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此妇服药得矢气后,则上冲之气顿减,可见冲心之逆气无非肠中之矢气,肠中之矢气即是冲心之逆气。意者肠中发酵之瓦斯,既不能泄于下,势必膨于中,故腹胀满。而腹之胀满程度又殊有限制,故此时瓦斯乃随时有上溢之可能。适肠系于肠间膜,膜中有无数静脉管吸液上行,平时因血管有关约之作用,瓦斯不能溢入血管。适其人暴受惊恐,关约失其效能(吾人手方握物,受惊则物堕地。书载难产之妇,因骤闻响器掷地,胎儿安下。是皆关约筋因惊失效之明证),于是瓦斯乘机溢入血管。此溢入之量必甚微渺,然其害已烈,观西医之注射液剂,必避免空气之随入,慎之又慎,可见一斑。设瓦斯溢人静脉管,病人之感痛楚尚不甚剧,因瓦斯与静脉血液同向上行故也。设其所溢入者为动脉管,则二者逆向而行,痛楚斯甚。以我亿测,此种瓦斯甚且逆大动脉而上薄心脏,但心脏瓣膜开阖喷压之力殊强,故瓦斯终为击溃,或下退原处而杳。药以桂枝加桂汤者,因桂枝能助动脉血运畅行之故,更加桂心以为君,则其喷压之力更强,而瓦斯乃不能上溢,但能下返(我前释桂枝汤中桂枝之用与此处相合,尚不致有两歧之误)。如此解释,似觅圆满。但依生理书言,肠中毒素每能侵入血管,至肠中之瓦斯殊不能溢入血管之中。然今日之生理尚不足以尽释实际之病理,观肋膜炎病者进十枣汤后,其肋膜间之水竟从肛门而出,即是一例。故我敢依此种病例作奔豚病理之假说如上。假说云者,即假定之学说,并非绝对之真理,姑留此说,以待他人之改正谬误或补充证明者也。

依鄙意,病者肠中先有瓦斯之蕴积,偶受惊恐,则关约失效,致瓦斯溢入血管之中。故仲圣曰皆从惊发得之。发犹言始也,此言大有深意。仲圣又曰:烧针令其汗,针处被寒,核起而赤者,必发奔豚。试问烧针令汗,何故多发奔豚?历来注家少有善解。不知仲圣早经自作注释,曰加温针,必惊也,曰医以火迫劫之,亡阳必惊狂,曰奔豚,……皆从惊发得之。合而观之,则烧针所以发奔豚之理宁非至明?故以经解经,反胜赘说多多。惟其人肠中本有宿气,待时而动,此乃可断言者也。

虽然,余之假说,尚不止于此。设阅者能稍耐烦,容当续陈其义。余曰:此上所述之奔豚病为第一种奔豚,更有第二种奔豚与此稍异,即奔豚汤所主之奔豚病是也。

此二种奔豚乃同源而异流者。同源者何?盖同种因于腹中之瓦斯是也。异流者何?盖一则逆大动脉而犯心藏,一则溢入淋巴管,逆胸导管亦犯心藏,甚且犯胸与咽喉。师曰:奔豚病,从少腹起上冲咽喉,发作欲死。

又曰:奔豚气上冲胸,腹痛,往来寒热,奔豚汤主之。即是此一种犯淋巴系之奔豚。试更详为之证,胸导管之上端适当胸部,其位高于心脏,故曰上冲胸,而不仅曰上至心,此可证者一也。咽中如有炙脔者,属半夏厚朴汤证,其病在咽喉部分之颈淋巴系,属少阳,与此处所谓上冲咽喉极相类,此可证者二也。

淋巴系病即中医所谓少阳病,少阳病以寒热往来为主证,故曰往来寒热,奔豚汤主之,此可证者三也。试察奔豚汤方内有半芩姜草,酷如少阳之主方小柴胡汤,此可证者四也。吾师曾用奔豚汤原方治愈此种奔豚病,其案情详《金匮发微》。读者欲知其详,请自检之,此可证者五也。有此五证,此第二种奔豚病乃告成立。

