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 明史
  • 张廷玉
  • 4458字
  • 2015-12-26 18:17:08

献忠屡败于兴安,求抚,不许。其党托天王常国安、金翅鹏刘希原来降,献忠走入川,良玉追之。嗣昌牒令还,良玉不从。十三年二月七日,与陕西副将贺人龙、李国奇夹击献忠于玛瑙山,大破之,斩馘三千六百二十,坠岩谷死者无算。其党扫地王曹威等授首,十反王杨友贤率众降。是月也,帝念嗣昌,发银万两犒师,赐斗牛衣、良马、金鞍各二。使者甫出国门,而玛瑙山之捷至,大悦,再发银五万,币帛千犒师。论功,加太子少保。而湖广将张应元、汪之凤败贼水石坝,获其军师。四川将张令、方国安败之千江河。李国奇、贺人龙等败之寒溪寺、盐井。

川、陕、湖广诸将毕集,复连败之黄墩、木瓜溪,军声大振。汝才、登相求抚,献忠持之,敛兵南漳、远安间,杀安抚官姚宗中,走大宁、大昌,犯巫山,为川中患。献忠遁兴安、平利山中,良玉围而不攻,贼得收散亡,由兴安、房县走白羊山而西,与汝才等合。嗣昌以群贼合,其势复张,乃由襄阳赴夷陵,扼其要害。

帝念嗣昌行间劳苦,赐敕发赏功银万,赐鞍马二。罢郧阳抚治王鳌永,诏废将猛如虎军前立功。黄得功、宋纪大破贼商城,贺一龙五大部降而复叛。郑嘉栋、贺人龙大破汝才、登相开县。汝才偕小秦王东奔,登相越开县而西,自是二贼始分。

当是时,诸部士马居山谷,罹炎暑瘴毒,物故十二三。京兵之在荆门、云南兵之在简坪、湖广兵之在马蝗坡者,久屯思归,夜亡多。关河大旱,人相食,土寇蜂起,陕西窦开远、河南李际遇为之魁,饥民从之,所在告警。嗣昌以闻。帝发帑金五万,营医药,责诸将进兵。而陕之长武,川之新宁、大竹,湖广之罗田又相继报陷。嗣昌乃下招抚令,为谕帖万纸,散之贼中。七月,监军孔贞会等大破汝才丰邑坪。其党混世王、小秦王率其下降,贼魁整十万及登相、王光恩亦相继降,于是群贼尽萃于蜀中。嗣昌遂入川,以八月泛舟上,谓川地厄塞,诸军合而蹙之,可尽殄。而人龙以秦师自开县噪而西归,应元等败绩于夔之土地岭,献忠势复张,汝才与之合。闻督师西,遂急趋大昌,犯观音岩,守将邵仲光不能御,遂突净壁,陷大昌。嗣昌斩仲光,劾逮四川巡抚邵捷春。贼遂渡河至通江,嗣昌至万县。贼攻巴州不下,嗣昌至梁山,檄诸将分击。贼已陷剑州,趋保宁,将由间道入汉中。赵光远、贺人龙拒之,贼乃转掠,陷梓潼、昭化,抵绵州,将趋成都。十一月,嗣昌至重庆。贼攻罗江,不克,走绵竹。嗣昌至顺庆,诸将不会师。

贼转掠至汉州,去中江百里,守将方国安避之去,贼遂纵掠什邡、绵竹、安县、德阳、金堂间,所至空城而遁,全蜀大震。贼遂由水道下简州、资阳。嗣昌征诸将合击,皆退缩。屡征良玉兵,又不至。贼遂陷荣昌、永川。十二月,陷泸州。

自贼再入川,诸将无一邀击者。嗣昌虽屡檄,令不行。其在重庆也,下令赦汝才罪,降则授官,惟献忠不赦,擒斩者赉万金,爵侯。翌日,自堂皇至庖湢,遍题“有斩督师献者,赉白金三钱”,嗣昌骇愕,疑左右皆贼,勒三日进兵。会雨雪道断,复戒期。三檄人龙,不奉令。初,嗣昌表良玉平贼将军,良玉浸骄,欲贵人龙以抗之。既以玛瑙山功不果,人龙愠,反以情告良玉,良玉亦愠,语载良玉、人龙传。

嗣昌虽有才,然好自用,躬亲簿书,过于繁碎。军行必自裁进止,千里待报,坐失机会。王鳌永尝谏之,不纳。及鳌永罢官,上书于朝曰:“嗣昌用师一年,荡平未奏,此非谋虑之不长,正由操心之太苦也。天下事,总挈大纲则易,独周万目则难。况贼情瞬息更变,今举数千里征伐机宜,尽出嗣昌一人,文牒往返,动逾旬月,坐失事机,无怪乎经年之不战也。其间能自出奇者,惟玛瑙山一役。

