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考庚申为绍兴十年,当金熙宗天眷三年。弁以建炎元年使金,羁留十七年乃还,则在金时所作也。末有咸淳壬申月观道人跋,称得於永城人朱伯玉家。盖北方所传之本。意弁使金时遗其稿於燕京,度宗时始传至江左,故晁、陈二家皆不著录。

观元好问《中州集》收录弁诗,知其著作散落北方者多,固不得以晚出疑之矣。

其序但题甲子,不著绍兴纪年。殆亦金人传写,不用敌国之号,为之削去欤?

《岁寒堂诗话》二卷(永乐大典本)

宋张戒撰,钱曾《读书敏求记》作赵戒,传写误也。考戒名附见《宋史赵鼎传》,不详其始末。惟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戒,正平人。绍兴五年四月以赵鼎荐,得召对,授国子监丞。鼎称其登第十馀年,曾作县令,则尝举进士也。又载绍兴八年三月,戒以兵部员外郎守监察御史。是年八月,守殿中侍御史。十一月,为司农少卿。旋坐疏留赵鼎,改外任。十二年,罗汝楫劾其沮和议,党於赵鼎、岳飞,特勒停。二十七年九月,以佐宣教郎主管台州崇道观。不言所终,盖即终於奉祠矣。初,戒以论事切直,为高宗所知。其言当以和为表,以备为里,以战为不得已,颇中时势。故淮西之战,则力劾张浚、赵开。而秦桧欲屈己求和,则又力沮,卒与赵鼎并逐。盖亦鲠亮之士也。是书通论古今诗人,由宋苏轼、黄庭坚上溯汉、魏、风、骚,分为五等。大旨尊李、杜而推陶、阮。

始明言志之义,而终之以无邪之旨,可谓不诡於正者。其论唐诸臣咏杨太真事,皆为无礼。独杜甫立言为得体,尤足维世教而正人心。又专论杜甫诗三十馀条,亦多宋人诗话所未及。考《说郛》及《学海类编》载此书,均止寥寥三四页。此本为《永乐大典》所载,犹属完帙。然有二条,此本遗去,而见於《学海类编》者。今谨据以增入,庶为全璧。《读书敏求记》本作一卷,今以篇页稍繁,厘为上下卷云。

《庚溪诗话》二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陈岩肖撰。岩肖字子象,金华人。父德固,死靖康之难。绍兴八年,以任子中词科,仕至兵部侍郎。此编记其於靖康间游京师天清寺事,犹及北宋之末。

而书中称高宗为太上皇帝,孝宗为今上皇帝,光宗为当今皇太子,则当成於淳熙中。上溯靖康已六十年,盖其晚年之笔也。卷首先载宋累朝御制,附以“汉高帝、唐文皇、宣宗”三条。次即历叙唐、宋诗家,各为评骘。而於元祐诸人,徵引尤多。盖时代相接,颇能得其绪馀,故所论皆具有矩矱。其中如赵与旹《宾退录》所称《虞中琳送林季仲》诗,殊嫌陈腐。又厉鹗《宋诗纪事》摘所载蔡肇《睦州诗》“叠嶂巧合丁字水,腊梅迟见二年花”句,实为杜牧之诗,亦间舛误,然大旨不诡於正。其论“山谷诗派”一条,深斥当时学者未得其妙,而但使声韵拗捩,词语艰涩,以为江西格,尤为切中后来之病。至遗篇佚句,缀述见闻,亦间有宋人诗集所未及者。宋末左圭尝辑入《百川学海》中,但题西郊野叟述,而佚其名氏。明胡应麟《笔丛》据中间论皇太子作诗一条,自题其名,始考定为岩肖所作。然吴师道《敬乡录》已云岩肖著《庚溪诗话》,具有明文,不待应麟始知矣。

