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趟差,前天一回来就开始忙,今天才有了点儿时间,就来找你了。”
“出差?”她的手这会儿倒是踏踏实实地放在他掌心里。
如果是出差回来肯定是有得忙的,这么晚了还能来看她,使她多少有些意外的惊喜和感动,只不过,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不舒服——他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在跟她解释,反倒像是事情过了,与她说说而已。
“嗯,在北京待了半个月。”他简短答道。
“什么时候去的?”她侧首望向窗外,不想再看到那张平静得气人的脸,出差就不会跟她说一声的么?还是她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她想来想去,觉得就是那样。
“就是去你家的第二天。”
她蓦地抽回手,身体贴着车门,尽量与他保持了些距离。那天在她家,有的是机会说出差的事儿,可他竟只字未提。她想问他为什么不说,又受缚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不是恋人,她是没资格过问的。
沐阳沮丧地看着昏暗的路灯,有颗灯泡似乎坏了,一闪一灭的,仅是几秒钟,彻底地熄了,车里变得黑忽忽的。云舫伸了手,把沐阳揽到自己肩膀上靠着,亲昵地抚着她的头发。沐阳的倔强败下阵来,没出息地顺从了,暗自猜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虽然是拥抱的姿势,云舫却不是如恋人般温柔地注视她,而是视线平行地看着对面大厦的墙道:“累死了,闭眼就想睡。”
“那你就赶紧回去睡吧!”沐阳没好气地道。
“等会儿就回去睡了。”云舫听出她话里的不悦,手臂揽紧了她,阖上眼眸又含糊道:“这会儿还舍不得回去。”
听清最后一句话,沐阳仅余的一点思想斗争也被镇压了,至于他出差为什么不告诉她?出差后为什么也不打个电话?那晚为什么要吻她?在北京有没有想她?他们之间到底是朋友还是恋人?他喜不喜欢她?一大堆的疑问,甚至连他说的那句“舍不得回去”是真是假,都被她暂时抛开了。
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明天,或许等不到明天,待会儿云舫一离开,她就该去愁那些问题,甚至懊悔没有把握机会问个清楚。
没温馨几分钟,搭在沐阳肩上的手缓缓滑落了。她微微仰起脸,见云舫似乎睡着了,心里微微发疼,这么快就睡着,他应该是累坏了。她动也不敢动,怕吵醒他,只得僵着头半靠着,不多时,脖子酸了,曲着的腿也麻酥酥地胀疼,可她却是很荣幸地想:我是能为他受这种委屈的!
当女人为男人受了委屈,非但不抱怨,反是沾沾自喜时,便只剩下一个选择——勇敢地爱下去。
即便那爱不是公平的,甚至是一厢情愿的,也只能爱下去,爱到不再爱了为止。
云舫只眯了几分钟,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太疲倦了,想闭着眼睛小憩片刻,却没想到,身旁的人竟为了不影响他而一直僵着身体。他心下有些感动,却也为她的傻气感到好笑,便怜爱的拍拍她的肩道:“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上去休息吧。”
尽管舍不得,沐阳说服自己,该为他的身体着想。于是从他怀里直起身道:“嗯,你开车小心。”说完便要打开车门,却被云舫给圈回怀里,如那晚般,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声道:“不怎么想放你走啊!”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松手了,推了推眼镜,笑着道:“快上去吧,早点休息。”
他哪知自己那句话使得沐阳琢磨了整夜,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若是喜欢她,为何不明说,非要讲些暧昧的话,差她思去想去,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半夜,云舫好梦正酣时,沐阳却靠着床架子睁圆眼睛,半是疑虑半是笃定地想——
难道,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免费情人?
公寓的墙边立了个刚打包好的行李箱,箱柄上还贴着上次出差时行李票,被个小风扇吹得“兹兹”响。沐阳伏在小茶几上,额前的几缕发丝拍打着脸。适才收拾行李时流的汗风干了,脸上却像是粘了层平整的薄油纸,光滑得发亮。
她抓了只铅笔在A4纸上画了张男人的脸,一勾一划,几条简单的弧线,最后才添头发,这当儿她攥紧了笔,刷刷刷地划破了纸,那狠劲儿不像是给那人画上头发,而是要给他的头戳出个窟窿来的。
她侧头看到猫头鹰,仍是鼓着眼睛盯着她,沐阳眼花了下,似乎那黑圆的眼珠“嘀溜”地转了圈,像是讥笑地撺掇她:这样解不了恨,直接去敲他个头晕眼花。沐阳恨得低头又看向那张脸,捏起拳头往自己的脑袋砸了一下,不知轻重地竟把自己砸得眼里泪花儿打转。
她再次抄起手机,按下重拨键——仍是关机的。
云舫又是白白抱了她,吻了她一次后,便失忆了。她有几次试着给他打电话,接通后说不上两句,他便说有事,回头打给你。挂了电话继续失忆。沐阳恨这男人太自大了些,即便是想引诱她做免费情人,这般不上心,难不成想等她主动爬上他的床么?
