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 明史
  • 张廷玉
  • 4554字
  • 2015-12-26 18:17:08

马世奇吴麟征周凤翔刘理顺汪伟吴甘来王章陈良谟陈纯德申佳允成德许直金铉

马世奇,字君常,无锡人。祖濂,进士,桂林知府。世奇幼颖异,嗜学有文名。登崇祯四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十一年,帝遣词臣分谕诸藩。世奇使山东、湖广、江西诸王府,所至却馈遗。还,进左谕德。父忧归。

久之还朝,进左庶子。帝数召廷臣问御寇策。世奇言:“闯、献二贼,除献易,除闯难。人心畏献而附闯,非附闯也,苦兵也。今欲收人心,惟敕督抚镇将严束部伍,使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则乱可弭。”帝善其言,为下诏申饬。时寇警日亟,每召对,诸大臣无能画一策。世奇归邸,辄太息泣下,曰:“事不可为矣。”十七年三月,城陷。世奇方早食,投箸起,问帝安在、东宫二王安在,或言帝已出城,或言崩,或又言东宫二王被执。世奇曰:“嗟乎,吾不死安之!”

其仆曰:“如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将自经,二妾朱、李盛饰前。世奇讶曰:“若以我死,将辞我去耶?”对曰:“闻主人尽节,我二人来从死耳。”世奇曰:“有是哉!”二妾并自经,世奇端坐,引帛自力缢乃死。

先是,兵部主事成德将死,贻书世奇,以慷慨从容二义质焉。世奇曰:“勉哉元升。吾人见危授命,吾不为其难,谁为其难者!与君携手黄泉,预订斯盟,无忘息壤矣。”世奇修颐广颡,扬眉大耳,砥名行,居馆阁有声,好推奖后进。为人廉,父死,苏州推官倪长圩以赎鍰三千助丧。世奇辞曰:“苏饥,留此可用振。”

座主周延儒再相,世奇同郡远嫌,除服不赴都。及还朝,延儒已赐死,亲昵者率避去,世奇经纪其丧。其好义如此。赠礼部右侍郎,谥文忠。本朝赐谥文肃。

吴麟征,字圣生,海盐人。天启二年进士。除建昌府推官,擒豪猾,捕剧盗,治声日闻。父忧归。补兴化府,廉公有威,僚属莫敢以私进。

崇祯五年,擢吏科给事中,请罢内遣,言:“古用内臣以致乱,今用内臣以求治。君之于臣,犹父之于子,未有信仆从,舍其子,求家之理者。”又言:“安民之本在守令。郡守廉,县令不敢贪;郡守慈,县令不敢虐;郡守精明,县令不敢丛脞。宜仿宣宗用况钟故事,精择而礼遣之,重以玺书,假便宜久任。民生疾苦,吏治臧否,使得自达天子。”时不能行。麟征在谏垣,直声甚著。寻上疏乞假葬父。既去,贻言路公揭,谓:“自言官积轻,庙堂之上往往反其言而用之。奸人窥见此旨,明告君父,目为朋党,自称孤立,下背公论,上窃主权。诸君子宜尽化沾沾之意,毋落其彀中,使清流之祸再见明时。”居久之,还朝。劾吏部尚书田唯嘉赃污,唯嘉罢去。再迁刑科给事中,丁继母忧。服阕,起吏科都给事中,时货赂公行,铨曹资格尽废。麟征上言:“限年平配,固铨政之弊,然舍此无以待中才。今迁转如流,不循资格,巧者速化,拙者积薪,开奔竞之门,无益军国之计。”帝深然之。

十七年春,推太常少卿。未几,贼薄京师。麟征奉命守西直门。门当贼冲,贼诈为勤王兵求入。中官欲纳之,麟征不可,以土石坚塞其门,募死士缒城袭击之,多所斩获。贼攻益急,麟徵趋入朝,欲见帝白事。至午门,魏藻德引麟征手曰:“国家如天之福,必无他虞。旦夕兵饷集,公何遽为?”引之出,遂还西直门。明日城陷,欲还邸,已为贼所据。乃入道旁祠,作书诀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余年宗社,一旦至此,虽上有亢龙之悔,下有鱼烂之殃,而身居谏垣,无所匡救,法当褫服。殓用角巾青衫,覆以单衾,以志吾哀。”解带自经。家人救之苏,环泣请曰:“待祝孝廉至,一诀可乎?”许之。祝孝廉名渊,尝救刘宗周下狱,与麟征善者也。明日,渊至。麟征慷慨曰:“忆登第时梦隐士刘宗周吟文信国《零丁洋诗》,今山河碎矣,不死何为!”酌酒与渊别,遂自经,渊为视含殓而去。赠兵部右侍郎,谥忠节。本朝赐谥贞肃。

