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咸丰二年——同治三年(1852—1864)
- 曾文正公家书
- (清)曾国藩 (清)李瀚章
- 169006字
- 2019-07-08 15:42:16
致诸弟(咸丰二年正月初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八接到十二月初旬父大人所发二信,皆系在县城发者,不胜忻慰。纪泽儿定婚之事,予于十二月连发二信,皆言十月十二所发之信,言嫌贺女庶出之说系一时谬误,自知悔过,求诸弟为我敬告父亲大人,仍求作主,决意对成,以谐佳偶。不知此二书俱已到家否?细思贺家,簪缨门第,恐闻有前一说,惧其女将来过门受气,或因此不愿对亦未可知。果尔,则澄弟设法往省城,坚托罗罗山、刘霞仙二君将内人性情细告贺家,务祈成此亲事,不致陷我于不孝之咎。澄弟与朱尧阶成亲,余甚欢喜。我朋友最初之交,无过于尧阶者,盖今日姻缘,已定于二十年前矣。魏家亦我境第一诗书人家,魏栋尚未到京,容当照拂一切也。
植弟买笔事,总在春间寄南,以备科考之用。若科考不在前三名,则不宜考优,无使学政笑我家太外行也。
《关帝觉世经》刷五百张,须公车回南乃可付归,《阴骘文》、《感应篇》亦须公车南去乃可带。澄弟戒烟正与阿兄同年。余以壬寅年戒烟,三十二也。澄弟去年亦三十二也,戒酒似以不必,三两杯以养血未始不可,但不宜多耳。去年带回父大人之干尖子皮褂,不知已做成否?若未做,可即做成,用月白缎子为面。今年当更寄白风毛褂回家,敬送与叔父大人。若父、叔二大人同日出门,则各穿一件,若不同出门,则薄寒穿干尖子,盛寒穿白风毛。予官至二品,而堂上大人衣服之少如此,于孝道则未尽,而弥足以彰堂上居家之俭德矣。
京寓大小平安。癖疾未发。文任吾先生(希范)于正月六日上学。
其人理学甚深,今年又得一贤师。植弟劝我教泽儿学八股,其言甚切至有理,但我意要《五经》读完始可动手。计明年即可完经书,做时文尚不过满十四岁,京师教子弟十四上岁开笔者甚多。若三年成篇,十七岁即可作佳文。现在本系荫生,例不准赴小考。拟令照我之样,二十四岁始行乡试,实可学做八股者十年。若稍有聪明,岂有不通者哉!若十九、二十即行乡试,无论万万不中,即中得太早又有何味?我所以决计令其明秋始学八股,二十四始乡试也。九弟为我禀告父大人,实不为迟,不必挂虑。
余近来常思归家,今年秋间实思挈眷南旋,诸弟为我禀告堂上大人,春间即望一回信。九弟进京之说,暂不必急急。同乡诸家如故。余容后日续寄。兄国藩手草。
谕纪泽(咸丰二年七月二十六日)
字谕纪泽儿:
七月二十五日丑正二刻,余行抵安徽太湖县之小池驿,惨闻吾母大故,余德不修,无实学而有虚名,自知当有祸变,惧之久矣。不谓天不陨灭我身,而反灾及我母,回思吾平日隐慝大罪,不可胜数,一闻此信,无地自容。
小池驿去大江之滨,尚有二百里,此两日内,雇一小轿,仍走旱路,至湖北黄梅县临江之处,即行雇船。计由黄梅至武昌,不过六七百里,由武昌至长沙,不过千里,大约八月秋后,可望到家。
——出家辄十四年,吾母音容,不得再见,痛极痛极!不孝之罪,岂有稍减之处?兹念京寓眷口尚多,还家甚难,特寄信到京,料理一切,开列于后:
——我出京时,将一切家事,面托毛寄云年伯,均蒙慨许。此时遭此大变,尔往叩求寄云伯筹划一切,必能俯允。现在京寓银钱,分毫无出,家眷回南路费,人口太多,计须四五百金,求寄云年伯张罗。此外同乡如黎樾乔、黄恕皆是老伯,同年如王静庵、袁午桥年伯,平日皆有肝胆,待我甚厚,或可求其凑办旅费。受人恩情,当为将来报答之地,不可多求人也。袁漱六姻伯处,只可求其出力帮办一切,不可令其张罗银钱,渠甚苦也。
——京寓所欠之账,惟西顺兴最多;此外如杨临川、王静庵、李玉泉、王吉云、陈伯鸾诸兄,皆多年未偿。可求寄云年伯及黎黄王袁诸君内,择其尤相熟者,前往为我展缓。我再有信致各处,外间若有奠金来者,我当概存寄云午桥两处,有一两,即以一两不债,有一钱,即以一钱还债。若并无分文,只得待我起复后再还。
——家眷出京,行路最不易,樊城旱路既难,水路尤险,此外更无好路,不如仍走王家营为妥。只有十八日旱路到清江,即王家营也,时有郭雨三亲家在彼。到池州江边,有陈岱云亲家及树堂在彼。到汉口时,吾当托人照料。江路虽险,沿管有人照顾,或略好些,闻扬州有红船最稳,虽略贵亦可雇,尔母最怕坐车,或雇一驮轿亦可。然驮轿最不好坐,尔母可先试之,如不能坐,则仍坐三套大车为妥。
——开吊散讣,不可太滥,除同年同乡门生外,惟门簿上有来往者散之,此上不可散一分。其单请庞省三先生定,此系无途费不得已而为之,不可滥也。即不滥,我已愧恨极矣!
——外间亲友,不能不讣告寄信,然尤不可滥,大约不过二三十封。我到武昌时,当寄一单来,并信寄稿,此刻不可遽发信。
——铺店账目宜一一清楚,今年端节已全楚矣。此外只有松竹斋新帐,可请省三先生往清,可少给他,不可全欠他。又有天元德皮货店,请寄云年伯往清。其新猞猁狲皮褂,即退还他,若已做成,即并缎面送赠寄云可也。万一无钱,皮局账亦暂展限,但累寄云年伯多矣。
——西顺兴账目,丁未年夏起,至辛亥年夏止,皆有折子。可将折子找出,请一明白人细算一遍(如省三先生、湘滨先生及子彦皆可),究竟用他多少钱,专算本钱,不必兼算利钱,待本钱还清,然后再还利钱。我到武昌时,当写一信与萧沛之三兄,待我信到后,然后请寄云伯去讲明可也。总须将本钱利钱,划为两段,乃不至鏐褐不清。六月所借之捐贡银一百念余金,须设法还他,乃足以服人,此事须与寄云年伯熟计。
——高松年有银百五十金,我经手借与曹西垣,每月利息京钱十千。今我家出京,高之利钱,已无着落;呼系苦人,我当写信与西垣,嘱其赶紧寄京。目前求黎樾乔老伯代西垣清几个月利钱,至恳至恳!并请高与黎见面一次。
——木器等类,我出京时,已面许全交与寄云;兹即一一交去,不可分散,概交寄云年伯。盖木器本少,若分则更少矣。送渠一人,犹成人情耳。锡器瓷器,亦交与他。
——书籍我出京一一点明,与尔舅父看过,其要紧者,皆可带回,此外我所不带之书,惟《皇清经解》六十函,算一大部。我出京时,已与尔舅说明,即赠送与寄云年伯。又《会典》五十函,算一大部。可借与寄云用。算此二部外,并无大部,亦无好板,可买打磨油木箱,一一请书店伙计装好,交寄云转寄存一庙内,每月出赁钱可也。边袖石借《通典》一函,田敬堂借地图八幅,吴南屏借梅伯言诗册,俱往取出带回。
——大厅书架之后,有油木箱三个,内皆法帖之类,其已裱好者,可全带回,其未裱者,带回亦可送人。家信及外来信,粘在本子上者,皆宜带回。地舆图三副,皆宜带回。又有十八省散图亦带回。字画对联之类,择好者带回,上下木轴均撤去,以便卷成一捆。其不好者,太宽者,不必带,做一宽箱封锁,与书箱同寄一庙内。凡收拾书籍字画之类,均请省三先生及子彦帮办,而牧云一一过目,其不带者,均用箱寄庙。
——我本思在江西归家,凡本家亲友,皆以银钱赠送。今既毫无可赠,尔母归来,须略备仪物,但须轻巧不累赘者,如毡帽挽袖之类。亦不可多费钱,如硇砂膏眼药之属,亦宜带些,高丽参带半斤。
——纪泽宜做棉袍衬一付,靴帽各一,以便向祖父前叩头承欢。
——王雁汀先生寄书有一单,我已点与子彦看。记得乾隆二集,系王世兄取去,五集系王太史向刘世兄借去,余刘世兄取去者又一集。此外皆在架上,可送还他。
——苗仙鹿寄卖之书,《声订声读表》共一种,《毛诗韵订》一种,《建首字读本》,想到江南销售几部。今既不能,可将书架顶上三种,各四十余部还他,交黎樾乔老伯交转。
——送家眷出京,求牧云总其事。如牧云已中举,亦求于复试后,九月二十外起行,由王家营水路至汉口,或不还家,仍由汉口至京会试可也。下人中必须罗福盛贵,若沈祥能来更好,否则李长子亦可。大约男仆须三人,女仆须三人,九月廿前后必须起程,不可再迟。一定由王家营走,我当写信托沿途亲友照料。
谕纪泽(咸丰二年八月初八日蕲州舟中书)
字谕纪泽儿:
吾于七月念五日在太湖县途次,痛闻吾母大故,是日仍雇小轿,行六十里。是夜未睡,写京中家信,料理一切,命尔等眷口于开吊后赶紧出京。念六夜发信,交湖北抚台寄京,念七发信,交江西抚台寄京。两信是一样说话,而江西信更详,恐到得迟,故由两处发耳。惟仓卒哀痛之中,有未尽想到者,兹又想出数条,开示于后:
——他人欠我账目,算来亦将近千金,惟同年鄢勖齐,当时听其肤受之朔,而借与百金;其实此人并不足惜,今渠已参官,不复论已。此外凡有借我钱者,皆光景甚窘之人,此时我虽窘迫,亦不必向人索取,如袁亲家、黎樾乔、汤世兄、周荇农、邹云咳,此时皆不甚宽裕。至留京公车,如复生同年、吴镜云、李子彦、刘裕轩、曾爱堂诸人,尤为清苦异常,皆万不可向其索取,即送来亦可退还。盖我欠人之账,即不能还清出京,人欠我之账,而欲其还,是不恕也。从前黎樾乔出京时,亦极窘,而不肯索穷友之债时,是可为法。至于胡光伯之八十两,刘伯石之二百千钱,渠差旋日时,自必交还袁亲家处,此时亦不必告知渠家也。外间有借我者亦极窘,我亦不写信去问他。
——我于念八念九,在九江耽搁两日,江西省城公送来奠分银一千两,余以三百两寄京还债,以西顺兴今年之代捐贡银,及寄云兄代买皮货银之类,皆甚紧急。其银交湖北主考带进京,想到京时,家眷已出京矣,即交寄云兄择其急者而还之。下剩七百金,以二百余金在省城还账,带四百余金至家办葬事。
——驮轿要雇,即须二乘,尔母带纪鸿坐一乘,乳妈带六小姐五小姐坐一乘。若止一乘,则道上与众车不同队,极孤冷也。此外雇空太平车一乘,备尔母道上换用。又雇空轿车一乘,备尔与诸妹弱小者坐,其余用三套头大车。我之主见,大略如此;奢不妥当,仍请袁姻伯及毛黎各老伯斟酌,不必以我言为定准。
——李子彦无论中否,皆须出京,可诸其与我家眷同行几天,行至雄县,渠分路至保定去,亦不甚绕也。到清江浦登船,可请郭雨三姻伯雇,或雇湖广划子二只亦可。或至扬州换雇江船,或雇湘乡钓钩子亦可。沿途须发家信,至清江浦,托郭姻伯寄信。至扬州,托刘星房老伯寄信。至池州托陈姻伯,至九江,亦可求九江知府寄。至湖北,托常太姻伯寄,以慰家中悬望。信面写法,另附一条。
——小儿女等,须多做几件棉衣,道上十月固冷,船上尤寒也。
——御书诗匾,及戴醇士、刘茶云所写匾,俱可请徒匠启下,卷起带回。王孝凤借去天图,其底本系郭筠仙送我的,暂存孝凤处,将来请交筠仙。
——我船上路,阻风十一日,尚止走得三百余里,极为焦灼。幸冯树堂由池州回家,来至船上,与我作伴,可一同到省,堪慰孤寂,京中可以放心。
——江西送奠仪千金,外有门包百金,丁贵孙福等七人,已分去六十金,尚存四十金。将来罗福盛贵沈祥等到家,每人可分八九两。渠等在京要支钱,亦可支与他,渠等亦极苦也。
——我在九江时,知府陈景曾,知县李福,皆待我极好;家眷过九江时,我已托他照应,但计快不讨关。(讨关,免关税也;讨快,但求快快放行,不免部税也。)尔等过时,渠若照应,但可讨快,不可代船户讨免关。
——船上最怕盗贼,我在九江时,德化县派一差人护送,每夜安船后,差人唤塘兵打更,究竟好些。家眷过池州时,可求陈姻伯饬县派一差人护送,沿途写一溜信,一径护送到湖南,或略好些。若陈姻伯因系亲戚,避嫌不肯,则仍至九江,求德化县派差护送。每过一县换一差,不过赏大钱二百文
谕纪泽(咸丰二年八月十二日夜武昌城内发)
谕纪泽:
余于初八日,在舟中写就家书。十一日早,始到黄州,因阻风太久,遂雇一小轿起岸。十二日未刻,到湖北省城,晤常南陔先生之世兄,始知湖南消息,长沙被围危急,道路梗阻,行旅不通,不胜悲痛焦灼之至!
现在武昌小住,家眷此时万不可出京,且待明年春间再说。开吊之后,另搬一小房子住,余陆续设法寄银进京用。匆匆草此,俟一二日内续寄。
谕纪泽(咸丰二年八月十三日夜在湖北省城发)
字谕纪泽儿:
十三日,在湖北省城住一天,左思右想,只得仍回家见吾父为是。拟十四日起行,由岳州湘阴,绕道出沅江益阳,以至湘乡,约须半月。沿途自知慎重,如果遇贼,即仍回湖北省城,陆续有家信寄京,不必挂念。
家眷既不出京,止将书检成箱内,搬一小房子,余物概不必动。余行李寄存常大人署中,留荆七孙福看守。自带丁韩二人回南,常又差四人护送,可以放心,涤生手示。
谕纪泽(咸丰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字谕纪泽儿:
余于八月十四日在湖北起行,十八致岳州,由湘阴、宁乡绕道,于二十三日到家,在腰裹新屋痛哭吾母,二十五日至白杨坪老屋,敬谒吾祖星冈公坟墓,家中老小平安,地方亦安静。合境团练,武艺颇好,土匪可以无虞。
吾奉父亲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日暂厝吾母于腰裹屋后,俟将来寻得吉地,再行迁葬。家眷在京,暂时不必出京,俟长沙事平再有信来。王吉云同年在湖北主考回京,余交三百计金托渠带京,想近日可到。
余将发各处讣信,刻尚无暇,待九月再寄。京中寄回信,交湖北常大人处最妥。岳父、岳母于二十五日来我家,身体甚好,尔可告知母,余不尽。涤生手示。
谕纪泽(咸丰二年九月十八日)
字谕纪泽儿:
予自在太湖县闻讣后,于二十六日书家信一号,托陈岱云交安徽提塘寄京。念七日发二号家信,托常南陔交湖北提塘寄京。念八日发三号,交丁松亭转交江西提塘寄京。此三次信,皆命家眷赶紧出京之说也。八月十三日在湖北发家信第四号,十四日发第五号,念六日到家后,发家信第六号。此三次信,皆言长沙被围,家眷不必出京之说也。不知皆已收到否?
余于念三日到家,家中一切皆清吉,父亲大人及叔父母以下皆平安。余癖疾自到家后,日见痊愈。地方团练,人人皆习武艺,土匪决可无虞。粤匪之氛虽恶,我境僻处万山之中,不当孔道,亦断不受其蹂躏。现奉父亲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日权厝先妣于下腰里屋后山内,俟明年寻有吉地,再行改葬。所有出殡之事,一切皆从俭约。
丁贵自念七日已打发他去了,我在家并未带一仆人,盖居乡即全守乡间旧样,予不参半点官宦习气。丁贵自回益阳,至渠家住数日,仍回湖北,为我搬取行李回家,与荆七二人同归。孙福系山东人,至湖南声音不通,即命渠由湖北回京,给渠盘川十六两,想渠今冬可到京也。
尔奉尔母及诸弟妹在京,一切皆宜谨慎。目前不必出京,待长沙贼退后,余有信来,再行收拾出京。兹寄去信稿一件,各省应发信单一件,亦可将信稿求袁姻伯或庞师,照写一纸发刻。其各省应发信,仍求袁、毛、黎、黄、王、袁诸位,妥为寄去。余到家后,诸务丛集,各处不及再写信,前在湖北所发各处信,想已到矣。
十三日申刻,母亲大人发引,戌刻发窆。十九日筑坟可毕。现在地方安静,闻长沙屡获胜仗,想近日即可解围。尔等回家,为期亦近。
罗劭农至我家,求我家在京中略为分润渠兄。我家若有钱,或十两,或八两,可略分与芸皋用。不然,恐同县留京诸人,有断炊之患也。书不能尽,余俟续示。
阳牧云(咸丰二年十一月十四日)
牧云仁兄大人阁下:
屡接手书,舍间一切皆蒙经理,感极感极!弟自八月二十三到家后,已发信三次,十月初十一次,交常南陔家。闻南陔先生家中十八始遣人到湖北,是时适值长沙贼匪窜往宁乡、益阳一带,不知此信果到京否?
自十月以来,弟家大小平安。十一月初一未刻,四舍弟生一子,排行科九,母子均极平安。初二起佛会,初四夜散。初七日弟至尊府,岳父在衡州未归,岳母康健,嫂夫人身体如常,其余大小均吉。
弟家请魏荫亭教书,即召亭之弟,四舍弟之亲家也。学生共三人:舍侄甲五,胞姊之子临三,胞妹之子昆八,十月十七上馆。荫亭极善教书,弟生平所见教读者,殆无其故。自黎明初醒以至夜深将睡,殆无须臾不与学生讲解。一月之中,学生进功真可谓一日千里。
弟于京中一切,不甚挂念。所最挂念者,惟念纪泽儿年少,恐其学坏。敬求老兄大人时时教诲,时时防闲,总须多解多讲,令其神不外散,乃为有益。千万千万!又须令其习字,可拜李寿廷为师,每日习大字二百,亦是要事。京中用钱,须格外省俭。王吉云进京,带银三百,又存银二百在南陔先生处,留为寄京之用,此外则更无分毫可寄。
现在贼匪盘踞岳州,恐湖北亦属可虞。不知明年正月家眷可回南否?弟意正月节后,家眷由通州上船,二月可至扬州。万一湖北不靖,则由苏州小河转至浙江,由江西水路到家。不过中间盘堤二次,虽为日甚久,而一则免大江之险,一则无盗贼之警,似尚可行。求老兄更与诸友熟计之。
弟身体平安,癖疾请刘医诊治,云须食淡二七(不吃盐茶酒醋)。昨十月二十三起,已淡七日。此次十一月初八日起,又淡七日,虽未痊愈,而夜间能熟睡。兄八月二十三在张抚壹家所寄之信,十月二十七接到。此次不另写家书,诸惟心照。
致阳牧云(咸丰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牧云仁兄大人足下:
前信写就,正拟专人送至省城,请张抚台代为发折。十五夜接张抚台来信二件,知武昌失守,不胜骇叹!郭筠仙亦于十五夜来我家,劝我到省帮办团练等事。弟以湖北失守,关系甚大,又恐长沙人心惶惧,理宜出而保护桑梓。即于十七日由家起行,二十一日抵省。先以稽查城内土匪奸细为要务,其次则勤于操练。江岷樵所带之壮勇二千,甚为可恃,即留于长沙防守。弟又招湘乡壮勇千名,亦颇有纪律,若日日操练,可期得力。现在大股业已顺长江而下,只怕分股回窜,不得不严为防备。幸张抚台至明决,勇于任事,乡绅亦多信吾之言,或可办理得宜。京中全家不必挂心。
湖北既失守,则道途必多盗贼,家眷不宜出京。望兄辛苦照料一切,不胜感激!若冯树堂来京,一切与之商议,必甚妥叶。书不能详,诸惟心照。
致欧阳牧云(咸丰三年正月十二日)
牧云仁兄大人阁下:
十二月二十八发家信一件。其时弟以奉旨来长沙,具折陈奏,将折稿封存家信中,不知到否?正月以来,弟在省身体平安。九弟于初九到省,知舍间自严亲以下并安好。又接岳父大人手示,知尊府一切平安。
正月二日,余写一信,交湘乡公车刘月槎、贺石农带京。信中言会试后家眷与公车一同回南。近日仔细思之,恐仍以不出京为妥。盖道途多梗,即不遇粤寇,犹恐土匪所在窃发,终不放心,不如待其稍定,再看机会。
正月初三日,粤匪自武昌下窜,水陆两路并发,不识直扑安徽乎?抑入江西乎?现尚未得确耗。南陔先生闻于城门尽节,其夫人及大世兄并大孙女并于初七殉难。其二世兄与二少奶奶并各孙男女等皆为贼所掠,幸不甚凌辱。昨初三日逆贼下窜之时,闻将城中男女一概裹胁,驱之上船,投江自尽,不可胜数,恐常氏遂无遗类矣,惨哉!
正月十一日,湖南张中丞至湖北履总督任,收复省城,江岷樵与之同住。弟再三托岷樵,嘱其收常氏之遗骸,求常氏之孤孽,不知可得一二否?常氏有一家人由湖北贼中逃难回者,弟亦遣之同往,不知常氏何辜,遭此奇祸,殊不可解!
弟在省办事,以查办土匪为第一要务,以各县之正人办各县之匪徒,总在访求公正绅耆尽下手工夫,其次则操练兵勇。三年之艾,亦须及时收蓄,以为七年治病地步。四、九舍弟及刘霞仙、郭筠仙俱在长沙,与弟同居作伴,甚不寂寞。癣疾十愈其八,自在京以来,未尝如此大好,此近日第一欣幸之事!
纪泽读书,求兄勤勤讲解,务使怡然以悦,乃为至善。书不详尽,诸惟心照。顺请日安。
禀父亲(咸丰三年十月初四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屡次接到二十三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初二日手谕,敬悉一切。男前所以招勇往江南杀贼者,以江岷樵麾下人少,必须万人一气,诸将一心,而后渠可以指挥如意,所向无前。故八月三十日寄书与岷樵,言陆续训练,交渠统带,此男练勇往江南之说也。王璞山因闻七月二十四日江西之役谢、易四人殉难,乡勇八十人阵亡,因大发义愤,欲招湘勇二千前往两江杀贼,为易、谢诸人报仇,此璞山之意也。男系为大局起见,璞山系为复仇起见;男兼招宝庆、湘乡及各州县之勇,璞山则专招湘乡一县之勇。男系添六千人,合在江西之宝勇、湘勇足成万人,概归岷樵统带。璞山则招二千人,由渠统带。男与璞山大旨虽同,中间亦有参差不合之处。恐家书及传言,但云招勇往江南,其中细微分合之故,未能尽陈于大人之前也。
自九月以来,闻岷樵本县之勇皆溃散回楚,而男之初计为之一变。闻贼匪退出江西,回窜上游,攻破田家镇,逼近湖北,而男之计又一变。而璞山则自前次招勇报仇之说,通禀抚藩各宪,上宪皆嘉其志而壮其才。昨璞山往省,抚藩命其急招勇三千,赴省救援。闻近日在涟滨开局,大招壮勇,即日晋省。器械未齐,训练未精,此则不特非男之意,亦并非璞山之初志也。在势之推移,有不自知而出于此,若非人力所能自主耳。
季弟之归,乃弟之意,男不敢强留。昨奉大人手示,严切责以大义,不特弟不敢言归,男亦何敢稍存私见,使胞弟迹近规避,导诸勇以退缩之路。现令季弟仍认(编者按:此处原件缺数行字)之不可为,且见专用本地人之有时而不可恃也。男现在专思办水战之法,拟輝与船并用。湘潭驻扎,男与树堂亦尝熟思之。办船等事,宜离贼踪略远,恐未曾办成之际,遽尔蜂拥而来,则前功尽弃。
朱石翁已至湖北,刻难遽回。余湘勇留江西吴城者,男已专人去调矣。江岷樵闻亦已到湖北,谨此奉闻。男办理一切,自知谨慎,求大人不必挂心。男谨禀。
禀父亲(咸丰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二十三日接到十九日慈谕,训戒军中要务数条,谨一一禀复:
——营中吃饭宜早,此一定不易之理。本朝圣圣相承,神明寿考,即系早起能振刷精神之故。即现在粤匪暴乱,为神人所共怒,而其行军,亦系四更吃饭,五更起行。男营中起太晏、吃饭太晏,是大坏事。营规振刷不起,即是此咎。自接慈谕后,男每日于放明炮时起来,黎明看各营操演。而吃饭仍晏,实难骤改。当徐徐改作天明吃饭,未知能做得到否。
——扎营一事,男每苦口教各营官,又下札教之。言筑墙须八尺高,三尺厚;壕沟须八尺宽,六尺深;墙内有内濠一道,墙外有外濠二道或三道;壕内须密钉竹签云云。各营官总不能遵行。季弟于此等事尤不肯认真。男亦太宽,故各营不甚听话。岳州之溃败,即系因未能扎营之故。嗣后当严戒各营也。
——调军出战,不可太散。慈谕所戒极为详明。昨在岳州,胡林翼已先至平江,通城屡禀来岳请兵救援,是以于初五日遣塔、周继往。其岳州城内王璞山有勇二千四百,朱石樵有六百,男三营有一千七百,以为可保无虞矣,不谓璞山至羊楼司一败,而初十开仗,仅男三营与朱石樵之六百人,合共不满二千人,而贼至三万之多,是以致败。此后不敢分散,然即合为一气,而我军仅五千人,贼尚多至六七倍,拟添募陆勇万人,乃足以供分布耳。
——破贼阵法,平日男训戒极多,兼画图训诸营官。二月十三日,男亲画贼之莲花抄尾阵,寄交撲山,璞山并不回信;寄交季弟,季弟回信言贼了无伎俩,并无所谓抄尾阵;寄交杨名声、邹寿璋等,回信言当留心。慈训言当用常山蛇阵法,必须极熟极精之兵勇乃能如此。昨日岳州之败,贼并未用抄尾法,交手不过一个时辰,即纷纷奔退。若使贼用抄尾法,则我兵更胆怯矣。若兵勇无胆无艺,任凭好阵法,他也不管,临阵总是奔回,实可痛恨!
——拿获形迹可疑之人,以后必拿办之,断不姑息。
以上各条,谨一一禀复,再求慈训。男谨禀。
致澄、温甫、沅甫三弟(咸丰四年四月初四日)
澄、温、沅三位老弟足下:
初四日午刻安五等来,接到家信,俱悉一切。父大人声色不动,毫无惊怖,实我辈所万不能及。
贼于二十七早辰刻破湘潭,即刻分股至朱亭、渌口、株洲一带,掳大河及一宿河之船,又分股窜至湘乡掳涟江之船。二十八早塔副将在潭大获胜仗,踏破贼营三座,烧毁木城一座,杀贼至六百余人。是夜贼又筑营垒,二十九日塔副将与大战二次,第一次烧贼营二座,杀贼七百人,二次真长发老贼拼命出战,塔将又大胜,杀贼千余人。初一、初二皆大战,官兵大捷。五仗共杀贼至四千人。三日连破贼营三次,至第四日,贼不敢筑营矣。凡自贼中逃出者,皆言自广西起事以来,官兵从无此非常之胜。
褚太守、彭玉麟、杨载福、邹世琦至湘潭水战,自初一日黎明起至初三止,烧毁贼船至七百余号之多,亦为近来所仅见。现在湘潭贼势甚为穷蹙,若能破城剿灭此股,则靖江以下之贼,朱亭以上之贼,皆为易办。
湘潭大战之时,贼调回湘乡一支兵。我县得以无恙,我家得以安全,皆塔副将之功也。
所可恨者,吾于初二日带水师五营、陆勇八百至靖江攻剿贼巢,申刻开仗,仅半顿饭久,陆勇奔溃,水勇亦纷纷奔窜,二千余人竟至全数溃散,弃船炮而不顾,深可痛恨!惟钓钩子未出队者,略存子药炮位,而各水手亦纷纷尽散,红船之水手仅存三人,余船竟无一水手,实为第一可怪之事。
刻下兄已移寓妙高峰,留数百陆勇护卫。如使湘乡一股竟就扑灭净尽,则天下事大有可为;若湘潭贼不遽灭,则贼集日众,湖南大局竟多棘手之处。尽人事以听天,吾惟日日谨慎而已。余俟续布。
致诸弟(咸丰四年四月十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十四日刘一、名四来,安五来,先后接到父大人手谕及洪弟信,俱悉一切。
靖江之贼现已全数开去,窜奔下游,湘阴及洞庭皆已无贼,直至岳州以下矣。新墙一带土匪皆已扑灭,惟通城、崇阳之贼尚未剿净,时时有窥伺平江之意。湘潭之贼,在一宿河以上被烧上岸者,窜至醴陵、萍乡、万载一带。闻又新裹胁多人,不知其尽窜江西,抑仍回湖南浏、平一带。如其回来,亦易剿也。安化土匪现尚未剿尽,想日内可平定。
吾于三月十八发岳州战败请交部治罪一折,于四月初十日奉到朱批“另有旨”。又夹片奏初五部国膨被火烧伤、初七大风坏船一案,奉朱批“何事机不顺若是,另有旨”。又夹片奏探听贼情各条,奉朱批“览,其片已存留军机处矣”。又有廷寄一道、谕旨一道,兹抄录付回。十二日会同抚台、提台奏湘潭、宁乡、靖江各处胜仗败仗一折,兹抄付回。其折系左季高所为。又单衔奏靖江战败请交部从重治罪一折。又奏调各员一片。均于十二日发六百里递去,兹抄录寄家,呈父、叔大人一阅。兄不善用兵,屡失事机,实无以对圣主。幸湘潭大胜,保全桑梓,此心犹觉稍安。现拟修整船只,添招练勇,待广西勇到,广东兵到,再作出师之计。而饷项已空,无从设法,艰难之状,不知所终!人心之坏,又处处使人寒心。吾惟尽一分心,作一日事,至于成败,则不能复计较矣。
魏荫亭近回馆否?澄弟须力求其来。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以守先人之旧,慎无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插田莳禾等事,亦时时学之。庶渐渐务本而不习于淫佚矣。至要至要,千嘱万嘱。兄国藩草。
致诸弟(咸丰四年四月十六日夜书于长沙妙高峰)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昨寄去一函,谅已收到。十五日按父大人手谕,敬知一切。兄每日黎明看操,现已阅看四日,专看戈什哈及亲兵二种。然有所表率,他营亦将兴起。父大人命招湘乡之原水手,赶紧前赴鄂省下游。此时所患者,水手易添,船只难办。不特衡州新造之船难以遽就,即在省之船经屡次风波、屡次战阵后,亦多有损坏者,修整难以遽毕。且广西水勇、广东水兵皆于五月可到,不得不少为等候,整顿成军,稍有把握,然后扬帆东下。
余近来因肝气太燥,动与人多所不合,所以办事多不能成。澄弟近日肝气尤旺,不能为我解事,反为我添许多唇舌争端。军中多一人不见其益,家中少一人则见其损。澄侯及诸弟以后尽可不来营,但在家中教训后辈,半耕半读。未明而起,同习劳苦,不习骄佚,则所以保家门而免劫数者,可以人力主之,望诸弟慎之又慎也!