是故姑以六经言,二种奔豚病同生于太阴,一则发于太阳,一则发于少阳。以生理言,两种奔豚病同生于肠中瓦斯,一则发于循环系,一则发于淋巴系。考之实例,发于循环系者多,发于淋巴系者少,故桂枝加桂汤之用,常较奔豚汤为广。东哲有言曰:奔豚主剂虽多,特加桂汤为最可也。即缘此故耳。至奔豚病之剧者,其逆气同犯循环淋巴二系,亦属可能之事,故用方亦不妨并合。

笔述至此,奔豚病似可告一段落,徜有读者更欲追问肠中瓦斯之所由来,太阴病之所由成,我又安得无言?曰:以生理言,肠中瓦斯之成,实由于胃乏消化力,即西医所谓消化不良症是也。故欲治肠,当先健胃。犹欲求流之长,必先浚其源。虽然,是乃粗浅之言,不值一笑,今当进一步从心理方面言,曰:肠胃机能之所以不良者,乃忧思伤感有以造成之耳。试观吾人偶逢忧伤,则食不下,即下亦不能化,可作明证。故中医谓忧能伤脾,又谓脾主运化,犹言忧令人消化不良也。本此,用敢不揣胃昧。续伸仲圣之说曰:奔豚病,皆从惊恐发之,而从忧伤积之。盖发于骤,而积于渐也。

读者试将前案吾师治验例及本案拙案例合而考之,可知吾所言者,皆实验之论,非玄想之谈。又吾师之案与拙案较,在治法上言,有一不同之点在。读者明眼,谅早已烛之。如其未也,不妨略予思考,得之,然后接阅下文,与吾所言者对勘,此乃治学之一法,添趣之一术也。

吾师前案先用吴茱萸合理中汤,继用桂枝加桂汤纳半夏,拙案则由桂枝加桂汤渐移作厚朴生姜甘草半夏人参汤加桂,一往一来,彼顺此逆。易言之,吾师先治其本,后图其标,余则先治其标,后图其本,与

上卷葛根芩连汤证,师用退一步法,余用进一步法者,遥遥对映,正可相得益彭。学者当知一病之来,每非一方可奏全功,见其实则进,虑其虚则退;惟其急则顾标,因其缓则保本。必也进退合度,标本无误,病乃速已。抑进退之外,尚有旁敲侧击之法,标本之间,更有中气逆从之调。一隅三反,又岂待焦唇之喋喋乎?曹颖甫曰:治病不经实地考验,往往失之悬断。孟子有言:为高必自邱陵,为下必因川泽。今佐景乃因仲师所言之病情,进而求其所以然,则见证用药,随在有得心应手之妙,要不惟奔豚为然也。又按奔豚向称肾积,而方治实为肝病。

陈修园谓奔豚汤畅肝气而逐客邪,黄坤载发明桂枝解达肝郁,按中所述某同学所言肝气亦自有理。但以奔豚证属肝病则可,泛称肝病,并不知为奔豚证则不可耳。

历节

耿右初诊八月二十七日一身肢节疼痛,脚痛,足胫冷,日晡所发热,脉沈而滑,此为历节,宜桂枝芍药知母汤。瘰疬,从缓治。

川桂技五钱赤白芍各三钱生甘草三钱生麻黄三钱熟附块五钱生白术五钱肥知母五钱青防风五钱生姜一块打二诊九月一日服桂枝芍药知母汤,腰痛略减,日晡所热度较低,惟手足痠痛如故,仍宜前法。

川桂技五钱赤白芍各五钱生甘草三钱净麻黄四钱苍白术各五钱肥知母五钱青防风四钱生姜一块打咸附子三钱生用勿泡

【按】吾师又曾治一戴姓妇人妊娠八月,为其夫病求医,抱夫乘车,胎儿竟为夫身压毙,遂作腹痛。一医药而堕之,腐矣,妇本属血虚体质,死胎既下,因贫不能善后,即病历节。手足拘挛,节骱剧痛,旦日较缓。拖延二年,方求师诊。

