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炀帝在翠华苑中,忽有内侍报来,口称萧娘娘不好了,炀帝怎的不要吃惊,慌忙问道:“萧娘娘怎会不好了?”内侍道:“萧娘娘在迎晖苑里面,王夫人命奴婢找寻圣上,快到那迎晖苑,萧娘娘怎生不好了,奴婢也没知详细。”炀帝怒道:“蠢材,你不知详细,怎敢胡说萧娘娘不好了?”内侍道:“只因王夫人命奴婢的时候,奴婢见萧娘娘息在凉榻上,气喘甚急,眼中含有泪儿,故敢如此说,还请圣上恕罪。”炀帝听说,萧娘娘气喘甚急,倒又吃惊起来,也不和雅云说什么,便自匆匆的出了翠华苑,回到迎晖苑中去。走入内室,见萧皇后好端端的坐在榻上,一些也没有病容,心中好生惊异。
萧娘娘见炀帝入室,便含笑道:“圣上来了,贱妾来告知圣上,方才贱妾做了一个恶梦,好不怕人。”炀帝走近榻前,和萧皇后并肩坐下,便愤愤道:“那个报事的蠢材,好生可恶,他来报道,爱卿不好了,又是什么气喘甚急,眼中含泪的胡说。”王夫人接口道:“圣上且慢责那报信人,娘娘方才的情形,却是怕人呢。”萧皇后也道:“恶梦初醒的时候,却觉甚是不好,贱妾故请王夫人传命,命人找寻圣上到来。”炀帝点头道:“你们不知朕得到这个消息,怎地不要吃惊万分,哪知爱卿做了一个恶梦呢?如今好替朕说了,怎般的恶梦,这们的累人?”萧皇后道:“自圣上去了之后,妾和王夫人下了一回棋,不觉疲倦了,当下便在这个凉榻上,睡了下来。朦胧之间,恍似圣上又回来了,强拖着贱妾,一同出外,到了一个苑门跟前,见有一棵玉李,开得好不茂盛。”炀帝笑道:“玉李倒是有的,种在明霞苑,这棵异种花儿,乃是酸枣邑所进,只是此刻不是开花的时候,真是做梦了。”
萧皇后道:“圣上不要岔口,让妾讲下去。”炀帝道:“你说你说。”萧皇后道:“梦中圣上对贱妾道:‘花儿开得这般茂盛,好不有趣,卿和朕不妨设席在花下面,饮酒赏花。’妾也点头称善。不一时筵席已是端整,圣上和妾便并坐饮酒,却没有侍候的人,光是妾和圣上两个。饮得不多一回工夫,忽的半空中飞下了一条白龙,伸着利爪,向圣上扑来,贱妾好生惊慌,蓦地,圣上又不知哪里去了,只见牛一般大的鼠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变成一条没有尾巴的龙儿,腾起空中,和那条白龙恶斗。片刻时候,没尾的龙,却斗不过那条白龙,似有逃避的神情。忽的一阵狂风,凭空卷起,贱妾的双目,吹得不能开视。待到风息睁目,两条龙儿,俱已不见。圣上忽的出现在玉李树上,贱妾好生奇怪,正待唤下圣上,蓦见树上一朵朵的玉李花儿,都变成了一团团的火球,将圣上包围在内,四面烈焰烧着。只见圣上在火中手足无措,逃奔无路。贱妾吓得魂不附体,向四下高声求救,只是没有人到。贱妾不觉哭出声来,便被王夫人唤醒,始知做了一场恶梦。”
萧皇后说毕,王夫人接口道:“贱妾见娘娘睡在榻上忽地喘息急促,身体抖动,嘴儿只是牵动,额上的汗珠一颗颗像黄豆般大,贱妾知道娘娘梦魇了,忙将娘娘叫醒,连叫了百十声,娘娘才哇的一声,哭醒了梦儿,娘娘便请圣上到来。”萧皇后又问炀帝道:“贱妾此梦,主何吉凶,圣上可能参祥?”炀帝沉吟了半晌,觉得不像是个吉兆,只是不便说出,致使皇后不欢,便强解道:“白龙从空而下,向朕扑来,乃是四海来朝。
没尾的龙儿,谅是跳梁小丑,却由白龙效力,将他驱逐。李花盛开,更是吉兆。为富贵发皇的气象,火有扬威的势力,朕的身子,包围在烈焰里面,正应了擅权天下,威烈如火焰一般,爱卿此梦,却是大大的吉兆。”
萧皇后听了,方觉欢喜,释了疑虑,哪知炀帝却是牵强附会,将一个恶兆,强作了吉梦,只是炀帝口中虽是这般说,心下原在仔细寻思,想着了他的父皇杨坚,生前作过一梦,梦见城上李树盛开,洪水淹没了都城,致将郑国公李浑的儿子洪儿杀死,如今正宫的梦儿,又是玉李盛开,难道姓李的人,终是我朝祸水不成?
