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如落子。
有人说名字错了,是年少轻狂,年轻人无车无房,赤条条,这叫轻,人微言轻,所以谨小慎微,电视剧里讲,捏死你像捏死一只蚂蚁。
至于狂,什么叫狂,壮士劫道儿,你说壮士我错了,这不叫狂。
你说壮士留步,撩开袍子,拱手抱拳,说看我变身,这也不叫狂,这叫病。
你说瞅你咋的。
这才叫狂。
轻狂,是说我们这些年轻人,一无所有,偏喜欢瞅你咋的,又好出头,这胸腔、肺腑、脑壳儿里都滚着烫手的血,有多烫,我洒出来,溅在荒草里,就能燎原。
熊熊大火汇成河,奔流入土,烧去整个城郭。
可往往我发现,不是血不热,恰是没有荒草,亦没有城郭,憋足了劲儿,无处可烧,四顾茫茫,凌寒噬骨。
于是,像我们这样提剑的人,才会犹豫,才会问眼前巨大的龙,你到底是龙,还只是吃水的风车?
我想起一位朋友,与姑娘相好四年,整个大学时光,每一寸,每一帧,你看,都是好。胸脯好,屁股也好,温润如玉,温在两臂之间,两臂成怀,润在喉咙肚腹,如若渊虚,不见瑕疵。爱情是一块老玉,放在掌心,掌心恰是温湿,有一点儿纹理,沁了汗,这样整日摩挲,焉能不温润么,简直太好了。
大学毕业,姑娘嫁作他人之妇,他人有房,他人是公务员,他人比你更近、更紧,像敦实棉袄,包裹着她,浑身上下都更热乎,还防水,透气,还贵。
你冲了一辈子塔,败给了武器店老板。
你说你要屠龙,龙说我他妈是个风车。
你气愤,可连个给你捅的肉身都没有。
再说我这朋友,从小就狂,自诩胜利小学陈浩南。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必然引来无数挑战者,就好像抗日电影里皇军捉了良民,问你叫什么,良民说我叫陈真。
就这么狂,胡匪彪子双枪将。
天王盖地虎,我朋友是不怕的。
上海一套房,我朋友就了。
于是我才感到困惑,落笔前,斟酌良久,觉得四肢百骸,都泄了劲儿,对着天花板生闷头气,干脆就是空虚。
为什么?因为我劝朋友,你去把姑娘抢回来呀。朋友拦住我。
“我说谢晨你回来吧,我肯定能挣着钱。我买了房,天天不重样地跟你做爱,买四张无上限的信用卡,三张用来刷,一张用来练镖。”
朋友替我说完,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傻不傻。
姑娘后来结婚,当天我朋友憋在房间,修真似的,无声无响。有人说他辟谷了,有人说他悬梁了,我想他终于想不开,走上了凡人修仙路。这个故事太简单了,从血肉丰满变成血肉干瘪,一进屋好大一道梁,梁下好长一个人,舌头长,腿长,尿液喷洒的轨迹也长。吊死了,成仙了,上去就封仙,封一个仙。
翌日,他出来,说我操朱宝,我摇了一天微信,摇着个波大腿长声浪的,我觉得我又找着真爱了。
我见他眼有泪痕,有人说他哭过,是捧着脸干号;有人说不对,他是跪在床脚啜泣,我不知,便问你可哭了?
“她结婚,关我什么事儿,我哭你妈个蛋。”
以前我们说,要在一场婚礼中,抢走新娘,在一个大雪夜,有膝盖那么深,我们是胡匪彪子双枪将,抱走新娘,雪夜驰骋,留下一串蹄印。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用冻僵的双手撕开她肿胀的棉袄,露出炭火一样滚热的胸脯。我的双手贴上去,烫得灼人,嗞嗞儿往外吐热气,像是两颗注满热水的囊,圆鼓鼓,滑溜溜,软绵绵,哎哟呵,真爽。
现在我们连想都不敢想,我们说这叫犯罪,属于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兼拐卖妇女儿童。
吃枪子还算罢了,最重要的是,何必呢。
何必如此冲动,何必轻躁癫狂,雪这么大,不如饮酒,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你明白了,你就狂不来,你什么都懂了,你就跑不动,于是只叫轻狂静坐圆寂,烧成了一把荒唐。
当我们成年的时候,回头看这些年少的时光,看到的是轻狂,我举手,说老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还需要检验而苏联解体恰恰证明了这种哲学的不稳定性。
这是轻狂。
我朋友说,看这妞,三天之内给你拿下,双唇酥胸三角铁,给你摸得通透,否则包你一月烟钱,他问我这是不是也叫轻狂。
我说这是流氓。
那时候,我轻狂,现在轻狂是一种回忆,涓涓流淌,拨开我的胸腔,那里有一片静谧山谷,花草茂盛,不大,指甲盖大小,那就是我仅剩的那么点儿轻狂。
现在的我,还有你,还有他们,我们不是轻狂。
我们是荒唐。
“看这妞,算了,咱配不上。”
如果你早知这样,还不如趁早,年少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