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山一听,自己的事,妙一真人竟早前知,好生佩服。便笑答道:“小弟为了一些世缘,转劫多生,终无成就。今生枉自修炼多年,对于过去一切因果,竟是茫然。适才出迎三位禅门大师,幸蒙老禅师大发慈悲,宏宣宝相,金轮普度,佛法无边,方始如梦初醒,悟彻夙因。现虽立志皈依佛门,寻求正果,但是自来所学不纯,法力浅薄。贤郎多生智慧,根骨深厚,现虽年幼,不消数年,必能精进,不可思议。小弟初入佛门,尚在学步,如何配做他的师父呢?”
芬陀大师接口笑道:“道友过谦了。休说此子本你前生师侄,夙有因缘,谢道友又何尝不是修积释道两门,殊途同归,无异一体。我佛门中法,说难便难,说易便易。道友新近皈依,仅自彻悟,还未修为,心存客气,自然患为人师。”
谢山原极爱重李洪,只因初悟夙因,匆匆与前世师兄相晤,有好些话尚未询问,自身尚无师承,如何便收弟子?为此谦辞。及听芬陀大师这等说法,妙一真人只是含笑不语,情知真人言不虚发,事已定局,便起身答道:“谨谢大师教益。但后辈自身尚无师父,如何收徒?齐道兄之嘱,不敢不遵,只请暂缓,容我拜师受戒之后如何?”边说边往天蒙禅师座前走去。本意近前跪倒拜师,请求收为弟子。哪知刚一跪将下去,天蒙禅师本在低眉默坐,忽然伸手向谢山顶上一拍,喝道:“你适才已明白,怎又糊涂起来?本有师父,不去问你自己,却来寻我,是何缘故?”
谢山吃普度佛光一照,仅只悟彻夙因,以佛法素重传授,未来如何修为,尚须禅师指示。况他又是前生师兄,为了自己,迟却千年正果,受恩深重,觉着拜师万无不允。偏生对付晓月,好些耽搁,不便越众前请。此念横亘于胸,尽管智慧灵明,竟未往深处推求。及被天蒙禅师拍顶一喝,猛地吃了一惊,当时惊醒,神智愈发空灵。立即膜拜在地道:“多谢师兄慈悲普度,指点迷津。”禅师微笑道:“怎见得?”谢山起身,手朝殿外一指。众人随手指处一看,原来灵峤三仙适在禅师等未降以前,施展仙法接引的明月,已应时而至,照将下来。凝碧崖前七层云雾,连同由平湖后半直连正殿平台那么宽大高深的洞顶,也被用移山法缩向后去。这时殿外正是万花如笑,齐吐香光,祥氛潋滟,彩影缤纷。当空碧天澄霁,更无纤云。虹桥两边湖中明波如镜,全湖数层青白莲花万蕾全舒,花大如斗,亭亭静植,妙香微送。那一轮寒月,正照波心。红玉坊前,迎接神僧的一百〇八响钟声,已是尾音。清景难绘,幽绝仙凡。众仙方在暗中赞美瞻顾间,忽又听天蒙禅师问谢山道:“你且说来。”谢山恭答:“波心寒月,池上青莲;还我真如,观大自在。”禅师喝道:“咄!本来真如,作甚还你?寒月是你,理会得么?”谢山道:“寒月是我,理会得来。”禅师笑道:“好,好!且去,且去!莫再缠我。”谢山也含笑合掌道:“你去,你去!好,好!”