若必遵督辅号令,良玉当退守兴安,无此捷矣。臣以为陛下之任嗣昌,不必令其与诸将同功罪,但责其提衡诸将之功罪。嗣昌之驭诸将,不必人人授以机宜,但核其机宜之当否,则嗣昌心有余闲,自能决奇制胜。何至久延岁月,老师糜饷为哉?”先是,嗣昌以诸将进止不一,纳幕下评事元吉言,用猛如虎为总统,张应元副之。比贼入泸州,如虎及贺人龙、赵光远军至,贼复渡南溪,越成都,走汉州、德阳、绵州、剑州、昭化至广元,又走巴州、达州。诸军疲极,惟如虎军蹑其后。十四年正月,嗣昌知贼必出川,遂统舟师下云阳,檄诸军陆行追贼。人龙军既噪而西,顿兵广元不进,所恃惟如虎。比与贼战开县、黄陵城,大败,将士死亡过半。如虎突围免,马骡关防尽为贼有。

初,贼窜南溪,元吉欲从间道出梓潼,扼归路以待贼。嗣昌檄诸军蹑贼疾追,不得拒贼远,令他逸。诸将乃尽从泸州逐后尘。贼折而东返,归路尽空,不可复遏,嗣昌始悔不用元吉言。贼遂下夔门,抵兴山,攻当阳,犯荆门。嗣昌至夷陵,檄良玉兵,使十九返。良玉撤兴、房兵趋汉中,若相避然。贼所至,烧驿舍,杀塘卒,东西消息中断。郧阳抚治袁继咸闻贼至当阳,急谋发兵。献忠令汝才与相持,而自以轻骑一日夜驰三百里,杀督师使者于道,取军符。以二月十一日抵襄阳近郊,用二十八骑持军符先驰呼城门督师调兵,守者合符而信,入之。夜半从中起,城遂陷。

献忠缚襄王置堂下,属之酒,曰:“吾欲断杨嗣昌头,嗣昌在远。今借王头,俾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努力尽此酒。”遂害之。未几,渡汉水,走河南,与贺一龙、左金王诸贼合。嗣昌初以襄阳重镇,仞深沟方洫而三环之,造飞梁,设横枑,陈利兵而讥诃,非符要合者不得渡。江、汉间列城数十,倚襄阳为天险,贼乃出不意而破之。嗣昌在夷陵,惊悸,上疏请死,下至荆州之沙市,闻洛阳已于正月被陷,福王遇害,益忧惧,遂不食。以三月朔日卒,年五十四。

廷臣闻襄阳之变,交章论列,而嗣昌已死矣。继咸及河南巡按高名衡以自裁闻,其子则以病卒报,莫能明也。帝甚伤悼之,命丁启睿代督师。传谕廷臣:“辅臣二载辛劳,一朝毕命,然功不掩过,其议罪以闻。”定国公徐允祯等请以失陷城寨律议斩。上传制曰;“故辅嗣昌奉命督剿,无城守专责,乃诈城夜袭之檄,严饬再三,地方若罔闻知。及违制陷城,专罪督辅,非通论。且临戎二载,屡著捷功,尽瘁殒身,勤劳难泯。”乃昭雪嗣昌罪,赐祭,归其丧于武陵。嗣昌先以剿贼功进太子少傅,既死,论临、蓝平盗功,进太子太傅。廷臣犹追论不已,帝终念之。后献忠陷武陵,心恨嗣昌,发其七世祖墓,焚嗣昌夫妇柩,断其尸见血,其子孙获半体改葬焉。

吴甡,字鹿友,扬州兴化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历知邵武、晋江、濰县。

天启二年征授御史。初入台,赵南星拟以年例出之,甡乃荐方震孺等,而追论崔文升、李可灼罪,遂得留。后又谏内操宜罢,请召还邹元标、冯从吾、文震孟,乃积与魏忠贤忤。七年二月削其籍。

崇祯改元,起故官。温体仁讦钱谦益,周延儒助之。甡恐帝即用二人,言枚卜大典当就廷推中简用,事乃止。时大治忠贤党,又值京察,甡言此辈罪恶非考功法所能尽,宜先定其罪,毋混察典。御史任赞化以劾体仁谪,甡论救,而力诋王永光媚珰,请罢黜。皆不纳。出按河南。妖人聚徒劫村落,甡遍捕贼魁诛之。

奉命振延绥饥,因谕散贼党。帝闻,即命按陕西。劾大将杜文焕冒功,置之法。

数为民请命,奏无不允。迁大理寺丞,进左通政。

七年九月,超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甡历陈防御、边寇、练兵、恤民四难,及议兵、议将、议饷、议用人四事。每岁暮扼河防秦、豫贼,连三岁,无一贼潜渡,以闲修筑边墙。八年四月上疏言:“晋民有三苦:一苦凶荒,无计糊口;一苦追呼,无力输租;一苦杀掠,无策保全。由此悉为盗,请蠲最残破地十州县租。”帝即敕议行。户部请税间架,甡力争,弗听。其秋,我大清平察哈尔国,旋师略朔州,直抵忻、代,守将屡败。总督杨嗣昌遣副将自代州往侦,亦败走。

