而简单的需求。但是,我认为我下面所说的话才是千真万确地在描述这个社会。我认为虽然在天空翱翔的飞鸟都有巢穴,狐狸也有洞穴,甚至野蛮人都有尖屋,但是在现代文明社会中,有房子住的家庭却只占半数。尤其是在文明高度发达的大城市里,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才拥有房屋,绝大多数人如果想居者有其屋的话,必须得每年交给房东一笔租金。因为在夏天和冬天,房屋作为遮蔽的场所是必不可少的。这些租金,本来是足以购买一个印第安人的草屋的,现在拥有它的人们却不得不付出在世上永远贫困的代价了。在这里,我无意把租房子与拥有一套房子的优势和劣势进行比较。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野蛮人拥有一套房屋是因为价廉,而文明人之所以选择租房子住,是因为他所拥有的资金买不起房屋。这时有人就会辩解道,值得同情的文明人只要支付租金,就会有地方住。这样的房屋与野蛮人的草屋相比较,岂不像富丽的皇宫一样?在乡村,人们每年要支付租金25美元至100美元,才能得到经过数个世纪的发展才改良好的明亮房间。房间里刷上清新的油漆,贴上墙纸,在内涂刷泥灰的墙上挂着鲁姆福壁炉,还有百叶窗、铜质的水泵、弹簧锁、方便宽敞的地窖,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物品。但是,你会发现享受着这一切现代文明成果可怜的文明人,却不如缺乏这一切现代设施的野蛮人生活得更为富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倘若说,文明就是人们生活条件的一种真正完善——我不否认这句话的正确性,虽然只有智者才能从这种完善中受益——那么,它肯定能证实,它不用哄抬物价就可以把更好的房屋建造起来。我认为所谓的物价,就是用来交换物品的那部分生命,或者马上支付,或者以后支付。在这一带,一座普通的房屋大概要八百元。为了节俭地积攒起这一笔钱,一个劳动者大概要付出十年乃至十五年的生命,还必须没有家庭负担才行——这是按照每一个人的日劳动量值一美元来估算的,倘若有人赚得多一些,其他人就要赚得少一些——所以,他往往要花费他的大半辈子光阴,才能可怜兮兮地赚到他的一座草屋。假设他仍然是租房子住,那他也只是在两难之中作了一次值得商榷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野蛮人会不会用他的草屋来换得城市里一座皇宫般的住房呢?

也许有人认为,拥有多处房产,是为了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然而我认为对个人而言,这样做的益处仅仅是可以让他支付他的葬礼费用罢了,但是人们压根是用不着自我安葬的。或许这就是文明人和野蛮人一个重要的不同点吧。有人给都市人的生活制定了一套制度,不可否认这能促进我们更好地生活,这套制度的初衷是为了保存种族的繁衍能力,使种族的生活更趋善于完美,但是它却以个人的生活为代价。所以我特此说明,为了获得这种好处,人们现在做出的牺牲是多么的巨大,而且我们完全可以不用作出任何牺牲就能获益颇丰。你说令人同情的穷人经常围着你打转,或者父亲吃了酸葡萄,孩子也感到口中酸水直冒,你说这些话居心何在呢?

主耶和华说,我指着我的永生起誓,你们在以色列中必不再有用这俗语的因由。

看啊,世人都是属于我的,为父的怎样属于我,为子的也照样属于我,犯罪的他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