《韵语阳秋》二十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宋葛立方撰。立方有《归愚集》,已著录。是编杂评诸家之诗,不甚论句格工拙,而多论意旨之是非,故曰阳秋,用晋人语也。然晋人以避讳之故,改春为阳可也。宋不讳春而立方乃袭旧文,是好奇而无理矣。其中如偏重释氏,谓欧阳修梦见十王,得知罪福,后亦信佛之类,则未免虚诬;议屈原自沈为不知命之类,则未免偏驳;论李、杜、苏、黄皆相轻相诋之类,则未免附会。赵与旹《宾退录》尝议其误以郑合敬诗为郑谷诗,又议其不知阮咸出处。今观所载,如以江淹“杂拟赤玉隐瑶溪”句为谢灵运诗;以苏轼“老身倦马河堤永,踏尽黄榆绿槐影”句为杜甫诗;以李白“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句为袭郑谷之语,皆未免舛误,尚不止与旹之所纠。然大旨持论严正,其精确之处,亦未可尽没也。

《溪诗话》十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宋黄彻撰。彻字常明,陈振孙《书录解题》作莆田人。《八闽通志》作邵武人,振孙时去彻未远,当得其真也。朱彝尊《曝书亭集》有是书跋,厉鹗《宋诗纪事》亦载彻诗。彝尊但据《八闽通志》知为绍兴十五年进士,鹗亦但据此书自序言其尝官辰州,皆不详其始末。惟鲍氏知不足斋藏本前有乾道四年陈俊卿序,又有彻子廓,彻孙焘,及黄永存、聂棠四跋,焘跋载杨邦弼所作墓志,称彻登宣和甲辰第。授辰州辰溪县丞,就升令。在任五年,辟差沅州军事判官摄倅事。继权麻阳县,寻辟鄂之嘉鱼令。复权岳之平江,越半岁即真。复忤权贵,弃官归。

张浚欲辟之入幕,不肯就,遂终老於家。又称其在沅州定猺贼之乱,在麻阳擒巨寇曹成,在平江佐征杨幺,运饷亦有功。而卒以不善谐俗罢。所叙彻之生平,尚可概见。彝尊及鹗盖均未见此本,故所言或舛或略也。其论诗,大抵以风教为本,不尚雕华。然彻本工诗,故能不失风人之旨。非务以语录为宗,使比兴之义都绝者也。

《唐诗纪事》八十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计有功撰。有功字敏夫,其始末未详。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绍兴五年秋七月戊子,右承议郎新知简州计有功提举两浙西路常平茶盐公事。

有功,安仁人,张浚从舅也。”又考郭印《云溪集》,有和计敏夫《留题云溪诗》曰:“知君绝学谢芸编,语默行藏不碍禅。亲到云溪重说偈,天开地辟见纯全。”

则敏夫为南渡时人。详印诗意,盖耽味禅悦之士。而是集乃留心风雅,采摭繁富,於唐一代诗人或录名篇,或纪本事,兼详其世系爵里,凡一千一百五十家。唐人诗集不传於世者,多赖是书以存。其某篇为某集所取者,如《极玄集》、《主客图》之类亦一一详注。今姚合之书犹存。张为之书独藉此编以见梗概,犹可考其孰为主,孰为客,孰为及门,孰为升堂,孰为入室。则其辑录之功,亦不可没也。

惟其中多委巷之谈。如谓李白微时曾为县吏,并载其牵牛之谑、溺女之篇。俳谐猥琐,依托显然,则是榛楛之勿翦耳。

《观林诗话》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宋吴聿撰。聿字子书,自署楚东人。楚东地广,莫能知其邑里。陈振孙《书录解题》载此书,亦云不知何人。案书中称“衣冠中有微时为小吏者,作《三角亭诗》,有‘夜欠一檐雨,春无四面花’之语。献其所事,异之,使学。果后登第,今为郎矣”云云。案曾三《异同话录》载此事,称为余子清之祖仁廓。则子书盖南宋初人,故所称引,上至苏轼、黄庭坚、贺铸,下至汪藻、王宣而止也。