炀帝凝神思虑,萧皇后不觉动疑,便问炀帝道:“圣上思索什么,敢是妾梦不祥??炀帝赶忙摇头道:“卿梦大吉,朕早已说了,此刻的思索,却是晚上到哪一苑玩去。”萧皇后道:“依妾看来,今夕圣上,还是回宫安息。”炀帝笑道:“朕躬只在昨夕留宿在苑中一宵,卿便怀了醋意不成?”萧皇后脸儿一红道:“怎会如此,贱妾只因日间做了恶梦,深恐圣上再有怕人的梦儿,故请圣上回宫安息。”炀帝道:“原因如此,理当奉陪。”说得萧皇后和王夫人同声大笑。炀帝又道:“回宫去,此刻便走。”王夫人道:“那也不妨进了晚膳回驾。”炀帝摇头道:“不必了。”便和萧皇后走出迎晖苑。王夫人随后相送,炀帝萧皇后上了辇车,半个多时候,回到了显仁宫,进过了晚膳,闲谈了一会儿,便双双入寝。
一宿无话,天明上朝。炀帝无意之间,瞥见了蒲山公左亲卫李密,不觉想着了萧皇后的恶梦,暗想此人顾视异常,莫非就是祸水,炀帝生了疑忌。待到退朝,便召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入宫面谕道:“左亲卫李密,神情有异,卿不得命他入宫卫。”宇文述唯唯退出,暗思炀帝不知为何故,防及李密,密和宇文述原有些交情,当下宇文述便暗暗的告知密,讽密称病自免,密便依了宇文述的话儿,上表称病,请求免职,炀帝有旨准奏。
密便脱了羁束,一意地结交豪杰,隐怀大志。
这天却有一客,登门投刺,请见李密,家丁接刺,入内禀报,密正和宠姬雪儿闲谈。授刺看时,却是晚弟李靖拜首,密不禁欢跃道:“三原李靖来了。”阅者可知三原李靖是怎样一个人物,李密要这般快话?原来李靖表字药师,为韩擒虎的外甥,自幼父母双亡,由外家抚养长大,却是足智多谋,深通兵法,甚为擒虎器重,时方弱冠,却负大志。见隋朝穷奢极欲,不惜民艰,料他国脉定不久长。便暗留意,物色英雄,共图大事。他在华州游学,闻知洛阳有个李密,专一结交英雄豪杰,大有才略,志气雄远,他不禁心生爱慕,有意结交。便在华州启程,到了洛阳,径造李密寓所,登门请见。李密只因韩擒虎生前曾和李密道:“可与之谈孙、吴者,如今唯有我甥李靖了。”密因此知靖是个英雄,闻他到来,怎的不要欢喜。当下便如飞地迎接到了内堂,分宾主坐下,各道一番钦慕的话儿,密即命家人设下盛筵,殷勤款待。靖闻李密已辞职告隐,鼓掌称善道:“大丈夫当自谋久远,怎能屈居人下!”李靖一语,正中密怀,越发的相谈得密,只恨相见太晚。
正在欢饮间,家丁入报道:“越国公府杨爷到来。闻知座上有客,在外相候。”密笑道:“玄感来了,公且宽坐,待我招他人入内与公相见。”密说着,便出外而去,不多时候,密和玄感携了手儿,大笑而入,指着靖道:“此公便是三原李靖。”
