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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风很大,罗海百无聊赖地将手放在暖气片上取暖,手上的冻疮似乎又严重了,等了一天也没有一个客人,就在罗海准备关门的时候,门却开了,一个穿着时尚,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走了进来。
“老板,一碗馄饨。”女孩大大咧咧地说。“对不起,打烊了,明天再来吧。”罗海打着哈欠说。“是罗哥介绍我来的。”女孩满不在乎地点了一根烟。罗海愣了一下,赶紧到厨房里煮了一碗馄饨端到了女孩的面前。“不是打烊了吗?”女孩笑嘻嘻地问。“罗哥的面子我一定要给,再说这是他第一次给我介绍这么漂亮的客人。”罗海坐在了女孩对面,很认真地说。女孩哈哈大笑,笑得没心没肺。“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罗海好心地提醒。女孩吃了一口,突然说:“你能不能帮我杀了我哥?”“你很恨他?”罗海问。女孩点了点头,说:“他是个畜生,他杀了爸妈。”说着女孩哭了起来。女孩给罗海讲起了她的哥哥,是如何对自己的父母不好,又是因为什么杀了他们,至于尸体藏在了哪里谁都不知道,所以警察一直没有立案。罗海不知不觉地就被女孩的情绪感染了,手不知不觉地拿起女孩放在桌子上的烟点燃了一根,直到眼泪都被呛出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不会抽烟。
她真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罗海真希望有机会能把她介绍给另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他叫乔波。
有一次乔波给罗海讲了一个关于出租车司机的故事,让罗海兴奋了好几天,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听故事,也喜欢讲故事。也有一次罗海去他那,正巧他卖给了客人一瓶香水一样的东西,事后他神神秘秘地告诉罗海那是一瓶迷药。这勾起了罗海的兴趣,他也想买一瓶,要是放进馄饨的汤里该多有意思。乔波说那种药是不能食用的,会出人命的,但是他给了罗海另一种药剂,就是上次放进宋老板的矿泉水里的药剂。
女孩吃完了馄饨,情绪也恢复了过来,她撇了撇嘴说:“你的馄饨一点儿都不好吃,比速冻的馄饨强不了多少。”
“一点儿也不错,这就是在街角的那家超市里买来的速冻馄饨。”对于什么样的客人,罗海会选择什么样的服务,这样的女孩可不配吃他亲手包的馄饨。
女孩留下了一张照片和一个地址就离开了。罗海有些怅然,就像当初的那个乡下来的老人,他们短暂地相识后就再也没见过,不过罗海有预感,他会和这个女孩再见一面的,毕竟她还没有尝过罗海亲手包的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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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哥哥是个海归博士,罗海拿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住的那所公寓,看得出来这是个低调的人。
给罗海开门的正是照片上的男人,男人的头发整理得很干净,洁白的衬衫一尘不染,每一粒扣子都系得一丝不苟。
“您找谁?”男人问。“您的妹妹让我来给您送一碗馄饨。”罗海微笑着回答。“进来吧。”男人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罗海让进了屋子。
那一瞬间罗海看到了男人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熄灭了,这样的眼神让罗海想起了乔波,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把一切都看透了,那么就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没有什么比一个落寞的男人更令人心酸了。
“随便坐吧。”男人说,罗海突然变得拘谨起来。“我妹妹她还好吧。”提到妹妹的时候男人的眼神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怜爱。
“嗯,还好。会抽烟。”罗海敷衍着说,脑子里又浮现了女孩吸烟时候的样子。
“呵呵,她总是那么任性。”男人和蔼地说。罗海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太多,他打开保温袋拿出了一碗馄饨,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和这样一个人打交道可不是他熟悉的节奏。“好香啊。”男人一边用勺子搅动热气腾腾的馄饨一边说:“我妹妹只是让你来给我送吃的吗?”“她还想让我杀了你,给你的父母偿命。”罗海坦白地说。“哦。她还是很恨我。”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不,她一点都不恨你。”罗海不是安慰他,罗海能感觉出来女孩真的不恨她的哥哥,真正恨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像女孩那样,女孩根本不在乎她的父母,也不在乎她的哥哥,她真正在乎的只有她自己。见过的人多了,感觉自然就敏感了许多。感觉这种东西,你相信,它就是一种境界;你不信,它就是一种矫情。
“我跟你说说我的父母吧。”男人一边吃着馄饨,一边跟我聊着天。罗海点了点头,不过罗海希望他能说得快一点,因为罗海还有别的事要做。
“在我父母的眼里,我不仅仅是他们的孩子,更是一部机器。从小到大,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他们设计好的。小学要上哪所,初中要上哪所,大学之后要到哪个国家留学,甚至每一天要穿什么衣服都要听他们的,每次考试的成绩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会把我打得死去活来。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不是他们意志的延伸,我要我自己的生活,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我的爸爸妈妈了吧。”男人吃光了碗里的馄饨,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随意。
罗海却感受到了他浓浓的恨意,这才是深入骨髓的恨,罗海的手兴奋地微微颤抖,冻疮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男人吃光了馄饨,似乎是意犹未尽,问:“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馄饨,还有吗?”