致诸弟(咸丰四年四月二十日)
澄、温、植、洪老弟左右:
十七、十九接父大人十三、十五手谕及澄弟两函,俱悉一切。兹分列各条于后,祈诸弟禀知父大人,兼禀叔父大人:
——水勇自二十四五日成章诏营内逃去百余人,胡维峰营内逃去数十人。二十七日何南青营内逃去一哨,将战船炮位弃之东阳港,尽抢船中之钱米帆布等件以行。二十八日各营逃至三四百人之多,不待初二靖江战败,而后有此一溃也。其在湘乡打胜仗之五营,亦但知抢分赃贼,全不回省,即行逃回县城。甚至将战船送入湘乡河内,各勇登岸逃归,听战船漂流河中,丢失货物。彭雪琴发功牌与水手,水手见忽有顶戴,遂自言并册上姓名全是假的,应募之时乱捏姓名,以备将来稍不整齐,不能执册以相索云云。鄙意欲预为逃走之地,先设捏名之计。湘勇之丧心昧良,已可概见。若将已散者复行招回,则断难得力。衡、永之水勇不过五月可到,亦不甚迟迟也。
——广东水师总兵陈大人带广东兵一百,洋炮一百,已于四月初六日到郴,月内可到省。广西水勇亦五月可到。衡州造新船,省城整旧船,皆五月可齐,不至延到七月始行也。
——澄弟自到省帮办以来,千辛万苦,巨细必亲,在衡数月,尤为竭力尽心,衡郡诸绅佩服,以为从来所未有。昨日有郑桂森上条陈言,见澄侯先生在湘阴时景象,渠在船上,不觉感激泣下云云。澄弟之才力诚心,实为人所难学。惟近日公道不明,外间悠悠之口,亦有好造谣言讥澄弟之短者。而澄弟见我诸事不顺,为人欺侮,愈加愤激,肝火上炎,不免时时恼怒,盛气向人。人但见澄弟之盛气,而不知实有激之逼之使然者也。人以盛气凌物诮澄,澄以盛气伤肝致病。余恐其因抑郁而成内伤,又恐其因盛气而招怨声,故澄归之后,即听其在家养息,不催其仍来营中。盖亦见家中之事,非澄不能提新宅之纲;乡间之事,非澄不能代大人之劳也。并无纤介有不足于澄弟之处,澄弟当深知之,必须向大人膝下详禀之。
——王璞山之骄蹇致败,贻误大局,凡有识者皆知之。昨在家招数百乡勇,在石潭杀残贼三十人,遂报假胜仗,言杀贼数百人,余深恶之。余与中丞、提军三人会衔具奏一折,系左季高所作,余先本将折稿看过。后渠又添出几段,竟将璞山之假胜仗添入。发折后始送稿来画,已无可如何,只得隐忍画之。朱石樵在岳州战败逃回,在宁乡战败,逃奔数次。昨到省城,仍令其署宝庆府事,已于十八日去上任矣。是非之颠倒如此。余在省日日恼郁,诸事皆不顺手,只得委曲徐图。昨当面将朱石樵责备,渠亦无辞以对,然官场中多不以我为然。将来事无一成,辜负皇上委任之意,惟有自愧自恨而已,岂能怨人乎?怨人又岂有益乎?大抵世之乱也,必先由于是非不明,白黑不分。诸弟必欲一一强为区别,则愈求分明,愈致混淆,必将呕气到底。愿诸弟学为和平,学为糊涂。璞山之事,从今以后,不特不可出诸口,而且不可存诸心。
——我二十四都之长夫不耐劳苦,好穿长衣鞋袜,不敢远行,时刻思归。余拟在此另雇长夫。其本境长夫止留三四人在此,以便送信归家。
——率五病故,我绝不知信息。季弟何以并不告我?前澄弟信中有半句,我始骇然。昨葛十一来,乃实知之。刻下已搬柩还乡否?若尚在省,急须写信来,我当设法送归也。其如何病,如何殁,季弟当详告我。
以上数条,望诸弟细心体贴。缕禀堂上大人为要。
致诸弟(咸丰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澄、温、沅、洪四弟左右:
屡日发家信数次,想已收到。实收换部照,须造清册一本,大非易事。现命孙阆青经理此事,恐非二十日不能了。纵不能如请咨部功牌册之精妙,亦不宜太草率也。
三月二十二日所发一折,顷于四月二十日接奉朱批并廷寄,兹照抄送回,呈堂上大人一阅。
广东水师兵已于二十一日到一百矣,洋炮亦到百尊。广西水勇尚未到。衡州所造新船,闻甚不合用,顷有信与萧可兄,令其略改也。荫亭兄到馆,请其催将侯兄速来,并告贵州徐河清、韩超、张礼度并皆奏调来楚,均五月可到也。余不一一。
致澄侯、温甫、季洪(咸丰四年五月初一日)
澄、沅、洪三弟左右:
三十日奉到父大人手谕及三弟信件,俱悉一切。长夫俱留在此,吃上头饭,每日给钱百文,实无一事可劳其筋力,故不能不略减也。
沅弟言我仁爱有余,威猛不足,澄弟在此时亦常说及,近日友人爱我者人人说及。无奈性已生定,竟不能威猛。所以不能威猛,由于不能精明,事事被人欺侮,故人得而玩易之也。
甲三之论、甲五之小讲,已加批付回。科一、科三、科四之字俱好。科一请安禀,其字画粗大,颇有乃父之风。
季弟在益阳所领钱文,绅士文任吾等已料理清楚。在湘阴时即在兄处领得实收,兄到岳州忘告季弟耳。
四弟初一日与中丞会衔奏请调贵州、广东兵,兹于二十六日奉到寄谕,钞录付回。余不—。
致澄侯、温甫、季洪三弟(咸丰四年五月初四日)
澄、温、季三弟左右:
初二日接奉寄谕,兄两次请罪,尚止革职,不加严谴。鲍提军革职,即以塔副将署提军任。圣鉴之公明,天恩之高厚,实令人感激无地!兹抄银录付回。
江采七于三月自庐州回,初三到省,千辛万苦,或三日而仅得两饭,或数夜而不得一眠,乱世行路之难,真奇难也。在湖北时得见魏召亭,光景甚窘。曾与采五言及,万一城破,当由大东门避去。湖北官弁兵勇久无饷银,真不堪设想也。召亭家书一件付去。
兄身体甚好,树堂、筠仙皆来此过节。专待衡州船到,广西勇到,即配齐东下。塔智亭于初八日先带陆勇三千余人至岳州去。余不一一。
致诸弟(咸丰四年五月初九日)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
初九日芝三到省,接奉父大人手谕及澄、季、芝生各信,俱悉一切。余于初八日具折谢恩,并夹片二件,兹一并抄录付回。凡谕旨、章奏等件付至家中者,务宜好为藏莾。我兄弟五人,无一人肯整齐好收拾者,亦不是勤检人家气象。以后宜收拾完整,可珍之物固应爱惜,即寻常器件亦当汇集品分,有条有理。竹头木屑,皆为有用,则随处皆取携不穷也。温弟在此住旬余,心平气和,论事有识,以后可保家中兄弟无纷争之事,余在外大可放心。
李筱泉之家眷意欲寄居湘乡。一则省城虽防守甚严,而时时有寇至之虑;一则寓公馆比之居乡其奢俭相去甚远。渠托江采五在中沙等处,又托余在二十三四都等处寻觅住居(渠遣一人来乡同觅,先至江采五处,后至我家)。澄弟等为之留心。或在离我家二三十里之区择一善地,以省俭为主,渠光景甚窘也。余再三辞之,言我家尚难自保,且迁徙而远避,又焉能庇及他人?渠意总欲居乡,缓急尚可藏匿山穴;至土匪抢劫,渠本无可抢云云。余不能再辞,澄弟可一为照拂之。
鲍提军于初八日出省至辰州住,塔智亭初十拟至岳州。余不一一。即请近佳。兄国藩手草。
禀父亲(咸丰四年五月二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二十日申刻唐四到,奉到手谕,敬悉一切。家中大小平安,乡间田禾畅茂,甚为忻慰。
贼匪于初六日复窜入岳州城内,约有二三千人,岳阳城下及南津港船约有数百号。初八九分船窜至西湖,扰安乡县。十三日龙阳失守。东而益阳,西而常德,并皆戒严。此间调李相堂都司带楚勇一千,胡永芝带黔勇六百前往,又调周凤山带道州勇一千一百,想二十三四可先后到常。又赵璞山带新宁勇一千,由宝庆往常德,又有贵州兵一千亦至常德,想可保全。塔智亭于十二日起程至岳,现尚未到。
男在省修理战船,已有八分工程。衡州新船及广西水勇均于本月可到。出月初,即可令不师至西湖剿贼。十八日,城墙上之兵一二千人闹至中丞署内,因每银一两折放钱二千文,系奉户部咨而兵不肯从,斫柱毁轿,闹至三堂,实属可虑。二十日,吴坤修之火器所起火,火药烧去数千斤,其余火器全烧,伤人数十,现尚未查清。此事关系最要紧,男之心绪不能顺适,然必认真办理,断不因此而稍形懈弛。
大人此次下县,系因公事绅士之请,以后总求不履县城,男心尤安。尤望不必来省,军务倥偬之际,免使省中大府多出一番应酬。男亦惟尽心办理一切,不以牵裾依恋转增大人慈爱感喟之怀,伏乞大人垂鉴。余容续禀。
致诸弟(咸丰四年六月初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父大人自县还家后,又接一信,知合家清吉,甚慰甚慰。
此间发探卒数十人至常德、龙阳探听,均言常德已于十六日失守。省局及各处探信众口一词,而桃源二十三日尚有请兵禀帖来省。桃源去常六十里,不应郡城失陷一无所闻,大约常德此时尚未失守。现在遣周凤山带道州新田勇一千六百前往,李辅朝带楚勇一千、胡咏芝带黔勇六百、新宁赵令带楚勇千人驰往,合之贵州兵一千,并常德本城二千,共六七千之多,兵力实不为单。唯中隔河水四渡,不知各兵能过至常否?
澧州西接荆之贼,南接常德之贼,而蒋家之富久为贼所垂涎,实属可危。塔提军于二十二日在新墙打一胜仗,夺获贼船四十七只,夺得木城一座。现驻新墙之北,离岳州尚五十里。通城之贼与江老四之楚勇相持月余。林秀三因声名不好(人人言其勇骚扰异常),撤回省城。自通城、平江之官绅庶民及省城之官员,无不说秀三坏话者。毁誉之至,如飘风然,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不知其所自,人力固莫能挽回也。
水师战船,省河所修葺及衡城所新造者,皆精坚可爱,比去年者好得三倍。拟于初十间令褚、夏、杨、彭起行赴常德剿办,是为头帮;余待广西水勇到,一同起行为二帮;陈镇台七月初起行为三帮。现在发往各处者兵勇共二万人,饷项十分支绌,幸广东解银十二万,近日可到,略有生机。罗罗山初三可到省。芝生之信,罗山一到即交,当可速耳。
儿侄辈总须教之读书,凡事当有收拾,宜令勤慎,无作欠伸懒漫样子,至要至要。吾兄弟中惟澄弟较勤,吾近日亦勉为勤敬。即令世运艰屯,而一家之中勤则兴,懒则败,一定之理,愿吾弟及吾儿侄等听之省之。付回参茸丸一瓶,即颜翼臣、王仲山所作者。父大人能服更好,若不相宜,叔父及家中相宜者服之可也。国藩手草。
致诸弟(咸丰四年六月初四日)
澄、温、沅、季四弟足下:
昨发一信后,罗山即于初三到省。是日二更得信,周凤山、李辅朝之勇于二十九在龙阳得三胜仗。二十九日夜终宵塵战,不得休息。初一早一战即已败溃。盖扎营城外沙洲之上,是夜涨水侵人营盘。初一早,营内水深尺余,贼船三面环攻,共二千余号之多,此时逃出营外,途中无船可渡。淹毙至二三百人,军器全失。周、李皆健将,此番大挫,尤焦灼也!
家中长夫,春二、维五、芝三、明四等皆不愿远出,兹皆令其回里。其工钱每月三十日,并未扣一日耳。余不一一。
致诸弟(咸丰四年六月初六日)
澄、温、沅、季老弟足下:
昨寄一信,言周凤山、李相堂龙阳之败。后接来禀,知周营千一百人中实伤毙四十人,李营千人中实毙十九人,尚不为大挫。胡永芝初四由安化至桃源,一路剿贼,周、李即可同去。
广西水勇,李太守带来,今日到省。若配齐船只,尚须十余日乃可行也。余不一一。
致诸弟(咸丰四年六月十八日)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
湖北青抚台于今日人省城。所带兵勇,均不准其入城,在城外二十里扎营,大约不过五六千人。其所称难民数万在后随来者,亦未可信。此间供应数日,即给与途费。令其至荆州另立省城,此实未有之变局也。
邹心田处已有札至县撤委。前胡维峰言部心田可劝捐,余不知其即至常之兄也。昨接父大人手谕始知之,故即札县撤之。胡维峰近不妥当,亦必屏斥之。余去年办清泉宁征羲、宁宏才一案,其卷已送回家中,请澄弟查出,即日付来为要。
湖北失守,李鹤人之父想已殉难。鹤人方寸已乱,此刻无心办事,日内尚不能起行,至七月初旬乃可长征耳。余不一一。
诸弟在家教子侄,总须有“勤敬”二字。无论治世乱世,凡一家之中,能勤能敬,未有不兴者;不勤不敬,未有不败者。至切至切!余深悔往日未能实行此二字也,千万叮嘱!澄弟向来本勤,但敬不足耳。阅历之后,应知此二字之不可须臾离也。
致诸弟(咸丰四年六月二十三日)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二十二日彭四到,接父大人手谕及诸弟来信,欣悉一切。
二十日折差归,阅京报,袁漱六于五月十三日引见得御史,十五日特旨放江苏苏州府遗缺知府。渠写信回,要其家专人至京,渠有多少事要交代。兄因各捐生事,亦欲造册专人至京,如袁家人去,即与之同行也。余前奏捐事,部议已准,兹钞付回。
广西水勇于十八日杀死祁阳勇七人,日内严查逞凶下手之犯,必须按律严办。湖北青抚台带来之兵勇,大约二万金乃可了事。饥困之后甚安静,不闹事也。
余拟于七月初六起行,甲三、甲五二人,可令其来省送我。盖少年之人,使之得见水陆军旅之事,亦足以长见识;且子侄送我,亦至理之不可少者也。书不一一,余俟续布。
致诸弟(咸丰四年七月二十七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安五至,接到家书,俱悉一切。
自十八日一战后,二十一日陆路开仗,小有挫衅,诸殿元阵亡,千总刘士宜阵亡,余兵勇伤亡二十余人,贼亦歼毙数十人。二十六日,贼从湖北颁集悍贼二万人,由临湘陆路前来,意欲扑塔、周、罗山等之营盘。陆路既得,水军自然失势,拼死攻扑,满山满坑无非黄旗红巾,比三月初十人数更多。幸罗山之湘勇得力,将头起杀退。以后如周凤山之营、杨名声之营亦俱奋勇,杀贼共七八百名。此股贼来甚多,必有屡次血战,东南大局,在此数日内可定。如天之福,陆路得获大胜,水路亦可渐次壮盛也。带水师者,有战阵之险,有风波之苦,又有偷营放火之虑,时时提防,殊不放心,幸精神尚好,照料能周耳。
霞仙定于本月内还家。渠在省实不肯来,兄强之使来。兵凶战危之地,无人不趋而避之。平日至交如冯树堂、郭筠仙等尚不肯来,则其他更何论焉!现除李次青外,诸事皆兄一人经理,无人肯相助者,想诸弟亦深知之也。甄甫先生去年在湖北时,身旁仅一旧仆,官亲、幕友、家丁、书差、戈什哈一概走尽,此亦无足怪之事。兄现在局势犹是有为之秋,不致如甄师处之萧条已甚。然以此为乐地,而谓人人肯欣然相从,则大不然也。
兄身体如常,癖疾不作,乞告禀父、叔大人千万放心。好茶叶望寄数斤来。兄国藩顿首。澄、温、植、洪四弟足下:
初一日胡二、春二、维五至,接父大人及诸弟手书,俱悉一切。
自二十六日陆路大获胜仗之后,二十八日陆路又大胜,二十九日水路大胜。贼自湖北汉、黄以下,尽纠精锐来岳,以与我军相抗。二十八日鏖战至五个时辰之久,塔军门匹马冲突,忽东忽西,全军士卒无一人不俯首咋舌,称为神勇。二十九日辰刻接仗,塔公打中路,罗山打西路,周凤山打东路。罗山之湘勇,此次最为出力。贼分五六千人,专扑罗山一路,湘勇竟能以少胜多。我军猛杀,则贼退,退不过二里,辄回戈相向,大杀一回。如是者三退三进,湘勇竟能抵住,不忙不乱。至第三次追去,贼亦不敢回顾矣。周凤山之勇,杨名声之勇,皆极勇敢向前,一可当十。是日自辰至申,杀贼共计五百余人,贼自败奔,跌崖坠涧死者,其数尚多。水师于未刻至陈陵矶,适有贼船上来,开炮轰击,贼舟奔退,乘势追下至擂鼓台,烧贼船约二十余号,夺获贼船约七十余号,杀毙、溺毙之贼约千余人。盖是日凶悍之贼皆已上岸,每船仅留二三贼在船,余皆被掳之水手,一见官兵开炮阵击,贼与水手纷纷扑水自溺,故我军愈得势也。三十、初一日,水师皆出队击贼。三十日未甚交锋。初一日李鹤人一营在前攻剿,击断陈镇军之旧拖罟船头桅,毙贼十余人。
陆营经二十六、二十八九日三次血战之后,二日内未开仗。现在陆营有六七分可靠,水营有四五分可靠。拟再备舢板数十号,小渔划一百号,出队开仗时散布满河,抛掷火球,以乱贼阵,或更有济。余不一一,即乞禀告父、叔大人堂上为要!千万放心。
自十六日水师大挫之后,至二十九日获一胜仗,人心始克大定。不料初一日酉刻,广西勇收队回来,在刘公矶一带开炮,讹传为贼船上来,岳城百姓纷纷逃奔,扶老携幼,号泣于道。南津港各船,皆挂帆开逃,严禁之而不能止。军心总不坚定,颇可虞也!现在力求镇定,总以不出队、不开仗为主。
致诸弟(咸丰四年闰七月初三日)
澄、温、沅、洪老弟左右:
初二日,遣刘四、王晚送信回家。是日申刻得信,智亭于已刻传令直扑贼营。行至近贼营盘,天大风雨,贼点大炮不燃,放火球亦不燃。我军勇气百倍,虽数万竹签布地,数重深沟高墙,竟能一直扑人。一营既破,各营胆寒。不过一时之久,竟将贼营十三座全行踏破。数万之贼,狂奔大溃,满山遍谷。我军穷追,愈追愈力,有直追至陈陵矾江边,逼贼下水者不下千人,有追至半途而返收取贼物者,大约抢到骡马六七百匹、大炮数十位、抬枪数百支、鸟枪刀矛以千件计、旗帜亦以千计。自有此贼以来,未有如此剿洗痛快者也。
兄申刻得信,又派水师前往追剿。行至陈陵矾即已天黑,因驻扎焉。派三板往下追十余里,贼舟已全数下窜。今日黎明,各船当进追。待其追贼归来,水营当进扎陈陵矾下擂鼓台一带,以与陆营相近,联络一气。余俟续布。
致诸弟(咸丰四年闰七月初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自初二日陆路连踏贼营十三座,夺获马骡七八百匹、军械二千余件。是夜,水师进追四十里,贼舟舍命奔逃。初三日又追百余里,贼弃舟登岸者甚多。初四日追至六溪口,追得贼船十余号,开炮轰击,贼仅放数炮抵拒,旋即登岸逃走。我军入口内之湖搜剿,搜得贼船百数十号,一见我军开炮围攻,即纷纷弃舟而去。军士争欲抢船,杨载福下令:“只许焚烧,不许抢夺!”遂将百余船一炬焚之。是夜,将士搜湖三十里,通宵未睡。次早,仍回新堤、螺山驻扎。以小划探至金口,皆无贼船。
自金口至武昌六十里,不知贼船尚存若干。此番若能乘胜直追下去,武汉竟易收复。可惜我水师尚须添募,船炮亦未齐全,陆路之兵尚无粮台随行,不能遽进。连日北风甚大,亦难东下,风稍息,余即进扎螺山也。
兹遣人回送一信,即日移营前进,求堂上大人放心。余不一一。
致诸弟(咸丰四年闰七月十四日)
澄、温、沅、洪四弟左右:
兄于初十日开船,十一日已刻至螺山,去岳州八十里。杨载福、萧捷三两营已下驻扎新堤,去螺山又四十五里。
杨、萧于十一夜入倒口黄介湖内搜剿余贼,贼仅开十余炮,即纷纷登岸逃走。各哨官谨遵我“不许抢货”之令,将六十余号空船一概焚烧。岸上百姓,焚香于辫顶,跪岸上欢迎,呼各勇为青天大人。各勇每见一人即得如此称呼,高兴之至。倒口湖内即已搜剿,其下六溪口亦经搜剿,京口以上已无贼踪。自京口六十里至武昌,尚未探明。
大抵贼于水战一事,极为无能。渠所用者民船,每放一炮,全身震破;所掳水手,皆不愿在贼中久住;又以所掳之百姓,令其勉强打桨,勉强扶舵;皆非其所素习。即两次得我之船,得我之炮,皆我兵勇自先上岸,情愿将船炮丢弃与他,是以大败。若使我兵勇自顾其船,不将船炮送他,渠亦断不能拢来追我。此屡次打仗,众勇所亲见而熟知者。渠得我之战船洋炮,并不作水战之用。以洋炮搬于岸上扎营,而战船或凿沉江心,或自焚以逃,亦未收战船之用。惟贼中所擅长制胜者,在渔划百余号。每战四出围绕,迷目惊心。此次余亦办得小渔划百二十号,行走如飞。以后我军见贼小划,或不致惊慌耳!
衡州捐项究竟何如?便中可一打听。永丰大布厚而不贵,吾意欲办好帐房五百架,宽大结实,以为军士寒天之用。澄弟若可承办此事,望与尧阶细商,即在本邑捐项内支用。余不一一。望敬禀父亲大人、叔父大人,军中匆忙,不及楷禀也。
诸子侄辈于“勤敬”二字,略有长进否?若尽与此二字相反,其家未有不落者;若个人勤而且敬,其家未有不兴者,无论世乱与世治也。诸弟须刻刻留心,为子侄作榜样。
凡我屡次所寄奏折、谕旨,家中须好为收藏,不可抛散。或作一匣收之,敬谨葬藏。
致诸弟(咸丰四年闰七月二十七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日来北风甚劲,省城各船不能来营。吾自十六挫失之后,陆续添募水勇。募小划子共百三十号,每号多者六七人,少者三四人,通共小划子载水师千余人,已到七十余号。此外添募之勇仍用快蟹、长龙、舢板等船,但恨无好炮配之。
水师前营李孟群、左营秦国禄、清江营俞属各战船皆已驻扎金口,去武昌仅六十里。右营尚在嘉鱼,去金口百五十里。后营、定湘营尚随余在新堤,去嘉鱼九十里。通共水师大营八营、小营五营。若在广西借得洋炮急至,则振兴气象,较自省起程时尚远胜之,但恐炮难遽至耳。
陆兵大队驻扎羊楼峒。罗山于十八日在长安驿打一胜仗。二十三日在羊楼峒打胜仗,破一贼卡。二十四日在佛岭打胜仗,破一贼卡。二十六日在羊楼峒打大胜仗。四次共杀贼七八百人,而我军仅一人受伤。湘勇之善战,超出各营之上,而罗山以书生而善用兵若此,良可敬也!智亭剿灭崇、通股匪后,即直下收复武汉。水师亦待陆军同进。而水勇皆踊跃欲战,暗笑主将之不进为极怯也。
二十一至二十九四次胜仗折已批回,兹抄回呈堂上大人一阅,求诸弟禀明。余不一一。兄国藩草。
致诸弟(咸丰四年八月十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久未遣人回家,家中自唐二维五等到后,亦无信来,想平安也。余于念九日自新堤移营,/V月初一至嘉鱼县。初五日自坐小舟,至牌洲看阅地势,初七日即将大营移驻牌洲。水师前营左营中营,自闰七月念三日驻扎金口。念七日贼匪水陆上犯,我陆军未到,水军两路堵之,抢贼船二只,杀贼数十人,得一胜仗。罗山于十八念四念六日等日,得四胜仗,初四发折,俱详叙之,兹付回。
初三日接上谕廷寄,余得赏三品顶戴,现具折谢恩,寄谕并折寄回。余居母丧,并未在家守制,清夜自思,局促不安。若仗皇上天威,江面渐次肃清,即当奏明回籍,事父祭母,稍尽人子之心。诸弟及儿侄辈,务宜体我寸心,于父亲饮食起居,十分检点,无稍疏忽。于母亲祭品礼仪,必洁必诚,于叔父处敬爱兼至,无稍隔阂。兄弟姒娣,总不可有半点不和之气;凡一家之中,勤敬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若全无一分,无有不败。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不和未有不败者。诸弟试在乡间,将此三字于族候戚人家,历历验之,必以吾言为不谬也。
诸弟不好收拾洁净,比我尤甚,此是败家气象。嗣后务宜细心收拾,即一纸一缕,竹头木屑,皆宜检拾,以为儿侄之榜样。一代疏懒,二代淫佚,则必有昼睡夜坐,吸食鸦片之渐矣。四弟九弟较勤,六弟季弟较懒;以后勤者愈勤,懒者痛改,莫使子侄学得怠惰样子,至要至要!子侄除读书外,教之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是极好之事,切不可以为有损架子而不为也。
致诸弟(咸丰四年九月十三日)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念五日著胡二等送家信,报收复武汉之喜,念七日具折奏捷。初一日制台杨慰农霈到鄂相会,是日又奏念四夜焚襄河贼舟之捷。初七日奏三路进兵之折,其日酉刻,杨载福、彭玉麟等,率水师六十余船,前往下游剿贼。初九日前次谢恩折,奉朱批到鄂。初十日彭四、刘四等来营,进攻武汉三路进剿之折,奉朱批到鄂。
十一日武汉克复之折,奉朱批廷寄谕旨等件,兄署湖北巡抚,并赏戴花翎。兄意母丧未除,断不敢受官职;若一经受职,则二年来之苦心孤诣,似全为博取高官美职;若一经受职,何以对吾母于地下?何以对宗族乡党?方寸之地,何以自安?是以决计具折辞射,想诸弟亦必以为然也。
功名之地,自古难居,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业,名震一时。人之好名,谁不如我?我有美名,则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者,相形之际,盖难为情;兄惟谨慎谦虚,时时省惕而已。若仗圣主之威福,能速将江西肃清,荡平此贼;兄决意奏请回籍,事奉吾父,改葬吾母,久或三年,暂或一年,亦足稍慰区区之心,但未知圣意果能俯从否?
诸弟在家,总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权势,则家中子侄,最易流于骄,流于佚,二字者,败家之道也。万望诸弟刻刻留心,勿使后辈近于此二字,至要至要!
罗罗山于十日拔营,智亭于十三日拔营,余十五六亦拔营东下也。余不一一,乞禀告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万福金安。
此余寄骆中丞信中语,罗伯宜节抄。
二十一日罗山由金口移营至河泊山,水师出队接应,恐贼因我营垒未成而遽来扑也。水师与花园江边贼营对敌,各哨官中有勇敢者冲过贼营,直下鹦鹉洲、汉阳、鲇鱼套等处。贼见水师已出其下,立时慌乱。而罗老及确湖、义渠各营竟不扎营,直扑贼垒。贼恐水师抄后、陆军攻前,相率奔溃。罗老、义、确及李光荣之川勇三路冲人,将贼营三座踏平。烧毁其墙三重,高皆盈丈。又壕三层,引江水人壕内通青林湖,竹签密布十丈,用吊桥出入。彼自奔溃,并此而不能守。军事纯视气之盛衰,不尽关人力也。
水师自已刻开仗,至二更始行收队。烧贼船约三百余号,夺获亦近百号。自沌口起下至鹦鹉洲,东至鲇鱼套,烧毁略尽;套内尚未烧净。西岸沌口之下盐关贼营四五座,亦被魁、杨荆兵踏破烧毁。
盖贼之所以坚垒于两岸者,皆重重置炮以击我之水军。忽见水军冲出营垒之下,顿失所恃,遂相顾惊奔。而水军由江中轰岸,弹子如雨下,故东岸罗老、义、确之军能破贼营,西岸魁、杨之军亦破贼营。各夺炮订金座,马数百匹。
二十二日,水师清晨出队,接攻鲇鱼套之船,鏖战约一时之久。各营奋勇,哨官遂弃而之他。竟攻汉口,直下塘角,并追剿青山以下。从下游雷轰而上,纵火焚舟。适北风甚劲,贼船不能下窜。塘角、汉口、鲇鱼套等处同时延烧,火光烛天,比二十一日所焚之船数尚倍之,夺获贼船约二百余号。杨载福等自青山归来,又人襄河烧船十余里。其未烧尽者,仅鲇鱼套口内数十号,襄河口内若干号而已。是日罗罗山等进踏站鱼套贼营六座,直抵武昌城根。魁、杨荆兵亦踏尽西岸贼营,直抵汉阳城根。
二十三日未明,两城贼众皆逃,仅留数十人点放虚炮。我军辰刻人城,两岸同时克复。贼之衣被钱物一概未收,徒手剪发鼠窜狂奔。从东门逃出者,至洪山一带遇塔兵杀二千人。自军兴以来,末有如此痛快者也。
致诸弟(咸丰四年十月二十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胡二等于初一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及诸弟信,俱悉一切。
兄于二十日在汉口起,二十一日到黄州,二十二日至堵城,以羊一豕一,为文祭吴村藤甫师。二十三日过江至武昌县。二十四在巴河晤郭雨三之弟,知其兄观亭在山西,因属邑失守革职。雨三现署两淮盐运使。二十九日至蕲州,是日水师大战获胜。
初一、初四、初五,陆军在田家镇之对岸半壁山大战获胜。初九、初十水师在蕲州开仗小胜。十三日水师大破田家镇贼防,烧贼船四千余号。自有此军以来,陆路杀贼之多,无有过于初四之战;水路烧船之多,无有过于十三之役。现在前帮已至九江,吾尚驻田家镇,离九江百五十里。陆路之贼,均具奏报之中,兹并抄录寄回,祈敬呈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一览。刘一、良五于二十日至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均安,甚慰甚慰!
魏荫亭先生既来军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来书坚执不肯,欲余另请明师。余意中实乏明师可以聘请,日内与霞仙及幕中诸君于熟商,近处惟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之人,其学问俱有本原,于《说文》、音学、舆地,尤其所长。而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亦皆讲求有年。吾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而研生次之。其世兄现在余幕中,故请其写家信聘研生至吾乡教读。
研兄之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渠又明于风水之说,并可在吾乡选择吉地,但不知其果肯来否?渠现馆徐方伯处,未知能辞彼就此否?若果能来,足开吾邑小学之风,于温甫、子植,亦不无裨益。若研兄不能来,则吾心别无他人。植弟坚不肯教,则乞诸弟为访择一师而延聘焉为要。甲三、甲五可同一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三、科四亦可同师,余不一一,诸俟续布。
致诸弟(咸丰四年十一月初七日书于武穴舟中)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二十五日遣春二、维五归家,曾寄一函并谕旨、奏折二册。二十六日水师在九江开仗获胜。陆路塔、罗之军在江北蕲州之莲花桥大获胜仗,杀贼千余人,二十八日克复广济县城。初一日在大河埔大获胜仗,初四日在黄梅城外大获胜仗,初五日克复黄梅县城。该匪数万现屯踞江岸之小池口,与九江府城相对,塔、罗之军即日追至江岸,即可水陆夹击,能将北岸扫除,然后可渡江以剿九江府城之贼。自至九江后,即可专夫由武宁以达平江、长沙。
兹因魏荫亭亲家还乡之便,付去银一百两,为家中卒岁之资,以三分计之。新屋人多,取其二以供用;老屋人少,取其一以供用。外五十两一封,以送亲族各家,即往年在京寄回之旧例也,以后我家光景略好,此项断不可缺,家中却不可过于宽裕。处此乱世,愈穷愈好。
我现在军中声名极好,所过之处,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钱米猪羊来犒军者络绎不绝。以祖宗累世之厚德,使我一人食此隆报,享此荣名,寸心兢兢,且愧且慎。现在但愿官阶不再进,虚名不再张,常葆此以无咎,即是持家守身之道。至军事之成败利钝,此关乎国家之福,吾惟力尽人事,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诸弟禀告堂上大人,不必悬念。
冯树堂前有信来,要功牌百张,兹亦交荫享带归,望澄弟专差送至宝庆,妥交树堂为要。衡州所捐之部照,已交朱峻明带去。外带照千张交郭筠仙,从原奏之所指也。朱于初二日起行,江隆三亦同归,给渠钱已四十千,今年送亲族者,不必送隆三可也。余不一一。
致诸弟(咸丰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夜书于九江舟次)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十月二十五专人送信回家,魏荫亭归,又送一函,想先后收到。十一月二十一日,范知宝来九江,接澄弟信,倶悉一切。
部监各照已交朱峻明带归矣。树堂要功牌百张,又交荫亭带归。余送朱峻明途费二十金,渠本解船来,故受之。送荫亭二十金,渠竟不受,俟有便当再寄渠。江隆三表弟来营,余念母亲之侄仅渠有子,送钱四十千。渠买盐花带归,不知已到家否?荫亭归,余寄百五十金还家,以五十周济亲族,此百金恐尚不敷家用。军中银钱,余不敢妄取丝毫也。
名者,造物所珍重爱惜,不轻以予人者。余德薄能鲜,而享天下之大名,虽由高、曾、祖、父累世积德所致,而自问总觉不称,故不敢稍涉骄奢。家中自父亲、叔父奉养宜隆外,凡诸弟及吾妻吾子吾侄吾诸女侄女辈,概愿俭于自奉,不可倚势骄人。古人谓无实而享大名者,必有奇祸。吾常常以此儆惧,故不能不详告贤弟,尤望贤弟时时教戒吾子吾侄也。
塔、罗自田家镇渡至江北后五获胜仗,九江对岸之贼遂下窜安徽境。余现泊九江河下,塔、罗渡江攻城。罗于二十一日与贼接仗,杀贼二三百,而我军亦伤亡四十余人。此在近数月内即是小有挫失,而气则未稍损也。
水师已下泊湖口,去我舟已隔六十里。二十夜,贼自江西小河内放火船百余号,实以干柴、桐油、松脂、火药,自上游乘风放下,惊我水营。两岸各千余人呐喊,放火箭、火球。其战船放炮,即随火船冲出,欲乱我阵。
幸我军镇定,毫不忙乱,反用小船梭穿于火船之中,攻入贼营,烧贼船十余号,抢贼划数十号。摇撼不动,是亦可喜之事。
余身体平安,癖疾近又大愈。胡须日长且多。军中将士俱平安。余不一一,即候近佳,并恳禀告父亲大人、叔父大人福安。
致兄弟(咸丰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前信已封,而春二、维五于二十五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及诸弟信件,敬悉一切。
曾祖生以本境团练派费之事,而必求救于百里之外,以图免出费资,其居心不甚良善。刘东屏先生接得父大人手书,此等小事,何难一笑释之,而必展转辩论,拂大人之意,在寻常人尚不能无介介于中,况大人兼三达尊,而又重以世交,言不见信,焉能不介怀耶?望诸弟曲慰大人之意,大度含容,以颐天和,庶使游子在外,得以安心治事。所有来往信件,谨遵父大人谕,即行寄还。
吾自服官及近年办理军务,中心常多郁屈不平之端,每效母亲大人指腹示儿女日:“此中蓄积多少闲气,无处发泄!”其往年诸事,不及尽知。今年二月在省城河下,凡我所带之兵勇仆从,每次上城,必遭毒骂痛打,此四弟、季弟所亲见者。镑怨沸腾,万口嘲讥,此四弟、季弟所亲闻者。自四月以后,两弟不在此,景况更有令人难堪者。吾惟忍辱包羞,屈心抑志,以求军事之万有一济。现虽屡获大胜,而愈办愈难,动辄招尤。倘赖圣主如天之福,歼灭此贼,吾实不愿久居宦场,自取烦恼。四弟自去冬以来,亦屡遭求全之毁,蜚来之镑,几于身无完肤。想宦途风味,亦深知之而深畏之矣。而温弟、季弟来书,常以保举一事,疑我之有吝于四弟者,是亦不谅兄之苦衷也。
甲三从师一事,吾接九弟信,辞气甚坚,即请研生兄,以书聘之,今尚未接回信。然业令其世兄两次以家信催之,断不可更有变局。学堂以古老坪为妥。研兄居马托铺乡中,亦山林寒苦之士,决无官场习气,仅可放心。至甲三天分本低,若再以全力学八股、试帖,则他项学业,必全荒废,吾决计不令其学作八股也。曾兆安、欧阳钰皆已保举教官,日内想可奉旨。
致诸弟(咸丰五年正月初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久未专使回家,想家中极为悬念。王芝三等到营,得悉家中大人安福,合室平善,甚慰甚慰!此军自破田家镇后,满拟九江不日可下,不料逆贼坚守,屡攻不克。分罗山湘营至湖口,先攻梅家洲坚垒,亦不能克;而士卒力战于枪炮雨下之中,死伤甚众。盖陆路锐师倏变为钝兵矣!