白眉禅师、芬陀大师随即起立,同向妙一真人道:“天蒙师兄与寒月师弟因缘已了,我三人尚有一事未办,还须先行,要告辞了。”叶缤也和谢山一样,有许多话要请教,并欲拜芬陀为师,一见要走,忙即赶前跪下。被芬陀大师含笑拉起道:“道友心意,我已尽知,但贫尼与你缘分止此。行得匆忙,无暇多谈。你和谢道友一样,从此礼佛虔修,自能解脱。一切适才想已知悉,何庸多说?”叶缤原已悟彻,便笑答道:“弟子已知无缘,只请和老禅师一样,略示禅机,赐予法名如何?”说时,殿外云幢上,钟声正打到未一响上。大师笑问道:“你既虚心下问,可知殿外钟声共是多少声音?”叶缤躬身答道:“钟声一百〇八杵,只有一音。”大师又道:“钟已停撞,此音仍还在否?”叶缤又答道:“本未停歇,为何不在?如是不在,撞它作甚?”大师笑道:“你既明白,为何还来向我?小寒山有人相待,问她去吧。”叶缤会意大悟,含笑躬立于侧,不再发问。
李宁和采薇僧朱由穆、杨瑾三人,见师父将行,各自趋前请命。白眉、芬陀笑道:“自照你们心意做去。随时相助齐道友,发扬光大。行止归去,均在于己。有事自会传谕留示。助己助人,勉力潜修好了。”
说罢,三位神僧、尼便往外走。妙一真人等知难挽留,只得恭送出去。众弟子把香花礼乐早已准备。天蒙禅师笑道:“何必如此?”三人各自合掌当胸,向众辞行,便自平地上升,仍和来时一样,只是易下为上,没有来时云层洞顶阻挡曲折,去势更是神速。妙一真人等忙率两辈同门和先前出接的诸仙宾飞身恭送时,三人身已直上云霄,只见祥光略闪,微闻旃檀异香,便不见踪影。众仙礼送回来,又向谢、叶二仙分别称贺。由此二人便入了佛门,一个改名寒月,一个改名一音。只等小寒山一行,便各回山虔修。不提。
众仙到了殿内,妙一真人便令婴童李洪行那拜师之礼。谢山自然不再推辞。行礼之后,谢山见晓月禅师所炼断玉钩连同灵峤三仙所赐三宝,由妙一夫人分别给李洪佩戴,钩插在左肩之上。那钩形制古茂,上面满刻奇书古篆符引之类,宝光内蕴,灵异非凡。便对李洪道:“灵峤三位仙长所说,务须留意。此钩不特前古异宝,并经现藏宝主人费了若干心血祭炼,原意用以抵御长眉师祖玉匣飞刀,可知厉害。如非天蒙老禅师佛法无边,只恐谁也用它不了,即便到手,也早晚必被原主夺回。看来晓月对于此宝,必定珍惜非常,一旦受制佛法,为一幼童所得,必不甘心。虽然老禅师佛法高深,既肯取以转授,又将它灵性隔断,使为你用,不致被他收回,到将来也不致有甚危害,但还是小心才好。你初拜我为师,本应传授一两件防身御魔之宝。一则我本玄门中人,刚悟前因,还我初服,尚未十分修为;二则我所有法宝,除一心灯外,无甚奇处。好在你已有此神物,更蒙灵峤三仙赠你三宝。此时到底年纪太轻,尚须随我小寒山一行,回山修炼。且等我将法宝重用佛法祭炼,到你他年下山之时,再行传授吧。”
李洪拜谢,领命起立,仍去妙一夫人身前立侍,甚是依恋。妙一真人笑道:“痴儿,你已转劫九世,前后千年修为,怎还如此依依难舍?”李洪跪禀道:“儿子自蒙恩师佛法警悟,想起以前诸生之事,父母慈恩深厚,好容易违颜千载,今始重逢,少时又要随师还山,怎叫儿子能舍?”谢山道:“你与令尊千年父子,今始重逢,煞非容易。我为全你孝思,并得多受贤父母教诲,此后许你每年一次归省便了。”李洪闻言,自是欣慰。妙一夫人道:“今日开府,各位仙宾所赠法宝珍物甚多,前又得了紫云宫、幻波池许多法宝,本可赐你两件。也为年纪太轻,尚非用时,且等将来省亲时,我择那佛门弟子合用之宝,赐你好了。”殿外众仙闻知谢山收徒,又是妙一真人夫妇前九世的爱子,纷纷入贺。
诸葛警我等来时,正值神僧、神尼去后,李洪在殿中拜师行礼。略听完了经过,见齐灵云、周轻云、秦紫玲在殿右一角聚谈,知三人奉命设置盛筵,正想过去询问众仙席次,齐霞儿已点手相招。近前一问,霞儿笑道:“大师兄奉命引度那两人怎么样了?”诸葛警我道:“师父原说他二人师父劫运未到,入我门中,尚非其时。不过二人不久便有大难,此时先给他们稍微点醒便了。这两人资质禀性都好,我看他们已有警觉,只为师门恩重,不肯弃彼就此。到了时机,必来无疑。我为奉命代熊血儿问向芳淑师妹索取阴雷珠,并点化虞、狄二人,竟偷了懒,三位师妹安排筵宴,想已齐备了?”齐霞儿道:“起初本是不论交情亲疏,所有筵席齐设在平台之上。游园时,灵峤三仙、公冶道长和家师等诸位尊长相继提议,说殿前仙景各有妙处,而到会仙宾各有友好,门人弟子也多偕来,行辈不齐,如在一处,盛会固较庄严,一则有等次,不免拘束,难求尽欢;二则席次也费安排。最好除平台上原设的五席外,余者择那风景佳处,分别设席,听凭到会长幼仙宾自约同道友好,各任心喜,随意入座。”