方贼之陷山西也,蓟辽总督王永吉请撤宁远吴三桂兵守关门,选士卒西行遏寇,即京师警,旦夕可援。天子下其议,麟征深然之。辅臣陈演、魏藻德不可,谓:“无故弃地二百里,臣不敢任其咎。”引汉弃凉州为证。麟征复为议数百言,六科不署名,独疏昌言,弗省。及烽烟彻大内,帝始悔不用麟征言,旨下永吉,永吉驰出关,徙宁远五十万众,日行数十里,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而京师已陷矣。城破,八门齐启,惟西直门坚塞不能通。至五月七日,集民夫发掘乃开。

周凤翔,字仪伯,浙江山阴人。崇祯元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迁南京国子司业。灵璧侯奴辱诸生,凤翔执付法司。历中允、谕德,为东宫讲官。尝召对平台,陈灭寇策,言论慷慨,帝为悚听。军需急,议税间架钱。凤翔曰:“事至此,急宜收人心,尚可括民财摇国势耶!”亡何,京师陷,庄烈帝殉社稷,有讹传驾南幸者。凤翔不知帝所在,趋入朝。见魏藻德、陈演、侯恂、宋企郊等群入,而贼李自成据御坐受朝贺。凤翔至殿前大哭,急从左掖门趋出,贼亦不问。

归至邸,作书辞二亲,题诗壁间自经。诗曰:“碧血九原依圣主,白头二老哭忠魂。”天下悲之,去帝崩才两日也。后赠礼部右侍郎,谥文节。本朝赐谥文忠。

刘理顺,字复礼,杞县人。万历中举于乡。十赴会试,至崇祯七年始中式。

及廷对,帝亲擢第一,还宫喜曰:“朕今日得一耆硕矣。”拜修撰。益勤学,非其人不与交。

十二年春,畿辅告警,疏陈作士气、矜穷民、简良吏、定师期、信赏罚、招胁从六事。历南京司业、左中允、右谕德,入侍经筵兼东宫讲官。杨嗣昌夺情入阁,理顺昌言于朝,嗣昌夺其讲官。开封垂陷,理顺建议河北设重臣,练敢死士为后图,疏格不行。嗣昌、薛国观、周延儒迭用事,理顺一无所附丽。出温体仁门,言论不少徇。

贼犯京师急,守卒缺饷,阴雨饥冻。理顺诣朝房语诸执政,急请帑,众唯唯。

理顺太息归,捐家赀犒守城卒。僚友问进止,正色曰:“存亡视国,尚须商酌耶!

”城破,妻万、妾李请先死。既绝,理顺大书曰:“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吾何不然!”书毕投缳,年六十三。仆四人皆从死。群盗多中州人,入唁曰:“此吾乡杞县刘状元也,居乡厚德,何遽死?”罗拜号泣而去。后赠詹事,谥文正。本朝赐谥文烈。

汪伟,字叔度,休宁人,寄籍上元。崇祯元年进士。十一年,由慈溪知县行取。帝以国家多故,朝臣词苑起家,儒缓不习吏事,无以理纷御变,改旧例,择知推治行卓绝者入翰林。伟擢检讨,给假归。还朝,充东宫讲官。

十六年,贼陷承天、荆、襄。伟以留都根本之地,上《江防绸缪疏》,言:

“金陵城周围百二十里,虽十万众不能守。议者谓无守城法,有防江法。贼自北来,淮安为要;自上游来,九江为要;御淮所以御江,守九江所以守金陵也。淮有史可法,屹然保障;九江一郡,宜设重臣镇之。自是而上之至于武昌,下之至于太平、采石、浦口,命南京兵部大臣建牙分阃,以接声援,而金陵之门户固矣。

南京兵部有重兵而无用,操江欲用兵而无人,宜使缓急相应。而府尹、府丞之官,重其权,久其任,联百万士民心,以分兵部操江之责。”帝嘉纳之,乃设九江总督。又言:“兵额既亏,宜以卫所官舍余丁补伍操练,修治兵船,以资防御。额饷不足,暂借盐课、漕米给之。”所条奏皆切时务。

明年三月,贼兵东犯。伟语阁臣:“事急矣,亟遣大僚守畿郡。都中城守,文自内阁,武自公侯伯以下,各率子弟画地守。庶民统以绅士,家自为守。而京军分番巡徼,以待勤王之师。”魏藻德笑曰:“大僚守畿辅,谁肯者?”伟曰:

“此何等时,犹较尊卑、计安危耶?请以一剧郡见委。”藻德哂其早计。未几,真定游击谢加福杀巡抚徐标迎贼。伟泣曰:“事至此乎!”作书寄友人曰:“贼据真定,奸人满都城,外郡上供丝粟不至,诸臣无一可支危亡者,如圣主何!平时误国之人,终日言门户而不顾朝廷,今当何处伸狂喙耶!”贼薄都城,守兵乏饷,不得食,伟市饼饵以馈。已而城陷,伟归寓,语继室耿善抚幼子。耿泣曰:

