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白桦

去年冬天，

去年的冬天。

是已经过去了吗？

我说的正是去年冬天。

还是尚未到来呢？

是的，我说的是去年的冬天。

朦朦月光下的雪地，

只有纯净和平坦；

一张什么也没写的白纸，

一张渴望韵律和情愫的诗笺。

我们写下了平行的四行，

脚印儿深蓝、深蓝……

默默无语的雪花，

漫不经心地飘散。

我们没有回顾，

没有回顾的时间。

风雪抹掉了我们的即兴诗，

剩下的又是纯净和平坦。

甚至也没想到回顾，

我们在向未来伸延……

蛹为了再生一双飞翔的翅膀，

正在地层下编结自缚的茧。

我们迈开富有弹性的腿，

去丈量无限的空间！

老树孕育着花蕾，

痛苦地扭动、长吁短叹。

冻得磕牙，

我们的节奏自然是快板。

沉重的竹枝，

臃肿的电线。

寒风把棉袄抖得薄如纸，

希望又补给了我们足够的温暖。

积雪很快化成了水，

水早已被风舔干。

纯净和平坦也消失了，

一场银色的梦幻……

没有永远的平行，

误差把我们的距离拉远。

我们在地球的两侧，

分别画了长似一年的弧线。

默默无语的雪花，

又在用冷漠的吻寻找着我的泪眼。

我们收获了几颗果实？

花朵经历了多么严峻的考验！

我像中学生那样坚信，

两条弧线必然会有一个交点。

我们曾把各自的爱的秘密，

毫无保留地进行了交换。

宇宙无论有多么大，

我们都会把同一块土地眷恋！

我爱她，因为我离她太近，

你爱她，因为你离她太远。

太近，有太多太多幸福的忧虑，

太远，有太多太多痛苦的思念。

幸好有忧虑和思念可以充实自己，

百无聊赖地活着不如长眠。

我相信你也和我同样不幸，

唯恐有哪怕一分钟的失恋……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蝉娟。”

生于斯，爱于斯！

怀着一个美好的、 古典的祝愿。

人是长久的吗？

我们会不约而同地回答：当然！

在长久、长久的苦痛之中，

我们咀嚼着长久、长久的甜……

去年冬天，

去年的冬天。

是已经过去了吗？

我说的正是去年冬天。

还是尚未到来呢？

是的，我说的是去年的冬天。

·作者简介·

白桦，原名陈佑华，生于1930年，河南信阳人，当代诗人、剧作家、小说家。1947年参加革命。1950年后开始发表作品。著有诗集《金沙江的怀念》、《白桦的诗》、《我在爱与被爱时的歌》等，重要诗作有《春潮在望》、《轻！重！》、《孔雀》等。白桦的其他作品还有话剧《吴王金戈越王剑》、电影《今夜星光灿烂》、小说集《白桦小说选》等。

作/品/赏/析

《去年冬天》是一首饱含着生命体验的抒情诗，诗中反复用“去年冬天”，表现了对生命流失和命运多变、岁月成长的无限感慨。诗歌开篇即通过多次的重复来强调“去年冬天”，这是一段被诗人深刻记忆着的时光，“是已经过去了吗”？“还是尚未到来呢”？为什么会有这样自相矛盾的表达？这里恰好表达的是诗人对生命中美好时光的留恋和期盼。接下来诗人写到了“去年冬天”的情形：“朦胧月光下的雪地，只有纯净和平坦；一张什么也没写的白纸，一张渴望韵律和情愫的诗笺。”在这片纯洁的所在，“我们写下了平行的四行，脚印儿深蓝、深蓝……”这是纯净的童话世界里诞生的友情和爱，所以它是那么的漫不经心而又使人刻骨铭心。“风雪抹掉了我们的即兴诗，剩下的又是纯净和平坦”。这样美好的青春年华里诞生的珍贵友情，却因为我们急于“向未来延伸”而没有回顾，也“没有回顾的时间”。此后，生命却经历了严酷的考验，“老树孕育着花蕾，痛苦地扭动、长吁短叹”，“纯净和平坦也消失了”，“误差把我们的距离拉远”，从此，“我们”天各一方，只有相互思念，感知着宇宙天地的广大、距离的遥远、命运的幻化多变。“去年冬天”的美好记忆使诗人“在长久、长久的痛苦之中”“咀嚼着长久、长久的甜”。这首诗语言朴素流畅，感情非常真实，能深深唤起读者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