师用一方,二剂不应。二诊改用某药,汗乃大出。两剂,肢节便可屈伸,足肿亦小,独手发出大泡,有浓有水,将成溃烂。乃采丁甘仁先贤法,用大小蓟各五钱,丹皮一两,地骨皮四钱,清其血热,二剂而痂成,四剂而痂脱。遂与未病时无异。

以为可无恙矣,妇忽阴痒难忍,盖湿毒未尽,而下注也。师因令其用蛇床子煎汤薰洗,良瘥。未几,入市购物,卒然晕倒,诸恙退而血虚之真象见。师乃用大熟地一两,潞党参五钱,川芎、当归各四钱,龙骨、牡蛎各一两,凡二十余剂全愈,后竟抱子云云。

曹颖甫曰:肢节疼痛,病名历节。此证起于风邪外感,汗出不畅,久久湿流关节,脉迟而滑,属寒湿。其微者用桂枝芍药知母汤。其剧者宜乌头扬。尝治一吴姓少病,予用净麻黄三钱,生白芍三钱,生绵耆三钱,炙甘草三钱,乌头二枚切片,用蜜糖一碗另煎,煎至半碗,盖悉本《金匮》法也。

发背脑疽

人体外证之属寒者,除流注外,发背脑疽最为重大。惟世传阳和汤一方与仲师当发其痈之旨最合,若误投寒凉败毒之品,十不活一。所以然者,为血络凝于寒湿,非疔毒流火之属于阳证者比也。附阳和汤方如下:麻黄三钱去根节炮姜三钱熟地黄一两鹿角胶三钱肉桂一钱(寒重加附子)

【按】友人周慕莲君患脑疽,初起,察其属阴性,法当与阳和汤,顾大便五日未行,疑其有热结,为之踌躇者再。谁知服汤后,次早项背转动便易,大便畅下,乃悟其大便之闭,亦属寒性故也。其外用膏药,为阳和膏。

又有友人周焕根君患脑疽,发于项后偏右,皮色不变而结块,脉微细,大便亦不行。采邻居之言,购番泻叶值铜元十枚服之,大下,而自止,疽反日剧。予仍以阳和汤投之,二日不应。易医,又投阳和汤加减,二日,又不应。易名医,投和荣通络轻剂,不更衣,则无暇问也。如是二日,疽依然,而大便之不行也如故。无已,予乃嘱用甘油锭以润之,因用之不得法,无效。次日详告以术,乃下燥矢四五颗,随以溏薄矢液,自是得安寐竟日。醒来知饥索粥,精神大振。便下皆溏者,湿既有去处,疽乃以渐告愈。事后,余乃悟此为先鞕后溏证,原不可攻,其所以有燥矢结于肠中者,必是番泻叶之流弊,盖大下亡阴,液去而矢在,故结而致燥也。病家之药误,医者可不留意哉?曹颖甫曰:阳和汤一方不惟脑疽发背为宜,即膝盖忽然酸疼,为鹤膝风初步,用之亦多效。若华母于去冬今春两次患此,临睡时服药,醒即不痛。施之骨槽风病,亦能一服定痛,真神方也。

汗后致虚

若华母案缺。

生半夏三钱炙草五钱当归三钱陈皮三钱白术三钱生黄耆三钱熟附块五钱党参四钱熟地二两干姜三钱川芎三钱炙乳没各三钱生米仁一两

【按】师母体素瘦削,而微有痰饮之疾。数日前,偶感风寒,恶寒,头痛,发热,师硫表剂予之,稍瘥而未了了。再予之,如是者屡。余曾检得其一方,为桂枝三钱,白芍三钱,生草二钱,浮萍三钱,姜三片,盖桂枝汤去大枣加浮萍也。