她也恨自己没出息,这个城市多的是这种男人,走路撞上同一棵树的,一天当中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她是给施了邪咒,才会对他念念不忘的。
恨也恨完了,发泄也无非是跺个脚,捶捶桌子给猫头鹰看的。明天还要出差去上海,她最后看了眼男人的脸,揉成纸团,扔进垃圾筒里。
睡着前,她坚定了决心:他再打电话来,她也一定要对他不理不睬的。
这次去上海,是因为供给客户的货出了问题,终端消费者投诉,不但要求退货,并且还索要了赔偿。虽然是沐阳负责的客户,但她仍是个跑龙套的角色,与客户协调向来是王经理替下属担起的,尤其是像沐阳这类型的下属——拉出去就给人以不能委以重任的印象。
到上海后,介桓和沐阳把行李扔到酒店,草草地在酒店西餐厅用了份商务套餐,便拿着资料赶到客户公司。会议上,介桓从善如流地与客户协商,沐阳伏首记录,偶尔也会闪神,偷偷凝注上司轮廓坚毅的侧脸,看他身处别人的公司里,面对质问的众人,仍是优雅而从容地侃侃而谈,一时间,她也不禁被那种渊临岳峙的气势所折服。
会议开到七点,才商议出一个对方满意的方案。善后的事较多,与客户简单地用了顿便饭后,两人打道回酒店。沐阳洗了个澡,便坐在书桌前认真的看起会议记录来——总归是有点责任心的。
当她想做个努力认真的员工时,云舫却来电话了。沐阳望着电话号码闪烁的屏幕,顿时摸出条规律来——男人就是欠教训,只要你不想他,他便会想起你来了。
但女人更欠教训——沐阳在两秒钟后接起,一秒钟愣神,一秒钟按下接听键。
云舫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沙哑,开口便道:“终于忙完了,这几天可以好好休息一。”
沐阳没好声气地道:“大忙人难得休息,还是不要打电话给我,免得浪费了你的‘休息时间’。”
云舫似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别扭,有气无力地笑道:“真是很忙,以后有时间了再跟你细说。”
“这倒不用,你的事儿跟我报告,不是抬举我了,我又不是你领导。”沐阳全然忘了昨晚的对他不理不睬的决心,倒是像怨妇般阴阳怪气起来。
“好了,你别尽捡些刺话扎我,你要不信去问问周亮,他不是也常跟着我加班?”
沐阳心想,说得容易,她怎么好意思去问。一打探,周亮没准儿就告诉韩悦了,她来问自己,该怎么答,难不成说:正暧昧着呢。
不过,云舫这样一说,倒是把她的疑虑打消了大半,想着以她和周亮的关系,她是极有可能去问的,撒谎也容易拆穿。转而又想,若云舫不在乎她,即便是被拆穿了,又有什么关系?最多是她看透了他这个人,不再同他联系罢了,那么多女孩儿,他不见得会因为少她一个而感到可惜。
就这么会儿,她的脑子里换了无数个念头,云舫又“喂”了一声,她才回神,疑虑打消心情便畅快了,她索性趴到床上,也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聊了近十分钟,云舫才得知她在上海,忙问了她房间的电话,改打了座机。
沐阳躺在床上,曲了手指端详指甲,嘴角挂着笑,絮絮叨叨地跟云舫讲上海好多摩托车和自行车,也跟他聊起高架桥,和路两旁的梧桐树,说这都是滨海没有的。云舫也跟她讲了哪里购物较便宜,去外滩怎么搭地铁,衡山路有个音乐餐厅,比酒吧清静,却是很有气氛的。
沐阳这才知道云舫原来是上海人,问他为什么不留在上海,云舫却只说想换个环境,沐阳觉得这理由不充分,但也没追问。
礼尚往来,云舫也问了她,沐阳回答说是湖北人,云舫立刻笑她是九头鸟。沐阳说你这取笑俗套了些,大部份人都是这般反应,你也不换个新鲜儿点的。云舫说:那重来一次,你是哪里人。
沐阳兴致颇高,佯作正经道:我是湖北的。
云舫笑道:哦,听说那里有什么鸟类特产来着?
沐阳答道:鸭脖子。
两人都笑了,沐阳忘了自己的工作,笑得弯腰点头。空调“咝咝”地吹出冷气,似乎全聚拢到书桌的会议记录上,白色的纸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寒的银光,台灯和地灯都是暖黄色的,沐阳索性关了水晶吊灯,只余下那暖暖的、并不分明的暧昧色调——
谁说,失忆的只有男人?