玄感留神瞧那李靖,只见他面如冠玉,凤目剑眉,两耳垂珠,风神潇洒,不觉十分起敬。家丁添上杯筷,重整筵席,李密邀两人一同落座。密问玄感道:“令尊的身体,此刻已可告痊了?”玄感愁眉道:“只因家父的病势,日见沉重,小弟故此前来,还须请教。”原来玄感的父亲杨素,从那天在殿阶上面神经一时错乱,见杨坚的魂儿白昼出现,跌了一跤,口吐鲜血,由家丁送回了府中,病势一天见重一天,到了如今,越发的奄奄一息了。玄感想着了老父一死,炀帝难免加害,甚觉惴惴不安。寻思无计,便想起了李密,意欲和他商议,故来相访。
李靖听了玄感的还须请教话儿,便停杯问道:“杨兄有何见谕?”玄感见有李靖在座,不便即时说出,甚觉为难。李靖见了这副神情,便离座道:“二公若有密语须谈,小弟暂停告退。”密一手将靖按住道:“公非外人,但请安坐。”又顾玄感道:“杨兄不须疑,尽请直言,也许靖公还能替公设法。”
玄感见李密如此说,便向俩人拱手道:“二公有所不知,今上怀忌家父,且有灭族的话儿,小弟深恐家父一旦去世,今上难免加害,欲求万全的策儿,偏又苦思不得。敢求二公,可能替弟谋一善策,解去此危?”密沉吟了一回道:“要是令公不讳,兄便可借了守制的名儿,辞去各职,不再入仕,卿得逍遥无虑了。”李靖摇首道:“今上猜忌的性情,不让乃父,他若有意寻仇,辞职也是没用。”玄感不禁连连点头道:“靖公的话儿,正是小弟所深虑。”靖举杯饮尽了酒儿道:“不是靖酒后狂言,依弟愚见,杨公此后,不妨贿通幸臣,求一外放的职儿,便可先行戒备,整顿甲兵,今上果以不测相加,即可立即发动,据兵一隅,相机进取,天下事尽在人为,帝皇那有种儿不成?”
玄感听了李靖的话儿,不觉脸上现了一团喜色,暗佩李靖的心雄胆壮,谋远可取。李密却哈哈大笑,连饮了三杯酒儿。
玄感饮了一刻,便先行起身告辞道:“家父病势甚重,小弟不敢久留,只得少陪二公了。”密和李靖便一同送出,到了门外面,临别的时候,玄感执了李靖的手儿道:“敢请我公,和了李公同临寒舍一回,小弟尚须多多请益。”李靖点头道:“改日自当造府。”玄感始登骑而去。李密和靖重行入内落座,密因器靖心深,径命雪儿出外,拜见李靖道:“此是大英雄,卿须识之。”雪儿轻折柳腰,深深拜倒,慌得李靖离座,连称不敢。雪儿站起娇躯,盈盈笑道:“妾在屏后听了多时,甚佩公的高论,真是当世的神人了。”李密笑道:“卿既是慧眼识英雄,何不歌一佳曲,替靖公解酒。”雪儿笑道:“今晨读得无名氏的诗儿两绝,且待贱妾借来一唱,不知可使得?”密道:“只要清新,管他借来自撰。”雪儿便俏转珠喉,曼声唱道:岩前流水无人渡,洞口碧桃花正开。
东望蓬莱三万里,等闲归去等闲来。
跨鹤归来不记年,洞中流水绿依然。
紫箫吹彻无人见,万里西风月满天。
雪儿唱罢,李靖甚是叹赏,待到酒阑,靖便欲告辞,密哪里肯任他回去,坚行留下,遂订了深交,日后自有一番大事。
正是:英雄原是爱英雄,卿须怜我我怜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