甡镌五级,嗣昌及大同巡抚叶廷桂镌三级,俱戴罪视事。先是,定襄县地震者再,甡曰:“此必有东师也。”饬有司缮守具,已而果入。定襄以有备,独不被兵。

山西大盗贺宗汉、刘浩然、高加计皆前巡抚戴君恩所抚,拥众自恣。甡阳为抚慰,而密令参将虎大威、刘光祚等图之,以次皆被歼。甡行军树二白旗,胁从及老弱妇女跪其下,即免死,全活甚众。在晋四年,军民戴若慈母。谢病归。

十一年二月,起兵部左侍郎。其冬,尚书杨嗣昌言边关戒严,甡及添注侍郎惠世杨久不至,请改推。帝怒,落职闲住。十三年冬起故官,明年命协理戎政。

帝尝问京营军何以使练者尽精,汰者不哗,甡对曰:“京营边勇营万二千专练骑射,壮丁二万专练火器,廪给厚而技与散兵无异。宜行分练法,技精者,散兵拔为边勇,否则边勇降为散兵,壮丁亦然。老弱者汰补,革弊当以渐,不可使知有汰兵意。”帝然之。又问别立战营,能得堪战者五万否,甡对:“京营兵合堪战。承平日久,发兵剿贼,辄沿途雇充。将领利月饷,游民利剽兑攵,归营则本军复充伍。今练兵法要在选将,有战将自有战兵,五万非难。但法忌纷更,不必别立战营也。”帝顾兵部尚书陈新甲,令速选将,而谕甡具疏以闻。赐果饵,拜谢出。

十五年六月,擢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周延儒再相,冯铨力为多,延儒许复其冠带。铨果以捐资振饥属抚按题叙,延儒拟优旨下户部。公议大沸,延儒患之。冯元飙为甡谋,说延儒引甡共为铨地,延儒默援之,甡遂得柄用。及延儒语铨事,甡唯唯,退召户部尚书傅淑训,告以逆案不可翻,寝其疏不覆。延儒始悟为甡绐。延儒欲起张捷为南京右都御史,甡力尼之。甡居江北,延儒居江南,各树党。延儒引用锦衣都督骆养性,甡持不可。后帝论诸司弊窦,甡言锦衣尤甚,延儒亦言缇骑之害,帝并纳之。

十六年三月,帝以襄阳、荆州、承天连陷,召对廷臣,陨涕谓甡曰:“卿向历岩疆,可往督湖广师。”甡具疏请得精兵三万,自金陵趋武昌,扼贼南下。帝方念湖北,览疏不悦,留中。甡请面对,帝御昭文阁,谕以所需兵多,猝难集。

南京隔远,不必退守。甡奏:“左良玉跋扈甚,督师嗣昌九檄征兵,一旅不发。

臣不如嗣昌,而良玉踞江、汉甚于曩时,臣节制不行,徒损威重。南京从襄阳顺流下,窥伺甚易,宜兼顾,非退守。”大学士陈演言:“督师出,则督、抚兵皆其兵。”甡言:“臣请兵,正为督、抚无兵耳。使臣束手待贼,事机一失,有不忍言者。”帝乃令兵部速议发兵。尚书张国维请以总兵唐通、马科及京营兵共一万畀甡,又言此兵方北征,俟敌退始可调。帝命姑俟之。甡屡请,帝曰:“徐之,敌退兵自集,卿独往何益?”逾月,延儒出督师,朝受命,夕启行。蒋德璟谓倪元璐曰:“上欲吴公速行,缓言相慰者,试之耳,观首辅疾趋可见。”甡卒迟回不肯行。部所拨唐通兵,演又请留,云关门不可无备。甡不得已,以五月辞朝。

先一日出劳从骑,帝犹命中官赐银牌给赏,越宿忽下诏责其逗遛,命辍行入直。

甡惶恐,两疏引罪,遂许致仕。既行,演及骆养性交构之,帝益怒。至七月,亲鞫吴昌时,作色曰:“两辅臣负朕,朕待延儒厚,乃纳贿行私,罔知国法。命甡督师,百方延缓,为委卸地。延儒被纠,甡何独无?”既而曰:“朕虽言,终必无纠者,锦衣卫可宣甡候旨。”甡入都,敕法司议罪。十一月,遣戍金齿。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驰疏救,不从。

明年,行次南康,闻都城变。未几,福王立于南京,赦还,复故秩。吏部尚书张慎言议召用甡,为勋臣刘孔昭等所阻。国变后,久之,卒于家。

赞曰:明季士大夫问钱谷不知,问甲兵不知,于是嗣昌得以才显。然迄无成功者,得非功罪淆于爱憎,机宜失于遥制故耶?吴甡按山右有声,及为相,遂不能有为。进不以正,其能正邦乎?抑时势实难,非命世材,固罔知攸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