水师自至湖口,屡获大胜,苦战经月,伤亡亦复不少。腊月十二日,水师一百余号轻便之船,精锐之卒,冲入湖口小河内,该逆顿将水卡堵塞,在内河者不能复出,在外江之老营船只多笨重难行。该逆遂将小划乘夜放火,烧去战船、民船四五十号之多。二十五日又被小划偷袭,烧去、抢去各船至二三十号之多。以极盛之水师,一旦以百余号好船陷人内河,而外江水师遂觉无以自立,两次大挫。而兄之座船被失,一军耳目所在,遂觉人人惶愕,各船纷纷上驶。自九江以上之隆坪、武穴、田家镇直至蕲州,处处皆有贼船,且有弃船而逃者。粮台各所之船,水手尽行逃窜。此等情景,殊难为怀!现率残败之水师,驻扎九江城外官牌夹。兄住罗山陆营之内,不知果能力与此贼相持否?
兄于二十五日蒙恩赏穿黄马褂,并颁赐狐皮黄马褂一件,四喜扳指一个,白玉巴图鲁翎管一个,小刀一把,火镰一个。二十六夜蒙恩赏福字一幅,大小荷包三对,又有奶饼、果食等件,颁到军营。二十五夜之变,将扳指、翎管、小刀、火镰失去。兹遣人送回黄马褂一件,福字一幅,荷包三对。兄船上所失书籍、地图、上谕、奏章及家书等件,甚为可惜!而二年以来,文案信件如山,部照、实收、功牌、账目,一并失去,尤为可惜!
莘田叔解战船来,离大营止少一二日,竟不能到。军家胜败,本属无常,而年余辛苦难补涓埃,未免心结。
二十九日罗山率湘勇渡江,剿小池口之贼,又见挫败,士气愈损。现惟力加整顿,挽回元气,不审能如意否?
兹遣长夫自江西送信回家,当无梗阻。书不一一,诸惟心照。即祈代禀堂上大人,不必挂念。
致诸弟(咸丰五年正月十日书于江西省城)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初二日遣人送信回家,想节后可到。
初四日大风击坏战船三十余号。水师自十二日而百余轻便之舟、二千精锐之卒陷入内湖,外江老营两次被贼用小划烧袭,业已不能自立。终日惶惶,如坐针毡。又复遭此大风,遂全数开赴上游武汉等处。桅折楫摧,多不堪战,不知回至上游,果尚足以御贼否?
兄因小舟陷入江西内河者,皆向来能战之船,不甘遽弃无用之地,必须亲至江西整顿。即于十二日自九江起行,十六日至江西省城。官绅相待甚好。在内河之百余船,尚皆完好,再加大船数十号,另成一军,即足自立。罗山所带湘勇,自二十九日挫败后,现在淘汰整顿,认真操练;塔公所带之兵勇,亦日日操练。将来兄在江西另成之水军,由湖口打出,与塔、罗相依护。其外江新回武汉之水师,如果能重整劲旅,则两路会合攻击。如不能重整劲旅,则我专治内河之水师,亦自能独立不惧。江西物力尚厚,供我水陆两军口粮,大约足支八个月。
兄身体甚好,惟左腰有寒气作痛,癣疾亦尚未愈,想皆不久可痊愈。家中长夫,相住甚近。军中危地,恐小有差失,反为不妙。且送信行走极缓,在营又无事可干,兹尽遣回家,以后若有家信,即用湘乡县官封,发至江西南昌府署中,可以必到,兼可速到,不似长夫专送之迟延也。慎勿再令长夫来营。
兵凶战危,我境之人俱未历过险难。莘田叔此次行二千里,竟不得见我之面,受尽千惊万苦,实实可悯!嗣后族戚有愿至营者,切劝不必前来,至要至要!书不一一,诸惟心知。其不详者,长夫自能面述耳。
致诸弟(咸丰五年三月二十日书于江西省七里港舟中)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久未接家信,想堂上大人安康,家中老幼清吉,为慰。
自北省再陷,兄处一军,反在下游进退两难。在内湖之水师,兄在江西驻扎两月,造船添勇,已有头绪。现在船近二百号,勇逾三千人,认真操练,可成劲旅。兄于十三日出省登舟。郭箱仙于十六日到营。曾莘田、易敬臣兄弟于十五日到营。罗芸皋于初旬到营。事机不顺,而来者偏众,可见乡间穷苦也。阳凌云初间归去,余送途费八两。魏荫亭尚未归。
塔军门尚扎九江。罗山于初十日进剿广信、饶州之贼。李次青忽然高兴带勇,于十一日起行赴南康府,实非其所长也。
余办内湖水师,即以鄱阳湖为巢穴,间或出江剿贼,亦不过以三分之一与贼鏖战。剿上游,则在九江、武穴、田镇等处游弋,不出湖口二百里之内,利则久战,不利则退回鄱湖巢穴之内;剿下游,则在彭泽、望江、安庆等处游弋,亦不出湖口二百里之内,利则久战,不利则亦退鄱湖巢穴之内。如此办理,则上游武汉之贼与下游金陵之贼中间江路被我兵梗阻一段,其势不能常通,亦足以制贼之命。特上游金口等处,我军战船无人统领,常不放心耳。
近日吾乡人心慌乱否?去年迁避,终非善策。如贼窜上游岳、常等处,谣言四起,总以安居不迁为是。
季洪弟尽可不必教书,宜在家中读书。沅弟要方望溪、姚姬传文集,霞仙已代为买得,可用心细看,能阅过一遍,通加圈点,自不患不长进也。纪泽儿记性极平常,不必力求背诵,但宜常看生书,讲解数遍,自然有益。八股文、试帖诗,皆非今日之急务,尽可不看不作。史鉴略熟,宜因而加功,看朱子《纲目》一遍为要。纪鸿儿亦不必读八股文,徒费时日,实无益也!修身齐家之道,无过陈文恭公《五种遗规》一书,诸弟与儿侄辈皆宜常常阅看。
吾夏季衣服有在家者,可交来人即日送营。特袍褂不宜带来,余皆可送也。诸不一一,惟祈心照。
致诸弟(咸丰五年三月二十六日)
澄、温、沅、洪四弟足下:
二十五日,春二、维五来营,接家书数件,俱悉一切。
乘败仗之时,兵勇抢劫粮台,此近年最坏风气。向帅营中屡屡见之,而皆未惩办。兄奏明将万瑞书即行正法,奉严旨饬路中丞即行正法。闻骆中丞不欲杀之,将附片奏请开释。近日意见不合,办事之难如此。
吾癣疾不发,幸精神尚足支持。罗山在广信府大获胜仗,杀贼三四千。塔军门在九江平安。
纪泽儿读书,记性平常,读书不必求熟,且将《左传》、《礼记》于今秋点毕,以后听儿之自读自思。成败勤惰,儿当自省而图自立焉。吾与诸弟惟思以身垂范教子侄,不在诲言之谆谆也。即候近祺。
致诸弟(咸丰五年四月二十日书于南康城外水营)
澄、温、沅、季四位贤弟左右:
余于十六日在南康府接父亲手谕及澄沅两弟、纪泽儿之信,系刘一送来;二十日接澄弟一信,系林福秀由县送来,倶悉一切。
余于十三日自吴城进扎南康,水师右营、后营、向导营于十三日进扎青山。十九日,贼带炮船五六十号、小划船百六十号前来扑营,鏖战二时,未分胜负。该匪以小划二十余号又自山后攒出,袭我老营。老营战船业已余数出队,仅坐船水手数人及所雇民船水手,皆逃上岸。各战船哨官见坐船已失,遂尔慌乱,以致败挫。幸战船炮位毫无损伤,犹为不幸中之大幸!且左营、定湘营尚在南康,中营尚在吴城,是日未与其事,士气依然振作。现在六营三千人同泊南康,与陆勇平江营三千人相依护,或可速振军威。
现在余所统之六军,塔公带五千人在九江,罗山带三千五百人在广信一带,次青带平江营三千人在南康,业已成为三支,人数亦不少。赵玉班带五百湘勇来此,若独成一支,则不足以自立;若依附塔军、依附罗军,则去我仍隔数百里之远;若依附平江营,则气类不合。且近来口粮实难接济,玉班之勇可不必来。玉班一人独来,则营中需才孔亟,必有以位置之也。
蒋益澧之事,唐后公如此办理甚好。密传其人家详明开导,勒令缴出银两,足以允服人心,面面俱圆。请苹翁即行速办,但使探鲡德珠,即轻轻着笔,亦可以速办矣。
此间自水师小挫后,急须多办小划以胜之,但乏能管带小划之人。若有实能带小划者,打仗时并不靠他冲阵。只要开仗之时在江边攒出攒人,眩贼之眼,助我之势,即属大有裨益。吾弟若见有此等人,或赵玉班能荐此等人,即可招募善驾小划之水手一百余人来营。冯玉河所缴水勇之枪银,及各项应缴之银,可酌用为途费也。
余在营平安,惟癖疾未愈,精神不足,诸事未能一一照管。小心谨慎,冀尽人事以听天命。诸不详尽,统俟续布。
致诸弟(咸丰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澄、温、沅、季四弟左右:
二十二日齐三、昴十到营,奉到父亲大人手谕并沅弟一信。二十三日接澄弟在县官封一信,乃三月二十五日所发,比齐三等之信迟十六日。
水师自十九日小挫,日内未开仗。闻都昌有贼船,派船二十号前往搜剿。二十二日烧船八十余号,二十三日烧三十余号,皆贼所掳之民舟也。李次青所带之平江陆勇,现扎南康,护卫水师。魏荫亭回衡招小划水勇,请萧可卿同办。
吾乡有三眼铳,亦有单眼铳,响振山谷。吾意单眼铳,若装子弹于内,尽可打贼。乡间用木削铳尖,往往打得四五十丈远。请澄弟在吾乡打单眼铳数竿,用硬木为把,试装铜扣、小石之类于内,是否可打半里路远?如其合用,即可多打数十竿或百竿,交魏荫亭之水勇带来,其钱由兄营寄回。
兄近日身体尚好,惟火气甚旺,癣疾未愈。莘田在营,安静谨慎,冯玉珂亦稳实也。余不一一,容俟续具。
蒋芗泉之事,唐苹翁迫于邑绅之言,不能不办。但须轻妙,不着痕迹。若过于着迹,必至大伤体面,将来使带勇者人人有自危之心,即罗山、迪庵亦觉为之不怡,非所宜也。
前年在衡州时,与季弟定陆营薪水单。五百人一营者,每月营官、帮办薪水二百六十两。章程本过于丰厚,故营官周风山家已成素封,其余积赀置产者甚多。若专办蒋家,则未免厚于外人而薄于邑人,故兄日内于此事极踌躇也。大营事件甚多,凡关涉本邑者,诸弟总以不管为妥。军事愈办愈难,有非一言所能尽者,诸惟心照。兄国藩草。
致诸弟(咸丰五年六月十六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春二、维五来营,接奉父亲大人手谕并诸弟信函,敬悉一切。
此间自五月十三日水战获胜后,三十日该逆七十余舟上犯至青山一带,我军出队迎敌,又获胜仗,夺回余去年所坐之拖罟船外,又夺贼战船五只,军心为之一振。六月初七日、初九夜两次风暴,营中坏船十余号,应修整者二十余号。
十三日派人至南康对岸之徐家埠,水陆搜剿。其地去湖口县七十里,贼匪督率土匪在该处收粮,诛求无度,民不聊生,因派水陆六百人前往搜剿。真贼十余率土匪三百人与我军接仗,仅放两排枪,该匪即败窜。追奔十余里,焚贼馆十余所,焚辎重船百余只,击毙十余人,生擒七人。十四日收队回南康。十五日水师至湖口探看贼营情形,该匪坚匿不出,迨我军疲乏将归,逆船突出大战。我军未约定开仗,人心忙乱,遂致挫败,被该匪围去长龙船一号,杉板船二号。三船共阵亡五十余人,受伤二十余人,军士之气为之~~减。
今年内湖水师共开四仗,两胜两败。湖口一关,竟难遽行打出,不胜焦灼!塔军门在九江十三日打一胜仗,杀贼三百余人,亦无益于大局也。
自义宁州失守,不特江西省城戒严,而湖南亦有东顾之忧,盖义宁与平江、浏阳接壤,贼思向此路窥伺长沙。罗山现回江西省,拟即日进攻义宁,以绝两省腹心之患。若能急急克复,则桑梓有安枕之日,否则三面受敌,湖南亦万难支持。大乱之弭,岂尽由人力?亦苍苍者有以主之耳。
余癖疾未愈,用心尤甚,夜不成寐,常恐耿耿微忱,终无补于国事!然办一日事,尽一日心,不敢片刻疏懈也。
陈竹伯中丞办理军务不惬人心,与余诸事亦多龃龉。凡共事和衷,最不易易。澄弟近日尚在外办公事否?宜以余为戒,步门不出,谢绝一切。余食禄已久,不能不以国家之忧为忧,诸弟则尽可理乱不闻也。子侄辈总宜教之以勤,勤则百弊皆除,望贤弟留心。即问四位老弟近好。
致诸弟(咸丰五年七月初八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刘朝直来营,得植弟手书,俱悉一切。内湖水师自六月十五日开仗后,至今平安。本拟令李次青带平江勇渡邵阳湖之东,与水师会攻湖口。奈自六月底至今,十日大风,不克东渡。初四日风力稍息,平江勇登部舟,甫经解缆,狂飙大作,旋即折回。弁勇衣被帐棚,寸缕皆湿,天意茫茫,正未可知,不知湖口之贼,运数不宜灭乎?抑此勇渡湖,宜致败挫,故特阻其行,以全此军乎?现拟俟月半后,请塔军渡湖会剿。
罗山进攻义宁,闻初四日可止界上,初五六日当可开仗。湖南三面用兵,胳中丞请罗山带兵回湘,业经人奏。如义宁能攻破,恐罗山须回湖南,保全桑梓,则此间又少一劲旅矣。内湖水师,船炮俱精,特少得力营官,现调彭雪琴来江,当有起色。
盐务充饷是一大好事,惟浙中官商,多思专利。邵位西来江,会议已有头绪,不知渠回浙后,彼中作事人能允行否?舍此一筹,则饷源已竭,实有坐困之势。东安土匪,不知近日如何?若不犯邵阳界,则吾邑尚可不至震惊。带军之事,千难万难。澄弟带勇至衡阳,温弟带勇至新桥,幸托平安,嗣后总以不带勇为妙。吾阅历二年,知此中构怨这事、造孽之端,不一而足,恨不得与诸弟当面一一缕述之也。诸弟在家,侍奉父亲,和睦族党,尽其力之所能为。至于练团勇,却不宜过于出头。澄弟在外已久,谅知吾言之具有苦衷也。
宽二弟去年下世,末寄奠分,至今歉然于心。兹付回银二十两为宽二弟奠金,望送交任尊叔夫妇手收。植弟前信言身体不健,吾谓读书不求强记,此亦养身之道。凡求强记之者,尚有好名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反觉安舒,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未可知。此余阅历语也,植弟试一体验行之。余不一一,即问近好。
致诸弟(咸丰五年八月十三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胡二等来大营,接奉父亲大人、叔父大人手谕及诸弟各书,俱悉一切。此次余已月余末寄家信矣。
七月十八夜忽报塔军门大病,至三更而凶问至。余十九往九江陆营料理一切,派周凤山统领浔城陆军。至二十三日湖口水陆开仗,萧捷三阵亡。二十五日,余又从九江回至青山水营。连日大北风,不能办一事。二十九日,罗山兄由义宁州单骑行六百里至南康,面议大局。余初一日又回南康。李次青自七月十四渡湖攻剿湖口,十八、二十一、二十三连获胜仗。现已人奏。初四、初八又获胜仗。而水师初八日开仗小挫,失去炮船二十一号,小划二号。次早初九未明,贼舟大队前来扑营。我军极力堵御,轰击二时,该匪败退。今年内湖水师分为两帮,前帮四营,后帮五营,各船百号。初八之胜,初九之败,皆后帮之事,前帮未曾与闻。故水营虽小挫,尚足以自立。
罗山一军,定计由崇、通以进剿武汉。骆中丞奏调罗军回剿湖南境内,余令其扫荡崇、通一带,则巴陵、平江皆安,即所以固湘省北门之锁钥也。由崇、通以捣武汉,则有裨于大局,不仅保全桑梓,年内仍可来南康、湖口与余军会合。余在南康已过五月,不能打出湖口,仅能保全江西,无能补益全局,焦灼难名。癣疾日甚,身无完肤,夜不成寐,惟日服滋阴之剂,以冀平善。
九弟信来,言纪泽姻事。泽儿年尚轻,姻事概由父亲大人作主,或早办或迟办,或丰或俭,均请父亲经理,内子不得自主也。至人赘之说,则断不可,我乡向无此例。今冬明年读书,亦由父亲大人作主,诸弟为我择师可也。余在军中,诸事冗杂,多不能理,家事尤不克兼顾。罗研生将来军中,不能教书耳。即问近好。
致诸弟(咸丰五年九月三十日书于屏风水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二十六日王如一、朱梁七至营,接九月初二日家书,二十九日刘一、彭四至营,又接十六日家书,俱悉一切。
沅弟优贡喜信,此间二十三日彭山屺接家信,即已闻之。二十七日得左季高书,始知其实,二十九日得家书乃详也。沅弟在省,寄信来江西大营甚便,何以无一字报平安耶?十月初当可回家为父亲叩祝大寿。各省优贡朝考,向例在明年五月,沅弟可于明年春间进京。若由浙江一途,可便道由江西至大营,兄弟聚会。吾有书数十箱在京,无人照管,沅弟此去可经理一番。
自七月以来,吾得闻家中事有数件可为欣慰者:温弟妻妾皆有梦熊之兆,足慰祖父母于九泉,一也,家中妇女大小皆纺纱科布,闻已成六七机,诸子侄读书尚不懒惰,内外各有职业,二也;阖境丰收,远近无警,此间兵事平顺,足安堂上老人之心,三也。今又闻沅弟喜音,意吾家高曾以来积泽甚长,后人食报,更当绵绵不尽。吾兄弟年富力强,尤宜时时内省,处处反躬自责,勤俭忠厚,以承先而启后,互相勉励可也。
内湖水师久未开仗,日日操练,夜在防守,颇为认真。周凤山统领九江陆军亦尚平安。李次青带平江勇三千在苏官渡,去湖口县十里,颇得该处士民欢心。茶陵州土匪间窜扰江西之莲花厅永新县境内,吉安人心震动。顷已调平江勇六百五十人前往剿办,又派水师千人往吉防堵河道,或可保全。
余癖疾迄未大愈,幸精神尚可支持。王如一等来,二十四日始到。余怒其太迟,令其即归,发途费九百六十文,家中不必加补,以为懒漫者戒。宽十在营住一个月,打发银六两,途费四千。罗山于十四日克复崇阳后,尚无信来。罗研山兄于今日到营。纪泽、纪梁登九峰山诗,文气俱顺,且无猥琐之气,将来或皆可冀有成立也。余不——。
致诸弟(咸丰五年十月十九日书于屏风水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十月初一日宽十等归,寄一函,县城专差来,又寄一家信,想均收到。营中日内如常。周凤山九江陆军三千余人尚属整顿。次青在湖口,因分去千三百人往剿吉安,刻拟添募五百人,以厚兵力。吉安之事,闻周臬台带千人已至,或足以资剿办。罗山在羊楼峒,二十六获胜后,尚无嗣音。
兹因春二患病,维五送之还家,复寄数行,以慰堂上老人悬念!罗山在岳、鄂间军气单弱,余甚不放心家中。上而衡、郴,下而岳、平,均多可虞!望多送信几次来大营也。
致诸弟(咸丰五年十一月初四日于南康府水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十月二十八日在十等到营,接奉父亲大人手谕、纪泽儿禀件及儿侄外甥等寿诗,俱悉一切。
澄弟在朱亭带勇,十八九可以撤营,欣慰之至。兵凶战危,一经带勇,则畏缩趋避之念决不可存。兵端未息。恐非二三年所能扫除净尽。与其从事之后而进退不得自由,不如早自审度,量而后入,想诸弟亦必细心筹维也。
南康水师,二十八日开仗一次,失长龙船一号。九江陆军相持如故。李次青在湖口亦未开仗。黄莘农先生今年为我军办理捐输,已解银六十余万两,未收者尚有二十余万。水陆兵勇自人江西境内,已用口粮百余万。此项捐款,实为大宗。目下捐款将次用毕,莘翁又接办盐务。盐务之可以筹饷者有二端:一则四月间奏请浙盐三万引,现在陆续运行,大约除成本外,可获净利十万两;一则于江西饶州、吴城、万安、新城四处设卡,私盐过境,酌抽税课,大约每月亦可得银万余两。若此两举刻期办齐,则明年军饷竟可无虑。黄司寇之为功于我军者大矣。浙江盐务,先须成本十余万,现请郭筠仙往浙一行,张罗本银,虽未必有济,姑试图之。
罗山自入湖北境内克复崇、通后,忽有濠头堡之挫,旋于二十六日、初三日两获大胜,军威大振。伪北王、伪翼王俱上犯岳、鄂之交,楚事孔棘。乃十月初二早,庐州克复,杀贼近万,官兵即日可捣安庆。上游之贼均须回救安省,韦、石二逆或倶退回下游,两湖之事,近日必可渐松。此吾省之福,而亦国家之厚泽,冥冥中巧为布置,使悍贼不得逞志于两湖也。
兄身体如常,癣疾未愈。昨日系先妣七旬晋一冥寿,军中不得备礼以祭,负罪滋深。莘翁自省来营商议盐事,军中亦无盛馔款之,故未将冥寿之期告之也。余不一^—‘。
致诸弟(咸丰六年正月十日自江西南康府水营发)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去年腊月初二遣胡二、佑七送家信,中途遇贼,抢去银两等件,仍回南康大营。嗣后未专人回家,想父亲、叔父及家中老幼悬望之至。以瑞、临尚未克复,长夫视为畏途,故迟迟也。
自周风山至江西省城,人心为之安定。十二月初四日大战樟树镇,杀贼千余,军威颇振。其时即应留贼之浮桥,星夜修造,次日渡河攻剿,临江必可得手。周凤山不敢渡河,而移剿上游六十里之新淦,失此机会。于是省城各大吏,有请其移兵救援吉安以解里围者,有欲其上剿峡江者,有求其留守新淦者,迁延商榷,遂逾二旬。周凤山以水师孤扎樟镇,恐致疏虞,派辰勇、常勇八百人至樟树护卫水师。正月初二贼匪渡河来扑,辰、常二勇人少败挫,伤亡二百余人,幸初三日大战获胜,军威复振。盖贼匪于初二日得胜后,即上窜新淦,扑周凤山之营。而周凤山于初二日闻败后,亦速回樟树,为辰、常二勇之援,中余遇于瓦山,大战杀贼千余,夺马七十余匹,军械锅帐无算。初七日,彭雪琴水师又获胜仗,拆贼浮桥,夺贼新舟。水陆两军,目下仍紧扼樟镇,江西省城可保无虞。至南康、青山、湖口水陆各营,自腊月初三青山战胜后,未经开仗。李次青带平江勇驻湖口,训练不懈,日有起色。惟望罗山在湖北克复武汉,周、彭在樟镇克复临、瑞,大局方有转机耳。
余身体如常,癖疾十愈六七。高云亭于去年十月初二三来营诊视癖疾,但云可治,并未开方。去后寄二方来,云须服一百贴。今已服六十贴,大有效验,不知果可断根否?兹将二方钞回一览。此间并湖北军情有寄罗山观察一函,亦钞回一览。兹专人由义宁、平江、长沙回来,不知可无梗阻否?年终,奉圣恩赐福字一方、大小荷包三对、食物各件,于正月十六日接到。兹将军机处原咨抄回,其赐件暂不敢寄,俟道途肃清,再行专送。去腊初旬之函,兹一并附呈,余不一一,即问近好。
致诸弟(咸丰六年二月初八日书于南康)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九日发去家信,交王发六、刘照一送回,又派戈什哈、萧玉振同送,想日内可到。正月三十日、二月一日连接澄侯在长沙所发四信,俱悉一切。唐四、景三等正月所送之信,至今尚未到营。
江西军事,日败坏而不可收拾。周风山腊月四日攻克樟树,不能乘势进取临江,失此机会。后在新淦迁延十余日,正月五日复回樟镇,因浮桥难成,未遽渡剿临江。吉安府城已于二十五日失守矣。周臬司、陈太守等坚守六十余日,而外援不至。城破之日,杀戮甚惨。伪翼王石达开自临江至吉安督战,既破吉郡,自回临江,而遣他贼分攻赣州,以通粤东之路。如使赣郡有失,则江西之西南五府尽为贼有。北路之九、南、饶本系屡经残破之区,九江早为贼据,仅存东路数府耳。罗山观察久攻武昌,亦不得手。现经飞函调其回江救援,但道途多梗,不知文报可达否?刘印渠一军,闻湘省将筹两月口粮,计二月初启行,不知袁州等处果能得手否?
余在南康身体平安,癖疾已好十之七。青山陆军正月十八日攻九江城一次,杀贼百余人。水师于二十九日打败仗一次,失去战船六号。湖口陆军于初一日打胜仗一次,杀贼七八十人。省城官绅请余晋省,就近调度。余以南康水陆不放心,尚未定也。
纪泽儿定三月二十一日成婚,七日即回湘乡,尚不为久。诸事总须节省,新妇人门之日,请客亦不宜多。何者宜丰,何者宜检,总求父亲大人定酌之。
纪泽儿授室太早,经书尚未读毕。上溯江太夫人来嫔之年,吾父亦系十八岁,然常就外傅读书,未久耽搁。纪泽上绳祖武,亦宜速就外傅,慎无虚度光阴。闻贺夫人博通经史,深明礼法。纪泽至岳家,须缄默寡言,循循规矩,其应行仪节,宜详问谙习,无临时忙乱,为岳母所鄙笑。少庚处以兄礼事之。此外若见各家同辈,宜格外谦谨,如见尊长之礼。
新妇始至吾家,教以勤俭。纺织以事缝纫,下厨以议酒食。此二者,妇职之最要者也。孝敬以奉长上,温和以待同辈。此二者,妇道之最要者也。但须教之以渐。渠系富贵子女,未习劳苦,由渐而习,则日变月化而迁善不知。若改之太骤,则难期有恒。凡此祈诸弟一一告之。
江西各属告警,西路糜烂。子植若北上,宜走樊城,不宜走浙江,或暂不北上亦可。优贡例在礼部考试,随时皆可补考,余昔在礼部阅卷数次,熟知之也。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六年七月二十七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位老弟左右:
七月十六夜,温甫弟自瑞州坐战船至省,兄弟相会,得悉阖家老幼平安。十九日韩升至,接澄弟书,备悉一切,欣慰无比!
此间军事,李次青在抚州大小三十余战,小挫二三次,余俱获胜。虽未克复府城,而东路十余州县赖以保全。饶州经毕金科于六月二十二日大战攻克,月内尚属安谧。彭雪琴吴城水师平安,贼舟亦未上犯。瑞州自温甫与吴、普、刘诸军到后,江西省城又发兵四千人前往迎接,十五日已相会合。十七日贼来扑营,省兵几不能支,幸楚军救援,转败为胜。二十三日吴竹庄率彪勇千人并省兵八百人回剿新昌县。瑞州贼势浩大,守备完密,尚难遽破也。
温弟之病系伤暑热,在营误服大黄太多,几至阳陷于阴。现服补阳之剂,日就痊可,二日内能食能眠。若再服补药数贴,即可复元矣。余身体平安,癣疾自腿以上皆未发。江西年谷丰稔,足以告慰。顺候近好。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六年八月十八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足下:
七月之季,遣刘一、安五回家,寄呈家书,想已到达。温弟之病,日见痊愈。因盛暑行军,过于劳苦,又误服大黄太多,故到省后以温补而始奏效,再调养半月,即可复元,仍回瑞州也。
瑞郡官军屡获大胜,军威日振,贼势日蹙。惟闻伪翼王石达开新自鄂中东下,为李迪庵所败,或当来援瑞州,不免大战数场。果能擒此巨憝献俘北阙,则江省全局立转破竹之势,易于着手耳。
七月下旬,有永丰败匪勾结江闽交界之边钱会匪,连陷南丰、新城、泸溪、贵谿、弋阳等县,河口一镇、广信府城十分危急。幸浙江防兵之在玉山者,逾境来援,信郡尚保无恙。一波特起,全省震荡。现抽拨次青抚州军中四千人往剿河口,未审能迅速扑灭否?闽兵尚在建昌,兵多贼少,克复久稽。粤兵在赣得保要郡,差强人意。毕金科在饶州,彭雪琴在吴城,均尚平安。
前三月间,澄弟在长沙兑李仲云家银二百两,刻下营中实无银可拨,只得仍在家中筹还。前年所买衡阳王家洲之田可仍卖出,以田价偿李家之债可也。余身体平安,癣疾略发,尚不甚为害。
致沅甫弟(咸丰六年九月初十日)
澄侯四弟左右:
顷接来缄,又得所寄吉安一缄,俱悉一切。朱太守来我县,王、刘、蒋、唐往陪,而弟不往,宜其见怪。嗣后弟于县城、省城均不宜多去。处兹大乱未平之际,惟当藏身匿迹,不可稍露圭角于外,至要至要!吾年来饱阅世态,实畏宦途风波之险,常思及早抽身,以免咎戾。家中一切,有关系衙门者,以不与闻为妙。沅甫九弟足下:
十七日李观察处递到家信,系沅甫弟在省城所发。黄南兄劝捐募勇,规复吉安,此豪杰之举也。南路又出此一支劲兵,则贼势必不能支。
金田老贼,癸、甲两年北犯者,既已只轮不返;而曾天养、罗大纲之流,亦颇遭诛殛。现存悍贼惟石达开、韦俊、陈玉成数人奔命于各处,实有日就衰落之势。所患江西民风柔弱,见各属并陷,遂靡然以为天倾地坼,不复作反正之想,不待其迫胁以从,而甘心蓄发助战,希图充当军师、旅帅,以讹索其乡人,掳掠郡县村镇,以各肥其私橐。是以每战动盈数万人,我军之为震骇。若果能数道出师,擒斩以千万计,始则江西从逆之民有悔心,继则广东新附之贼生疑贰,而江西之局势必转,粤贼之衰象亦愈见矣。
南兄能于吉安一路出师,合瑞、袁已列为三路,是此间官绅士民所祷祀以求者也。即日当先行具奏。沅弟能随南翁以出料理戎事,亦足增长识力。南翁能以赤手空拳干大事而不甚着声色,弟当留心仿而效之。夏憩兄前亦欲办援江之师,不知可与南兄同办一路否?渠系簪缨巨室,民望所归,又奉特旨援江,自不能不速图集事。惟与南兄共办一支,则众擎易举;若另筹一路,则独力难成。沅弟若见憩翁,或先将鄙意道及,余续有信奉达也。
周凤山现在省城,余飞札调之来江。盖欲令渠统一军,峙衡统一军,一扎老营,一作游兵。不知渠已接札否?望沅弟催之速来。其现在袁州之伍化蛟、黄三清,本系渠部曲,可令渠带来也。
谕纪鴻(咸丰六年九月二十九日)
字谕纪鸿儿:
家中人来营者,多称尔举止大方,余为少慰。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凡仕宦之,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检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
凡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唯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吾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人德之基也。手谕(时在江西抚州门外)。
致沅甫弟(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于江西省城寄)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七日胡二等来营,接手书,俱悉一切。
兄十七日在瑞州发去之函,胪列弟与周梧冈来瑞赴吉之利害,不敢专,辄请左季兄、夏憩兄、黄南兄为我断决。而弟之行止,则断以与温军而毫无疑义,此际想早收到。
十九日兄自瑞返省,闻次青十七日之失。缘次青初二日分兵攻剿近县,初四日克复宜黄,初九日克复崇仁,又分数百人出防许湾,前后共拨出四千有余,老营单薄,遂致疏失。此时广信须派重兵防守,丰城、时贤等县亦宜屯驻一旅,以为近省藩篤。此间兵勇不敷分布,意欲调周梧冈一军,与弟办夏、黄之师同来章门。又以饷需无出,不敢多招食客,以重主人之想,是以梧冈一军,或赴吉安,或赴袁州,仍听骆中丞之调度。其弟岐山自抚州败后,亦饬其带凤字营暂回湖南,归并梧冈大队。
惟弟所部之千五百人者,兄意决望其仍未瑞州,与温并营。盖峙衡治军整肃,实超辈流。弟若与之同处一二月,观摩碓砺,弟与温合之二千人,决可望成劲旅。而憩兄、南兄与我投契夙深,又为此间官绅之属望,一至章门,则嘘枯振萎,气象一新,使我眉间忽忽有生气。望弟商之季兄、憩兄、南兄,即率此千五百人速来瑞州。兄得与憩、南两君熟商一切,大局或有转机。温弟亦得更番归省,公私实为两利。如众议必欲为吉安之行,亦望先来瑞州小驻半月,然后自袁入吉,亦不过少迟月余。此间诸务有不能不面谈者,而弟与憩、南二公新军势亦有不能与梧合,仅可与温、峙、湘、宝合者。此中气机,弟与季翁自必熟知之也。
兹专人送长沙信,另有信送新堤胡莲舫处(胡莲舫一信一札,请弟专人送至新堤,守取回信。山、陕、湖北三咨,请交马递发去)。草布一二,诸惟心照。
谕纪泽(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江西省城)
字谕纪泽儿:
胡二等来,接尔安禀,字画尚未长进。尔今年十八岁,齿已渐长,而学业未见其益。陈岱云姻伯之子,号杏生者,今年入学,学院批其诗冠通场。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尔仅长一岁,以其无父无母,家渐清贫,遂尔勤苦好学,少年成名。尔幸托祖父余荫,衣食丰适,宽然无虑,遂尔酣豢佚乐,不复以读书立身为事。古人云:“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孟子云:“生于优患,死于安乐。”吾虑尔之过于佚也。
新妇初来,宜教之人厨作羹,勤于纺绩,不因其为富贵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双寄余,各表孝敬之忱,各争针黹之工;所织之布,做成衣袜寄来,余亦得察闺门以内之勤惰也。
余在军中,不废学问,读书写字,未甚间断,惜年老眼朦,无甚长进。尔今未弱冠,一刻千金,切不可浪掷光阴。四年所买衡阳之田,可觅人售出,以银寄营,为归还李家款。父母存,不有私财,土庶人且然,况余身为卿大夫乎?