“我独不能从公死乎!”因以幼子属其弟,衣新衣,上下缝,引刀自刭不殊,复投缳遂绝,时年二十三。伟欣然曰:“是成吾志。”移其尸于堂,贻子观书,勉以忠孝,乃自经。赠少詹事,谥文烈。本朝赐谥文毅。

吴甘来,字和受,江西新昌人。父之才,西安府同知。甘来与兄泰来同举乡试。崇祯改元,甘来成进士,授中书舍人。后三年,泰来亦成进士,授南京太常博士。

五年,甘来擢刑科给事中。七年,西北大旱,秦、晋人相食,疏请发粟以振,而言:“山西总兵张应昌等半杀难民以冒功,中州诸郡畏曹变蛟兵甚于贼。陛下生之而不能,武臣杀之而不顾,臣实痛之。”又言:“赏罚者,将将大机权也。

陛下加意边陲,赏无延格。乃红夷献俘,黔、蜀争功,昌黎死守,功犹待勘,急则用其死绥,缓则束以文法。且封疆之罚,武与文二,内与外二,士卒与将帅二。

受命建牙,或逮或逐,以封疆罪罪之;而跋扈将帅,罪状已暴,止于戴罪。偏裨不能令士卒,将帅不能令偏裨,督抚不能令将帅,将听贼自来自去,谁为陛下翦凶逆者?”忧归。服阕,起吏科,进兵科右给事中,乞假归。

十五年,起历户科都给事中。中外多故,荆、襄数郡,贼未至而抚道诸臣率称护藩以去。甘来曰:“若尔,则是弃地方而逃也。城社人民,谁与守者?”乃上疏曰:“天子众建亲亲,将使屏藩帝室,故曰‘宗子维城’。乃烽火才传,一朝委去以为民望,而诸臣犹哓哓以拥卫自功,掩其失地之罪。是维城为可留可去之人,名都为可守可弃之土,抚道为可有可无之官。功罪不明,赏罚不著,莫此为甚!”疏入,帝大嘉叹。一日,帝诘户部尚书倪元璐饷额,甘来曰:“臣科与户曹表里,饷可按籍稽。臣所虑者,兵闻贼而逃,民见贼而喜,恐非无饷之患,而无民之患。宜急轻赋税,收人心。”帝颔之。

甘来遘疾,连请告。会帝命编修陈名夏掌户科,甘来喜得代。不数日,贼薄都城。时泰来官礼部员外郎矣,甘来属兄归事母,而自誓必死。明日,城陷,有言驾南幸者,甘来曰:“主上明决,必不轻出。”乃疾走皇城,不得入。返检几上疏草曰:“当贼寇纵横,徒持议论,无益豪末。”尽取焚之,毋钓后世名,遂投缳死。赠太常卿,谥忠节。本朝赐谥庄介。

王章,字汉臣,武进人。崇祯元年进士。授诸暨知县。少孤,母训之严。及为令,祖帐归少暮,母诃跪予杖,曰:“朝廷以百里授酒人乎!”章伏地不敢仰视。亲友为力解,乃已。治诸暨有声。甫半岁,以才调鄞县。诸暨民与鄞民争挽章,至相哗。治鄞益有声,数注上考。

十一年,行取入都。时有考选翰林之命,行取者争奔竞,给事中陈启新论之。

帝怒,命吏部上访册,罪廷臣滥徇者。尚书姜逢元、王业浩,给事中傅元初,御史禹好善等六人闲住;给事中孙晋、御史李右谠等三人降调;给事中刘含辉、御史刘兴秀等十一人贬二秩视事。吏部尚书田维嘉等乃请先推部曹,凡推二十二人,章与焉,授工部主事。章及任浚、涂必泓、李嗣京欲疏辨,惮为首获罪。李士淳者耄矣,四人不告而首其名,士淳知之,惧且怒,与章等大诟。而帝知维嘉有私,诏许与考。又以为首者必良士也,擢士淳编修,章等皆御史。章上疏请罢内操,宽江南逋赋。

明年出按甘肃,持风纪,饬边防。西部寇庄浪,巡抚急征兵。章曰:“贫寇索食耳。”策马入其帐,众罗拜乞降,乃稍给之食。两河旱,章檄城隍神:“御史受钱或戕害人,神殛御史,毋虐民。神血食兹土,不能请上帝苏一方,当奏天子易尔位。”檄焚,雨大注。边卒贷武弁金,偿以贼首,武弁以冒功,坐是数召边衅。章著令,非大举毋得以零级冒功。劾罢巡抚刘镐贪惰。又所部十道监司,劾罢其四。母忧归。服阕,还朝,巡视京营,按籍额军十一万有奇。喜曰:“兵至十万,犹可为也。”及阅视,半死者,余冒伍,惫甚,矢折刀缺,闻炮声掩耳,马未驰辄堕。而司农缺饷,半岁不发。章屡疏请帑,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