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 明史
  • 张廷玉
  • 4773字
  • 2015-12-26 18:17:08

十年秋有诏召还。献夫疏辞,举梁材、汪鋐、王廷相自代。帝手诏褒答,遣行人蔡叆趣之。叆及门,献夫潜入西樵,以疾辞。既而使命再至,云将别用,乃就道。明年五月至京,命以故官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辅政。初,赐献夫银章曰“忠诚直谅”,令有事密封奏闻。献夫归,上之朝,至是复赐如故。吏部尚书王琼卒,命献夫掌之。献夫家居,引体自尊,监司谒见,辄称疾不报。家人姻党横于郡中,乡人屡讦告,佥事龚大稔听之。献夫还朝,嘱大稔。会大稔坐事落职,疑献夫为之,遂上疏列其不法数事,词连霍韬。献夫疏辨,帝方眷献夫,大稔遂被逮削籍。十月彗见东井。御史冯恩诋献夫凶奸肆巧辨,播弄威福,将不利于国家,故献夫掌吏部而彗见。帝怒,下之狱。献夫亦引疾乞休,优诏不允。

献夫饰恬退名,连被劾,中恧。虽执大政,气厌厌不振。独帝欲杀张延龄,常力争。而其时桂萼已前卒。张璁最宠,罢相者屡矣。霍韬、黄宗明言事一不当,辄下之吏。献夫见帝恩威不测,居职二岁,三疏引疾。帝优诏许之,令乘传,予道里费。家居十年卒。先已加柱国、少保,乃赠太保,谥文襄。

献夫缘议礼骤贵。与璁、萼共事,持论颇平恕,故人不甚恶之。

夏言,字公谨,贵溪人。父鼎,临清知州。言举正德十二年进士,授行人,擢兵科给事中。性警敏,善属文。及居言路,謇谔自负。世宗嗣位,疏言:“正德以来,壅蔽已极。今陛下维新庶政,请日视朝后,御文华殿阅章疏,召阁臣面决。或事关大利害,则下廷臣集议。不宜谋及亵近,径发中旨。圣意所予夺,亦必下内阁议而后行,绝壅蔽矫诈之弊。”帝嘉纳之。奉诏偕御史郑本公、主事汪文盛核亲军及京卫冗员,汰三千二百人,复条九事以上。辇下为肃清。

嘉靖初,偕御史樊继祖等出按庄田,悉夺还民产。劾中官赵霦、建昌侯张延龄,疏凡七上。请改后宫负郭庄田为亲蚕厂、公桑园,一切禁戚里求请及河南、山东奸人献民田王府者。救被逮永平知府郭九皋。庄奉夫人弟邢福海、肃奉夫人弟顾福,传旨授锦衣世千户,言力争不可。诸疏率谔谔,为人传诵。屡迁兵科都给事中。勘青羊山平贼功罪,论奉悉当。副使牛鸾获贼中交通名籍,言请毁之以安众心。孝宗朝,令吏、兵二部每季具两京大臣及在外文武方面官履历进御,正德后渐废,以言请复之。

七年,调吏科。当是时,帝锐意礼文事。以天地合祀非礼,欲分建二郊,并日月而四。大学士张孚敬不敢决,帝卜之太祖亦不吉,议且寝。会言上疏请帝亲耕南郊,后亲蚕北郊,为天下倡。帝以南北郊之说,与分建二郊合,令孚敬谕旨,言乃请分祀天地。廷臣持不可,孚敬亦难之,詹事霍韬诋尤力。帝大怒,下韬狱。

降玺书奖言,赐四品服俸,卒从其请。又赞成二郊配飨议,语详《礼志》。言自是大蒙帝眷。郊坛工兴,即命言监之。延绥饥,言荐佥都御史李如圭为巡抚。吏部推代如圭者,帝不用,再推及言。御史熊爵谓言出如圭为己地,至比之张纟采。