余癣疾复发,不似去秋之甚。李次青十七日在抚州败挫,已详寄沅甫函中。现在崇仁,加意整顿,三十日获一胜仗;口粮缺乏,时有决裂之虞,深用焦灼。
尔每次安禀,详陈一切,不可草率;祖父大人起居,合家之琐事,学堂之工课,均须详载,切切此谕。
致澄侯弟(咸丰六年十月初三日)
澄侯四弟左右:
胡二等来,知弟不在家,出看本县团练。吾兄弟五人,皆出外带勇,季居三十里外,弟又常常他出,遂无一人侍奉父亲膝下。温亦不克遄归侍奉叔父,实于《论语》远游喜惧二章之训相违。观余令九弟速来瑞州,与温并军,庶二人可以更番归省。澄弟宜时常在家,以尽温凊之职,不宜干预外事,至嘱至嘱。
李次青自抚州退保崇仁,尚属安静。惟败勇之自抚回省者,日内在中丞署中,闹请口粮,与三年艾一村之局相似,实为可虑。
明年延师,父大人意欲请曾香海,甚好甚好!此君品学兼优,吾所素佩;弟可专人作书往聘,稍迟旬日,吾再手缄请之。其馆金丰俭,则父大人酌定,吾自营寄归可也。
致沅甫弟(咸丰六年十月初九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六日复去一缄,言弟与夏、黄、周军并赴吉安,刻计尚未达也。初八日接来书,因次青抚州之挫,请拨周军先至瑞州,中丞、季兄慨然允许,周协当以初二日成行,斯诚不失救焚拯溺迫切之忱。第余初六日业许援吉之行,初七日令周岐山还湘归并凤营,亦以赴吉告之,不得因弟一信、胳公一咨而遽变成说也,且夏、黄可为我分忧而筹饱,温、沅可与峙观摩而奋兴;弟与夏、黄不来,而周军独来,难合瑞城之围,徒增筹饷之虑,殊非余本意也。兹以书达季高,悉遵渠之初旨,送各批与梧冈,令其同赴吉安。如梧已行到浏、万,可寄书令其折回醴陵小驻,以待弟至而同行也。
周岐山自抚州败后回湘,军无锅帐,弟可商之季翁筹给之。到吉后,约以半月为率,即速掣出作游兵驰剿各处,不可久顿城下。若事机顺手,兄弟年内相见则幸耳!
致沅甫弟(咸丰六年十月十三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十日复缄并周梧冈批禀,亮得速达。十二日接初三来缄,藉悉近状。黄、夏与周同赴吉安,既尽于昨书所云。十一日附片奏请此军颁发执照二千张,俾黄、夏劝捐稍得应手,兹趁来卒带往。
至札饬裕时兄接收捐款,专济此军一节,黄、夏若果来瑞州,非中丞与季公初意,亦即非司道、时、石诸公佥同之议。强人所曲从吾说,不得不设法将捐项罗归此军。今既全数赴吉,则季公当能主持其事,捐款自为此军支用,不必更由余处下札,又多一重斧凿痕也。
至入吉以后,或速行掣动,或久顿城下,亦难预决。惟沅甫则以半月为率,急来瑞州,俾温甫得以更替归省。此则家庭要事,弟当与南翁、憩翁坚确订约者耳。
谕纪泽(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南昌)
字谕纪泽:
接尔安禀,字画略长进,近日看《汉书》。余生平好读《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书,尔能看《汉书》,是余所欣慰之一端也。
看《汉书》有两种难处:必先通于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于古文辞章之学,而后能读其奇篇奧句。尔于小学、古文两者皆未曾入门,则《汉书》中不能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欲通小学,须略者段氏《说文》、《经籍纂诂》二书。王怀祖(名念孙,高邮州人)先生有《读书杂志》,中于《汉书》之训诂极为精博,为魏晋以来释《汉书》者所不能及。欲明古文,须略看《文选》及姚姬传之《古文辞类纂》二书。班孟坚最好文章,故于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扬雄、刘向、匡衡、谷永诸传皆全录其著作;即不以文章名家者,如贾山、邹阳等四人传,严助、朱买臣等九人传,赵充国屯田之奏、韦元成议礼之疏,以及贡禹之章、陈汤之奏狱,皆以好文之故,悉载巨篇。如贵生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陈涉传》《食货志》等篇;子云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匈奴传》、《王贡传》等篇;极之《充国赞》、《酒箴》,亦皆录人各传。盖孟坚于典雅瑰玮之文,无一字不甄采。尔将《十二帝》纪阅毕后,且先读列传。凡文之为昭明暨姚氏所选者,则细心读之;即不为二家所选,则另行标识之。若小学、古文二端略得途径,其于读《汉书》之道思过半矣。
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锦衣玉食而后谓之奢也,但使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舆马仆从习惯为常,此即日趋于奢矣。见乡人则嗤其朴陋,见雇工则颐指气使,此即日习于傲矣。《书》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传》称“骄奢淫佚,宠禄过也”。京师子弟之坏,未有不由于“骄奢”二字者,尔与诸弟俱戒之。至嘱至嘱!
致澄侯弟(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七日)
澄侯四弟左右:
初六俊四等来营,奉到父大人谕帖,并各信件,得悉一切。弟在各乡看团阅操,日内计已归家。家中无人,田园荒宪,堂上定省多阙,弟以后总不宜常常出门,至嘱至嘱!
罗家姻事,暂可缓议,近日人家一人宦途,即习于骄奢,吾深以为戒。三女许字,意欲择一俭朴耕读之家,不必定富室名门也。
杨子春之弟,四人捐官者。吾于二月念一日具奏,闻部中已议准,部照概交南抚。子春曾有函寄雪琴,似已领到执照者,请查明再行布闻。
长夫在大营,不善抬轿,余每月出门,不过在五六次,每出则摇摆战栗,不合脚步。兹仅留刘一、胡二、盛四及新到之俊四、声六在此,余俱遣之归籍;以后即雇江西本地轿夫,家中不必添派也。
此间军务,建昌府之闽兵,昨又败挫,而袁州克复,大局已转,尽可放心,十月内饷项亦略宽裕矣。
致沅甫弟(咸丰六年十一月初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六日俊四等至,接二十八夜来缄,俱悉二十五日业经拔营,军容整肃,至以为慰!
吉安殷富甲于江西,又得诸绅倾城输助,军饷自可充裕。周梧冈一军同行,如有银钱,宜分多润寡,无令己肥而人独瘠。梧同暗于大局,不能受风浪。若扎营放哨,巡更发探,开仗分枝,究系宿将,不可多得。主事匡汝谐在吉安招勇起团,冀图袭攻郡城。闻湖南援吉之师将别出一支,起而相应。若与弟军会合,宜善待之。
袁州既克,刘、萧等军当可进攻临江,六弟与普、刘在瑞声威亦可日振。弟与夏、黄诸兄到吉安时,或宜速行抽动,或宜久顿不移,亦当相机办理。若周军与桂、茶诸军足以自立,弟率湘人雕剿来江,兄弟年内相见,则余之所欣慰者也!军事变幻无常,每当危疑震撼之际,愈当澄心定虑,不可发之太骤,至要至嘱!
致澄侯弟(咸丰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澄侯四弟左右:
二十八日,由瑞州营递到父大人手谕并弟与泽儿等信,俱悉一切。六弟在瑞州办理输一应事宜,尚属妥善,识见本好,气质近亦和平。九弟治军严明,名望极振。吾得两弟为帮手,大局或有转机。
次青在贵溪尚平安,惟久缺口粮,又败挫之后,至今尚未克整顿完好。雪琴在吴城名声尚好,惟水浅不宜舟战,时时可虑。
余身体平安,癖疾虽发,较之往在京师,则已大减。幕府乏好帮手,凡奏折、书信、批禀均须亲手为之,以是不免有廷搁耳。余性喜读书,每日仍看数十页,亦不免抛荒军务,然非此则更无以自怡也。
纪泽看《汉书》,须以勤敏行之,每日至少亦须看二十页。不必惑于在精不在多之说。今日半页,明日数页,又明日耽搁间断,或数年而不能毕一部。如煮饭然,歇火则冷,小火则不热,须用大柴大火,乃易成也。甲五经书已读毕否?须速点速读,不必一一求熟,恐因求熟之一字,而终身未能读完经书。吾乡子弟,未读完经书者甚多,此后当力戒之。诸外甥如未读完经书,当速补之,至嘱至嘱!
致沅甫弟(咸丰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三日在九江接弟初八日一缄,二十六日在隘口途次又接弟十三日一缄,倶悉一切。改民船为战船,是贼匪向来惯技。自前年水师舢板出,遂远胜贼改之船。弟营若距水次太远,似不必兼习炮船,恐用之不熟,或反资敌也。
十一日击太和援贼,尚为得手。与此贼战,有两难御者:一则以多人张虚声,红衣黄旗漫山弥谷,动辄二万、三四万不等,季洪岳州之败,梧冈樟树之挫,皆为人多所震眩也。一则以久战伺瑕隙,我进则彼退,我退则彼又进,顽钝诡诈,揉来揉去,若生手遇之,或有破绽可伺,则彼必乘隙而入,次青在抚州诸战是也。二者皆难于拒御。所幸多则不桿,悍则不多。盖贼多,则中有裹胁之人,彼亦有生手,彼亦有破绽,吾转得乘隙而人矣。
告示及实收,新岁再当续寄。季高信甚明晰,以后得渠信,弟即遵而行之,自鲜疏失。余于十九日抵九江,二十五六自九江回吴城,二十八九可抵省城。迪庵之陆师更胜于甲寅塔、罗合军之时,厚庵水军亦超出昔年远甚,而皆能不矜不伐,可敬爱也!
袁州往返千余里,吾即不请父大人远出。若江西军事得手,明年或可奏明归觐乎?余不一一。顺贺岁禧。
再,梧冈于军中小事尚能办理妥叶,遇有大事则无识无胆。设有探报称东路有贼数千,西路来贼数千,南北两路各数万,风声鹤唳,大波特起,则梧冈摇惑无主,必须吾弟作主也。到吉安后专为自守之计,不为攻城之计,打数大仗后则军心、民心大定,此军乃可特立也。
弟若久驻吉安,余于正月初旬即至吉安犒师,并拟请父亲大人来袁州一行。父子相离四年,或得借此一见,则弟军在吉安不遽掣动,亦一好事也。于公,则吉安有一支劲旅,筹饷较易;于私,则兄或借此以谒父亲,不知弟意以为然否?如以为然,则请在彼深沟高垒,为坚不可拔之计。先为不可胜,然后伺间抵隙,以待敌之可胜。无好小利,无求速效。至要至嘱!
致澄侯弟(咸丰七年正月十八日)
澄侯四弟左右:
十五日安七等来,接父亲大人手谕及弟与纪泽儿各信,俱悉一切。弟之子配王梅谷之女,龙神订庚,贺贺!尧阶、芝生、荫亭、梅谷,凡为吾家之先生者,即为吾家之亲家。古人言“亲师取友”,吾弟可谓善于亲师矣。
余去年有一信,言第三女许罗山之次子,敬请父大人主其事。顷接回信,知家中已有信与罗宅矣。惟余去冬至九江晤李迪庵,知罗山生前曾与订姻,以李女配罗子,业已当面说定。虽未过庚书,而迪庵此时断不肯食言。余闻迪庵之言,比即详述一切,因订定罗子决配李女,而余为之媒。余之第三女即另行择婿,望弟详禀父大人,可将此事中辍。纵已过女庚,亦可取还。缘罗子系恩赐举人,恐人疑为佳婿而争之也。至要至要!
余于腊月二十八日自九江回省。正月十二日接到内赏福字、荷包及食物等件。十七日自省城起行,十八日至奉新县。因吴竹庄于正月初五日克复此城,特来犒师也,二十日可至瑞州会晤六弟。兹专人送福字、荷包、食物至家,祈查收敬谨尊藏。又寄回《日知录》一册,二十四本,与儿子纪泽阅看。纪泽前有信,言家中无段氏《说文》。余记家有《皇清经解》,其中即有段《说文》一种,尽可取阅。又有《经传释辞》一种,亦小学之要也。纪泽若至省城,不宜久驻,过石潭时,不宜至罗家去。余不一一。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正月二十二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八日乌山途次接弟十一日所发一缄,俱悉一切。
兄于十七日卯刻出省,十八日至奉新,绅耆款留二日。二十一日,率吴竹庄之彪营等四千人同来瑞州,拟于东北隅扎一大营,则四面合围,接济可断,声息不通,或易得手。近日省中因探报抚州之贼意图内犯,人心颇涉惊惶。而饶州毕都司一军,因毕将初二日在景德镇败挫不知下落,其老营纷纷溃散,饶防自隳,岌岌可虞。福将军于腊月三十日至广信,十三日坐舟赴省,月内应可抵章门。
围城之法,扎营不宜太近:一则开仗之势太蹙;一则军事尚隐尚诡,不宜使敌人丝毫毕知也。
余所刻实收,日内另专人送南翁处。南翁事以后省垣不至掣肘也。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二月初三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一日接二十六夜一缄,借悉二十五日梧军小挫,二十六日各军大胜,至以为慰。计二十七八至初旬,援贼、城贼尚有数次大战。数大战后,我军营盘始稳,根基初固。从此以后,方可期贼势之渐就衰落,方可断接济文报,而冀就克复也。瑞州日内开挖长濠,南城峙衡二十五日兴工,北城诸营二十七日兴工,竹庄在东北尚未兴工。
余日内赴省一会福将军,耽搁一日,即仍回瑞。此间初合长围,暂不克抽拨数营往吉也。玉班兄即日当有信奉谢,弟先为我致意。不一一。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九月二十二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刻代一自县归,接弟手书,俱审一切。
十三日未刻文辅卿来家,病势甚重,自醴陵带一医生偕行,似是瘟疫之症。两耳已聋,昏迷不醒,间作谵语,皆惦记营中。余将弟已赴营、省城可筹半饷等事告之四五次,渠已醒悟,且有喜色。因嘱其“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务,余代为函告南省、江省”等语,渠亦即放心。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还家矣。若调理得宜,半月当可痊愈,复元则尚不易易。
陈伯符十二来我家,渠因负咎在身,不敢出外酬应,欲来乡为避地计。黄子春官声极好,听讼勤明,人皆畏之。
弟到省之期,计在十二日。余日内甚望弟信,不知金八、佑九何以无一人归来?岂因饷事未定,不遽遣使归欤?弟性褊激似余,恐怫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为要!兹乘便寄一缄托黄宅转递,弟接到后,望专人送去一次,以慰悬悬。家中大小平安,诸小儿读书,余自能一一检点,弟不必挂心。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十月初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月初七日接弟二十八日所发家信,俱悉一切。
所得饷银,计可发两月口食。细问得二、金三等,言阖营弁勇夫役,皆欢声雷动。似此气象尚好,或者此出事机顺手。余与合家大小均为欣慰!家中内外平安。胡中丞信来,已于九月二十六日专折奏请余赴九江,总统杨、氣二李之师。余重九所发之折,至今未奉朱批。
弟此刻到营,宜专意整顿营务,毋求近功速效。弟信中以各郡往事推度,尚有欲速之念。此时自治毫无把握,遽求成效,则气浮而乏,内心不可不察。进兵须由自己作主,不可因他人之言而受其牵制,非特进兵为然,即寻常出队开仗亦不可受人牵制。应战时,虽他营不愿,而我营亦必接战;不应战时,虽他营催促,我亦且持重不进。若彼此皆牵率出队,视用兵为应酬之文,则不复能出奇制胜矣。五年吴城水师,六年抚州、瑞州陆军,皆有牵率出队之弊,无一人肯坚持定见,余屡诫而不改。弟识解高出辈流,当知此事之关系最重也。
宝勇本属劲旅,普副将所统太多,于大事恐无主张,宜细察之。黄南坡太守有功于湖南,有功于水师,今被劾之后继以疾病,弟宜维持保护,不可遽以饷事烦之。逸斋知人之明,特具只眼,豪侠之骨,莹澈之识,于弟必相契合。但军事以得之阅历者为贵,如其能来,亦不宜遽主战事。各处写信自不可少,辞气须不亢不卑,平稳惬适。余生平以懒于写信开罪于人,故愿弟稍变途辙。在长沙时,官场中待弟之意态,士绅中夺情之议论,下次信回,望略书一二,以备乡校之采。
吉安在宋、明两朝名贤接踵,如欧阳永叔、文信国、罗一峰、整庵诸公,若有乡绅以遗集见赠者,或近处可以购觅,望付数种寄家。余俟续布。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十月十五日)
沅甫九弟左右:
前信言牵率出队之弊,关系至重!凡与贼相持日久,最戒浪战!兵勇以浪战而玩,玩则疲;贼匪以浪战而猾,猾则巧。以我之疲,敌贼之巧,终不免有受害之一日。故余昔在营中诫诸将日:“宁可数月不开一仗,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此刻吉安营头太多,余故再三谆嘱。
重九所发之折,十二日奉到朱批,兹钞付一览。圣意虽许暂守礼庐,而仍不免有后命。进退之际,权衡实难也。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十月十六日)
沅甫九弟左右:
在吉安扎营不宜离城太近。盖地太逼,则贼匪偷营难于防范,奸细混人难于查察;节太短,则我军出队难于取势,各营同战难于分股。一经扎近之后,再行退远,则少馁士气,不如先远之为愈也。
牵率出队之弊,所以难于变革者,盖此营出队之时未经知会彼营,一遇贼匪接仗,或小有差挫,即用令箭飞请彼营前来接应。来则感其相援,不来则怨其不救。甚或并未差挫,并未接仗,亦以令箭报马预请他营速来接应。习惯为常,视为固然,既恐惹人之怨憾,又虑他日之报复,于是不敢不去,不忍不去。夫战阵呼吸之际,其几甚微,若尽听他营之令牵率出队,一遇大敌,必致误事。弟思力革此弊,必须与各营委曲说明,三令五申。又必多发哨探,细侦贼情,耳目较各营为确,则人渐信从,而前弊可除矣。余俟续布。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十月二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三夜彭一归,接弟十五书,俱悉一切。
吉安此时兵势颇盛。军营虽以人多为贵,而有时亦有人多为累。凡军气宜聚不宜散,宜忧危不宜悦豫。人多则悦豫,而气渐散矣。营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营;人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人。如木然,根好、株好而后枝叶有所托;如屋然,柱好、梁好而后椽瓦有所丽。
今吉安各营,以余意接之,自应以吉中营及老湘胡、朱等营为根株,为柱梁。此外如长和,如湘后,如三宝,虽素称劲旅,不能不侪之于枝叶、橡瓦之列。遇小敌时,则枝叶之茂,橡瓦之美,尽可了事。遇大敌时,全靠根株培得稳,柱梁立得固,断不可徒靠人数之多,气势之盛。倘使根株不稳,柱梁不固,则一枝折而众叶随之,一瓦落而众椽随之,败如山崩,溃如河决,人多而反以为累矣。史册所载战事,以人多而为害者,不可胜数。
近日如抚州万余人卒致败溃,次青本营不足以为根株、为梁柱也;瑞州万余人卒收成功,峙衡一营足以为根株、为梁柱也。弟对众营立论,虽不必过于轩轾,而心中不可无一定之权衡。
来书言弁目太少,此系极要关键。凡将才有四大端:一日知人善任,二日善觇敌情,三日临阵胆识(峙有胆,迪、厚有胆识),四日营务整齐。吾所见诸将于三者略得梗概,至于善觇敌情,则绝无其人。古之觇敌者,不特知贼首之性情伎俩,而并知某贼与某贼不和,某贼与伪主不协。今则不见此等好手矣。贤弟当于此四大端下工夫,而即以此四大端察同僚及麾下之人才。第一、第二端,不可求之于弁目散勇中;第三、第四端,则末弁中亦未始无材也。
家中大小平安。胡润之中丞奏请余率水师东下,二十七日送寄谕来家,兹钞寄弟营一阅。余俟续布。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十一月初五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一月初二日,春二、甲四归,接二十四夜来书,俱悉一切。弟营中事机尚顺,家中大小欣慰。
帅逸斋之叔号小舟者,于初二日来,携有张六琴太守书缄,具告逸斋死事之惨。余具奠金五十两交小舟,为渠赴江西之旅资。又作书寄雪琴,嘱其备战船至广信,迎护逸斋之眷口由浙来江;又备舟至省城,迎护逸斋与其侄之灵柩,于南康会齐,同出湖口。由湖口段窑至黄梅帅宅,不过数十里耳。前此仙舟先生墓门被贼掘毁,余曾寄书润之中丞、莲舫员外,筹银三四百两为修葺之资。此次小舟归里,可一并妥为安厝。少有余资,即以赡济逸斋之眷口,然亦极薄,难以自存矣!
东乡败挫之后,李镇军、周副将均退守武阳渡。闻耆中丞缄致长沙,请夏憩亭募勇数千赴江应援,不知确否?自洪、杨内乱以来,贼中大纲紊乱,石达开下顾金陵,上顾安庆,未必能再至江西。即使果来赴援,亦不过多裹乌合之卒,桿贼实已无几。我军但稍能立脚,不特吉安力能胜之,即临江萧军亦自可胜之也。
胡蔚之将以初十日回省,家中以后不请书启朋友。韩升告假回家,余文案尚繁,不可无一人料理,望弟饬王福于腊月初回家交代后,即令韩升回省度岁。韩于正初赴吉营,计弟处有四十日无人经管文案,即交彭椿年一手料理,决无疏失。韩升与王福二人皆精细勤敏,无所轩轾。凌荫庭于日内赴雪琴处,若弟处再须好手,亦可令凌赴吉也。诸不详尽,顺问近安。兄国藩手草。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十二月初六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四日午刻萧大满、刘得二归,接二十八日来信,藉悉一切。吉水击退大股援贼,三曲滩对岸之贼空壁宵遁。看来吉安之事尚易得手。王大诚所借先大父钱百千,收租十石者十余年,收六石九斗者又已二十年,实属子过于母。澄弟与余商:王氏父子太苦,宜焚券而蠲免之。初三日请大诚父子祖孙来,涂券发还。
余日内作报销,大概规模折一件、片三件,交江西耆公代为附奏。兹由萧大满等手带至吉安,弟派妥人即日送江西省城,限五日送到。耆、龙、李三处并有信,接复信专丁送家可也。
左季高待弟极关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不可常怀智术以相迎距。凡人以伪来,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
李迪庵新放浙中方伯,此亦军兴以来一仅见之事。渠用兵得一“暇”字诀,不特其平日从容整理,即其临阵,亦回翔审慎,定静安虑。弟理繁之才胜于迪庵,惟临敌恐不能如其镇静。至于与官场交接,吾兄弟患在略识世态,而又怀一肚皮不合时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软,所以到处寡合。迪庵妙在全不识世态,其腹中虽也怀些不合时宜,却一味浑含,永不发露。我兄弟则时时发露,终非载福之道。雪琴与我兄弟最相似,亦所如寡合也。弟当以我为戒!一味浑含,绝不发露,将来养得纯熟,身体也健旺,子孙也受用,无惯习机械变诈,恐愈久而愈薄耳。李云麟尚在吉安营否?其上我书,才识实超流辈,亦不免失之高亢,其弊与我略同。
长沙官场,弟亦通信否?此等酬应,自不可少,当力矫我之失而另立途辙。余生平制行,有似萧望之、盖宽饶一流人,常恐终蹈祸机,故教弟辈制行早蹈中和一路,勿效我之褊激也。黄子春丁外艰,大约年内回省,新任又不知何人。吾邑县运,如王、刘之没,可谓不振!迪庵之简放,可谓极盛。若能得一贤令尹来,则受福多矣。
余身体平安,近日心血积亏,略似怔忡之象。上下四宅小大安好,诸儿读书如常,无劳远注。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十二月十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正七、有十归,接弟信,备悉一切。定湘营既至三曲滩,其营官成章鉴亦武弁中之不可多得者,弟可与之款接。
来书谓“意趣不在此,则兴会索然”,此却大不可。凡人作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我生平坐犯无恒的弊病,实在受害不小!当翰林时,应留心诗字,则好涉猎它书,以纷其志。读性理书时,则杂以诗文各集,以歧其趋。在六部时,又不甚实力请求公事。在外带兵,又不能竭力专治军事,或读书写字以乱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无一成!即水军一事,亦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弟当以为鉴戒!现在带勇,即埋头尽力以求带勇之法,早夜孳孳,日所思,夜所梦,舍带勇以外则一概不管。不可又想读书,又想中举,又想作州县,纷纷扰扰,千头万绪,将来又蹈我之覆辙,百无一成,悔之晚矣!
带勇之法,以体察人才为第一,整顿营规、请求战守次之。《得胜歌》中各条,一一皆宜详求。至于口粮一事,不宜过于忧虑,不可时常发禀。弟营既得楚局每月六千,又得江局每月二三千,便是极好境遇。
李希庵十二来家,言迪庵意,欲帮弟饷万金。又余有浙盐赢余万五千两在江省,昨盐局专丁前来禀询,余嘱其解交藩库充饷。将来此款或可酌解弟营,但弟不宜指请耳。饷项既不劳心,全副精神请求前者数事,行有余力则联络各营,款接绅士。身体虽弱,却不宜过于爱惜。精神愈用则愈出,阳气愈提则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则夜间临睡愈快活。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将前将却,奄奄无气,决难成事。凡此皆因弟兴会索然之言而切戒之者也。弟宜以李迪庵为法,不慌不忙,盈科后进,到八九个月后,必有一番回甘滋味出来。余生平坐无恒,流弊极大,今老矣,不能不诫教吾弟吾子。
邓先生品学极好,甲三八股文有长进,亦山先生亦请邓改文。亦山教书严肃,学生甚为畏惮。吾家戏言戏动积习,明年吾在家,当与两先生尽改之。
下游镇江、瓜洲同日克复,金陵指日可克。厚庵放闽中提督,已赴金陵会剿,准其专折奏事。九江亦即日可复。大约军事在吉安、抚、建等府结局,贤弟勉之!吾为其始,弟善其终,实有厚望!若稍参以客气,将以敎志,则不能为我增气也。营中哨队诸人,气尚完固否?下次祈书及。
致沅甫弟(咸丰七年十二月二日)
沅捕九弟左右:
十九日亮一等归,接展来函,俱悉一切。临江克复,从此吉安当易为力,弟黾勉为之,大约明春可复吉郡,明夏可复抚、建。凡兄所未了之事,弟能为我了之,则余之愧憾可稍减矣。
余前在江西,所以郁郁不得意者:第一不能干预民事,有剥民之权,无泽民之位,满腹诚心,无处施展;第二不能接见官员,凡省中文武官僚,晋接有稽,语言有察;第三不能联络绅士,凡绅士与我营款惬,则或因而获咎。坐是数者,方寸郁郁,无以自伸。然此只坐不应驻扎省垣,故生出许多烦恼耳。
弟今不驻省城,除接见官员一事,无庸议外,至爱民、联绅二端,皆宜实心求之。现在饷项颇充,凡抽厘劝捐,决计停之,兵勇扰民,严行禁之,则吾夙昔爱民之诚心,弟可为我宣达一二。
吾在江西,各绅士为我劝捐八九十万,未能为江西除贼安民。今年丁优,奔丧太快,若恝然弃去,置绅士于不顾者,此余之所悔也。若少迟数日,与诸神往复书问乃妥。弟当为余弥缝此阙,每与绅士书札还,或接见畅谈,具言江绅待家兄甚厚,家兄抱愧甚深等语。就中刘仰素、甘子大二人,余尤对之有愧。刘系余清之带水师,三年辛苦,战功日著,渠不负吾之知,而吾不克始终与共患难。甘系余请之管粮台,委曲成全,劳怨兼任,而余以丁忧遽归,未能为渠料理前程。此二人皆余所愧对,弟为我救正而补苴之。
余在外数年,吃亏受气,实亦不少,他无所惭,独惭对江西绅士,此日内省躬责己之一端耳。弟此次在营,境遇颇好,不可再有牢骚之气,心平志和,以迓天休,至嘱至嘱!
承寄回银二百两,收到。今冬收外间银数百,而家用犹不充裕,然后知往岁余之不寄银回家,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四宅大小平安。余日内心绪少佳,夜不成寐,盖由心血积亏、不养肝之故。春来当好为调理。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正月十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安五来营,寄一家信,谅已收到。
治军总须脚踏实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凡与人晋接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礼》所称无文不行也。余生平不讲文饰,到处行不动,近来大悟前非。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
闻我水师粮台银两尚有赢余,弟营此时不缺银用,不必解往。若绅民中实在流离困苦者,亦可随便周济。兄往日在营艰窘异常,当初不能放手作一事,至今追憾。若弟有宜周济之处,水师粮台尚可解银二千前往。应酬亦须放手办,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宜放手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正月十九日)
沅甫九弟左右:
正月十七日蒋一等归,接十一日信,藉悉一切。次青处回信及密件,弟办理甚好。
民宜爱而刁民不必爱,绅宜敬而劣绅不必敬。弟在外能如此调理分明,则凡兄之缺憾,弟可一一为我弥缝而匡救之矣。昨信言:“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大抵与兵勇及百姓交际,只要此心真实爱之,即可见谅于下。余之所以颇得民心、勇心者此也!与官员及绅士交际,则心虽有等差,而外之仪文不可不稍隆。余之所以不获于官场者,此也!去年与弟握别之时,谆谆嘱弟以效我之长,戒我之短。数月以来,观弟一切施行,果能体此二语,欣慰之至!惟作事贵于有恒,精力难于持久,必须日新又新,慎而加慎!庶几常葆令名,益崇德业。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正月二十九日)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七日接弟信,并《二十二史》七十二套,此书十七史系汲古阁本,《宋》、《辽》、《金:)〉、《元》系《宏简录》,《明史》系殿本,较之兄丙申年所购者多《明史》一种,余略相类,在吾乡已极为难得矣。吾后在京,亦未另买有全史,仅添买《辽》、《金》、《元》、《明》四史及《史》、《汉》各佳本而已,《宋史》至今未办,盖缺典也。
吉贼决志不窜,将来必与浔贼同一办法,想非夏末秋初不能得手,弟当坚耐以待之,迪庵去岁在浔,于开濠守逻之外,间以读书习字。弟处所掘长濠,如果十分可靠,将来亦有间隙可以偷看书籍,目前则须极为讲求濠工、巡逻也。
周济受害绅民,非泛爱博施之谓,但偶遇一家之中杀害数口者、流转迁徙归来无食者、房屋被焚栖止靡定者,或与之数十金以周其急。先星冈公云“济人须济急时无”,又云“随缘布施,专以目之所触为主”,即孟子所称“是乃仁术也”。乃目无所触,而泛求被害之家而济之,与造册发赈一例,则带兵者专行沽名之事,必为地方官所讥,且有挂一漏万之虑。弟之所见,深为切中事理。余系因昔年湖口绅士受害之惨,无力济之,故推而及于吉安,非欲弟无故而为沽名之举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二月初二日)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九日刘福一来营,寄第六号信,想已收到。
日内家中大小平安。父大人初四日周年忌辰,祭礼全依朱子家礼,早起至坟山泣奠,日中在家恭祭也。
吴贯槎(齐源)由桂东来此住二日。外间言萧浚川在樟树小败,究竟情形若何?下次可便述一二。
弟昨信劝我不必引前事以自艾。余在外立志以爱民为主,在江西捐银不少,不克立功,凡关系民事者一概不得与闻。又性素拙直,不善联络地方官,所在龃龉。坐是中怀抑塞,亦常有自艾之意。春来间服补剂,医者以为水不养肝之所致。待刘镜湖来,加意调理,成可就痊。余自知谨慎,弟尽可放心。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
贵溪紧急之说确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带勇虽非所长,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其在兄处,尤为肝胆照人,始终可感!兄在外数年,独惭无以对渠。去腊遣韩升至李家,省视其家,略送仪物,又与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儿女两家,无相当者,将来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与订婚,兄信已许之矣。在吉安,望常常与之通信,专人往返,想十余日可归也。便得次青生还,与兄相见,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兄之短处在此,屡次谆谆教弟亦在此。二十七日来书有云“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悅,将来恐不免于龃龉。去岁握别时,曾以惩余之短相箴,乞无忘也!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长处在精力坚强,聪明过人,短处即在举止轻佻,言语伤易,恐润公亦未能十分垂青。温甫弟于二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半可至吉安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刘福一等归,接来信,藉悉一切。
城贼围困已久,计不久当可攻克。惟严断文报是第一要义,弟当以身先之。家中四宅平安。余身体不适,初二日住白玉堂,夜不成寐。温弟何日至吉安?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日长傲,日多言。丹朱之不肖,日傚,日嚣讼,即多言也。历观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身。余生平颇病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嚣讼。静中默省愆尤,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此二者。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凡傲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狠之象,最易凌人。凡中心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以门地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叶。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犹不免有旧习,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余在军多年,岂无一节可取?只因傲之一字,百无一成,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三月二十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日胡二等归,接弟十三夜书,倶悉一切。所论兄之善处虽未克当,然亦足以自怡。兄之郁郁不自得者,以生平行事有初鲜终,此次又草草去职,致失物望,不无内疚!
长傲、多言二弊,历观前世卿大夫兴衰,及近日官场所以致祸福之由,未尝不视此二者为枢机,故愿与诸弟共相鉴诫。弟能惩此二者,而不能勤奋以自立,则仍无以兴家而立业。故又在乎振刷精神,力求有恒,以改我之旧辙,而振家之丕基。弟在外数月,声望颇隆,总须始终如一,毋怠毋荒,庶几于弟为初旭之升,而于兄亦代为桑榆之补。至嘱至嘱。
次青奏赴浙江,令人阅之气旺。以次青之坚忍,固宜有出头之一日,而咏公亦可谓天下之快人快事矣!
弟劝我与左季高通书问,此次暂未暇作,准于下次寄弟处转递。此亦兄长傲一端,弟既有言,不敢遂非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春二、安五归,接手书,知营中一切平善,至为欣慰!
次青二月以后无信寄我,其眷属至江西,不知果得一面否?接到弟寄胡中丞奏伊人浙之稿,未知果否成行?顷得耆中丞十三日书,言浙省江山、澜溪两县失守,调次青前往会剿。是次青近日声光亦渐渐脍炙人口。广信、卫州两府不失,似浙中终可无虑,未审近事究复如何?广东探报,言逆夷有船至上海,亦恐其为金陵余孽所攀援。若无此等意外波折,则洪、杨股匪不患今岁不平耳。
九江竟尚未克,林启荣之坚忍实不可及。闻麻城防兵于三月十日小挫一次,未知确否?弟于次青、迪、厚、雪琴等处须多通音问,俾余亦略有见闻也。
兄病体已愈十之七八,日内并未服药,夜间亦能熟睡。至子丑以后则醒,是中年后人常态,不足异也。湘阴吴贞阶司马于二十六日来乡,是厚庵嘱其来一省视,次日归去。
余所奏报销大概规模一折,奉朱批“该部议奏”。户部于二月初九日复奏,言“曾国藩所拟尚属妥协”云云。至将来需用部费,不下数万。闻杨、彭在华阳镇抽厘,每月可得二万,系雪琴督同凌荫庭、刘国斌等经纪其事,其银归水营杨、彭两大股分用。余偶言可从此项下设法筹出部费,贞阶力赞其议,想杨、彭亦必允从。此款有着,则余心又少一牵挂。
温弟丰神较峻,与兄之伉直简澹虽微有不同,而其难于谐世,则殊途而同归,余常用为虑。大抵胸多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养德;不特无以养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后,则肝肾交受其病。盖郁而不畅则伤木,心火上烁则伤水。余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来不外乎此。故于两弟时时以平和二字相勖,幸勿视为老生常谈,至要至嘱!