其中如辨陆厥《中山王孺子妾歌》误用安陵君一条,李善《文选注》已先有此论。

聿抒为新得,盖偶未及检。又引《摭言》赵牧学李长吉歌诗一条,《摭言》无此文,盖记杜牧语又误增学李长吉歌诗一句,亦为疏舛。卷末录谢朓事三条,不加论断,殊无所取。核其词意,似乎欲解王安石、欧阳修倡和诗中“吏部文章二百年”句,而其文未毕。或传写有所佚脱,又误分一则为三则欤?聿之诗学出於元祐,於当时佚事,尤所究心。如谓黄庭坚论黄独为土芋,而云或以为黄精者,乃指苏轼“诗人空腹待黄精,生事只看长柄械”句,而不欲显名。又陈师道所称“但解开门留我住,主人不问是谁家”句,乃苏轼《藏春》两绝句之一,托云古语。又苏轼“不向如皋闲射雉,人间何以得卿卿”句,世讥轼误以如皋为地名。

聿谓亲见其手写《会猎诗》,“不向”乃作“向不”。又轼尝名贾耘老之妾曰双荷叶,世不晓所谓。聿谓其事载《泉南老人集》,取双髻并前之义,其名出於温庭筠词。《渑水燕谈》称张舜民题苏轼《老人行役》诗,乃苏辙作,王辟之误记。

轼《梅花诗》用返魂字乃用韩偓《金銮秘记》中语。说者误引“苏德哥及聚窟州返魂香”事。皆查慎行补注苏诗所未及。又如黄庭坚《与惠洪》诗,实用陈平“传解衣臝而刺船”句相谑。洪作《冷斋夜话》,乃以欲加冠巾自解,与庭坚自称从王安石得古诗句法,及安石词“揉蓝一水萦花草”句,乃追用所见江上人家壁间绝句诸事,亦他书所未言。至於引郭义恭《广志》证陆龟蒙诗“蕙炷”字,引尉迟枢《南楚新闻》证僧诗“毡根”字,引《隋书礼志》证古诗“长跪问故夫”句,引许慎《说文》证“衣亦可名不借,不独草屦”,引《南史邱仲宇传》证唐诗《半夜钟》,引《宋书》证“吴融误用虞啸”事,引《世说新语》庾亮事证“著屐登楼”。引《元结自序》证欧阳修、黄庭坚误读笭箵字,引潘岳《西征赋》证晁错之错可读七各切,引江淹《杂拟诗》证《东观奏记》误称沈约,引顾愔《新罗图记》证松五粒非五鬛,引《歌录》证殷芸小说误解蜻蛚,引《西京杂记》驳贺铸词误用玉砚生冰。以及驳苏轼误以白居易《除夜诗》为《寒食诗》,以长桑君为仓公,以《左传》“小人之食”为“小人之羹”诸条,皆足以资考证。

在宋人诗话之中,亦可谓之佳本矣。

《四六谈麈》一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案此书为左圭《百川学海》所刊旧本。卷首但题灵石山药寮字,不著撰人。

《书录解题》载为谢伋撰,考书中时自称伋,则其说是也。伋字景思,上蔡人。

官至太常少卿。参政克家之子,良佐之从孙。所称逍遥公,即良佐也。其论四六,多以命意遣词分工拙,视王铚《四六话》所见较深。其谓四六施於制诰、表奏、文檄,本以便宣读,多以四字六字为句。宣和间多用全文长句为对,习尚之久,至今未能全变。前辈无此格。又谓四六之工在於翦裁,若全句对全句,何以见工。