帝切责爵,令言毋辨。而言不平,讦爵且辞新命,帝乃止。

孚敬颐指百僚,无敢与抗者。言自以受帝知,独不为下。孚敬乃大害言宠,言亦怨孚敬骤用彭泽为太常卿不右己,两人遂有隙。言抗疏劾孚敬及吏部尚书方献夫。孚敬、献夫皆疏辨求去。帝顾诸人厚,为两解之。言既显,与孚敬、献夫、韬为难,益以强直厚自结。帝欲辑郊礼为成书,擢言侍读学士,充纂修官,直经筵日讲,仍兼吏科都给事中。言又赞帝更定文庙祀典及大禘礼,帝益喜。十年三月遂擢少詹事,兼翰林学士,掌院事,直讲如故。言眉目疏朗,美须髯,音吐弘畅,不操乡音。每进讲,帝必目属,欲大用之。孚敬忌弥甚,遂与彭泽构薛侃狱,下言法司。已,帝觉孚敬曲,乃罢孚敬而释言。八月,四郊工成,进言礼部左侍郎,仍掌院事。逾月,代李时为本部尚书。去谏官未浃岁拜六卿,前此未有也。

时士大夫犹恶孚敬,恃言抗之。言既以开敏结帝知,又折节下士。御史喻希礼、石金请宥“大礼”大狱得罪诸臣。帝大怒,令言劾。言谓希礼、金无他肠,请帝宽恕。帝责言对状,逮二人诏狱,远窜之,言引罪乃已。以是大得公卿间声。

帝制作礼乐,多言为尚书时所议,阁臣李时、翟銮取充位。帝每作诗,辄赐言,悉酬和勒石以进,帝益喜。奏对应制,倚待立办。数召见,谘政事,善窥帝旨,有所傅会。赐银章一,俾密封言事,文曰“学博才优”。先后赐绣蟒飞鱼麒麟服、玉带、兼金、上尊、珍馔、时物无虚月。孚敬、献夫复相继入辅。知帝眷言厚,亦不敢与较。已而皆谢事。议礼诸人独霍韬在,仇言不置。十五年以顺天府尹刘淑相事,韬、言相攻讦。韬卒不胜,事详《韬传》中。言由是气遂骄。郎中张元孝、李遂与小忤,即奏谪之。皇子生,帝赐言甚渥。初加太子太保,进少傅兼太子太傅。闰十二月遂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扈跸谒陵,还至沙河,言庖中火,延郭勋、李时帐,帝付言疏六亦焚。言当独引罪,与勋等合谢,被谯责焉。时李时为首辅,政多自言出。顾鼎臣入,恃先达且年长,颇欲有所可否。言意不悦,鼎臣遂不敢与争。其冬,时卒,言为首辅。十八年,以祗荐皇天上帝册表,加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明世人臣无加上柱国者,言所自拟也。

武定侯郭勋得幸,害言宠。而礼部尚书严嵩亦心妒言。言与嵩扈跸承天,帝谒显陵毕,嵩再请表贺,言乞俟还京。帝报罢,意大不怿。嵩知帝指,固以请,帝乃曰:“礼乐自天子出可也。”令表贺,帝自是不悦言。帝幸大峪山,言进居守敕稍迟,帝责让。言惧请罪。帝大怒曰:“言自卑官,因孚敬议郊礼进,乃怠慢不恭,进密疏不用赐章,其悉还累所降手敕。”言益惧,疏谢。请免追银章、手敕,为子孙百世荣,词甚哀。帝怒不解,疑言毁损,令礼部追取。削少师勋阶,以少保尚书大学士致仕。言乃以手敕四百余,并银章上之。居数日,怒解,命止行。复以少傅、太子太傅入直,言疏谢。帝悦,谕令励初忠,秉公持正,免众怨。

言心知所云众怨者,郭勋辈也,再疏谢。谓自处不敢后他人,一志孤立,为众所忌。帝复不悦,诘责之。惶恐谢,乃已。未几,雷震奉天殿。召言及鼎臣不时至。

帝复诘让,令礼部劾之。言等请罪,帝复让言傲慢,并责鼎臣。已,乃还所追银章、御书。陕西奏捷,复少师、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华盖殿。江淮贼平,玺书奖励,赐金币,兼支大学士俸。