亲族往弟营者人数不少,广厦万间,本弟素志。弟善觇国者,睹贤哲在位,则卜其将兴;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善觇军者亦然。似宜略为分别,其极无用者,或厚给途费遣之归里,或酌赁民房令住营外。不使军中有惰漫喧杂之象,庶为得宜。
至顿兵城下为日太久,恐军气渐懈,如雨后已弛之弓,三日已腐之馔,而主者晏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果有骚扰情事否?此亦宜深察者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
兄回忆往事,时形悔艾,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防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征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委善,犁然有当,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邓、葛二师品学俱尤,勤严并著。邓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极抵,又曲合时趋,讲节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爱。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滋疑。弟目下名望正降,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敌,或致小挫,则今望隳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第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泉壤矣。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此次军务,如杨、彰、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润翁、罗翁,亦大有长进,几于一日千里。独余素有微抱,此》乏长进。弟营趁此增番识见,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泊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当常以求才为急,其阊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余自四月来,眼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余尚足支持。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四月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胡二等归,接弟初七夜信,俱悉一切。
初五日城贼猛扑,凭濠对击,坚忍不出,最为合法。扑人之墙,凡扑人之濠,扑者,客也,应者,主也。我若越濠而应之,则是反主为客,所谓致人于人者也。我不越濠,则我常为主,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者也。稳守稳打,彼自意兴萦然。峙衡好越濠击贼,吾常不以为然。凡此等处,悉心推求,皆有一定之理。迪庵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弟以类求之可也。
夷船至上海、天津,亦系恫喝之常态。彼所长者,船炮也;其所短者,路极远,人极少。若办便得宜,终不足患。
报销奏稿及户部复奏,即日当缄致诸公。依弟来书之意,将来不开局时,拟即在湖口水次盖银钱所。张小山、魏召亭、李复生诸公多年亲依该所,现存银万余两,即可为开局用费及部中使费。六君子不必皆到此局,但得伯符、小泉二人人场,即可了办。若六弟在浔较久,则可至局中照护周旋。至户部承书说定费赀,目下筠仙在京似可料理,将来胡莲妨进京亦可帮助。
筠仙顷有书来,言弟名远震京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弟须慎之又慎。兹将原书钞送一阅。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兄夜来渐能成寐。先大父、先太夫人尚未有祭祀之费,温弟临行捐银百两,余以刘国斌之赠亦捐银百两,弟可设法捐赀否?四弟、季弟则以弟昨寄之银内提百金为二人捐款,合之当业二处,每年可得谷六七十石,起祠堂,树墓表,尚属易办。
吾精力日衰,心好古文,颇知其意而不能多做。日内思为三代考妣作三墓表,虑不克工,亦尚惮于动手也。
先考妣祠宇若不能另起,或另买二宅作住屋,即以腰里新宅为祠亦无不可。其天家赐物及宗器、祭器等,概藏于祠堂,庶有所归宿,将来京中运回之书籍及家中先后置书亦贮于此祠。吾生平不善收拾,为咎甚巨,所得诸物随手散去,至今追悔不已。趁此收拾,亦尚有可为。弟收拾佳物较善于诸昆,从此益当细心检点,凡有用之物,不宜抛散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五月初五日)
沅甫九弟左右:
五月二日接四月二十三寄信,藉悉一切。
城贼于十七早、二十日、二十二夜均来扑我濠,如飞蛾之扑烛,多扑几次,受创愈甚,成功愈易。惟日夜巡守,刻不可懈,若攻围日久而仍令其逃窜,则咎责匪轻。弟既有统领之名,自须认真查察,比他人尤为辛苦,乃足以资董率。九江克复,闻抚州亦已收复,建昌想亦于日内可复。吉贼无路可走,收功当在秋间,较各处独为迟滞。弟不必慌忙,但当稳围稳守,虽迟至冬间克复亦可,只求不使一名漏网耳。若似瑞、临之有贼外窜,或似武昌之半夜潜窜,则虽速亦为人所垢病。如九江之斩刈殆尽,则虽迟亦无后患。愿弟忍耐谨慎,勉卒此功,至要至要!
余病体渐好,尚未痊愈,夜间总不能酣睡。心中纠缠,时忆往事,愧悔憧扰,不能罢脱。四月底作先大夫祭费记一首,兹送贤弟一阅,不知尚可用否?此事温弟极为认真,望弟另誉一本寄温弟阅看,此本仍便中寄回。盖家中钞手太少,别无副本也。
弟在营所银回,先后均照数收到。其随处留心,数目多寡,斟酌妥善。余在外未付银至家,实因初出之时,默立此誓;又于发州县信中以“不要钱、不怕死”六字自明,不欲自欺之志,而令老父在家受尽窘迫,百计经营,至今以为深痛。弟之取与,与塔、罗、杨、彭、二李诸公相仿,有其不及,无或过也,尽可如此办理,不必多疑。顷与叔父各捐银五十两,积为星冈公,余又捐二十两于辅臣公,三十两于竟希公矣。若弟能于竟公、星公、竹公三世各捐少许,使修立三代祠堂,即于三年内可以兴工,是弟有功于先人,可以盖阿兄之愆矣。修祠或即用腰里新宅,或于利见斋另修,或另买田地,弟意如何?便中复示。公费则各力经营,祠堂则三代共之,此余之意也。
初二日接温弟信,系在湖北抚署所发。九江一案,杨、李皆赏黄马褂,官、胡皆加太子少保。想弟处亦已闻之。温弟至黄安与迪庵相会后,或留营,或进京,尚未可知。
弟素体弱,比来天热,尚耐劳否?至念至念!羞饵滋补较善于药,良方甚多,胜于专服水药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五月初六日)
沅弟左右:
昨信书就未发,初五夜玉六等归,又接弟信,报抚州之复。它郡易而吉安难,余固恐弟之焦灼也。一经焦躁,则心绪少佳,办事不能妥善。余前年所以废弛,亦以焦躁故尔。总宜平心静气,稳稳办去。
余前言弟之职以能战为第一义,爱民第二,联络各营将士、各省官绅为第三。今此天暑困人,弟体素弱,如不能兼顾,则将联络一层稍为放松,即第二层亦可不必认真,惟能战一层,则刻不可懈。目下濠沟究有几道?其不甚不可靠者尚有几段?下次详细见告。九江修濠六道,宽深各二丈,吉安可防为之否?
弟保同知花翎,甚好甚好。将来克复府城,自可保升太守。吾不以弟得官阶为喜,喜弟之吏才更优于将才,将来或可勉作循吏,切实做几件施泽于民之事,门户之光也,阿兄之幸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五月十六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三日安五等归,接手书,藉悉一切。抚、建各府克复,惟吉安较迟,弟意自不能无介介。然四方围逼,成功亦当在六、七两月耳。
澄侯弟于十二日晚往永丰一带吊各家之丧,均要余作挽联。余挽贺映南之夫人云:柳絮因风,阃内先芬堪继武(姓谢);麻衣如雪,阶前后嗣总能文。挽胡信贤之母云: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余载;周姜京室,帝梦同九十三龄(胡母九十三岁)。近来精力日减,惟此事尚颇如常。澄侯弟谓此亦可卜其未遽衰也。
袁漱六之戚郑南乔自松江来,还往年借项二百五十两,具述漱六近状,官声极好,宪眷极渥,学问与书法并大进,江南人仰望甚至,以慰以愧。
余昔在军营不妄保举,不乱用钱,是以人心不附。仙屏在营,弟须优保之,借此以汲引人才。余未能超保次青,使之沉沦下位,至今以为大愧大憾之事。仙屏无论在京在外,皆当有所表现。成章鉴是上等好武官,亦宜优保。弟之公赎信启,倶大长进。吴子序现在何处?查明见复,并详问其近况。余身体尚好,惟出汗甚多,三年前虽酷暑而不出汗,今胸口汗珠累累,而肺气日弱,常用惕然。甲三体亦弱甚,医者劝服补剂,余未敢率尔也。弟近日身体健否?科四、六体气甚好,科四比弟在家时更为结实,科六则活泼如常,是为可喜。甲五目疾十愈其八,右目光总欠四分耳。余不一一,艮P问近好。
再者,人生适意之时,不可多得。弟现在上下交誉,军民咸服,颇称适意,不可错过时会,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局面。圣门教人不外“敬恕”二字,天德王道,彻始彻终,性功事功,俱可包括。余生平于“敬”字无工夫,是以五十而无所成。至于“恕”字,在京时亦曾讲求及之。近岁在外,恶人以白眼親视京官,又因本性倔犟,渐近于愎,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之事,说出许多不恕之话,至今愧耻无已!弟于“恕”字颇有工功夫,天质胜于阿兄一筹。至于“敬”字,则亦未尝用力,宜从此日致其功,于《论语》之九思、《玉藻》之九容,勉强行之。临之以庄,则下自加敬。习惯自然,久久遂成德器,庶不至徒做一场话说,四十五十而无闻也。兄再行。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五月三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正七归,接一信,启五等归,又接一信。正七以疟,故不能遽回营,启五求于尝新后始去。兹另遣人送信至营,以慰远廑。
三代祠堂或分或合,或在新宅,或另立规模,统俟弟复吉后归家料理。造祠之法,亦听弟与诸弟为之,落成后,我作一碑而已。
余意欲王父母、父母改葬后,将神道碑立毕,然后或出或处,乃可惟余所欲。目下在家,意绪极不佳,回思往事,无一不愧惭,无一不褊浅。幸弟去秋一出,而江西湖南,物望颇隆,家声将自弟振之,兹可欣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望弟慎之又慎,总以克终为贵。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念三四大水,县诚永丰,受害颇甚,我境幸平安无恙。
弟寄归之书,皆善体,林氏续选《古文雅正》,虽向不知名,亦通才也。如有《大学衍义》、《衍义补》二书,可买者买之。学问之道,能读经史者进为根抵,如两通两衍义及本朝两通,萃六经诸史之精,该内圣外王之要。若能熟此六书,或熟其一二,即为有本有末之学。家中现有四通,而无两衍义,祈弟留心。
弟目下在营,不可看书,致荒废正务,天气炎热,精神有限,宜全用于营事也。余近作宾与堂记,钞稿寄阅,久荒笔墨,但有间架,全无精意,愧甚愧甚!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六月初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一日专人至吉营送信。初二夜接弟来信,论敬字义甚详,兼及省中奏请援浙事,劝余起复。是日未刻,郭意城来家,述此事胳中丞业出奏矣。初三日接奉廷寄,饬即赴浙办理军务,与骆奏适相符合。胳奏二十五日发,寄谕二十日自京发也。
圣恩高厚,令臣下得守年余之丧,又令起复,以免避事之责,感激之忱,匪言可喻!兹定于初七日起程,至县停一日,至省停二三日。恐驿路迂远,拟由平江、义宁以至吴城。其张运兰、萧启江诸军,约至河口会齐。将来克复吉安以后,弟所带“吉”字营即由吉东行至常山等处相会。先大夫少时在南岳烧香,抽得一签云:“双珠齐入手,光彩耀杭州。”先大夫尝语余云:“吾诸子当有二人官浙。”今吾与弟赴浙剿贼,或已兆于五十年以前乎?
此次之出,约旨卑思,脚踏实地,但求精而不求阔。目前张、萧二军及弟与次青四军已不下万人,又拟抬船过常、玉二山,略带水师千余人,足敷剿办。此外在江各军,有饷则再添,无饷则不添,望弟为我斟酌商办。
办文案者,彭椿年最为好手。现请意城送我至吴城,或至玉山。公牍私函意城均可料理。请仙屏即日回奉新,至吴城与我相会。其彭椿年、王福二人,弟随留一人,酌派一人来兄处当差,亦至吴城相会。余若出大道,则由武昌下湖口以至河口;若出捷径,则由义宁、吴城以至河口。许、彭等至吴城,声息自易通也。应办事宜及往年不合之处应行改弦者,弟一一熟思,详书告我。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六月二十三日新堤舟中)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七日接弟一缄,知弟小有不适,比已痊愈否?至念至念!
余十九日自长沙启行,夜宿青油望,二十夜宿土星港,二十一宿岳州,二十二宿新堤,阻风半日。南风太久,恐北风亦难遽止也。
弟封还余寄耆公一书,而另以一书附去,所论皆正大之至。弟能如是见理真确,兄复何患哉?惟吴某曾以一缄分诉于余,余许为之关白,复书去仅二日,而自背其说,亦有未安,当更详之耳。
弟前后两信所言皆极当,特余精力甚倦,不克力行,日日望弟来助我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六月二十七日武昌抚署)
沅甫九弟左右:
在岳州曾寄一缄,不知到否?
余于二十二日到新堤,二十四至武昌,寓胡中丞署内,商议一切。应酬数日,初一日可赴下游。
李迪庵十九日自武昌赴麻城,二十五日拔营,自蕲水前进,已约其在巴河等候会晤。巴河在黄州下四十里,去鄂垣二百二十里也。浙中之贼,次青六月初八寄胡中丞缄言衢州解围,江山、常山并已收复,不知其尽窜闽中,抑系分扰浙东?看来浙事亦易了耳。
余身体平安。到湖口时大约在七月初八九。自家起行至岳,皆值酷暑,近数日稍凉,略觉健爽。从此新秋益凉,或可日就安泰。弟七月上旬有信,可专人送至吴城、饶州等处。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七月初七日兰溪发)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七日在武昌发第二十五号信,不知何日可达?兄此出立有日记簿,记每日事件,兹钞附一览,可得其详。此后凡寄家书,皆以此法行之,庶逐一悉告,不至遗漏。
余于初二日至巴河晤温弟,初四日晤迪庵,初六日晤希庵,彭雪琴,唐义渠皆自下游来迎,可谓胜会。厚庵于六月十一日下攻芜湖,二十七日仍收队回至安庆,余至湖口或可一见。余与温弟、迪、希、雪、霞诸公商酌一切,皆已就绪,惟温、希、胡中丞之意,欲余于营盘附近另觅一县城驻扎,迪、霞之意欲即于营盘内驻扎,二者尚无定见。
报起程日期一折,初五日在巴河奉到朱批:“汝此次奉命即行,足征关心大局,忠勇可尚。俟到营日,将如何布置进剿机宜,由驿具奏可也。钦此。”圣恩奖借,报称维艰,精力日亏,恐不堪事。只望吉安克复,弟早来浙中相助。则兄诸事得以整理矣。古来围城亦有三五年不破者,吉贼无路可窜,势不能不尽力死守。望弟勿过于焦急,总宜静心忍耐,至要至要。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七月十四日湖口水营)
沅甫九弟左右:
久未接弟安报,不知近状何如?余在兰溪发一信,由湖北寄左季翁转致,不知得到否也?初九日与迪、希别,十一日至九江一祭塔公祠,十二日至湖口。厚庵近日体气稍逊。雪琴则神采奕奕,在湖口新修水师昭忠祠,土木之工,一一皆亲手经营,嘱余奏明。迪庵在九江修塔公祠,亦嘱余一奏。余拟会杨、李衔奏之。迪庵又欲于湘乡立忠义祠,亦将一会奏也。
胡中丞之太夫人(姓汤)于十一日辰刻仙逝。水陆数万人皆仗胡公以生以成,一旦失所依倚,关系甚重。余拟送蟑一、联一、银二百,皆书余与温、沅名。玉班兄丁艰,弟如何致情?望速示。
再,兄于近日受暑,夜间又感受风露,体中小有不适,请焦听堂诊治,服药两贴,已愈矣。闻弟病疟,不知痊愈否?罗逢元言尚未愈,韩升之兄言服成章鉴之方已十愈八九,澄侯信言十六日全好,则尚未悉后小有反复也。七月以来,不审全复元否?体气素弱,不宜多服克伐之剂,而有病在身,又不宜服补剂,殊为惦念!吉安克复,尚无把握,千万不可焦急。日慎一日,以求其事之济。一怀焦愤之念,则恐无成耳。千万忍耐,千万忍耐!
“久而敬之”四字,不特处朋友为然,即凡事亦莫不然。至嘱!
致沅甫弟(咸丰年七月十七日于湖口昭忠祠)沅甫九弟左右:
在湖北兰溪发两信。十二至湖口,十五发一信交罗逢元专丁送至吉安,不知到否?自出长沙后,未接弟信将一月矣,心极悬悬。
王福到,问弟近状,据云在南昌买鹿茸片、丽参之属。弟体素弱,固应以药物滋补之;否则,军中劳苦非所能耐。兄在长沙时,黄恕皆诊脉,谓宜服鹿茸,以银二十九两买小茸一架,切片共重一两八钱四分。一路食去一两 又胡中丞送我鹿茸丸一帖,兹分去一两,亦查收。试将此二件服之果有效否?如有效,以后可办得续寄也。军中办事,纯须精神完足余向不服贵药,此次当略服之。余将以十九日自湖口至省。在省停二日,即速赴河口进兵也。胡中丞丁艰后,闻希庵入鄂帮忙,迪庵十六拔营人皖。余不详,顺问近好。
致澄侯、季洪两弟(咸丰八年七月二十日自江西省河下发)
澄、季两弟左右:
兄于十二日到湖口曾发一信,不知何时可到?胡蔚之奉江西耆中丞之命,接我晋省。余因于二十日自湖口开船人省,杨厚奄送至南康,彭雪琴径送至省,诸君子用情之厚,罕有伦比。浙中之贼,闻已全省肃清,余到江与眷中丞商定,大约由湖口人闽。
家中种蔬一事,千万不可怠忽。屋门首塘养鱼,亦有一种生机。养猪亦内政之要者。下首台上新竹,过伏天后有枯者否?此四者者,可以觇人家兴衰气象,望时时与朱见四兄熟商。见四在我家,每年可送束脩钱十六千。余在家时曾面许以如延师课读之例,但未言明数目耳。季弟生意颇好,然此后不宜再做,不宜多做,仍以看书为上。
余在湖口卧病三日,近已痊愈,尚微咳嗽。癖疾久未愈,心血亦亏,甚颇焦急也。久不接九弟之信,极为悬系,见其初九日与雪琴一信,言病后元气未复,想比已痊愈矣。
谕纪泽(咸丰八年七月二十一日舟次樵舍)
字谕纪泽儿:
余此次出门略载日记,即将日记封每次家信中。闻林文忠家书,即系如此办法。尔在省仅至丁、左两家,余不轻出,足慰远怀。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至于写字,真、行、篆、隶,尔颇好之,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迟钝,吃亏不少。尔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则几矣。至于作诸文,亦宜在二三十岁立定规模;过三十后,则长进极难。作四书文,作试帖诗,作律赋,作古今体诗,作古文,作骄体文,数者不可不一一讲求,一一试为之。少年不可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过时不试为之,则后此弥不肯为矣。
至于作人之道,圣贤于言万语,大抵不外敬、恕二字。“仲弓问仁”一章,言敬、恕最为亲切。自此以外,如“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为“泰而不骄”;“正其衣冠,严然人望而畏”,斯为“威而不猛”:是皆言敬之最好下手者。孔言“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孟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已”,“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是皆言恕之最好下手者。尔心境明白,于恕字或易著功,敬字则宜勉强行之。此立德之基,不可不谨。
科场在即,亦宜保养身体。余在外平安,不多及。
再,此次日记,已封入澄侯叔函中寄至家矣。余自十二至湖口,十九夜五更开船晋江西省,二十一申刻即至章门。余不多及。又示。
致沅甫弟(咸丰年七月二十八日瑞洪舟次)
沅甫九弟左右:
在湖口专丁送去一缄,至南昌由驿递发去一函,均接到否?不接我弟家信已四十日,焦灼之至。未审弟病已痒愈否?
余于二十四日出省城登舟,二十五日开船,二十六午刻至瑞洪。闻吴国佐二十七八可至南昌,故在此少为等候。兹因谢兴六赴吉安之便,再寄一函,询问近状。如吉安尚无克复之势,千万不必焦急。达生编六字诀,有时可施之行军者,戏书以佐吾弟之莞尔。
余向来虽处顺境,寸心每多沉闷郁抑,在军中尤甚。此次专求怡悦,不复稍存郁损之怀。《晋》初爻所谓“裕无咎”者也。望吾弟亦从“裕”字上打叠此心,安安稳稳。顺问近好。
谕纪泽(咸丰八年八月初三日安仁至贵溪途中)
字谕纪泽:
八月一日,刘曾撰来营,接尔第二号信并薛晓帆信,得悉家中四宅平安,至以为慰。
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不能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朱子教人读书之法,此二语最为精当。尔现读《离娄》,即如《离娄》首章“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吾往年读之,亦无甚警惕。近岁在外办事,乃知上之人必揆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人人以道搂自许,从心而不从法,则下凌上矣。
“爱人不亲”章,往年读之,不甚亲切。近岁阅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此切已体察之一端也。涵泳二字,最不易识,余尝以意测之。日:涵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过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溃,适中则涵养而勃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快也。左太冲有“濯足万里流”之句,苏子瞻有夜卧濯足诗,有浴罢诗,亦人性乐水者之一快也。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尔读书易于解说文义,却不甚能深人,可就来子“涵泳”、“体察”二语悉心求之。邹叔明新刊地图甚好。余寄书左季翁,托购致十幅。尔收得后,可好藏之。薛晓帆银百两宜璧还。余有复信,可并交季翁也,代我转交。此嘱。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八月初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八月初一日罗逢元专丁归,接得二十四日信,知弟病渐痊愈复元。自长沙开船后,四十一日不接弟手书,至是始一快慰。而弟信中所云先一日曾专人送信来兄处者,则至今尚未到,不知何以耽搁若是?
余二十五日自江西开船,二十六日至瑞洪,二十八日就谢弁之便寄信与弟。八月初二日至安仁,初四日至贵溪,王人瑞、张凯章及萧浚川之弟萧启源均在此相候。初六七可至河口,沈幼丹、李次青良觌不远矣。闽省浦城之贼于七月上旬、中旬出犯江西,围广丰、玉山两城,次青以一军分守两县,各力战五六日夜,逆贼大创,解围以去。现在广信一带,次青勋名大著,民望亦孚。浙抚晏公于全浙肃清案内保举次青以道员记名,遇有江西道员缺出,请旨简放。将来玉山守城内,余亦当优保之。苦尽回甘,次青今日得蔗境矣。
玉山之贼,窜至复兴、婺源一带,将归并于皖南芜湖。余至湖口,拟留萧军守湖口,而自率张、王、朱、吴、国佐进剿围之崇安。贼势日乱,尚或易于得手。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八月十七日弋阳泐)
沅甫九弟左右:
八月十四日寄三十三号信,末言李次青捐饷增广学额一事,兹特将禀稿专人送吉。细思吾弟若撤散各勇,则必给予现银。以欠饷报捐,必非撤勇之所愿,而此事又似在当办之列。现在长、善、阴、测、潭、醴六邑皆已增至十名,湘乡捐银不如六邑之多,此后自不能补捐矣。平江以勇丁欠饷而增府县学额至十五名,湘乡何不可仿行之?必须贤弟仍带勇不撤,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此事必成无疑。
弟之不愿带勇者,以久病体弱也。吾之不强弟以多带全部勇来者,一则恐弟独统一部,另扎一营盘,不克在幕内帮办一切也;一则恐饱项不继,愈久愈难也。近来因学额一事,反复细思,若不趁此军务未竣、皇恩浩荡之时协力办成,将来即捐银十万、二十万,欲求增一名学额,恐不可得。湘乡近年带勇剿贼,立功各省,极美极盛,而广额反不如长、善、阴、浏、潭、醴、平江之多,不可谓非阙典。
弟病后虽体弱,然回家养息两月,尽可复元。一张一弛,精神自可提振得起。
吉安克后,或先送五百人来,或先送千人来。其余各勇,或令休息两月,将来随弟同出,或竟行撤散,均听弟自行裁酌。总之,弟宜速到,为阿兄计,并为学额计也。饷项本极艰窘,然只好放开手,使开胆,不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吾弟以为何如?
谕纪泽(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弋阳军中)
字谕纪泽:
十九日曾六来营,接尔初七日第五号家信并诗一首,俱悉。次日人闱,考具皆齐矣,此时计已出闱还家。
余于初八日至河口。本拟由铅山入闽,进捣崇安,已拜疏矣。光泽之贼窜扰江西,连陷沪溪、金溪、安仁三县,即在安仁屯踞,十四日派张凯章往剿。十五日余亦回驻弋阳。待安仁破灭后,余乃由泸溪、云际关入闽也。
尔七古诗,气清而词亦稳,余阅之欣慰。凡作诗,最宜讲究声调。余所选钞五古九家、七古六家,声调皆极铿铿,耐人百读不厌。余所未钞者,如左太冲、江文通、陈子昂、柳子厚之五古,鲍明远、高达夫、王摩诘、陆放翁之七古,声调亦清越异常。尔欲作五古、七古,须熟读五古、七古各数十篇。先之以高声朗诵,以昌其气;继之以密咏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之喉舌相习,则下笔为诗时,必有句调凑赴腕下。诗成自读之,亦自觉琅玻可诵,引出一种兴会来。古人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又云“锻诗来就且长吟”,可见古人惨淡经营之时,亦纯在声调上下工夫。盖有字句之诗,人籁也;无字句之诗,天籁也。解此者,能使天籁人籁凑泊而成,则于诗之道思过半矣。
尔好写字,是一好气习。近日墨色不甚光润,较去年春夏已稍退矣。以后作字,须讲究墨色。古来书家,无不善使墨者,能令一种神光活色浮于纸上,固由临池之勤、染翰之多所致,亦缘于墨之新旧浓淡,用墨之轻重疾徐,皆有精意运乎其间,故能使光气常新也。
余生平有三耻:学问各途,皆略涉其涯涘,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识认,一耻也。每作一事,治一业,辄有始无终,二耻也。少时作字,不能临摹一家之体,遂致屡变而无所成,迟钝而不适于用,近岁在军,因作字太钝,废阁殊多,三耻也。尔若为克家之子,当思雪此三耻。推步算学,纵难通晓,恒星五纬,观认尚易。家中言天文之书,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礼通考》中所辑观象授时一种,每夜认明恒星二三座,不过数月,可毕识矣。凡作一事,无论大小难易,皆宜有始有终。作字时,先求圆匀,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书一万,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则手腕毫不费力。将来以之为学,则手钞群书;以之从政,则案无留,无穷受用,皆从写字之匀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以弥吾之缺憾矣。
今年初次下场,或中或不中,无甚关系,榜后即当看《诗经》注疏。以后穷经读史,二者迭进。国朝大儒,如顾、阎、江、戴、段、王数先生之书,亦不可不熟读而深思之。光阴难得,一刻干金!以后写安禀来营,不妨将胸中所见、简编所得,驰聘议论。俾余得以考察尔之进步,不宜太寥寥,此谕。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八月二十二日夜弋阳)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二日未刻捷书至,知吉安于中秋夜克复,欣慰之至!自弟从军以来,变故百出,危疑困乏,极难下手。弟内治军旅,外和官绅,应酬周密,条理精严,卒能致此成功。余在江西数年,寸功未就,得弟隐忍成业,增我光华不少!余至弋阳已发两信,张凯章十八日至安仁,十九日大战获胜,克复安仁县城,杀老长毛悍贼四千余。人闽之贼,当以此支为最凶。二十日凯章收队,吴翔冈追至万年,与贼接仗,先胜后挫,刘隐霞殉难,帮办死者三人,李雨苍尚无下落。景德镇现尚有贼,我军为所牵制,目下尚难入闽。看来弟归不可久住,宜速来帮我也。
致沅甫弟(咸丰年八月二十七日弋阳将拔营时发)
沅甫九弟左右:
吴翔冈万年之挫,查明实亡二十八人。帮办刘隐霞之死,老湘勇人人痛之。余挽以联句云:“五载共兵戈,地下知心王壮武;万年歆俎豆,沙场归骨马文渊。”此外军械失者甚少,翔冈二十五日收队,二十六日来弋阳一见。余即于二十七日拔营,张、吴二十七日自贵溪拔营,约二十九、三十日至陈坊取齐,由云际关入闽也。闻吉安窜贼攻陷宜、崇二邑,余行至军陈坊时再行察看。如建昌危急,或分兵往剿,亦未可知。然余职办闽省军务,未敢再迟也。
张、萧各军病者甚多,半系疟疫。许仙屏亦病,现留弋阳,不能从行。次青、意城均有假归之意,余强留之。实则意城本约至玉山归去,不愿人浙、闽,乃其初议。次青五年未归,思母极切,亦至情耳。弟若可速归速出,则望于十一月中旬到营,以便放次青归去过年;若目下不克速归,到家后不克速出,则请即日来营一次,小住二十日,俾次青得于九月归省亦好。两者在弟酌之!弟与次、意三人者有两人在余营,则余案无留牍矣。若仅一人在余营(仙屏耻于书启,公牍少逊),则必以彭椿年辅之,尚可不至废事。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八月二十九日夜双港行营)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七日在弋阳发一信,不知何日可到?
是日拔营仅行五里。二十八日行四十五里,双港驻扎。凯章自贵溪来会,语及闽中股匪复有二万余窜至新城,恐其与宜、崇贼合,窥伺抚、建,急欲赴援建昌、新城。营中如次青、人瑞、意城皆力主此议,吴翔冈尚在贵溪,亦主此说,朱品隆等从而和之。余以初奏人分水关,次奏人云际关,不愿屡迁其说。因众意所趋,勉强从之。惟可与弟会晤,是极幸事。望弟即日驰至建昌一会,细商一切。
致澄侯、季洪两弟(咸丰八年九月二十八日建昌行营)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
九月十二日寄第十号家信,交王人树营勇带阳,内有高静轩信一件、杜光邦托信一件、日记数页,计将接到。十三日发折,奏明改道建昌之故。张凯章于二十四日拔营,由新城之杉关入闽。萧浚川于二十七八拔营,由广昌境内入闽。营中勇夫病者极多,张军之不能从行、留建昌养病者,至八百人之多,萧军亦复不少。吴翔冈所带千三百人,病者至四百人。建昌知府、知县皆病,委员中病者亦层见迭出。余身体尚幸平安。许仙屏之父患病,十七日归去省视。现在幕中惟郭意城及其叔笙阶二人,幸事不甚烦,余尚能了之。癖疾近日略愈。
九弟于二十六日到建,兄弟相聚极欢。克复吉安案内,湖南保九弟即选府加道衔。九弟若服阙人仕,将来必能作一好官也。
湖南乡试榜发,吾邑得中者三人。傅泽鸿不知即邓师之徒否?黄南城之世兄、麓溪之世兄皆中。麓溪年甫四十,而子已登科,可谓早矣。新学政单徐寿蘅放福建、郑小珊放山东。筠仙不与,恐其不乐久居京师。
金陵大营去冬即有克复之望,今年六七月间,贼势尤极穷蹙。八月间,逆匪忽口,营M陷,又破江浦、天长、仪征三县。扬州被围,并有失守之说。南京之贼接济已通,气势复旺。天下事诚有非意料所及者,澄弟当自诩先见之明也。押韵之书、蔬、鱼、猪,不押韵之竹,千万留心,一一培养。下首台上之线瓜、娈瓜今年有收否?冬塘肥鱼望烘几个寄营,一笑。即问近好。
再,正封缄间,接澄弟九月十二日来信。兹亦分条复告如左:
——押韵四事。蔬菜茂盛,此是一家生意。细塘上之横墙,不筑尽可,下首须雄过上首,此吾弟之老主意,兄亦颇主此说。且有菜无淤,亦是罔济,淤亦押韵字也。县城菜园之人,似尚须请来治菜畦,一切究竟在行些。
——湘乡捐建忠义祠。所奉谕旨前已寄归。迪庵捐银二千两已付归,交朱铁桥手。余捐银千两,拟于九弟归时寄银五百,明年再寄五百,俟择能手修理也。
——买雷家湾田业,尚不甚荒唐。余意欲为竹亭公立祠置产,亦思在大坪等处,取其在老屋上下适中之区。将来即以此作祭产,实获我心。屋前屋后总须多种竹树,以期气象葱郁。
——薛晓帆之银交还,甚好。罗银买田之事,即日当告雪琴耳。
——余去年在家,见家中日用甚繁。因忆先大夫往年支持之苦,自悔不明事理,深亏孝道。今先人弃养,余岂可遽改前辙?余昔官京师,每年寄银一百五十两至家,有增无减,此后拟常循此规。明知家用浩繁,所短尚巨,求老弟格外节省。现虽未分家,而吃药、买布及在县、在省托买之货物,必须各房私自还钱,庶几可少息争尚奢华之风。
——纪泽照常读书,不作悻悻之态,余亦欣慰。闻右九言,纪梁右眼亦愈矣。子侄辈须以敬恕二字常常教之。敬则无骄气,无怠惰之气;恕则不肯损人利己,存心渐趋于厚,率复。再问近佳。余不一一。
致澄侯、季洪两弟(咸丰八年十月初三日)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
张凯章二十四日拔营后,中途各勇夫患病者极多,在资福桥小住调养,日内尚未人闽。闽中贼势亦渐松矣。
北路洋口之贼,已被周天培击破,仅存顺昌股匪,数不满万。南路汀州之贼,亦极散漫。所虑零匪不成大股,此剿彼窜,难于奏功耳。江北贼势复炽,张军门自金陵带兵渡江,于九月十六日克复扬州,大局尚可保全。
天津夷务,闻和局已定,出银六百万与该夷作军资,见诸闽督来咨,余条尚未尽悉,想广州亦将退出矣。
余身体平安,自九弟来此,日增快畅。营中疾病尚多,冬令气敛,当渐愈耳。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十月十五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解缆,闻可行六十里,甚慰!至许湾后,当更顺畅矣。余十二日游麻源,较麻姑山稍胜。日内当发一折,报近日军情,声明暂驻建昌,不遽东也。温弟处复信十四日始行。
江北六合、江南溧水均于九月十八日失守。沈幼丹信言金陵大营退扎白兔、镇江一带。顷接何制军十月初三咨,无和帅移营之说,想不确也。
黄东山太守十三日病故,余拟饬各处凑赙千金,以五百办后事及归榇贵州之资,以五百周其妻子。应俟新太守到,呼应乃灵耳。
乾隆五十五年殿刻仿宋(岳珂)本《相台五经》极为可爱,近程春海仿刻于贵州,不知庄木生有此书否?