诸葛警我为众门人之长,久与机密,知道此事早在掌教师尊算中。为免一些不相干的外客和旁门中人挑剔厚薄,故令一体设宴平台。却由别的仙宾以观景尽欢为名,除主要五席外,余者分设各处,不论上下各等,俱可随意入座。实则功行深薄,行辈高低,以及道路各有不同,绝不肯掺和在一起。经此一来,既免鱼龙混杂,又免因此生出别的枝节。齐霞儿当然也知此中深意,彼此相视一笑,更不再说。
那殿台上的五席,俱是一律两丈四长,一丈二宽的青玉案。仙家筵席,不同俗世,又值开府盛典。每席共坐十二人。当中列有主位,做一字横列,入席者有玄真子与妙一真人等四位,余均本派同辈。两旁做八字形,各有两席相连。只席座均比主席高约半桌,以示尊敬。每边各有二十四位。列坐的,为媖姆、优昙、极乐真人李静虚、百禽道人公冶黄、灵峤三仙、易周、白朱二老、乙休、凌浑等本派至交,以及半边老尼、藏灵子、少阳神君、无名禅师、知非禅师、侠僧轶凡等仙宾,不是前辈真仙,便是各派宗主、神僧、神尼之类。那些不速之客以及旁门中人,见此盛况,主人尽管以礼揖让,也都自然自惭形秽,不敢与之并列了。
五席之外,如湖堤、桥亭、灵峰、水阁等各处所设筵席,俱和殿台一样形式陈设,只地方不同,人数多寡也各听随意邀约。外来一干后辈,席设水阁之内。
本门弟子,只诸葛警我、岳雯、黄玄极、悟修、齐霞儿、易静、癞姑、邓八姑男女八弟子,在湖心阁以内做主人,陪伴后辈,得以与宴。余者有的司乐,有的司厨,有的在侧侍宴,各有职司。只等会后仙宾散去,师长赐宴之后,经过二次传授,或是奉有专命,或是自行呈请,分别由左元十三限,或由右元火宅玄关通行一次。能通过的,三四日内拜师下山行道。自信功行不济、志在虔修的,也不勉强,在仙府内与去留诸同门欢聚畅游三日,便去右元洞壁崖穴之中苦修,到了火候,再行请命。有那本身功力不够,并未奉有特命准予先积外功,随时在外修为,而又妄想一试的,侥幸通过这两处难关之一,自可如愿;如通不过,在师恩卵翼之下,虽还不致有败道丧生,走火入魔的凶险,但也元气大伤,去至右元洞窟,日夕熬炼,多受好些苦难,始得复原。
自从妙一真人按照长眉玉敕遗命,订下规条功课,门下弟子虽居住在这仙山福地,将来也必能成就仙业,但是成道以前,修为至难,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功力根骨所限,分毫也勉强不得。如非真个道心坚定,精诚不渝,休得列入门墙。上来根基先自扎稳,所学又是玄门正宗,上乘功课,所以后来峨眉派日愈发扬光大,为各派北斗宗盟,门下弟子到头来咸列仙班。即或向道心坚,修为勤奋,而福缘不够,强请入门;或是夙孽太重,无可解脱,入门修炼,此生虽不免于兵解,而转世之后,因有前生修为,道基坚固,再有师长、同门垂怜接引,成就自速。至不济也是地仙散仙一流。
至于中道为邪魔所诱,叛师背教,或犯严规,误入歧途,以致堕落的,只有一人。此人也并非不知自爱,只为夙世冤孽太重,心又急于建功,不到功候,便强欲下山,仗着灵警智慧,居然通行火宅,走向前殿。偏生教祖他出,代掌仙府的正是此人所拜师父髯仙李元化,见他竟是如此精进,通行火宅,以为可以无虑,未加告诫,反予奖勉。以致下山不久,便遇夙孽纠缠,对方恰是一个厉害邪魔之女,双方苦斗三日,终于受了诱惑,堕了色戒,坏去道基,不敢回山,又迷恋上妖女美色,迫不得已与之同流合污,做了邪魔爱婿。由此行恶日多,终为李英琼飞剑所杀,连转劫重修俱属无望。峨眉派因此取材愈严,门人出处,越发慎重,更无一人再步前辙。此是后话,暂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