鼎臣已殁,翟銮再入,恂恂若属吏然,不敢少龃龉。而霍韬入掌詹事府数修怨。以郭勋与言有隙,结令助己,三人日相构。既而韬死,言、勋交恶自若。九庙灾,言方以疾在告,乞罢,不允。昭圣太后崩,诏问太子服制,言报疏有讹字。

帝切责言,言谢罪且乞还家治疾。帝益怒,令以少保、尚书、大学士致仕。言始闻帝怒己,上御边十四策,冀以解。帝曰:“言既蕴忠谋,何坚自爱,负朕眷倚,姑不问。”初,言撰青词及他文,最当帝意。言罢,独翟銮在,非帝所急也。及将出都,诣西苑斋宫叩首谢。帝闻而怜之,特赐酒馔,俾还私第治疾,俟后命。

会郭勋以言官重劾,亦引疾在告。京山侯崔元新有宠,直内苑,忌勋。帝从容问元:“言、勋皆朕股肱,相妒何也?”元不对。帝问言归何时,曰:“俟圣诞后,始敢请。”又问勋何疾,曰:“勋无疾,言归即出耳。”帝颔之。言官知帝眷言恶勋,因共劾勋。勋辨语悖谩,帝怒,削勋同事王廷相籍。给事中高时者,言所厚也,尽发勋贪纵不法十数事。遂下勋狱,复言少傅、太子太师、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疾愈入直。言虽在告,阁事多取裁。治勋狱,悉其指授。二十一年春,一品九年满,遣中使赐银币、宝钞、羊酒、内馔。尽复其官阶,玺书奖美,赐宴礼部。尚书、侍郎、都御史陪侍。当是时,帝虽优礼言,然恩眷不及初矣。

慈庆、慈宁两宫宴驾,勋尝请改其一居太子。言不可,合帝意。至是帝猝问太子当何居,言忘前语,念兴作费烦,对如勋指。帝不悦。又疑言官劾勋出言意。

及建大享殿,命中官高忠监视,言不进敕稿。入直西苑诸臣,帝皆令乘马,又赐香叶束发巾,用皮帛为履。言谓非人臣法服,不受,又独乘腰舆。帝积数憾欲去言,而严嵩因得间之。嵩与言同乡,称先达,事言甚谨。言入阁援嵩自代,以门客畜之,嵩心恨甚。言既失帝意,嵩日以柔佞宠。言惧斥,呼嵩与谋。嵩则已潜造陶仲文第,谋齮言代其位。言知甚愠,讽言官屡劾嵩。帝方怜嵩不听也,两人遂大郄。六月,嵩燕见,顿首雨泣,诉言见凌状。帝使悉陈言罪,嵩因振暴其短。

帝大怒,手敕礼部,历数言罪,且曰:“郭勋已下狱,犹千罗百织。言官为朝廷耳目,专听言主使。朕不早朝,言亦不入阁。军国重事,取裁私家。王言要密,视等戏玩。言官不一言,徒欺谤君上,致神鬼怒,雨甚伤禾。”言大惧,请罪。