罗海抱歉地摊了摊手,要是时间允许的话罗海真的愿意再为他做一碗,毕竟一个懂的欣赏自己手艺的知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妹妹就比我幸运,她从小就比较叛逆,爸妈也从来不对她抱什么希望,就像从来都没有这个女儿一样,所以爸妈的财产一分钱都没有留给妹妹。”男人说着拿出了一份还没有寄出的信件,对他说:“这是爸妈全部财产的转让合同,看来她太着急了,要是你方便的话,帮我寄给她吧。”说着男人把文件递给了罗海。
罗海接过文件说:“用不了多久,我也会把你妹妹送去见你的。”男人皱了一下眉,随即又释然了,他说:“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要是我不告诉你真相的话,妹妹就不会有事了。”“不是的,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杀了自己的父母,这是你应得的惩罚,而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妹妹在撒谎,她一样要付出代价。”罗海的口气很随意,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知道我把爸妈藏在哪儿了吗?在这面墙里。”说着男人指了指身后的那面墙。
罗海下意识地闪开了。
男人走到了那面墙的前面,他把耳朵贴在了墙上:“每个晚上,我都能听到我爸在里面咳嗽的声音,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不信你听。”
罗海也试探着把耳朵贴紧了墙壁,两个大男人在听一堵墙的声音,这场景有些说不出的怪诞。
突然罗海听到了一阵轻轻地咳嗽声,他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过罗海很快就发现声音并不是来自墙里,而是他身边的男人发出来的,而那声音明明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你听,我没有骗你吧,我爸真的在咳嗽。”男人的眼神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根本没意识到声音就是来自他自己。
“你知道吗?我以为杀了他们之后我就解脱了,却没想到没有了他们,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连明天穿什么样的衣服去上班都无法决定,我已经习惯了他们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了。”男人苦笑着。
罗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何苦呢,与其说男人把父母的尸体藏在了墙里,不如说他把父母藏在了心里,潜意识里还在模仿着父母生前的习惯,他这一生都要和父母拴在一起了。
罗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透明的液体。“这是我一个朋友亲自配的安眠药,很管用,喝了它吧。”说着罗海递给了男人。他接过之后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能把我的尸体也藏在墙里吗?”
罗海摇了摇头,我有自己的原则,而且这么晚了,砸墙的话会影响邻居的休息。
男人似乎是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将瓶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罗海拿起了男人还没有寄出的信件,上面有女孩的地址。从一开始罗海就知道女孩在骗他,女孩根本就不是罗哥介绍来的,一定是从哪一个罗海帮助过的人口中打听到了他,或许是那个乡下来的老人。因为罗海就是罗哥,罗哥就是罗海。生活太平淡,总需要一些故事来点缀,不过天大的买卖也要绷足了架子,才显得矜持一些,于是罗海用“罗哥”这个身份去联系那些真正需要他帮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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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海终于赶上了去女孩家的末班车,他买了好多东西,有肉馅,还有面,罗海会亲自给女孩做一顿他亲手包的馄饨,然后告诉女孩她哥哥其实是爱她的,罗海会要求她在那份财产转让的合同上签上名字,这毕竟是她哥哥的遗愿,他应该尊重。
然后罗海会让她喝下乔波卖给他的迷药,这种强烈的安眠药会让她足足睡上几天。然后罗海会扛着她到她家的天台上,用雪埋住她的身体,罗海会亲手把她变成一个雪人,和宋老板及女孩的哥哥一样,他们都会在很低的温度下不知不觉地结束了生命。
这个世界少了一个坏人,就多了一份善良。罗海不是英雄,他只是想用心地烹饪每个人心中苟延残喘的正义。
想到这,罗海手上的冻疮又开始隐隐作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