致澄侯、季洪两弟(咸丰八年十月二十六日)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
十月初十日发第十三号家信,谅经收到。二十四日接澄弟由刘仙桥带来之信,倶悉一切。兹亦分条刊复如左:
——九弟于十一日晚自建昌开行,十六至江西省城。十九起行,由湖口、九江、湖北而归。余于二十四申刻接雪琴信,知迪庵有初十日三河之败,十二个营盘均被失陷,温甫弟与孙筱百、李续涛、杨得武等已冲出重围来至桐城县等语。不知温弟果无恙否?又不知迪庵冲出否?计九弟日内抵湖口,必有确信寄家,并有确信来营也。余已飞书告九弟矣。
——前信问罗宅两个世兄来余家读书。余在家时本有此说,曾与霞仙道及。来缄言明年已有五人,想即泽、梁、鸿、湘与邓十也。若再添二人,先生实在照料不到。且余不在家,澄弟又常常出门,罗世兄在此恐周旋不到,反生微隙。不如竟行辞谢,听罗家另择良师。惟三女儿订庚之事,必须于今冬明春办之,即请两弟为我代办。此先大夫遗命,礼仪不妨略丰。东序先生去世,即请芝生为媒亦可。
——募采长夫百有三人,其口粮均照九弟原议。刘仙桥在此十日后,即可送之归去。江龙三亦可随渠归去。
——纪梁侄捐功名,余亦颇有此意,曾与弟说过一次,此次办就。来缄中言纪梁自行抽出之六十千,余即出之为贺,不必梁侄自备也。兹付去银五十两,系万篪轩观察(启琛)所送之奠金。送二百两,余受五十两。兹付归作梁侄捐款,以为大伯之贺礼也可,以为祖父之赏赐也亦可。
——来信言用银三百两,以后不再向追取。去年我在家中嫌用度太广,今年我既出,务求澄弟减省用之。若难于裁减,则我与澄弟共食而分用,或者可以略少。我在军中决不肯多寄银回家,改向来之样子。一则因父母在时我未多寄,二则因百姓穷困异常,我不忍独丰也。余此次在外,一切俱照旧样,惟于人情应酬上略周到些(如胡中丞丁艰送二百,龙方伯送一百之类,向来所无,此后家中亲戚族人如有庆吊,亦当致情,望弟先写信告知)。
——宾兴堂字,待写就交仙桥带归。
以上各条,均乞查照。顺候近好。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八年月十二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二十五日闻三河挫败之信,专安七、玉四送信回家。三十日,就县局回勇之便,又寄一信。初五日又专吉字营勇,送九弟湖口所发之信,其时尚幸温弟当无恙也。兹又阅八日,而竟无确信,吾温弟其果殉节矣,呜呼恸哉!
温弟少时性情高傲,未就温和,故吾以“温甫”字之。六年,在瑞州相见,则喜其性格之大变,相亲相友,欢欣和畅。去年在家,因小事而生嫌衅,实吾度量不闳,辞气不平,有以致之,实有愧于为长兄之道。千愧万悔,夫复何言!自去冬今春以来,吾喜温弟之言论风旨,洞达时势,综括机要。出门以后,至兰溪相见,相亲相友,和畅如在江西瑞州之时。八九月后,屡次来信,亦皆和平稳惬,无躁无矜。方意渠与迪庵相处,所依得人,必得名位俱进,不料遘祸如是之惨!迪庵一军,所向无前,立于不败之地。不特余以为然,即数省官绅军民,人人皆以为然。此次大变,迪庵与温弟皆不得收葬遗骨,伤心曷极!
现在官制军、胳中丞皆奏请余军驰赴江北,计十五六及月杪可先后奉旨。如命余赴皖楚之交,余留萧浚川一军防剿江闽,自率张、吴、朱、唐及吉字中营赴皖,必求攻破三河贼垒,收寻温弟遗骸,然后有以对吾亲于地下。若谕旨令余留办闽贼,则三河地方不知何年方有兵去,尤为痛悼。
九弟久无信来,想竟回家矣。想过蕲、黄等处,闻温弟确耗,不审如何哀痛!何无一字寄我?自九江至长沙,水路二千余里,溜急而风亦难顺,不知途次若何愁闷!如能迅速到家,亦是快慰之一端。
去年我兄弟意见不和,今遭温弟之大变,和气致祥,乖气致戾,果有明证。嗣后我兄弟当以去年为戒,力求和睦。第一要安慰叔父暨六弟妇嫡、庶二人之心。命纪泽、纪梁、纪鸿、纪渠、纪瑞等轮流到老屋久住,五十、大妹、二妹等亦轮流常去。并请亦山先生常住白玉堂,安慰渠姊之心。二要改葬二亲之坟。如温弟之变果与二坟相关,则改葬可以禳凶而迪吉;若温弟事不与二坟相关,亦宜改葬,以符温弟生平之议论,以慰渠九泉之孝思。三要勤俭。吾家后辈子女,皆趋于逸欲奢华,享福太早,将来恐难到老。嗣后诸男在家勤洒扫,出门莫坐轿;诸女学洗衣,学煮菜烧茶。少劳而老逸犹可,少甘而老苦则难矣。至于家中用度,断不可不分。凡吃药、染布及在省在县托买货物,若不分开,则彼此以多为贵,以奢为尚,漫无节制,此败家之气象也!千万求澄弟分别用度,力求节省。吾断不于分开后私寄银钱,凡寄一钱,皆由澄弟手经过耳。
温弟殉难事,吾当另奏一折。九弟在湖北若得悉温弟初十日详细情形,望飞速告我,以便入奏。若希庵有详信来,吾即先奏亦可。纪寿侄目清眉耸,忠义之后,当有出息,全家皆宜另目看之。至嘱至嘱。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十七日接澄弟初二日信,十八日接澄弟初五日信,敬悉一切。三河败挫之信,初五日家中尚无确耗,且县城之内,毫无所闻,亦极奇矣!九弟于二十二日在湖口发信,至今未再接信,实深悬系。幸接希庵信,言九弟至汉口后有书与渠,且专人至桐城、三河访寻下落,余始知沅甫弟安抵汉口,而久无来信,则不解何故?岂余近日别有过失,沅弟心不以为然耶?当此初闻三河凶报,手足急难之际,即有微失,亦当将皖中各事详细示我。今年四月,刘昌储在我家请乩。乩初到,即判日: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字谜败字)。余方讶“败”字不知何指。乩判日:“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讶九江初克,气机正盛,不知何所为而云。然乩又判日:“为天下,即为曾宅言之。”由今观之,三河之挫,六弟之变,正与“不可喜也”四字相应。岂非数皆前定耶?
然祸福由天主之,善恶由人主之。由天主者无可如何,只得听之;由人主者,尽得一分算一分,撑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断不可不洗心涤虑,以求力挽家运。
第一,贵兄弟和睦。去年兄弟不和,以致今冬三河之变,嗣后兄弟当以去年为戒。凡吾有过失,澄、沅、洪三弟各进箴规之言,余必力为惩改;三弟有过,亦当互相箴规而惩改之。
第二,贵体孝道。推祖父母之爱以爱叔父,推父母之爱以爱温弟之妻妾儿女及兰、蕙二家。又父母坟域必须改葬,请沅弟作主,澄弟不可过执。
第三,要实行“勤俭”二字。内间妯娌不可多事铺张;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菜。书、蔬、鱼、猪,一家之生气;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气。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余去年在家,未将此二字切实做工夫,至今愧恨,是以谆谆言之。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八年十二月初三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初一日接澄弟信,知玉四等于初十日到家,尚未接六弟确耗也。沅弟初九日在长沙所发之信,二十五日接到,甚慰甚慰!此次江行之速,为从来所未有。在汉中所发之信,至今尚未接到。沅弟抵家后,不得温甫实信,不知如何忧伤?吾派人至江北,至今未归。沅弟所派六人至三河、桐城访查者,想亦无真实下落也已矣!尚何言哉!吾去年在家以小事争竟,所言皆锱铢细故,洎今思之,不值一笑!负我温弟,即愧对我祖我父,悔恨何极!当竭力作文数首,以赎余愆,求沅弟写石刻碑。沅弟字有秀骨,宜日日临帖作大楷。凡余文概请沅弟写之,组田刻之,亦足少掳我心中抑郁愧悔之怀。余近日体尚平安。张凯章于初二日拔营赴景德镇,吴翔冈初四日起行。吾于新正亦当移营进扎鄱阳、彭泽等处,与水师相联络,即可为江北之声援。萧军现赴南赣,贼踪已远,大约回广东矣。如江闽一律肃清,明岁并带萧军至九江两岸也。付回银一百两,寄送亲戚本家,另开一单,不知当否?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八年十二月十六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十五日接澄、沅冬月二十九、三十两函,得悉叔父大人于二十七日患病,有似中风之象。
吾家自道光元年即处顺境,历三十余年,均极平安。自咸丰年来,每遇得意之时,即有失意之事相随而至。壬子科,余典试江西,请假归省,即闻先太夫人之讣。甲寅冬,余克武汉、田家镇,声名鼎盛,腊月二十五,甫奉黄马褂之赏,是夜即大败,衣服、文卷,荡然无存。六年之冬,七年之春,兄弟三人督师于外,瑞州合围之时,气象甚好,旋即遭先大夫之丧。今年九弟克复吉安,誉望极隆,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衔谕旨,初十即有温弟三河之变。此四事者,皆吉凶同域,忧喜并时,殊不可解。现在家中尚未妄动,妥慎之至。余在此则不免皇皇!所寄各处之信,皆言温弟业经殉节矣,究欠妥慎,幸尚未人奏。将来拟俟湖北奏报后,再行具疏也。家中亦俟奏报到日乃有举动,诸弟老成之见,贤于我矣。
叔父大人之病,不知近状何如?兹专法六归,送鹿茸一架,即沅弟前此送我者。此物补精血远胜他药,或者有济。
迪公、筱石之尸,业经收觅,而六弟无之,尚有一线生理。若其同尽,则六弟遗骸必去迪不远也。沅弟信言“家庭不可说利害话”,此言精当之至,足抵万金!余生平在家、在外,行事尚不十分悖谬,惟说些利害话,至今悔憾无极!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八年十二月二十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阁下:
十五日接叔父患病之信,十六日专王发六送鹿茸回家,限年内赶到。十七早接澄弟二信、沅弟一信,叔父病势已愈,大幸,大幸!
温弟之事日内计已说破,不知叔父与温弟妇能少节哀否?温弟妇治家最贤而赋命最苦,不知天理何以全不可凭?
十八夜接希庵信,知沅弟所派六弁已回,皆未寻得,而迪庵遗骨于初一日已搬至霍山县。同一殉节,而又有幸不幸若此!余又专五人去寻,中有二人系贼中逃出者,言必可至三河故垒。其三人则杨名声、杨镇南、张吟也。能寻得遗蜕,尚是不幸中之一幸,否则吾何面目见祖考妣及考妣于地下哉!
谕纪泽(咸丰八年十二月三十日建昌)
字谕纪泽:
闻尔至长沙已逾月余,而无禀来营,何也?少庚讣信百余件,闻皆尔亲笔写之,何不发刻?或请人帮写?非谓尔宜自借精力,盖以少庚年未三十,情有等差,礼有隆杀,则精力亦不宜过竭耳。近想已归家度岁。今年家中因温甫叔之变,气象较之往年迥不相同。余因去年在家,争辨细事,与乡里鄙人无异,至今深抱悔憾。故虽在外,亦恻然寡欢。尔当体我此意,于叔祖各叔父母前尽些爱敬之心。常存休戚一体之念,无怀彼此歧视之见,则老辈内外必器爱尔,后辈兄弟姊妹必以尔为榜样,日处日亲,愈久愈敬。若使宗族乡党皆日纪泽之量大于其父之量,则余欣然矣。
余前有信教尔学作赋,尔复禀并未提及。又有信言涵养二字,尔复禀亦未之及。嗣后我信中所论之事,尔宜一一禀复。余于本朝大儒,自顾亭林之外,最好高邮王氏之学。王安国以鼎甲官至尚书,谥文肃,正色立朝;生怀祖先生念孙,经学精卓,生王引之,复以鼎甲官尚书,滥文简;三代皆好学深思,有汉韦氏、唐颜氏之风。余自憾学问无成,有愧王文肃公远甚,而望尔辈为怀祖先生,为伯申氏,则梦寐之际,未尝须臾忘也。怀祖先生所著《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家中无之。伯申氏所著《经义述闻》《经传释词》,《皇清经解》内有之,尔可试取一阅,其不知者,写信来问。本朝穷经者,皆精小学,大约不出段、王两家之范围耳。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祖)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十二月二十三日,接澄、沉切十、十一日信,除夕又接十六日信,敬悉叔父大人体气渐好,不致成中痰之症,如天之福,至幸至幸!两弟缄中所言各事,兹分条列复如左:
——先考妣改葬事决不可缓。余二年、七年在家主持葬事,办理草草,去冬今春又未能设法改葬,为人子者第一大端问心有疚,何以为人?何以为子?总求沅弟为主,速行改葬,澄弟、洪弟帮同办理,为我补过。至要至祷!洪夏争地,果可用否?吾不得知。兹亲笔写二信与洪、罗二处,以冀或有所成。
——张凯章于十八日至景德镇附近地方,十九日分两路进。王(钤峰)、吴走西路,凯章走东路。王、吴挫败,义营亡百人,吉左营九人,副湘营三十七人,营务处十二人。在行仗则已为大伤,幸凯章全军未与其事。现尚扎崖角岭,去景德镇二十余里,势颇岌岌。兹札调朱南桂、朱惟堂飞速来军,望即专人送去。又,王人树一信亦速送去。涤岑信弟阅后封寄。
——季弟决计出外,不知果向何处?今日办事之人,惟胡润之、左季高可与共事。此外皆若明若昧,时信时疑,非季弟所能俯仰迁就也。沅弟宜再三开导,令季弟择人而事,不可草草。或沅、季同来吾营,商定后再赴他处亦可。
——沅弟所画屋样,余已批出。若作三代祠堂,则规模不妨宏大;若另起祠堂于雷家湾,而此仅作住屋,则不宜太宏丽。盖吾邑带勇诸公,置田起屋者甚少。峙衡家起屋,亦乡间结构耳。我家若太修造壮丽,则沅弟必为众人所指摘,且乱世而居华屋广厦,尤非所宜。望沅弟慎之慎之,再四思之。祠堂样子,余亦画一个付回,以备采择。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正月初八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正月初七日接沅弟腊月二十日信,敬悉叔父大人病体大愈,远怀少慰。
除夕、元旦两日,不知温弟妇伤痛奚似!此间派杨名声、杨镇南等到舒城一带访寻,日内尚无确耗。接胡中丞三四信,似于温弟事极关切,可感可感!杨弁等去,吾亦告之,苟有可图,费二三千金不惜也。
吉中营事,吾未细查。派四川曾佑卿太守在营看操,意在为沅弟分劳。然合营望沅甚切,正不能不早来。来此从容调停,再谋蝉蜕可耳。
再,凯章于二十七日大获胜仗,杀贼近千,景德镇一军当可站住。惟贼多而狡,垒密而坚,恐刻下难遽克复。吴翔冈败后禀告病请撤,吾已批准撤之,派凌荫庭前往接统。翔不服凯章,钤峰亦与凯龃龉,并讥其不应用“统领老湘营全军”关防,凯已换刻。吾爱惜凯章,不得不撤翔也。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正月十三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初十日接胡中丞信,迪庵及温弟已奉旨优恤。迪公饰终之典至隆极渥。其灵柩二十五日到湖北,二十六日宣读恩旨,二十九日请官中堂题主,正月初三日起行还湘,备极哀荣。温弟与之同一殉难,而遗骨莫收,气象迥别。予于十一日具折,奏温弟殉节事,盖至是更无生还之望矣。恸哉!家中此刻已宣布否?若尚未宣布,则请更秘一月,待二月间杨镇南等归来,我折亦奉批转来。如实寻不得,则招魂具衣冠以葬。余上无以对祖考妣及考妣,下无以对侄儿女。自古皆有死,死节尤为忠义之门,奕世有光,本无所憾,特以骸骨未收,不能不抱憾终古!
沅弟近日出外看地否?温弟之事,虽未必由于坟墓风水,而八斗冲屋后及周璧冲三处皆不可用。子孙之心,实不能安!千万设法,不求好地,但求平妥。洪夏之地,余心不甚愿:一则嫌其经过之处,山岭太多;一则既经争讼,恐非吉壤。地者,鬼神造化之所秘惜,不轻予人者也。人力所能谋,只能求免水、蚁、凶煞三事,断不能求富贵利达。明此理,绝此念,然后能寻平稳之地;不明此理,不绝此念,则并平稳者亦不可得。沅弟之明,亮能了悟。
余在建尚平安,惟心绪郁悒,不能开怀,殊褊浅耳!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正月二十三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正月十三日发第三号信并折稿及温弟优恤之旨。十八日王林三等来,接澄信二件、沅信一件、纪泽一件,得知家中四宅平安,甚慰。
此间军事,去腊十九日吴翔冈之挫,亡百六十人。二十日凯章之胜,亦亡九十人。正月十一日凯章又小挫一次,其第五旗扎牛角岭,距凯章老营十八里之远,十二日早被贼攻陷。余因五旗去凯太远,除夕曾有信止之。凯复书言旗长可恃,未移也。五旗被陷之后,又换三旗扎该处。余甚为悬悬,又函止之矣。凯军现处孤危之际,不得不思所以济之振之。已派彭山屺回湘调兵六百名,派佘星焕回湘招勇千名,与喻吉三同带之。又令朱品隆添勇二百名,函告王人树添勇三百名,又令张岳龄招平江勇千二百名,共添三千余人。向耆中丞索取饷项,能得与否,尚未可知,然不能不放手一办也。待兵勇到时,先派在建老营赴凯章处助剿,将来须另派统领,另打一支,与萧、张分为三路,庶足以张犄角之势。此间各营望沅弟如望岁,吉字中营犹如婴儿之望慈母。吾前欲派吉中营偕朱、唐去攻景镇,莘田及各帮带皆以沅弟未来,不敢作主。余近日心绪郁郁,望沅弟来此,叙手足之情,并商定大局。
先考妣改葬之事,本属刻不容缓,然如此春雨淋淋,何能登山觅地?余意托萧可卿、冯至善在家再寻三四个月。九弟于二月间来营,一面为我画定全局,一面将吉字中营安个实在着落,住数月后再行回家。温弟遗蜕若竟寻不得,则沅弟于江北宿松等处招魂而归,具衣冠而葬。将来改葬先考妣时,即将温弟衣冠附葬于二亲之旁。若鬼神呵护,温弟忠骸一旦寻得,则九弟即迎温弟灵柩以归,是亦不幸中之一大幸。先考妣改葬时,附寻吉地以葬温弟,亦可少慰叔父及温弟妇之心。若九弟久不来营,吉中营全无着落,家中不能寻地,温弟招魂葬衣冠等事早也不好,迟也不好,沅弟心悬数处,均不妥善。是否应于二月来营,数月再归,望沅弟与叔父、澄、季熟商妥办。余此次函催郭意城、王人树、王枚村来营,皆言沅弟于二月来营。沅弟若有信与意、树诸公,可邀其同行也。正月十三日接奉御赏福字,兹专人送归。又枣果、面饼等物,送一半归查收。顺问近好(在建昌军中)。
再,吾近写有手卷一大卷。首,篆字五个;次大楷四十八个;后小行书二千余。中间空一节,命纪泽觅此三十二人之遗像,绘之于篆字之后、大楷之前。查武梁祠画像内有文、周、孔、孟诸像,外间间有藏本,翁覃溪《两汉金石记》曾刻之,王兰泉《金石萃编》亦刻之。此外如名臣像亦间有之。纪泽觅得像底,则双钩摹于卷内,不必着色也。或嫌此卷太大,则另办一卷画像。此卷即先付长沙装潢,楠木匣藏之,将来求沅弟精钩刻石。其像有不可尽得者,略刻数像可也。吾生平读书,百无一成,而于古人为学之津途,实已窥见其大,故以此略示端绪。手此,再告澄、沅、季三弟,并谕纪泽儿知之。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m月二十八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二十七日亥刻,接胡润公专丁来信,知温甫弟忠骸业经寻获,是犹不幸中之一幸!惟先轸丧元,又幸中之一大不幸!计胡中丞亦必有专信另达舍间,沅弟此时自不便遽出,应觅地两所:一面改葬先考妣,一面安厝温弟。润公待我家甚厚,温弟灵榇归舟,想必妥为照料。吾即派杨名声等三弁送湘乡也。墓志铭作就,再行专丁送归。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二月大祥前一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玉四等来,得知叔父大人病势稍加,得十三日优恤之旨,不知何如?顷又接十九日来函,知叔父病已略愈,欣慰欣慰!然温弟灵柩到家之时,我家祖宗有灵,能保得叔父不添病,六弟妇不过激烈,犹为不幸中之一幸耳!此间兵事,凯章在景镇相持如故,所添调之平江三营、宝勇一营均已到防,或可稳扎。浚川在南康之新城墟打一大胜仗,夺伪印四十三颗,伪旗五百余面,皆解至建昌,甚为快慰!惟石达开尚在南安一带,桿贼亦多,不知究能扫荡否?吉中营以后常不离余左右,沅弟尽可放心。
起屋起祠堂,沅弟言外间訾议,沅自任之。余则谓外间之訾议不足畏,而乱世之兵燹不可不虑。如江西近岁,凡富贵大屋,无一不焚,可为殷鉴。吾乡僻陋,眼界甚浅,稍有修造,已骇听闻,若太闳丽,则传播尤远!苟为一方首屈一指,则乱世恐难幸免。望弟再斟酌,于丰俭之间妥善行之。改葬先人之事,须将求富求贵之念消除净尽,但求免水、蚁以安先灵,免凶煞以安后嗣而已。若存一丝求富求贵之念,必为造物鬼神所忌。以吾所见所闻,凡已发之家,未有续寻得大地者。沅弟主持此事,务望将此意拿得稳,把得定。至要至要!
纪泽姻事,以古礼言之,则大祥后可以成婚;以吾乡旧俗言之,则除灵道场后可以成婚。吾因近日贼势尚旺,时事难测,颇有早办之意。纪泽前两禀请心壶抄奏折,尽可行之,吾每月送修金二两。应抄之奏,不知家中有底稿否?抄一篇,可寄目录来一查,注明月日。纪泽之字,较之七年二三月间远不能逮。大约握笔宜高,能握至管顶者为上,握至管顶之下寸许者次之,握至毫以上寸许者亦尚可习。若握近毫根,则虽为写好字,亦不久必退,且断不能写好字。吾验之于己身,验之于朋友,皆历历可征。纪泽以后宜握管略高,纵低亦须隔毫根寸余。又须用油纸摹帖,较之临帖胜十倍。
沅弟之字不可抛荒,如温弟哀辞、墓志及王考妣、考妣神道碑之类,余作就后,均须沅弟认真书写。《宾兴堂记》首段末惬,待日内改就,亦须沅弟写之。沅弟虽忧危忙乱之中,不可废习字工夫。亲戚中虽有漱六、箱仙善书,余因家中碑版,不拟请外人书也。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二月二十三日清水铺营次)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初三日发第六号信,想将次收到矣。张凯章一军二十八日小挫,阵亡二百六十余人。平江营之新到者亦阵亡二十余人。正焦灼之至,幸婺源于二月一日克复,贼窜往祁门一带。浮梁于初四克复。浮梁去景德镇三十里,婺源去镇百余里,三处之贼,本系互相犄角,互相联络。今婺源既克,则镇贼之后路稍空,声势稍孤。浮梁既克,则贼不敢绕出乐平,抄凯章之后尾矣。初五日刘养素又打一胜仗,夺贼战舟五号、民船百余,夺贼垒十余座,西路之军威一振,凯章在东路或亦无恐矣。初三日萧浚川一军克复南安府城。南路贼势似稍散漫,或者易于剿办,全数逃出广东亦未可知。余前因景德镇官军危急,恐贼锋内犯,先及抚州,定计移驻抚州,拟初十日拔营,因雨不果。十二日冒雨拔营,仅行十五里,驻扎清水铺,泥深没肝,小住一日。
正月十一日所奏通筹全局、温弟殉节等折,今尚未接批谕。温弟忠骸于三十日到黄州,胡中丞致祭尽礼,派都司姚敏忠送回湘中,计二月二十外可到。记得出门甫满一年,今日归骨而不归元,可胜惨痛!七年,兄弟争辩不休。今日回思,皆芝麻细故,可胜悔恨!罗椒生之祖在四川阵亡,亦系归骨而不归元。厥后卜葬得吉壤,葬十余年而产椒生,二十余年而椒生之父举于乡,三十余年而椒生以甲午举乡试,乙未入词馆。温甫生前郁抑不伸,或者身后能享罗家之报乎?沅弟寻觅阴地。自必为温弟择一佳壤,不待余之嘱矣。如实难得,或与先考妣同域亦可。俟杨镇南自三河归,余即作墓志付回。温弟照道员例优恤,昨初九日已具折谢恩矣,数日内再行抄稿寄家。
李迪庵之丧,余送奠金二千两,挽联一付,句云:八月妖星,半壁东南摧上将;九重温诏,再生申甫佐中兴。盖去年彗星,人以为迪庵应之也。
正封函间,接奉正月十一日各折批。谕温弟一折,奉旨赏给叔父从二品封典。盖未知前此已受从一品、正一品两次封典也。若前此未经貤封,则此次恩亦渥矣。惟受侄之封与受子之封,覃恩普遍之封与谕旨特颁之封究有不同,即日当具折谢恩,并声明“诰轴则拜此次之新纶,以彰君恩之稠迭;顶戴则仍二年之旧典,以明宠贶之久增”云云。庶叔父先受侄封,后受子封,二者并行不悖。
余于正月具折之时,本拟为温弟乞恩赐谥,因恐交部议驳,反为不美,遂未奏请。此次又与次青、仙屏再三商酌。次青之意,谓皇上以同知而予二品封,已属非常之恩,请谥之举,不若留以有待将来如有战功,皇上或加恩国藩之身,则一面自己辞谢,一面乞恩为温甫请谥云云。次青此说,甚有见解,特不知将来有机可乘否?又作折甚难着笔,亦恐江、楚各省识者见哂也。沅弟近于外事颇熟悉,曾思及此事否?箱仙至天津办夷务,又不如来我营耳。再候近佳。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夜)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曾恒五等来,接家信,应复之事分列于后:
——夏家之地,既经买得,可否即于三月改葬。贼氛方盛,人事之变不可知,早改一日,即早放一日之心。沅弟来营一次,能否如期告归,尚未可必。且周璧冲之有凶煞,众议佥同。自温弟遭难后,余常以七年择地不慎为悔!故此时求改葬之意尤形迫切!
——沅弟晋省迎接温弟忠榇,计日内已在省接到矣。温弟读书颇有识,而生前于科名之途太蹇,死后又有缺憾。余拟作哀辞、墓志、家传等文,沅弟亦宜作文以抒其意。将来汇刻一本,俾纪寿长大有所考核。文成后,寄来营中,一为订定。
——南安之贼窜人湖南,连陷桂阳、宜章、兴宁三县,吾乡必大震动。现派萧浚川速赴吉安,如贼犯茶陵、安仁等处,即由吉安横出截剿。浚川稳而且桿,或者足资防御。
——起祠宇之事,本系要务,不可缓者。刻下湖南贼氛正盛,我家为人所瞻仰,举动不可不慎,目下不宜兴工。
——纪泽禀中问看书之法。《经义述闻》博洽精深,非初学所能看,目下不必看也。看注疏时有不能解者,偶一翻查则可耳。做赋亦可不必。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三月初三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自接沅弟十七日在省一信,至今七日未接长沙嗣音,不知耒阳、常宁、安仁、衡州近状何如?至为悬系!团练之法,余向不甚以为然,而我邑此次却须有团练以壮声威。望澄弟尽心为之,无以我言为典要。
此间新招三千余人,佘星焕等长宁勇千人于初一日到营。张子衡之平江勇千三百人已将到齐矣。凌荫庭之接带义勇营千人,俱扎贵溪,俟练妥后,即日亦当来老营。惟彭山屺之兵未到。到齐时,老营共七千余人,将卒皆跃跃欲试,气象颇好,似堪一战,惜无好统领临阵指麾之耳。
札一批,至今尚未回信。又派吴翔冈回援。翔冈之营虽交凌荫庭,尚留四百人,合新招之三百人,亦差足成军。王钤峰、张凯章禀请回援,此时景镇未克,碍难撤退。二十四日镇贼扑凯章所辖之“祥”字营,一击即退。凯军近日已稳,但难期克复耳。
我日记中郁闷之怀虽不能免,然癣疾已愈十分之八九,办事精神亦较六年略好。往年心中愧悔之事与官场不和之事,近亦次第消融而弥缝之。惟七年在家度量太小,说话太鄙,至今悔之!此外方寸尚泰然也。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三月初八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接沅弟二十四日在县城所发之信,贼不直趋衡州,俾我得以从容设备。若谢泰平水师来至耒河口,王人树陆军人衡城要郡固守,则各处皆易布置。甚慰甚慰!
今日接奉谕旨,温弟之子纪寿交吏部带领引见,将来无论何项恩典,皆系至荣!温弟九泉之下,亦可少慰。兹专人送回,以安叔父与温弟妇之心。此间诸事平善。刘杰人腾鹤于二十八日在建德之云风岭阵亡。渠奉札守彭泽,而自请进剿建德,不自量力。其麾下阵亡者至五百余人,此后不能成军矣。普钦堂独当湖口、彭泽,恐难胜任!如有疏虞,则养素在饶州可危,雪琴在湖口亦可危也。
今年军事,沅弟缄言“稳扎稳打,机动则发”,良为至论。然“机”字殊不易审,“稳”字尤不易到。余当一一奉为箴言,与澄弟之缄常常省玩耳。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三月十三日)
澄、沅、季三位老弟左右:
初十日接澄弟及纪泽儿二十八信,沅弟二十九日自县城发信,俱悉一切。温弟忠榇初三自黄州开行,尚未到省,殊深系念。纪寿侄既奉恩旨交吏部带领引见,其叔父大人诘封,仍当咨部恭领浩轴。盖第二次谕旨中有“著再加恩”字样,再字即承前次诰封之旨言之也。请谥一节,不敢再渎矣。
澄弟信中变格谶语之说,兄早虑及之。七年闰五月十七初得谕旨时,正在白玉堂拆阅,叔父欲将此四字悬匾槽门,余不甚愿,亦未免中有所忌。然此等大事,冥冥中有主之者,皆已安排早安。若兄则久已自命为“癞头牙子”,与其偷生而丛疑镑,又不如得所而泯悔憾耳。
沅弟问克复景镇作何调遣,目下镇贼狡悍,似难遽克。既克之后,如湖南渐安,萧军复来,则当全力以规皖南;如湖南尚危,萧军留湘,则且休兵以驻湖、彭。是否有当,俟沅弟来营面商尚不为迟。
纪泽儿问地图六分,可否送一分与文辅卿?此图刻板在新化,尚属易购,可分一与文也。所论怀祖先生父子解经,什九着意于假借字。本朝诸儒,其秘要多在此,不独王氏为然。所问各书,《易林》长沙蒋氏曾刻过,《汉魏丛书》亦有之,《逸周书》杭州卢抱经丛书有之,《唐石经》陕西碑洞有之,唐开成元年刻字,字类欧帖,可托人刷买,邓南侨现官陕西,亦可托也。《北堂书抄》不多见,抄本尤为难得。泽禀中“论”、“喙”误作两字,“啄”误“喙”,附告之。并问诸弟近好。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三月二十三日抚州军中)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温弟灵榇于初十到县,十五可到家,至以为慰!又幸叔父能亲笔写字,得纪寿引见恩旨后,必可日就康强,尤为家庭之福。
凯军在景德镇相持如故。十三日打一小胜仗,十六日二更,贼放火伪遁以诱我,我军亦未受其害。老营气象如常。湖南每月协饷三万,因有事停解。余以萧军之二万五千余请其发给,亦差足相当。吉营望沅弟甚切,四月能来为妙。澄弟身常劳苦,心常安逸,最善最善!余近日事亦平顺,以心血太亏,故多忧疑,恒用自警。沅弟劝我规模宜阔,我可勉而几也。其谓处事宜决断,则尚有未能。用情之厚薄,惟李家赙仪略厚,以渠以厘金济我军已二万余,不可无以酬之。此外皆循旧规耳。
再,芝生前有信,言写信复渠,请用大字书格言,兹写挂屏四张寄之。虽非格言,亦聊以答其殷殷之意。芝生、睪山皆亲戚中之极可敬爱者。沅弟在家,此次所以润泽族戚朋友者,皆得其当。若能于族戚之读书者更加一番奖劝,暗暗转移风气,人人讲究品学,则我家之子弟随在观感,不期进而自进。沅弟于此等处曾加体验否?
谕纪泽(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抚州)
字谕纪泽:
前次于诸叔父信中,复示尔所问各书帖之目。乡间苦于无书,然尔生今日,吾家之书,业已百倍于道光中年矣。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以韩退之为千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书,不过数种:日《易》、日《书》、日《诗》、日《春秋左传》、日《庄子》、日《离骚》、日《史记》、日相如、子云。柳子厚自述其所得,正者:日《易》、日《书》、日《礼》、日《春秋》;旁者:日《谷梁》、日《孟》《荀》、日《庄》《老》、日《国语》、日《离骚》、日《史记》。二公所读之书,皆不甚多。
本朝善读古书者,余最好高邮王氏父子,曾为尔屡言之矣。今观怀祖先生《读书杂志》中所考订之书:日《逸周书》、日《战国策》、日《史记》、日《汉书》、日《管子》、日《晏子》、日《墨子》、日《荀子》、日《淮南子》、日《后汉书》、日《老》《庄》、日《吕氏春秋》、日《韩非子》、日《杨子》、日《楚辞》、日《文选》,凡十六种。又别著《广雅疏证》一种、伯申先生《经义述闻》中所考订之书:日《易》、日《书》、日《诗》、日《周官》、日《仪礼》、日《大戴礼》、日《礼记》、日《左传》、日《国语》、日《公羊》、日《谷梁》、日《尔雅》,凡十二种。王氏父子之博,古今所罕,然亦不满三十种也。
余于《四书》、《五经》以外,最好《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好之十余年,借不能熟读精考。又好《通鉴》、《文选》及姚措抱所选《古文辞类纂》、余所选《十八家诗钞》四种,共不过十余种。早岁笃志为学,恒思将此十余书贯串精通,略作札记,仿顾亭林、王怀祖之法。今年齿衰老,时事日艰,所志不克成就,中夜思之,每用愧侮。泽儿若能成吾之志,将《四书》、《五经》及余所好之八种一一熟读而深思之,略作札记,以志所得,以著所疑,则余欢欣快慰,夜得甘寝,此外别无所求矣。至王氏父子所考订之书二十八种,凡家中所无者,尔可开一单来,余当一一购得寄回。
学问之途,自汉至唐,风气略同;自术至明,风气略同;国朝又自成一种风气。其尤著者,不过顾、阎(百诗)、戴(东原)、江(慎修)、钱(辛楣)、秦(味经)、段(懋堂)、王(怀祖)数人,而风会所扇,群彦云兴。尔有志读书,不必别标汉学之名目,而不可不一窥数君子之门径。凡有所见所闻,随时禀知,余随时谕答,较之当面问答,更易长进也。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三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位老弟左右:
日来上游信息何如?闻东安之贼窜至新宁,江、刘两家曾被害否?沅弟果起行否?