居十余日,献帝讳辰,犹召入拜,候直西苑。言因谢恩乞骸骨,语极哀。疏留八日,会七月朔日食既,下手诏曰:“日食过分,正坐下慢上之咎,其落言职闲住。

”帝又自引三失,布告天下。御史乔佑、给事中沈良才等皆具疏论言,且请罪。

帝大怒,贬黜十三人。高时以劾勋故,独谪远边。于是严嵩遂代言入阁。

言久贵用事,家富厚,服用豪侈,多通问遗。久之不召,监司府县吏亦稍慢易之,悒悒不乐。遇元旦、圣寿必上表贺,称“草土臣”。帝亦渐怜之,复尚书、大学士。至二十四年,帝微觉嵩贪恣,复思言,遣官赍敕召还,尽复少师诸官阶,亦加嵩少师,若与言并者。言至,直陵嵩出其上。凡所批答,略不顾嵩,嵩噤不敢吐一语。所引用私人,言斥逐之,亦不敢救,衔次骨。海内士大夫方怨嵩贪忮,谓言能压嵩制其命,深以为快。而言以废弃久,务张权。文选郎高简之戍,唐龙、许成名、崔桐、王用宾、黄佐之罢,王杲、王暐、孙继鲁之狱,皆言主之。贵州巡抚王学益、山东巡抚何鳌为言官论劾,辄拟旨逮讯。龙故与嵩善,暐事牵世蕃,其他所谴逐不尽当,朝士仄目。最后御史陈其学以盐法事劾崔元及锦衣都督陆炳,言拟旨令陈状,皆造言请死,炳长跪乃得解。二人与嵩比而构言,言未之悟也。

帝数使小内竖诣言所,言负气岸,奴视之;嵩必延坐,亲纳金钱袖中。以故日誉嵩而短言。言进青词往往失帝旨,嵩闻益精治其事。

未几,河套议起。言故慷慨以经济自许,思建立不世功。因陕西总督曾铣请复河套,赞决之。嵩与元、炳媒孽其间,竟以此败。江都人苏纲者,言继妻父也,雅与铣善。铣方请复河套,纲亟称于言。言倚铣可办,密疏荐之,谓群臣无如铣忠者。帝令言拟旨,优奖之者再。铣喜,益锐意出师。帝忽降旨诘责,语甚厉。

嵩揣知帝意,遂力言河套不可复,语侵言。言始大惧,谢罪,且言“嵩未尝异议,今乃尽诿于臣”。帝责言“强君胁众”,嵩复腾疏攻言,言亦力辨。而帝已入嵩谮,怒不可解。二十七年正月尽夺言官阶,以尚书致仕,犹无意杀之也。会有蜚语闻禁中,谓言去时怨谤。嵩复代仇鸾草奏讦言纳铣金,交关为奸利,事连苏纲,遂下铣、纲诏狱。嵩与元、炳谋,坐铣交结近侍律斩,纲戍边,遣官校逮言。言抵通州,闻铣所坐,大惊堕车曰:“噫!吾死矣。”再疏讼冤,言:“鸾方就逮,上降谕不两日,鸾何以知上语,又何知嵩疏而附丽若此?盖嵩与崔元辈诈为之以倾臣。嵩静言庸违似共工,谦恭下士似王莽,奸巧弄权、父子专政似司马懿。在内诸臣受其牢笼,知有嵩不知有陛下。在外诸臣受其箝制,亦知有嵩不知有陛下。

臣生死系嵩掌握,惟归命圣慈,曲赐保全。”帝不省。狱成,刑部尚书喻茂坚、左都御史屠侨等当言死,援议贵议能条以上。帝不从,切责茂坚等,夺其俸,犹及言前不戴香冠事。其年十月竟弃言市。妻苏流广西,从子主事克承、从孙尚宝丞朝庆,削籍为民。言死时年六十有七。

言豪迈有俊才,纵横辨博,人莫能屈。既受特眷,揣帝意不欲臣下党比,遂日与诸议礼贵人抗。帝以为不党,遇益厚,然卒为严嵩所挤。言死,嵩祸及天下,久乃多惜言者。而言所推毂徐阶,后卒能去嵩为名相。隆庆初,其家上书白冤状,诏复其官,赐祭葬,谥文愍。言始无子。妾有身,妻忌而嫁之,生一子。言死,妻逆之归,貌甚类言。且得官矣,忽病死。言竟无后。

赞曰:璁、萼、献夫议尊兴献帝,本人子至情,故其说易入。原其初议未尝不准情礼之中,乃至遭时得君,动引议礼自固,务快恩仇。于是知其建议之心,非有惓惓忠爱之实,欲引其君于当道也。言所奏定典礼,亦多可采。而志骄气溢,卒为嵩所挤。究观诸人立身本末与所言是非,固两不相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