服后,汗出甚多,微恶寒,神疲心痛,叉手自冒,徐按稍瘥,筋肉不舒,有如针刺,皮肤干燥,血脉色转褐,心时悸,头时眩,坐立不稳,自觉摇摇然,脉细小而弱。师母固知医者,因谓师曰:我今虚,法当补。互商之下,乃得上方。师母且曰:倘熟附而不效者,我明日当易生附也。其时方暮,心痛甚剧,筋肉牵掣亦良苦。进初煎,旋得安睡。夜半醒来,痛随大减。次早进次煎,精神大振。皮色较润,而行动渐渐如常矣。

事后,余推测本案之病理药效,其有可得而言者,师母似系血液衰少,痰浊凝据之体,虽有表证,本不宜发汗过多。论曰:脉浮紧者,法当身疼痛,宜以汗解之。假令尺中迟者,不可发汗。何以知然,以荣气不足,血少故也。可以见之。况桂枝汤去大枣加浮萍,其发汗之力较桂枝原汤为尤猛。因大枣本为保存津液者,今反易以伤津液之浮萍故也。以不宜发汗之人,令大发其汗,自有变证。

大论曰:发汗过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桂枝甘草汤主之。

此盖为无痰饮者言之耳。又曰:太阳病,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汤主之。此盖为有痰饮者言之。又曰:发汗,病不解,反恶寒者,虚故也。芍药甘草附子汤主之。此盖为虚者言之。

今师母所服之方,虽非桂枝甘草汤,亦非真武汤,又非芍药甘草附子汤,然相去匪远,而周详或且过之,故能效也。由是观之,仲圣教人用麻桂以表邪,固又教人有不宜用麻桂之证,而又教人误用后补救之法。其意也苦,其法也备,观本案而益信。读《伤寒论》者,又安可执其一而舍其二哉?曹颖甫曰:虚人发汗,是谓重虚。重虚之人,必生里寒。血不养筋,故筋脉牵掣。血不充于脉道,故微细。不补气血则筋脉不调,不调水藏则表阳不达。又因其有水气也,加干姜半夏。因其体痛也,加乳香没药。因其心悸也,重用炙甘草。因其夹湿也,而加生苡仁。大要随证酌加,初无成方之可据。而初意却在并用术附,使水气得行于皮中。盖救逆之方治,原必视病体为进退也。

太阳转阳明其一

姚左发热,头痛,有汗,恶风,脉浮缓,名曰中风,桂枝汤加浮萍主之。

川桂枝三钱生白芍三钱生草钱半浮萍三钱生姜三片大枣三枚服药后进热粥一碗,汗出后,诸恙可愈。汗出热不除,服后方,热除不必服。

生川军三钱枳实三钱厚朴钱半芒硝二钱冲生甘草钱半

【按】上列二方乃师初诊时一次疏予者也。他医似无此例,然师则常为之。

师曰:我今日疏二方,病者明日可以省往返之劳,节诊金之费,不亦善哉?虽然,苟我师无先见之明,能预知明日之变证者,其亦安肯若是耶?浮萍为我师暑天常用之药,多加于桂枝汤中。师每赞其功。病者姚君持方去后,竟不敢服。质疑于恽铁樵先生之门人某君。某君曰:先解其表,后攻其里,是乃仲圣之大法也,安用疑为?卒从其言。服后汗出,果如方案所记,诸恙悉愈。不意半日许,复热,病者固不知此热却非彼热,姑壮胆服后方,竟便行而热除。三日,悉如常人。

余问曰:桂枝汤之后,有宜继以承气者,有无须继以承气者,其间岂无辨认之点耶?师曰:病者初诊,吾见其有作黄色而且厚,吾以是用承气也。余曰:诺,举一反三,又岂惟苔黄厚而已?则凡便之不畅或不行者,口渴者,阙上痛者,或素体热盛者,莫非皆承气之预见证乎?予自是亦能效吾师之法,一诊而疏二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