景德镇久未开仗。凯章与钤峰洎难和协。所派屈见田带平江老中营,于初八日到湖口,与雪琴至交。水陆得渠二人,湖口应可保全矣。下游张国樑在江北浦口小挫一次,胜帅定远大营亦屡次挫败。各处军事皆不甚得手,幸雨泽沾足,天心尚顺,当有转机。
家中一切,自沅弟去冬归去,规模大备。惟书、蔬、鱼、猪及扫屋、种竹等事,系祖父以来相传家法,无论世界之兴衰,此数事不可不尽心。朱见四先生向来能早起,又好洁有恒,此数事应可认真经理。
余此次再出,已满十个月。论寸心之沉毅愤发,志在平贼,尚不如前次之坚。至于应酬周到,有信必复,公牍必于本日办毕,则远胜于前。惟精神日衰,虽服参茸丸亦无大效。昨胡中丞又专使赠送丸药,服之亦无起色。目光昏花作疼,难于久视。因念我兄弟体气皆弱,澄弟、季弟二人近年劳苦尤甚,趁此年力未衰,不可不早用补药扶持。季弟过于劳苦,尤须节之。沅弟想已启行矣。
致澄侯弟(咸丰九年五月初六日)
澄侯四弟左右:
今年以来,贤弟实太劳苦,较之我在军营殆过十倍,万望加意保养。祁阳之贼或可不窜湘乡,万一窜入,亦系定数,余已不复悬系。
余自去年六月再出,无不批之禀,无不复之信。往年之嫌隙忧悔,业已消去十分之七八。惟办理军务,仍不能十分尽职,盖精神不足也。贤弟闻我在外近日尚有错处,不妨写信告我。
余派委员伍华瀚在衡州坐探,每三日送信一次。家中若有军情报营,可寄衡城交伍转送也。
致澄侯弟(咸丰九年五月十三日)
澄侯四弟左右:
贼集宝庆,官兵将近三万,应足御之。若竟无一匪窜入湘乡境,上也。即有阑入邑界者,团练堵于前,赵、周、王诸军追于后,或可无碍。
此间朱、唐两营,喻吉三、凌荫庭两新营,均于初九日拔赴景德镇。“吉”中营、“岳”字新营,十一日拔营前进。初九早,九弟在余公馆行释服礼。三献礼毕,除服即吉,天甫黎明,尚属整齐。十一早,九弟起行赴景德镇。十二三皆大雨,路上甚辛苦也。
下游情形,江北浦口、六合等处,前甚危急,近已获胜仗,军情尚安。胜克斋于四月十二日在天长败挫,其定远老营尚无恙。
余日内精神困倦,血不养肝。幸刘星房来营,日与畅谈,略觉爽快。星翁老年失明,殊可悯念,幸其子慈民孝廉,博学不倦,克家继起,尚足自娱。弟以公事常不在家,所有书、蔬、鱼及应扫之屋、栽植之竹,须请建四兄勤勤经理,庶不改祖父以来之旧家风也。至嘱至嘱!
致澄侯弟(咸丰九年六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贺常四到营,接弟信,言早起太晏,诚所不免。吾去年住营盘,各营皆畏慎早起。自腊月二十七移寓公馆,早间稍晏,各营皆随而渐晏。未有主帅晏而将弁能早者也。犹之一家之中,未能家长晏而子弟能早者也。
沅弟在景德镇,办事甚为称靠,可爱之至!惟据称悍贼甚多,一时恐难克复。官兵有劲旅万余,决可无碍。季弟在湖北,已来一信,胡咏帅待之甚厚,家中尽放心。家中读书事,弟亦宜常常留心。如甲五、科三等,皆须读书,不失大家子弟风范,不可太疏忽也。
致沅甫弟(咸丰九年六月初六日)
沅甫九弟左右:
接弟一缄,知贼出大队前来搦战,我军坚坐不动,反客为主,最为得势。朱、唐、张、喻、凌五营,究以何营最善战?何营靠得住?湘后营鸟枪极外行,日内方勤操也。
初四夜接奉廷谕,钞送一阅,此时甚难为计,欲即溯江为夔府之行,则弟与凯所部之万人自须全数带去,而景镇一松,抚、建必陷,临、江、瑞、袁在在可虞,是未救无事之蜀省,先失初定之江西。欲不为夔府之行,则川、陕两省尚称完善。保川即所以保陕,早一著即占一分之便宜,大局亦何可不顾?特此专使,与弟熟商。
致澄侯弟(咸丰九年六月三十日)
澄侯四弟左右:
接弟信,惊悉鼎二侄殇逝,不胜悼惜!三年之内,家中多故,殊难为怀!弟目下总理团务,辛劳之际,尚须宽心加意保重。
张凯章一军回援,二十六日在景镇拔营,至七月底始可还湘。九弟归家办改葬事,亦七月可到。吾拟于七月七日起程,由湖北到宜昌。季弟已由湖口经过,将来抚州,日内尚未到,颇不放心!
致澄侯弟(咸丰九年七月二十三日湖口发)
澄侯四弟左右:
予于十六日自江省开船,十七日抵吴城,十九日至湖口。季弟与予同至湖口,二十日先挂帆上黄州矣。雪琴留予在湖口久住。予因所调之湘后营尚在抚州未来,不得不在此少候。又朱、唐等营自景镇调至九江者,皆伤暑多病,亦不得不少为休息。而予亦抱微恙,二十二早呕吐,两日不能食,拟奏明耽搁十日。
兹专人回家,寄银二百两,以一百为纪泽儿婚事之用,以一百为五十侄女嫁事之用。吾家仕宦之家,凡办喜事财物不可太丰,礼仪不可太简。澄弟用财,丰俭得宜,所患者,礼仪过于简率耳。宜更酌之。
致澄、玩两弟(咸丰九年八月初五日九江舟次)
澄、沅两弟左右:
知宝庆解围,团勇当撤。贼窜祁、衡,吾邑遂可弛防乎?
予在湖口住十日,八月初一日开至浔阳。因等候送者,耽搁二日,初四五本可开行,又以阻风,不克成行。好在上游无事,贼不入蜀,余行虽迟滞,尚不误事。日内守风此间,可游览庐山近处胜景。
先考妣改葬之期已近,果办得到否?须略置墓田,令守墓者耕之。凡墓下立双石柱,方桂圆首。柱高而远,不刻字者谓之华表;柱往矮而刻字者,谓之阙;四柱平立,上有横石二条,谓之坊。凡神道碑,有上覆以亭者;有左右及后面皆以砖石贴砌,上盖圆筒瓦者;有露立全无覆盖者。三者随弟斟酌。要之上用螭首,下用龟跌,则一定之式,不可改易。公卿大夫之家有隆礼者,于墓门之南立墓表碑,又于极南远处立神道碑,稍简者仅立一碑。二者听弟斟酌。要之宜立于墓门之外,江西立于坟堆之趾,湖南立于罗匡之头,皆非古法,不可学也。
吾于祖、父坟墓祠庙皆未尽心,实怀隐疚。今沅弟能力办之,澄弟能玉成之,为先人之功臣,即为余弥此阙憾,且慰且感。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九年八月十二日黄州)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澄老二十六夜一信,初十日巴河接到,得悉一切。叔父病体大愈,是第一庆慰事。澄弟办团,为一邑所服,善起善结,亦极慰也。
余于初六自九江开船,逆风逆水,每日行七八十里。十一日至黄州,胡中丞约为十日之留。官帅奏留余一军共征皖省,大约十七八可奉谕旨。贼踪既不人蜀,余自不必遽赶荆、宜,在此少停,恭俟后命。
沅弟近来所办之事,无不惬当。银钱一事,取与均宜谨慎斟酌。今日闻林文忠三子分家,各得六千串(每柱田宅价在内,公存银一万为祀田,刻集之费在外),督抚二十年,真不可及。顺问近好。
致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咸丰九年八月二十二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接沅弟初十日信,到家后,办理改葬大事,启土下肄,俱得吉期,欣慰无量!余在家疚心之事,此为最大!盖先妣卜葬之时,犹以长沙有警,不得不仓卒将事。至七年二月,大事则尽可从容料理,不必汲汲以图。自葬之后,吾之心神常觉不安。知我先人之体魄,亦当有所不安。此次改葬之后,我兄弟在外者勤慎谦和,努力王事;在家者内外大小,雍睦习劳,庶可保持家运蒸蒸日上乎?沅弟办理此事,为功甚大,我父母亦当含笑于九泉也。
余至黄州赴鄂,途多逆风,五日尚未抵省。官帅奏蜀中无事,请以吾军会剿皖省,已奉谕允。吾在鄂应酬数日,仍赴下游。或驻北岸之黄梅,或驻南岸之九江、湖口,现尚未定。吾兄弟数人虽共事一方,然皖中为地极大,贼数极多,事势极难,各有所图,不必相妨碍,不必嫌怨。季弟既受胡中丞之知,即竭力图功,不必瞻顾。
九弟六月半饷已解去,七月饷亦即解,恐当于中途接到。此次既出,今冬似不宜归去。身既在官,则众人观瞻所系,去来不可太轻率自由也。
澄弟此次办团,名望极好,甚慰甚慰!家中有当应酬周到之处,望澄弟随时告知,至嘱!
致澄侯弟(咸丰九年十月初四日巴河军次)
澄侯四弟左右:
沅弟到营,得闻家事之详。近日婚嫁两事皆已完毕,可少休息。
吾于二十八日自黄州归,接奉寄谕,以湖北大举征院,恐其驱贼北窜。吾细察湘勇柔脆,实难北征。一渡淮水,共食麦面,天气苦寒,必非湘人所能耐。拟于日内复奏,陈明楚军所以不能北行之故。
湖南樊镇一案,骆中丞奏明湖南历次保举,一秉至公,并将全案卷宗封送军机处。皇上严旨诘责,有“属员怂恿,劣幕要挟”等语,并将原奏及全案发交湖北,原封未动。从此湖南局面,不能无小变矣。
余身体平安,惟目疾久不痊愈,精神意兴日臻老态。所差堪自信者,看书看稿犹能精细深入,每日黎明即起,不敢隳祖父之家风,足以告慰!
致澄侯弟(咸丰九年十月十八日)
澄侯四弟左右:
泽儿及侄女两场喜事,办理尽善,慰谢慰谢!
我祖星冈公,第一有功于祖宗及后嗣,有功于房族及乡党者,在讲求礼仪,讲求庆吊。我父守之勿失,叔父于祭礼亦甚诚敬。贤弟若能于礼字详求,则可为先人之令子;若于族戚庆吊时时留心,则更可仪型一方矣。余于军中之钱不愿寄回,而后辈婚嫁及亲族事之最要者,则当略寄。南五舅父处,余必寄贺信,并寄薄礼。其它有应点缀之处,望弟付信来告知。
家中用度日趋于奢,实为可怕,兄并无私意见也。男婚女嫁,以似以续,阖家之庆,还为弟贺焉。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九年十一月十四日宿松军次)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余于十三日拔营至宿松。一入皖境,百姓望若云雨,爆竹欢迎,不知兵力果足以庇之否?十月十七日会奏一折,圣意不以为然,朱批驳斥。保举一单,武职全准,文职交部核议,将来必有驳者。如黄南坡、石芸斋、何廉昉等均属可虞。即李筱泉久未得保,亦不知可允准否?向来从未交部,此次将文武官阶分类,遂尔歧视,想别有所因也。若部文速来,于其驳诘者仍当再请,但恐迟耳。
沅弟带回之银,请以二百为温弟祭田之助,五百为湘乡忠义祠捐项。凡家中应酬之需,如有应在十两以上者,可写信由营中寄送,少者则家中自送。
余今年癣疾大发,与道光二十六年相仿佛。目疾亦日以增甚,老境大臻。在外往年未了之事,现已渐次清厘,略有归宿。李筱泉所办报销,今冬可毕。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接沅弟岳阳楼下一缄,藉悉一切。叔父大人肝火甚旺,不知沅弟归后,劝之少解否?至以为念。
下游“四眼狗”闻将以本月之杪来援太湖,多、鲍各军颇形惊慌,须派五、六千人往太湖助之。但系打行仗,老营仍扎宿松不动耳。
兹付去银五十两,送霞仙家赙仪。以后应致情之处,请澄弟斟酌一数目更好。
科三之字大有长进,甚慰甚慰!第不知甲五近尚读书否?泽儿问横笔磔法,如右手掷石以投人,若向左边平掷则不得势,若向右边往上掷,则与捺末之磔相似,横末之磔亦犹是也。《化度寺碑》磔法最明,家中无之;《张猛龙碑》、《同州圣教》磔法亦明,可细阅再禀。沅弟于字用功最深,曾留心磔法否?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正月初四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除夕接两弟家书并纪泽儿一禀,欣悉家中四宅平安,惟叔父病未痊愈,至以为念!
沅弟移居后,新屋气象闻尚宏敞,不知居之俱适意否?凡屋有取直光者,有取斜光者,有取反光者,闻新屋极高而天井不甚阔,则所取皆直光矣。未、申以后内室尚不黑暗否?装修及制器皿二事殊不易易,颇有头绪否?余在此,望沅弟来甚切,而恐弟应办之事皆未办妥,不敢遽催。
前敌多、鲍、蒋三军,自腊月二十二大战后,贼于二十四、六等日包围鲍营,二十七日遂长围鲍营,层层包裹,霆左营四百皆合,水、米、文报不通。幸顿定心坚守几日,二十九日贼解围,少退五里以外。除日多都护另派精选前营扎于霆左营之垒,而令霆左弁勇暂入鲍之中军休息数日,从此前敌应稍安稳。
余自去冬以来,癖疾大发,目蒙异常,而应办之事未甚间断。新年军事紧急,少为将息,除公事外,不敢多作一事也。纪泽儿所论八分不合古义。至欲来营省觐,余亦思一见,沅弟来时可带纪泽来展谒一次,住营一月,专人送归。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正月十四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得沅弟及纪泽信,欣闻叔父大人身体平安,从此当日臻康胜矣。
余于除夕、元旦添派护军、长胜军及湖口调来之平江营,赴太湖城外,抽出唐义渠之训营赴前敌小池驿等处。初六日甫到,一面修垒,一面出队打仗,破贼垒二座,少顷败回。训营新垒三座被贼攻陷,军械帐棚全失。由是贼氛愈炽,日夜围攻鲍营。鲍部三千五百人,伤亡千余,只能守墙,不能出打。每遇贼偶松一隅时,即出队挑水运柴,少顷复来合围。军士不眠者多,不食者亦常有之。十一日,胡中丞所派之金逸亭、余会亭军从潜山内打出,攻贼之背,大获胜仗,杀贼三千。是夜,小池驿之贼分一半去御金军,从此鲍军庆再生矣。方围鲍极急时,余派宿松吉中二营、吉左营、太湖之湘前强中营、湘后二营去新仓、小池等处助打行仗,以救鲍军。十三早甫经成行,后即闻金、余捷音。计大局应可安稳耳。
胡帅与我相距二百六十里,每日通信一二次不等。除初鲍军扎小池,余意见不合力争数次外,其余事事相合。季弟在太湖,亦日通信。癖疾比去冬略好,惟目光眵昏,日甚一日。筠仙出使山东,竟被参劾,闻部议降级留任,今春必南旋矣。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正月二十八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二十六日王恒风到,接玩弟十二日信,知家中大小平安。惟叔父大人病无起色,实深焦灼。沅弟信中又有病妻二字,不知九弟妇近日有何不适?
此间军事,多都护于二十五日出队诱贼,业已破贼二垒。贼以大队猛扑,多部败退,贼追十里。唐、蒋各部齐出接应,鲍亦猛进,多亦回杀,贼遂大败,凶悍者伤亡二三千人。二十六日,我军乘胜进攻,五军出满队,凡万八千人。排列而进,破贼垒六十余座。垒内火药甚多,草棚甚密,火球所着,登时轰发,狂风旋转,巨火烛天。山谷之间,人马仓卒难逃,多被烧死。牲粮衣物,一炬焦土。杀贼亦实有三四千人,仅有三垒未破。“四眼狗”于是夜出“讲道理”,趁势逃去,三垒亦逃,太湖县之贼亦逃,即将城池克复。此次大捷,实足寒逆胆而快人心。沅弟虽不在营,而中军、义字两营二十六日连破贼垒,亦极有功。季弟在太湖克复一城,志亦少纾。特此飞告,俾沅弟放心。目下不必遽思回营,一则叔父病尚未愈,老宅之事须沅妥为料理;一则九弟妇体气不旺,新大夫第之事亦须有二三个月,粗立纪纲。待三月二十八拨正祖考妣新坟之后,沅弟四月初来营可也。纪泽可于二月中旬晋省,待贺岳母生日后再归。顺问近好。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二月初八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接来信,痛悉叔父大人于十九日戌刻弃世,哀痛易极!自八年十一月闻温弟之耗,叔父即说话不圆,已虞其以忧伤生。叔父生平,外面虽处顺境,而暗中却极郁抑,思之伤心!
叔生平最好体面,此次一切从丰,两弟自有权衡。丧礼以哀为主,丧次以肃静为主。余于闻讣之第二日,进公馆设位成服,拟素食七日,素服十四日,仍行撤灵人营。季弟拟请假回籍,余嘱其来宿松灵前行礼。
沅弟言新大夫第不敢再求惬意,自是知足之言。但湿气一层,不可不详察,若湿气太重,人或受之,则易伤脾。凡屋高而天井小者,风难人,日亦难入,必须设法祛散湿气,乃不生病,至嘱至嘱!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月二月二十四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季弟之恒字二营,吾与润公皆不欲其来太湖,弟于正月六日勉强自来,幸遇机缘,太湖克复,同奏肤功。兹湘恒营同围安庆,余亦不甚放心,而季弟自觉甚有把握,故遂令之同行。既已立营,则不能不望其少立功绩也。
自克复潜、太二邑,袁午帅克复凤阳,翁中丞大破炉桥,皖北军事大有起色。不料皖南徽、宁二府连陷六州县,浙江亦失去三县,杭省及湖州府危急之至。罗中丞奏请余率楚军往援,即使奉旨允准,亦缓不济急矣。金陵大营正在十分得手之际,而南则有浙江之变,北则清江浦失守,一波未平,一波复起,殊深焦灼。
余前思办冷金笺对赠澄弟云:俭以养廉,誉洽乡党;直而能忍,庆流子孙。赠沅弟云:人孝出忠,光大门第;亲师取友,教育后昆。
余在公馆设灵穿孝十四日,于二十日撤位脱素服,仍回营盘。
起先大夫祠堂,如牌坊,如诘封亭,皆须就地势为之。余意诰封亭系乡间俗样,尽可不必;牌坊则系官样,余前日所画槽门样子,即与牌坊相近。京城凡大庙中间有照壁,两头皆有木牌坊,南中文庙及贡院之“天开文运”,亦用木牌坊。先大夫庙之槽门,即用木牌坊式可也。但各处木牌坊上不盖瓦,下不装板,此既作庙头门,则上当盖瓦,下当装板。总而言之,一正两横,一牌坊槽门而已。至各处起屋之法,皆先立柱起架子,待上屋瓦盖毕之后,乃砌砖墙。各柱嵌于砖墙之中。屋之稳不稳全在架子,不与砖墙相涉。先大夫庙若用此法,则须大柱子十八根(前墙内六根,后墙内六根,中间承栌者四根,两头墙内顶屋脊者各一根),而庙外四面落檐之廊柱尚不在此十八根之内。如此则须料甚多,吾乡恐办不出,且恐木匠不能做。若用吾乡旧法,概以砖墙为主,不用架子,则省料极多,木匠亦易于交卷。望两弟悉心裁酌。
修昭忠祠及东皋书院之正栋,亦不外先大夫庙式,五扛间而四落檐,即极大方矣。所争者,亦在全用架子与否耳。应否由余下札,俟弟到营后再行面商。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三月十九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三月十八日接二月二十五日沅弟一信,得悉四宅平安。此间自初十日闻浙江被围之信,十三日闻失守之信,寸心焦灼,全军为之惊扰。一则恐有援浙之行;二则大局一坏,一木难支。所谓一马之奔无一毛而不动,一舟之覆无一物而不沉也。兹幸于十八日接张筱浦先生来信,杭城于三月三日克复,欣慰无极,特专人驰告家中,亦以慰陈作梅将母之怀。前有信嘱沅弟来营,或酌募一二营带来,兹浙事既已平定,此间即不必再添营头。沅弟信中意于今冬谋为蝉蜕之计,尤可不必再行添募。盖凡勇皆服原募之人,不甚服接带之人,多一营头,则蝉蜕时多一番纠结也。
澄弟三月十一日果移居否?寄云赠沅弟四物,少荃寄《经籍纂诂》,统俟弟来营再交。即问近好。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三月二十四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接家信,知叔父大人已于三月二日安厝马公塘。两弟于家中两代老人养病送死之事,皆备极诚敬,将来必食报于子孙。闻马公塘山势平衍,可决其无水蚁凶灾,尤以为慰!
澄弟服补剂而大愈,甚幸甚幸!吾生平颇讲求“惜福”二字之义,近年亦补药不断,且菜蔬亦较奢,自愧享用太过,然亦体气太弱,不得不尔。胡润帅、李希庵常服辽参,则其享受更有过余者。家中后辈子弟个个体弱,学射最足保养,起早尤千金妙方、长寿金丹也。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月闰三月初四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澄弟移寓新居,闻光彩焕发,有旺相气,至慰至慰!沅弟祭叔父文斐蹇可诵,四句字本不易作,沅弟深于情者,故句法虽弱而韵尚长。
浙江克复,人心大定。太湖各营于二十四、五日拔营,宿松四营于二十六日拔营,均至右牌取齐,初五日将进围安庆。朱惟堂一营初二日至江边,距宿松仅七十里。营中一切平安,余身体亦好。惟饷项暂亏,若四川不速平,日亏一日,必穷窘耳。
澄弟之病日好,大慰大慰!此后总以戒酒为第一义,起早亦养身之法,且系保家之道。从来起早之人,无不寿高者。吾近有二事效法祖父,一日起早,二日勤洗脚,似于身体大有裨益。望澄弟于戒酒之外,添此二事,至嘱至嘱!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闰三月十四日)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闰月十三接二十七日家书,得悉一切。沅弟既与作梅兄意见相合,则家中寻地之事,可留梅公多住一二月,以必得为期。过路塘、新安冲之地,余亦不甚惬意,是以酬庸之典,迟迟未办。改葬本非好事,然既已屡改,则必求惬意而后止。倘沅弟业已起行,则澄弟与纪泽必坚留作梅先生寻觅一二处,至要至要。余非欲求地以徼富贵者,惟作梅以三千里外至吾乡,千难万难,不可错过。
渠在吾乡,余于营中每月按送薪水,家中只须礼貌恭敬,不必另赠银钱。澄弟所跋对联,甚为妥叶。服补药虽多,仍当常常静坐,不可日日外出,两脚流星不落地。一则保养身体,二则教训子侄,至嘱至嘱。
此间至今未得进兵,实为迟滞。近希庵至多公处,与之畅谈,针芥契合,相得益彰。大约数日后即可移营进逼桐城与怀宁矣。浙江克复后,皖南又大震动。河南捻匪上窜,陕西及樊城戒严。“四眼狗”近赴全椒,思解金陵之围。
余身体平安。癣疾旨在腿以下,本是空闲地方,任其骚扰可也。即问近好。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闰三月二十九日)
澄侯四弟左右:
二十七日接弟信,欣悉合家平安。沅弟是日申刻到,又得详问一切,敬知叔父临终,毫无抑郁之情,至为慰念!
余与沅弟论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冈公为法,大约有八字诀。其四字即上年所称“书、蔬、鱼、猪”也;又四字则日“早、扫、考、室”。早者,起早也;扫者,扫屋也;考者,祖先祭祀,敬奉显考、王考、曾祖考,言考而妣可该也;宝者,亲族邻里,时时周旋,贺喜吊丧,问疾济急。星冈公常日:“人待人,无价之宝也。”星冈公生平于此数端最为认真,故余戏述为八字诀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也。此言虽涉谐墟,而拟即写屏上,以祝贤弟夫妇寿辰,使后世子孙知吾兄弟家教,亦知吾兄弟风趣也,弟以为然否?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四月十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金陵大营于闰月十六日溃退镇江,旋复退守丹阳。二十九日丹阳失守,和春、何桂清均由常州退至苏城外之浒关,张国樑不知下落。苏州危如垒卵,杭州亦恐再失,大局决裂,殊不可问。
余此次出外两年,于往年末了之事,概行清妥,寸心无甚懊悔,可东可西,可生可死,襟怀甚觉坦然,吾弟尽可放心。前述祖父之德,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教弟,若不能尽行,但能行一早字,则家中子弟有所取法,是厚望也。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年四月二十四日宿松)
澄侯四弟左右:
近日江浙军事大变,东南大局一旦瓦裂,皖北各军必有分援江浙之命,非胡润帅移督两江,即余往视师苏州。二者苟有其一,则目下三路进兵之局不能不变。抽兵以援江浙,又恐顾此而失彼。赋若得志于江浙,则江西之急亦近在眉睫。吾意劝湖南将能办之兵力出至江西,助防江西之北界,免致江西糜烂后,湖南专防东界,则劳费多而无及矣,不知以吾言为然否?左季高在余营住二十余日,昨已归去。渠尚肯顾大局。沅弟、季弟新围安庆,正得机得势之际,不肯舍此而它适。余则听天由命,或皖北,或江南,无所不可。死生早已置之度外,但求临死之际,寸心无可悔恨,斯为大幸。
家中之事,望贤弟力为主持,切不可日趋于奢华。子弟不可学大家口吻,动辄笑人之鄙陋,笑人之寒村,日习于骄纵而不自知,至戒至嘱。弟身体全好否?两足流星落地否?予目疾近日略好。有言早洗面水泡洗二刻即效,比试行之。诸请放心。
谕纪泽(咸丰十年四月二十四日)
字谕纪泽:
十六日接尔初二日禀并赋二篇,近日大有长进,慰甚。
无论古今何等文人,其下笔造句,总以“珠圆玉润”四字为主。无论古今何等书家,其落笔结体,亦以“珠圆玉润”四字为主。故吾前示尔书,专以一重字救尔之短,一圆字望尔之成也。世人论文家之语圆而藻丽者,莫如徐(陵)、庚(信),而不知江(淹)、鲍(照)则更圆,进之沈(约)、任(昉)则亦圆,进之潘(岳)、陆(机)则亦圆,又进而溯之东汉之班(固)、张(衡)、崔(驷)、蔡(邕)则亦圆,又进而溯之西汉之贾(谊)、晁(错)、匡(衡)、刘(向)则亦圆。至于司马迁、相如、子云三人,可谓力趋险奥,不求圆适矣,而细读之,亦未始不圆。至于昌黎,其志意直欲陵驾于长、卿、云三人,戛戛独造,力避圆熟矣,而久读之,实无一字不圆,无一句不圆。尔于古人之文,若能从江、鲍、徐、庚四人之圆步步上溯,直窥卿、云、马、韩四人之圆,则无不可读之古文矣,即无不可通之经史矣。尔其勉之!余于古人之文用功甚深,惜未能一一达之腕下,每歉然不恰耳。
江浙贼势大乱,江西不久亦当震动,两湖亦难安枕。余寸心坦坦荡荡,毫无疑怖,尔禀告尔母,尽可放心。人谁不死,只求临终心无愧悔耳。家中暂不必添起杂屋,总以安静不动为妙。
致澄侯弟(咸丰十年四月二十九日)
澄侯四弟左右:
余以二十八日奉署理两江总督之命,以精力极疲之际,肩艰大难胜之任,深恐竭蹶,贻笑大方。然时事如此,惟有勉力做去,成败祸福不敢计也。兹将廷谕钞寄,其应如何办法,再行详报。
余欲纪泽来营,若走水路,则由岳州、湖北以至九江、湖口。若走陆路,则由萍乡、万载、新昌、奉新以至吴城亦可,由平江、义宁以至吴城亦可。纪泽或于近日至长沙,接我续信,再行东来省觐可也。
致澄侯弟(咸丰十年五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五月四日接弟缄,“书、蔬、鱼、猪,早、扫、考、宝”横写八字,下用小字注出,此法最好,余必遵办,其次序则改为“考、宝、早、扫,书、蔬、鱼、猪”。目下因拔营南渡,诸务丛集,实有未能。苏州之贼已破嘉兴,淳安之贼已至绩溪,杭州、徽州十分危急,江西亦可危之至。余赴江南,先驻徽郡之祁门,内顾江西之饶州,催张凯章速来饶州会合。又札王梅村募三千人进驻抚州,保江西即所以保湖南也。又札王人树仍来办营务处,不知七月均可赶到否?若此次能保全江西、两湖,则将来仍可以克复苏、常,大局安危,所争只有六、七、八、九数月。泽儿不知已起行来营否?弟为余照料家事,总以俭字为主。情意宜厚,用度宜俭,此居家乡之要诀也。
致沅甫弟(咸丰怖六月十九日)
沅弟左右:
十八日专丁到,接十五信,得知一切。应复之件,条列具左:
——陈米千余石,如不可吃,不必强各营领之。凡粮台事件,弟皆自行当家,不必一一请示。或有疑议,就近与希庵商之。渠阅历颇久,思力沉着,与弟可互相切磋,互相资益也。
——杨光宗业已斥革递解,此后应稍安静。马兵既难得力,可饬令杨镇南招募马勇。其兵丁每出十缺(即马缺),即饬令仍回殷开山营盘。余于办马队不惜重本,志在办成一事。若操练半年仍不得力,则浪费过甚,不如趁早改兵为勇,陆续更换。
——雪琴厘金之事,概仍八九等年之旧,丝毫不改,断不至掣雪之肘。牙厘既由我处作主辅,亦不致难为雪也。
末一条,概以大度容之,不另复矣。
致季洪弟(咸丰十年六月二十七日)
季弟左右:
顷接沅弟信,知弟接行知,以训导加国子监学正衔,不胜欣慰!官阶初晋,虽不足为吾季荣,惟弟此次出山,行事则不激不随,处位则可高可卑,上下大小,无人不翕然悦服。因而凡事皆不拂意,而官阶亦由之而晋,或者前数年抑塞之气,至是将畅然大舒乎?《易》日: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我弟若常常履信思顺如此,名位岂可限量?
吾湖南近日风气蒸蒸日上,凡在行间,人人讲求将略,讲求品行,并讲求学术。弟与沅弟既在行间,望以讲求将略为第一义。点名看操等粗浅之事,必躬亲之;练胆料敌等精微之事,必苦思之。品、学二者,亦宜以余力自励。目前能做到湖南出色之人,后世即推为天下罕见之人矣。大哥岂不欣然哉!沅弟以陈朱发民挑濠,极好极好!此等事,弟等尽可作主,兄不吝也。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年六月二十八日)
沅、季弟左右:
探报阅悉。此路并无步拨,即由东流、建德驿夫送祁。建德令已死,代理者新到,故文递迟延。弟以后要事须专勇送来,三日可到,或逢三、八专人来一次,每月六次,其不要紧者又由驿发来,则兄弟之消息尤常通矣。
文辅卿办厘金甚好。现在江西厘务经手者,皆不免官气太重,此外则不知谁何之人,如辅卿者能多得几人,则厘务必有起色。吾批二李详文云“须冗员少而能事者多,人款多而坐支者少”;又批云“力除官气,严裁浮费”。弟须嘱辅卿二语:“无官气,有条理。”守此行之,虽至封疆,不可改也。有似辅卿其人者,弟多荐几人更好。甲三启行时,獅妇甚好,此后来之变态也。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年七月初八日)
沅季弟左右:
辅卿而外,又荐意卿、柳南二人,甚好!柳南之笃慎,余深知之,惠卿亮亦不凡。余告筱辅观人之法,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为主,又嘱其求润帅、左、郭及沅荐人。以后两弟如有所见,随时推荐,将其人长处、短处一一告知阿兄,或告筱荃。尤以习劳苦为办事之本。引用一班能耐劳苦之正人,日久自有大效。季弟言,出色之人,断非有心所能做得,此语确不可易。名位大小,万般由命不由人,特父兄之教家,将帅之训士,不能如此立言耳。季弟天分绝高,见道甚早,可喜可爱!然办理营中小事,教训弁勇,仍宜以勤字作主,不宜以命字谕众。
润帅先几陈奏以释群疑之说,亦有函来余处矣。昨奉六月二十四日谕旨,实援两江总督,兼授钦差大臣,恩眷方渥,尽可不必陈明。所虑者,苏、常、淮、扬无一支劲兵前往。位高非福,恐徒为物议之张本耳。余好出汗,似不宜过劳。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月七月十二日)
沅、季弟左右:
兄膺此巨任,深以为俱!若如陆、阿二公之道辙,则诒我父母羞辱,即兄弟子侄亦将为人所侮。祸福倚伏之几,意不知何者为可喜也。默观近日之吏治人心,及各省之督抚将帅,天下似无戡定之理。吾惟以一勤字报吾君,以爱民二字书报吾亲。才识平常,断难立功,但守一勤字,终日劳苦,以少分宵旰之忧。行军本扰民之事,但刻刻存爱民之心,不使先人之积累自我一人耗尽。此兄之所自矢者,不知两弟以为然否?愿我两弟亦常常存此念也。
沅弟“多置好官,遴选将才”二语,极为扼要。然好人实难多得,弟为留心采访,凡有一长一技者,兄断不敢轻视。谢恩折今日拜发。宁国日内无信,闻池州杨七麻子将往攻宁,可危之至!