一通电话打了近一小时,末了,沐阳道晚安,正要挂断电话时,云舫突如其来地低沉道:“早点回来,哦,回来那天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沐阳原想说搭经理的车回去就行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她倒是很愿意他大费周折一番,尽管到时她仍是会搭了经理的车回去,到家了才会给他打个电话。她没拒绝的,只不过是心理上的满足而已——他,哪怕也是有丁点儿在乎她的。
挂掉电话,沐阳站在二十楼窗边,望着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一条条的看去,不知道云舫曾经住在哪条街上。这是他的老家,他曾在这里上学,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有了第一次恋爱,那个女孩子或许还在上海,还住在云舫家里的那条老街上。
很突然地,她觉得背后空洞洞,冷嗖嗖的,这个城市原本就陌生,却因为云舫,她更觉得陌生了——即使想贴近都难。
九点时,介桓问沐阳要不要吃宵夜。换作平时,沐阳肯定是会说:你要去,我就陪你。这次,她是想也不想便说好。
他们就近找了家火锅店,介桓和沐阳都能吃辣,去的路上便商议好了要吃香辣小龙虾。红澄澄的一盘小龙虾上来后,两个便“噼啪”地撕壳吃起来。沐阳的胃口很好,直夸龙虾做得地道。介桓见她的馋样发笑道:“地道?我没这种感觉。”
“那你是什么样的感觉?”沐阳问完,红油便顺着剥壳的手流到手腕儿上。她忙抽了张纸巾胡乱地擦两下,又道:“吃龙虾烦的就是脏手,一会儿再去洗了!”
“跟女孩子去宵夜,很少点这种油腻腻的虾蟹,一来是女孩儿怕上火,二来是吃相不好看,也就你这样的才全无顾忌,不过还是太冷清了点儿,多几个人就好了,猜拳罚酒什么的,闹个十多分钟,感觉就有了。”
沐阳诧异道:“真看不出来,经理你平时都斯斯文文的。”
介桓 “啪”地剥开一只龙虾,油渍溅到桌面上,但他的手离得远,白衬衫没沾上一滴。“吃饭的时候,谁还讲究斯文?我也是学生过来的,难得上馆子吃一顿,吃得多就等于占了便宜,何况小时候家里穷,跟兄弟姐妹们抢菜是常事儿!”
“我是独生子女,家里就我一个,还没有跟人抢菜的经历,学生时代食堂条件不好,去外面吃一顿,只要不是自己请客,也跟你一样,恨不得占尽便宜地多吃。”沐阳笑着说。
“女孩子家可别到处跟人说自己爱占便宜,现在的男人可是经不起吓的。”介桓把手沉到洗手盅里,净了手后用纸巾拭干,才点了根烟,玩笑地告诫道。
“那种小器男人,吓走了也不可惜。”
“男人结了婚都会变得小器,当然是要个会持家的女人,要个处处贪便宜的做什么?”
“你说得好像世上的男人都是小器的,那倒好了,不嫁人还省了心。”。
介桓只笑了笑,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心知女人向来口是心非,嘴上说得大方,心里也是计较的,就他所知,沐阳还是单身,怕也是到急的时候了。
“吃完了去逛逛吧!”介桓不失时机的拉拢下属。
4
上海夜景最为旖旎的便是外滩了。沐阳不是第一次来上海,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到外滩,但每到这里,仍是要惊叹一番。时间不算晚,黄埔江边背了相机的游客对着东方明珠塔调整焦距,也有人倚着栏杆摆出各种姿势,留照记念。闪光灯在人潮里闪烁,使得沐阳常有别人在偷拍她的错觉。
外滩的风带着江水的潮湿。刚吃完香辣龙虾,胃里仍有些烧灼感,江风吸进腹里,仿佛那微凉的湿气缓解了些胃疼。
游客多了,她和介桓说不上什么话,起个话头还没来得及接上,便被擦肩而过的游人或是拎着篮子卖白玉兰的老婆婆打断。再美的景也是初时惊艳,走了二十来分钟,沐阳便想,谁来上海都要来趟外滩,去了北京就要爬长城,这些人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景而去,还是为了往后与人聊时多个话题。
介桓是通透的人,察觉出沐阳的心不在焉,料想到她已乏味,便投其所好的带她走到南京路步行街。街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异常繁荣,但与外滩那些世界顶级的品牌店比起来,这里又显得像是杂货铺了。
沐阳拐进一个水晶饰品店里,她是忘乎所以了,把身边的上司只当了个陪她逛街的小厮。绕了店子一圈儿,她看中了一串紫水晶手链,和一条黄水晶手机链子,手链是为自己看的,手机链是为云舫看的。‘杂货铺’的商品标价也不菲——相对于她来说,售货员拿了两条链子给她看,紫水晶手链玲珑剔透,戴在手上试了下,她的皮肤白,手腕儿细,售货员连连赞美。介桓也靠了过来,看一眼说:“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