尤切中南宋之弊。其中所摘名句,虽与他书互见者多,然实自具别裁,不同剿袭。

如王铚《四六话》载廖明略贺安厚卿、张丞相诸启,凡数联,伋皆不取,而别取其为厚卿《举挂功德疏》一篇,知非随人作计者矣。费衮《梁谿漫志》曰:“谢景思《四六谈麈》甚新奇,然载陈去非草义阳朱丞相制有语忌,令贴改事。”

又载:“谢显道初不入党籍,朱震乞依党籍例命官事皆误。朱制乃有旨令綦处厚贴麻,非令其自贴改。谢显道崇宁元年实曾入党籍,景思记当时所见,偶尔差舛。

恐误作史者采取,故为是正之”云云。是疏漏之处,亦所不免。然不以一二微瑕掩也。

《环溪诗话》一卷(永乐大典本)

不著撰人名氏。皆品评吴沆之诗,及述沆论诗之语。卷首称沆为先环溪,又注其下曰:“此集非门人所编,只称先生为环溪,盖其后人所追记。”赵与旹《宾退录》称为吴德远《环溪诗话》,似乎沆所自著者误也。沆所著有《三坟训义》、《易璇玑》、《论语发微》、《易礼图说》、《老子解》、《环溪集》诸书。今惟《易璇玑》存,已著於录。其经术颇有足取,而诗亦戛戛自为,不囿於当时风气。其大旨以杜甫为一祖,李白、韩愈为二宗。亦间作黄庭坚体,然非所专主。其与张右丞论杜诗“旌旗日暖龙蛇动”句为一句能言五物,“乾坤日夜浮”句为一句能满天下一条(案第一条孙尚书下注曰:“环溪所与人议论。只称官职不敢指名字。”故《宾退录》不知张右丞之名。今亦仍其原文。)《宾退录》尝驳之曰:“若以句中事物之多为工,则必皆如陈无已‘椒桧楠栌枫柞樟’之句(案陈师道此句实本之《柏梁台诗》“枇杷橘栗桃李梅”非所自创,赵与旹不引汉诗而引此句,或以汉诗仅六物欤),而后可以独步,虽杜子美亦不能专美。

若以‘乾坤日夜浮’为满天下句,则凡言天地宇宙四海者皆足以当之矣,何谓无也。张辅喜司马子长五十万言纪三千年事,张右丞喜杜子美一句谈五物,识趣正同”云云。其掊击颇当。盖宋诗多空疏率易,故沆立多用实字则健之说。而主持太过,遂至於偏。又所举白间黄里,杀青生白、素王黄帝、小乌大白、竹马木牛、玉山银海诸偶句,亦小巧细碎,颇於雅调有乖。所自为诗如“草迷花径烦调护,水汨莲塘欠节宣”之类,自谓摹仿豫章。实仅得其不佳处,尤不可训。然其取法终高,宗旨终正,在宋人诗话之中,不能不存备一家也。赵与虤《娱书堂诗话》亦称其《观获诗》“新月辉辉动,黄云渐渐收”之句为形容最工云。

《竹坡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周紫芝撰。紫芝有《太仓稊米集》,已著录。周必大《二老堂诗话》辨金锁甲一条,称《紫芝诗话》百篇,此本惟存八十条。又《山海经》诗一条称《竹坡诗话》第一卷,则必有第二卷矣。此本惟存一卷,盖残阙也。必大尝讥其解绿沈金锁之疏失。又讥其论陶潜“刑天舞干戚”句剿袭曾纮之说。又讥其《论谯国集》一条,皆中其失。他如论王维袭李嘉祐诗,尚沿李肇《国史补》之误。论柳宗元身在刀山之类,亦近於恶诨。然如《辨嘲鼾睡》非韩愈作,辨《留春不住》词非王安石作,辨《韩愈调张籍诗》非为元稹作,皆有特见。其馀亦颇多可采。

惟其中李白、柳公权与文宗论诗一条,时代殊不相及。此非僻人僻事,紫芝不容舛谬至此。殆传写者之误欤?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六十卷、《后集》四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