致沅甫弟(咸丰十月九月二t日)
沅弟左右:
接来缄,知营墙及前后濠皆倒,良深焦灼!然亦恐是挖濠时不甚得法。若客土覆得极远,虽雨大,不至仍倒入濠内,庶稍易整理。至墙子则无不倒坍,不仅安庆耳。
徽州之贼,窜浙者十之六七,存府城及休宁者闻不过数千人,不知确否?连日雨大泥深,鲍、张不能进剿,深为可惜!季高尚在乐平,余深恐贼窜入江西腹地,商之季高,无遽入皖,季高亦以雨泥不能速进也。润帅谋皖已大半年,一切均有成竹,而临事复派人救援六安,与吾辈及希庵等之初议全不符合。枪法忙乱,而弟与希庵皆有骄矜之气,兹为可虑。希庵论事,最为稳妥,如润帅有枪法稍乱之时,弟与希婉陈而切谏之,弟与希之矜气,则彼此互规之,北岸当安如泰山矣。
致沅甫弟(咸丰十月九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接伪文二件,知安庆之贼望援孔切,只要桐城、青草塥少能坚定,自有可破之理。
次青十六日回祁,仅与余相见一次,闻其精神尚好,志气尚壮,将来或可有为,然实非带勇之才。弟军中诸将有骄气否?弟日内默省,傲气少平得几分否?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吾因军事而推之,凡事皆然,愿与诸弟交勉之。
此次徽贼窜浙,若浙中失守,则不能免于吴越之痛骂,然吾但从傲惰二字痛下工夫,不问人之骂与否也。
致诸弟(咸丰十年九月二十四日祁门)
沅弟、季弟左右:
恒营专人来,接弟各一情并季所寄干鱼,喜慰之至。久不见此物,两弟各寄一次,从此山人足鱼矣。
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惧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信亦平和温雅,远胜往年傲岸气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故馆,十月二十八早侍祖父星冈公于阶前,请回:“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星冈公日:“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今吾谨述此语话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唐虞之恶人,日“丹朱傲”,日“象傲”;桀纣之无道,日“强足以拒谏,辨足以饰非”,日“谓已有天命,渭敬不足行”,皆傲也。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无恒之弊,近来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未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见。既败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日所发之折,十月初可奉谕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须成行。兄弟远别,未知相见何日?惟愿两弟戒此二字,并戒各后辈常守家规,则余心大慰耳。
致澄侯弟(咸丰十年十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八月二十四发去之信,至今未接复信,不知弟在县已回家否?余所改书院图已接到否?图系就九弟原稿改正,中间添一花园,以原图系“点文章,一个板板”也。余所改规模太崇闳,当此大乱之世,兴造过于壮丽,殊非所宜,恐劫数未满,或有他虑,弟与邑中诸位贤绅熟商。去年沅弟起屋太大,余至今以为隐虑。此事又系沅弟与弟作主,不可不慎之于始。弟向来于盈虚消长之机颇知留心,此事亦当三思,至嘱至嘱!
鲍、张二十六进兵,二十九日获一胜仗,日内驻扎休宁城外。祁门老营安稳,余身体亦好。惟京城信息甚坏,皖南军务无起色,且愧且愤。
家事有弟照料,甚可放心。但恐黄金堂买田起屋,以重余之罪戾,则寸心大为不安,不特生前做人不安,即死后做鬼也是不安。特此预告贤弟,切莫玉成黄金堂买田起屋。弟若听我,我便感激尔;弟若不听我,我便恨尔。但令世界略得太平,大局略有挽回,我家断不怕没饭吃。若大局难挽,劫数难逃,则田产愈多,指摘愈众,银钱愈多,抢劫愈甚,亦何益之有哉?嗣后黄金堂如添置田产,余即以公牍捐于湘乡宾兴堂,望贤弟千万无陷我于恶。
致沅甫弟(咸丰十年十月初五日)
沅弟左右:
初四日接奉二十日寄谕,夷务和议已成,鲍军可不北上。九月初六日请派带兵人卫一疏,殆必不准,从此可一意图东南之事。
安庆所挑余亲兵两哨,若悉系上选,恐狗贼来援,打仗又少些好手。弟细心斟酌,或待击退狗援后,再令两哨南渡,亦无不可。
余前二十八日一缄,谓不须挑人来祁,是恐安庆挑出好手,难当大敌也。此次商令缓来,则专为恐扯薄安庆起见,弟细酌之。
贼若有大股从练潭来集贤关,弟军足支持二三日否?千言万语都不要紧,惟此是性命关头。次青以不能战守,身败名裂。弟所争者,在能守与否,若能守住四五日,则希庵之援兵必至矣。专意待希之救,万一希被桐城等处之贼牵制,不能援怀,亦事势之所时有。弟此刻与诸将约定,预为守营五日昼夜不息之计。贼初来之日,不必出队与战,但在营内静看,看其强弱虚实。看得千准万准,可打则出营打仗,不可打则始终坚守营盘,或有几分把握。闻迪庵于六年八月在武昌击石逆援贼,即坚守静待之法。每日黎明,贼来扑营,坚守不动,直至申酉间始出击之,故无日不胜。
希庵新授皖臬,莫令当撤委,令希查办。弟详复之件,尽可呈上,而莫之劾否?不系乎此。
谕诸儿(咸丰十年十月十六日)
字谕纪泽、纪鸿儿:
泽儿在安庆所发各信及在黄石矶、湖口之信,均已接到。鸿儿所呈拟连珠体寿文,初七日收到。
余以初九日出营至黟县查阅各岭,十四日归营,一切平安。鲍超、张凯章二军,自二十九、初四获胜后未再开仗。杨军门带水陆三千余人至南陵,破贼四十余垒,拔出陈大富一军。此近日最可喜之事。英夷业已就抚,余九月六日请带兵北援一疏,奉旨无庸前往,余得一意办东南之事,家中尽可放心。
泽儿看书天分高,而文笔不甚劲挺,又说话太易,举止太轻,此次在祁门为日过浅,未将一轻字之弊除尽,以后须于说话走路时刻刻留心。鸿儿文笔劲健,可慰可喜。此次连珠文,先生改者若干字?拟体系何人主意?再行详禀告我。银钱、田产,最易长骄气逸气,我家中断不可积钱,断不可买田。尔兄弟努力读书,决不怕没饭吃,至嘱!澄叔处此次未写信,尔禀告之。
闻邓世兄读书甚有长进,顷阅贺寿之单帖寿禀,书法清润。兹付银十两,为邓世兄(汪汇)买书之资。此次未写信寄寅阶先生,前有信留明年教书,仍收到矣。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年十月二十日)
沅、季弟左右:
接信,知北岸日内尚未开仗。此间鲍、张于十五日获胜,破万安街贼巢。十七日获胜,破休宁东门外二垒,鲍军亦受伤百余人。正在攻剿得手之际,不料十九日未刻,石埭之贼破羊栈岭而入,新岭、桐林岭同时被破。张军前后受敌,全局大震,比之徽州之失,更有甚焉。
余于十一日亲登羊栈岭,为大雾所迷,目无所睹。十二日登桐林岭,为大雪所阻。今失事恰在此二岭,岂果有天意哉?
目下张军最可危虑,其次则祁门老营,距贼仅八十里,朝发夕至,毫无遮阻。现请求守垒之法,贼来则坚守以待援师,倘有疏虞,则志有素定,断不临难苟免。
回首生年五十,除学问未成尚有遗憾外,余差可免于大戾。贤弟教训后辈子弟,总当以勤苦为体,谦逊为用,以药佚骄之积习,余无他嘱。
致澄侯弟(咸丰十月十月二十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此间于十九日忽被大股贼匪窜入羊栈岭,去祁门老营仅六十里,人心大震。幸鲍、张两军,于二十日、二十一日大战获胜,克复黟县,追则出岭,转危为安。此次之险,倍于八月二十五徽州失守时也。现贼中伪侍王李世贤、伪忠王李秀成、伪辅王杨辅清,皆在徽境与兄作对。伪英王陈玉成在安庆境,与多、礼、沅、季作对。军事之能否支持,总在十月、十一月内见大分晓。
甲三十月初六之武穴,此时计将抵家。余在外无他虑,总怕子侄习于骄、奢、逸三字,家败,离不得个奢字;人败,离不得个逸字;讨人嫌,离不得个骄字。弟切戒之!
致澄侯弟(咸丰十年十一月十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日内皖南局势大变。初一日德兴失守,初三日婺源失守,均经左季翁一军克复。初四日建德失守,而余与安庆通信之路断矣。十二日浮梁失守,而祁门粮米必经之路断矣。现调鲍镇六千人进攻浮梁,朱、唐三千人进攻建德。若不得手,则饷道一断,万事瓦裂,殊可危虑。余恭窃高位,又窃虚名,生死之际,坦然怡然。惟部下兵勇四五万人,若因饷断而败,亦殊不忍坐视而不为之所。
家中万事,余俱放心,惟子侄教一“勤”字、一“谦”字。谦者,骄之反也;勤者,佚之反也。“骄、奢、淫、佚”四字,惟首尾二字尤宜切戒!致诸弟中外家居之法,则以“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八字为本,千万勿忘!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沅弟、季弟左右:
专丁至,接十五日来信,知前有四次专人,均未到也。
此次贼围祁门,分三大支:西支破建德以入鄱、浮,东支破江湾及上溪两营盘以入婺源,北支破羊栈各岭以图黟县。三支之中,以建德一股为最巨。除守建德之贼二万余人外,又分为三支:一支窜浮梁、景德镇,一支窜鄱阳、都昌,一支窜鼓泽、湖口。目下守建德一股,已被唐桂生攻破;窜浮梁一股,被左军小加惩创(十四日杀贼百余人),亦未得逞;窜鄱阳一股,拟分鲍军会同左军剿之;窜彭泽一股,不知雪琴能守住湖口无恙否?若湖口幸得保全无恙,则西支之分为四股者,或渐足以御之。
贼之全神全力,本在西支。西支如不得逞,则贼气少沮,贼志少衰矣。北支之犯羊栈者,十八日凯章得小胜仗,二十日鲍军得大胜仗,攻破贼垒,驱贼出岭,闻杀贼三四千人。经此大创,北支似亦不得逞。惟东支若由婺源以犯乐平,直人江西腹地,刻无兵力足以制之,实深焦灼!
北岸狗逆未受大惩,不久又有大举,不特希庵不可分兵来南岸,即韦部亦不可轻动,总须以全力谋怀、桐也。
致澄侯弟(咸丰十年十二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自十一月来,奇险万状,风波迭起。文报不通者五日,饷道不通者二十余日。自十七日唐桂生克复建德,而皖北沅、季之文报始通。自鲍镇二十八日至景德镇,贼退九十里,而江西饶州之饷道始通。若左、鲍二公能将浮梁、鄱阳等处之贼逐出江西境外,仍从建德窜出,则风波渐平,而祁门可庆安稳矣。
余身体平安。此一月之惊恐危急,实较之八月徽、宁失守时险难数倍。余近年在外,问心无愧,死生祸福,不甚介意。惟接到英、法、美各国通商条款,大局已坏,令人心灰。兹付回二本,与弟一阅。时事日非,吾家子侄辈总以谦勤二字为主,戒傲戒惰,保家之道也。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月十二月十六日)
沅弟、季弟左右:
枞阳坝工未成,亦属意中之事,不必焦灼。大江极深,古人所谓“江深五里,海深十里”也。两岸支河,入江者极浅极髙。夏月江涨,则支河更高,倒灌各小河之内;冬月江涸,落至二三丈不等。小河之水入口时,小河水高而江水低,如二三丈之悬崖,甚至江船不能入小河,小河之船不能出江,以其太陡峻也。今年江水不甚涸,揪阳河之水,至今尚能行舟,即是极好之事。目下又连日霖雨,或者纵阳之水竟至年底不枯,亦未可知,此是弟之运气颇好,不然,则十月枯涸久矣。至塞坝工程,非绝大才调不能,不知弟所用者何人?余屡次写信,均言未能筑成者,盖目中未见有此大才之人也。
韦军日内平安否?分余庵数营赴枞阳助韦防守,事尽可行。公牍嫌其太大,余已亲笔致缄于余庵矣。弟调东流之兵助守揪阳则可,调湖口之兵助守枞阳则不可,以贼踪距湖口城尚不过三四十里,难遽松劲也。调陈军助守枞阳则可,调陈军助围安庆则不可,以平日未经弟训练有素,临危急之际,必不听令也。弟此次拔营赴枞阳,赴鲍家冲,余觉主意不甚老靠,盖拔去未必有益,收回则颇有损。收回鲍家冲二营,则反以长贼之焰;收回枞阳一营,则反以减韦之势。然大敌将至,总以早早收回为是。养足势力,坚守前后两濠,意不旁注,神不外散,或有济乎?
左、鲍二公十三日尚未开仗,黄文金极善张大势威,而党羽善战者少,或足御之。伪忠王李秀成于二十八日围玉山县,攻扑八日,城中王德榜、顾文彩等善于防守,初五日解围去矣。祁门四面各百里内,日内平安,弟可转告润帅及希、礼、厚、雪诸公。
箱仙之出处,听渠自为主。当今之世,处未必非福,出未必非祸。从严公赴豫,恐不相安,筠公根器厚而才短,与严未必针芥耳。
谕纪泽(咸丰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祁门)
字谕纪泽:
接尔十一月二十五日禀,知十五、十七尚有两禀未到。尔体甚弱,咳吐咸痰,吾尤以为虑,然总不宜服药。药能活人,亦能害人。良医则活人者十之七,害人者十之三;庸医则害人者十之七,活人者十之三。余在乡在外,凡目所见者,皆庸医也。余深恐其害人,故近三年来,决计不服医生所开之方药,亦不令尔服乡医所开之方药。见理极明,故言之极切,尔其微听而遵行之。每日饭后定数千步,是养生家第一秘诀。尔每餐食毕,可至唐家铺一行,或至澄叔家一行,归来大约可三千余步。三个月后,必有大效矣。
尔看完《后汉书》,须将《通鉴》看一遍。即将京中带回之《通鉴》仿照余法用笔点过可也。尔走路近略重否?说话略钝否?千万留心。此谕。
致澄侯弟(咸丰十一年正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腊底由九弟处寄到弟信,俱悉一切。弟于世事阅历渐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种骄气。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吾家子弟,满腔骄傲之气,开口便道人短长,笑人鄙陋,均非好气象。贤弟欲戒子侄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一番,然后令后辈事事警改。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惰”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弟若能谨守星冈公之八字(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不信(不信僧巫,不信医药,不信地仙),又谨记愚兄之去骄去惰,则家中子弟日趋于恭谨而不自觉矣。
谕纪泽(咸丰十一年正月十四日祁门)
字谕纪泽:
尔求钞古文目录,下次即行寄归。尔写字笔力太弱,以后即常摹柳帖亦好。家中有柳书《玄秘塔》、《琅琊碑》、《西平碑》各种,尔可取《琅琊碑》日临百字、摹百字。临以求其神气,摹以仿其间架。每次家信内,各附数纸送阅。
《左传》注疏阅毕,即阅看《通鉴》。将京中带回之《通鉴》,仿我手校本,将目录写于面上。其去秋在营带去之手校本,便中仍当送祁门。余常思翻阅也。
尔言鸿儿为邓师所赏,余甚欣慰。鸿儿视阅《通鉴》,尔亦可时时教之。尔看书天分甚高,作字天分甚高,作诗文天分略低,若在十五六岁时教导得法,亦当不止于此。今年已二十三岁,全靠尔自己扎挣发愤,父兄师长不能为力。作诗文是尔之所短,即宜从短处痛下工夫。看书写字尔之所长,即宜拓而充之。走路宜重,说话宜迟,常常记忆否?余身体平安,告尔母放心。
致沅甫弟(咸丰正月二十一日)
沅弟左右:
安庆城内有降出之贼,则克复消息当在春末夏初,只须以“坚静”二字持之。陈余庵一军既不得力,即饬令全赴南岸亦可。若须酌留若干扎集贤关,亦听弟与厚庵商度行之。洋塘败贼分为二股:一股由建德径归青阳,一股窜并彭泽。鲍公跟至彭邑追剿,不知近已全回池州境内否?此股贼多且桿,将来与杨七麻仍为安庆之大患,但祝在安庆既克之后,始起掀天大波,则至幸耳。
陈舫仙带五百人作余身旁护卫之兵,不知渠颇心愿否?朱宽义尚在家否?此间亦未下札。江西厘金大细,正月窘迫之至。李秀成于十一日围广信府,不知日内解围否?河口等处糜烂,今年厘金远不如去年,南岸四万余人,不知何以为生,思之惘然!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一年二月初七日)
沅弟、季弟左右:
得胡宫保信,言昌营在霍山败溃,英山吃紧,不知究竟如何败法,尚不至遽犯楚疆否?
伪侍王李世贤自湖州归来,由婺源再犯江西。大股萃于婺北之清华街,左军在富村御之。伪忠王李秀成一股攻围建昌,养素派兵往援,不知能解围否?若建昌有失,恐其径犯省城;若建昌幸保无恙,亦恐其由樟树以犯瑞、临。一至瑞、临,则九江、兴国、武宁、义宁、通山、通城处处震动,安庆之围必解矣。左季翁料及此着,余亦深虑此着。
于建昌之贼西趋樟树,则余带朱、唐出防江边一路,抽出鲍军渡湖,由九江以赴瑞、临。鲍公之所以不渡北岸者,以防此着为第一义。
北岸既有霍山余营之挫,则希军必分兵援应,山内多军只能自固,不能再顾安庆。万一贼由集贤关攻安庆各营之背,弟须坚守五日。鲍军现在下隅坂,若渡江救援,一日可以渡毕,两日可抵集贤关。纵有风雨阻隔,五日总可赶到。弟可先与鲍公预为订约,并与杨、彭预订渡兵之船,兄亦当预告鲍公也。鲍军声名,为贼所惮,目下不必轻于拨动,专留为此二着之用,一着救安庆官军被围之急,一着防贼由樟树、瑞、临窜出九江,此外各着皆少缓矣。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
沅、季两弟左右:
官相既已出城,则希庵由下巴河南渡以救省城,甚是矣!希庵既已南渡,狗逆必回救安庆。风驰雨骤,经过黄梅、宿松均不停留,直由石牌以下集贤关,此意计中事也。凡军行太速,气太锐,其中必有不整不齐之处,惟有一“静”字可以胜之。不出队,不喊呐,枪炮不能命中者不许乱放一声,稳住一二日,则大局已定。然后函告春霆渡江救援,并可约多军三面夹击。
吾之不肯令鲍军预先北渡者,一则南岸处处危急,赖鲍军以少定人心;二则霆军长处甚多,而短处正坐少一“静”字。若狗贼初回集贤关,其情切于救城中之母妻眷属,拼命死战,鲍军当之,胜负尚未可知。若鲍公未至,狗贼有轻视弟等之心,而弟等持以谨静专一之气,虽危险数日,而后来得收多、鲍夹击之效,却有六七分把握。吾兄弟无功无能,俱统领万众,主持劫运,生死之早迟,冥冥者早已安排妥贴,断非人谋计较所能及。只要两弟静守数日,则数省之安危胥赖之矣。至嘱至要!
再,群贼分路上犯,其意无非援救安庆。无论武汉幸而保全,贼必以全力回扑安庆围师。即不幸而武汉疏失,贼亦必以小支牵缀武昌,而以大支回扑安庆,或竟弃鄂不顾。去年之弃浙江而解金陵之围,乃贼中得意之笔,今年抄写前文无疑也。无论武汉之或保或否,总以狗逆回扑安庆时官军之能守不能守,以定乾坤之能转不能转。安庆之療墙能守,则武昌虽失,必复为希庵所克,是乾坤有转机也。安庆之濠墙不能守,则武昌虽无恙,贼之气焰复振,是乾坤无转机也。弟等一军关系天地剥复之机,无以武汉有疏而遽为震摇,须待狗逆回扑坚守之后,再定主意。
致澄侯弟(咸丰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上次送家信者三十五日即到,此次专人四十日未到,盖因乐平、饶州一带有贼,恐中途绕道也。
自十二日克复休宁后,左军分出八营在于甲路地方小挫,退扎景镇。贼幸未跟踪追犯,左公得以整顿数日,锐气尚未大减。目下左军进剿乐平、鄱阳之贼。鲍公一军,因抚、建吃紧,本调渠赴江西省,先顾根本,次援抚、建。因近日鄱阳有警,景镇可危,又暂留鲍军不遽赴省。胡宫保恐狗逆由黄州下犯安庆沅弟之军,又调鲍军救援北岸。其祁门附近各岭,二十三日又被贼破两处。
数月以来,实属应接不暇,危险迭见。而洋人又纵横出入于安庆、湖口、湖北、江西等处,并有欲来祁门之说。看此光景,今年殆万难支持。然余自咸丰三年冬以来,久已以身许国,愿死疆场,不愿死牖下,本其素志。近年在军办事,尽心竭力,毫无愧怍,死即瞑目,毫无悔憾。
家中兄弟子侄,惟当记祖父之八个字,日“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又谨记祖父之三不信,日“不信地师,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余日记册中又有八本之说,日“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身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作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此八本者,皆余阅历而确有把握之论,弟亦当教诸子侄谨记之。无论世之治乱,家之贫富,但能守星冈之公八字与余之八本,总不失为上等人家。余每次写家信,必谆谆嘱咐,盖因军事危急,故预告一切也。
余身体平安,营中虽欠饷四月,而军心不甚涣散,或尚能支持亦未可知。家中不必悬念。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二月二十六日)
沅弟、季弟左右:
季弟谓纵使江夏或有疏失,安庆围师仍不可退,与余前寄弟信相符。盖李军速到,贼纵有破鄂之势,断无守鄂之力。江夏纵失,尚可旋得,安庆一她,不可复围,故余力主不弛围之说。但近日狗逆由黄州折回,猛扑集贤关,两弟当拼命坚守,庶既有定识,又有定力,不徒托之空言耳。抚、建两府解围,侥幸之至!贼走宜黄、崇仁,或由丰城逼省垣,或由樟树趋瑞、临,均不可不防。然李秀成自入江境,不特未破一府城,并未破一县城,其机已钝,或不能为大害。所虑者,伪侍王鄱、乐一股耳。
徽贼于二十三日攻休宁城一次,凯章以静镇待之。岭贼二十五日围攻历口三营,幸亦保全。南岸风波,尚未艾也。弟劝余出江滨,须事势稍定乃可。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二月二十九日)
弟左右:
湖北转危为安,幸甚慰甚!
此间犯榉根岭之贼,朱云岩等进剿获胜,杀贼三四百人,追贼出岭。细阅南岸各路伪文及生擒贼口供,大约三王两主将分管各处:一日伪忠王,所管苏州、常州、松江等处,现由广信、抚、建内犯江西腹地;二日伪侍王,所管徽州、嘉兴、广德州、金坛、溧阳等处,现由乐平、鄱阳内犯江西;三日伪辅王,所管宁国府,现尚蛰伏未出;四日伪定南主将黄文金,所管芜湖、繁昌、青阳等处,去冬由建德犯浮、景,被左、鲍击退,受伤未出;五日伪右军主将刘官方,所管池州及泾、旌、石、太、南陵等处,去年十一月十八入羊栈岭,本年正月初六入大赤岭,二月二十三入榉根岭,皆该逆之部下。此五大股者,每股贼党多者十余万,少者亦八九万。惟太平府不知何贼所管。江北仅四眼狗封伪王,其主将数人,则不尽知其姓名,亦不能辨其分管之地耳,弟可便中细细查访。
弟欲余移住江滨,余久有此意。此时伪侍王大股十余万麇集于乐平、饶州,不特祁门之粮路接济已断,即景镇亦无粮路,余与左公俱在危困之中,祁、休等处军心方欲动摇,余岂可出岭独处乐地?待武汉事定,须求北岸分兵一助南岸耳。
谕诸儿(咸丰十一年三月十三日祁门)
字谕纪泽、纪鸿儿:
接二月二十三口信,知家中五宅平安,甚慰甚慰。
余以初三日至休宁县,即闻景德镇失守之信。初四日写家书,托九叔处寄湘,即言此间局势危急,恐难支持,然犹意力攻徽州,或可得手,即是一条生路。初五日进攻,强中、湘前等营在西门挫败一次。十二日再行进攻,未能诱贼出仗。是夜二更,贼匪偷营劫村,强中、湘前等营大溃。凡去二十二营,其挫败者八营(强中三营、老湘三营、湘前一、震字一),其幸而完全无恙者十四营(老湘六、霆三、礼二、亲兵一、峰二),与咸丰四年十二月十二夜贼偷湖口水营情形相仿。此次未挫之营较多,以寻常兵事言之,此尚为小挫,不甚伤元气。目下值局势万紧之际,四面梗塞,接济已断,加此一挫,军心尤大震动。所盼望者,左军能破景德镇、乐平之贼,鲍军能从湖口迅速来援,事或略有转机,否则不堪设想矣。
余自从军以来,即怀见危授命之志。丁、戊年在家抱病,常恐溘逝牖下,渝我初志,失信于世。起复再出,意尤坚定。此次若遂不测,毫无牵恋。自念贫窭无知,官至一品,寿逾五十,薄有浮名,兼秉兵权,忝窃万分,夫复何憾!惟古文与诗,二者用力颇深,探索颇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独辟康庄。古文尤确有依据,若遽先朝露,则寸心所得,遂成广陵之散。作字用功最浅,而近年亦略有人处。三者一无所成,不无耿耿。至行军本非余所长,兵贵奇而余太平,兵贵诈而余太直,岂能办此滔天之贼?即前此屡有充捷,已为侥幸,出于非望矣。尔等长大之后,切不可涉历兵间,此事难于见功,易于造孽,尤易于诒万世口实。余久处行间,日日如坐针毯,所差不负吾心,不负所学者,未尝须臾忘爱民之意耳。近来阅历愈多,深谙督师之苦。尔曹惟当一意读书,不可从军,亦不必作官。
吾教子弟不离八本、三致祥。八者日:读古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治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三者日:孝致祥,勤致样,恕致祥。吾父竹亭事公之教人,则专重孝字。其少壮敬亲,暮年爱亲,出于至诚,故吾纂墓志,仅叙一事。吾祖星冈公之教人,则有八字、三不信。八者日: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者,日僧巫,日地仙,日医药,皆不信也。处兹乱世,银钱愈少,则愈可免祸;用度愈省,则愈可养福。尔兄弟奉母,除劳字、俭字之外,别无安身之法。吾当军事权危,辄将此二字叮嘱一遍,此外亦别无遗训之语,尔可禀告诸叔及尔母,无忘。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一年三月十四日)
沅弟、季弟左右:
此间十二日再攻徽州,过于持重。以八千余众之实在队伍,不能遵札直攻东门,列队竟日,不一交锋。是夜贼匪焚村劫营,我军惊溃者八营,完全无恙者十四营。此次伤亡虽不满百人,而士气日减,贼氛大长。目下不可言战,但能勉守,专盼左、鲍二军攻克景镇,或两弟攻克安庆,移师东、建,庶有转危为安之一日。
自去冬以来,实无生人之趣。季弟劝我之言,外人亦有言之者,而不知局中度日之难也。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
沅弟左右:
此间二十日早间大雾,询之来勇,安庆无雾也。余不带朱、唐赴江滨,则拔行可速,虽不能派援安庆,尚无损于祁、休;余带朱、唐出江滨,则拔行必迟,徒有损于祁、休,仍不能派援安庆,以朱、唐兵少,又经新挫也。余带千人出江,以慰两弟之心。岭内各军一概不动,以慰黟、祁、休三县之民。迨景镇克复,则派鲍军北渡以解安庆之困。左、鲍虽无信到,而外间纷传景镇业已肃清,贼退婺源。想非谣言。凯章坚定之性,断不肯遽舍休宁。弟信皆二日即到,何飞廉之多也?想见士皆用命,为之一喜!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三月二十八日)
沅弟左右:
接二缄,欣悉安庆守军平稳,多公在练潭大获胜仗,杀贼近万,至欣至慰!余前不敢求多军援怀,正为璋、讦、黄、胡之蹑其后,今得此大捷,可以援怀矣。
闻鲍军至下隅坂,即可北渡。因瑞、临失守,九江警急,余飞函至鲍军北渡,请其在下隅坂歇息几日。怀急,则北渡援怀;浔急,则西渡援浔可也。左军或进屯溪,或守景镇,已两缄请其自酌矣。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三月三十日)
沅弟左右:
建德行次,得悉多公续胜之喜。黄文金于正月两次大败,丢弃军械殆尽,此次头仗又败,应不能为厉矣。多公初一日至集贤之说,虽未必果能如约如期,要之,可来援怀矣。分兵极难,若无得力统将,分之则两损。鲍公素不肯分兵,余亦素不肯分兵,且屡嘱鲍公不可分兵,又深知鲍部下仅宋国永一人,不可须臾离鲍左右。此外别无可当一路者,即决计不强之分兵,令其全军援怀。
九江有吴竹庄、丁义方、万泰三人,省城有张运桂(凯章之弟,带千人)、刘胜祥二人,本有可守之理,如不能守,只可听之天命耳。余本日至建德,鲍公至下隅坂,拟令其消停一日,初二日渡江,以践初八前至集贤之约。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四月初八日)
沅弟左右:
凡看地势,察贼势,只宜一人独往,所带极多不得过五人。如贼来追抄,则赶紧驰回。贼见人少,亦不追也。若带人满百,贼来包抄,战则吃贼之亏,不战而跑回,则长贼之焰,两者俱不可。故近日名将看地势者,相戒不带队伍也。又两相隔在五里以外,不可约期打仗。凡约期以号炮为验,以排枪为验,以冲天火箭为验者,其后每每误事。余所见带队百余人,以看地势及约期打仗二事致败者屡矣。兹特告弟记之!近唐桂生初五徽州之败,亦犯此二忌。弟如自度兵力,实能胜贼,则出濠一战,亦无不可,切不宜与多、鲍约期。或眼见多、鲍酣战之际,弟率大队一助则可,先与约定则不可。(多鲍来约,竟不应允,甘为弱兵,作壁上观可也。)余此次派鲍、朱援安庆,先未约定而忽至,则有益;希庵先约定回援而不至,则有损也。
杨镇南之不足恃,余于其平日之说话知之。渠说话最无条理。凡说话不中事理,不担斤两者,其下必不服。故《说文》“君”字、“后”字从口,言在上位者,出口号令,足以服众也。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四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有数事应商嘱者,条列于后:
——去年诸公议中空一段,又弟未多请炮船,此时皆不必悔。向使此二事当日筹谋周密,而他处或又有隙可乘。凡事后而悔己之隙,与事后而议人之隙,皆阅历浅耳。
——约期打仗,最易误事,余所见甚多。即以近事证之:去年正月十九,余际昌约与多、鲍同出队,以三排枪为记号。是日春霆黎明放三排枪,厥后因雾雨,多、鲍未出队,余军大挫。今年正月十六,凯章与霆营约攻上溪口,同在渔亭出队,厥后凯章到而霆营自中途折回,几至误事。二月初九凯章与朱、唐约攻上溪,以冲天火箭为记号,厥后朱、唐先到,彼此均未见火箭。三月初五,凯章与唐约攻徽州,以排枪为记,厥后唐冒雨先到而凯不至,遂至大挫。弟十一日攻中空九垒,并无错处,因多公约出队牵制,而弟允之,却是错处,想以余前日之信为不足据耳!
——攻城、攻垒,总以敌人出来接仗,击败之后,乃可乘势攻之。若敌人静守不出,无隙可乘,则攻坚徒损精锐。贼垒不破,尚不要紧,若关外贼垒十分坚固难破,却须另行熟筹。
——用兵人人料必胜者,中即伏败机;人人料必挫者,中即伏生机。庄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此次多、鲍、成、朱援皖,人人皆操必胜之权,余虑其隐伏败机,故前寄弟信,言不必代天主张。本日已刻小雨,午、未大雨,未知有损于弟军及多、鲍否?如其有损,亦惟兢兢自守,尽人谋以听天而已。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四月十五日)
沅弟、季弟左右:
接沅弟长信,志甚坚,气甚壮,微嫌办理太速,兵力太单耳!
新移六营,扎于菱湖贼垒之后者,已守住十三夜十四日矣。惟地段太长,仍嫌兵单,务须请成武臣七营赴菱湖,帮助同扎为妥。
大凡初扎险地,与久经扎定者迥乎不同:久经扎定者,濠已深,墙已坚,枪炮已排定,虽新勇亦可稳守;初扎险地者,虽老手亦无把握。久扎者千人守之而有余,初扎者二千人守之而不足。目下菱湖六垒,必须成武臣往扎半月。扎定之后,吾与沅弟另筹几营往该处换扎,又可抽出成军为活着矣。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
沅弟左右:
接来信并公牍,措词甚为得体。惟此事似非官相所能为力,渠未必肯向夷酋说,夷酋亦未必听渠之话。若果来东流与余相会晤,余窥其意旨,倘可以理论情感,必力为开说;倘其暗助发逆之志甚坚,亦可于言外得之,则奏明另筹大计耳。
弟寄胡公信,欲成扎三安铺与多合势,且待端节后鲍至南岸时再说不迟。凡军事做一节说一节,若预说几层,到后来往往不符。官相处,余即不咨矣。
致丹阁十叔(咸丰十一年四月二十四日)
丹阁十叔大人阁下:
去岁接奉手缄,久稽才复。国藩浅材薄植,上承先世余荫,骤跻高位,并窃浮名,抚衷内省,久怀鹈濡不称之愧!来示勖勉有加,而又引杜陵“厚禄书断”之句以相讽谕,益增悚仄!
惟近世所称羡督抚之荣,不外宫室衣服、安富尊荣等。而侄则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所居仅营中茅屋三间,瓦屋一间,所服较往岁在京尤为减省。自去冬至三月,常有贼党十余万环绕于祁门之左右前后,几无一日不战,无一路不梗,昼无甘食,宵有警梦。军士欠饷至五月六月之久,侄亦不忍独处富饶,故年来不敢多寄银钱回家,并不敢分润宗族乡党者,非矫情也。一则目击军士穷窘异常,不忍彼苦而我独甘;一则上念高曾以来,屡代寒素,国藩虽忝食旧德,不欲飨受太过,为一己存惜福之心,为阖族留不尽之泽。此侄之微意,十叔如访得营中、家中有与此论不相符合之处,即请赐书诘责,侄当猛省惩改。
安庆一城,费尽气力,本有克复之望。近因洋船暗通接济,城贼又有生机。天意茫茫,未识大局何日转旋!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四月二十六日)
沅弟左右:
目下可虑之端:第一,洋船接济,安庆永无克复之期;第二,黄、德、瑞三府五六县失守,饷源断无可继之理。欲求一良法救此两端,反复思之,毫无善策。润帅自统舒、成马步剿南岸兴、冶、崇、通等处,弟欲撤休、黟之兵,清江西腹地,纵办得极好,不过克江之瑞州,保鄂之南数县耳,于两大可虑之端,皆不能补救。而弟谓克复安庆,即兆于此举,殆亦未细思也。
兄之不肯弃休、祁、黟三县者,盖兄为江督,又握江南钦篆,不能绕道以履苏境,久已为苏所唾骂。奏明从皖南进兵入苏,又奏参张筱浦接办皖南军务,不能保徽、宁二府,又并此三县而弃之,不又为徽南所唾骂乎?现不能克徽、宁,徽人甚颂张而怨我。其次则危困之际,黟、祁曾捐银数万,又其次撤三县之兵,仍须以重兵防饶、景。故兄昨信言调度极难耳。如使一转移间而满盘皆活,有利无害,兄亦何惮而不乐从乎?
今决计于端节后调鲍军南渡,由浔赴瑞,能否得手,则听之天而已。望弟修垒、修濠,专为自守之计。如洋船之接济可断,安庆终有克复之日。倘洋船不能禁止接济,则非吾辈所能为力,当奏明另筹耳。
余意以鲍军援剿瑞州、武宁、义宁,以成军还希公以谋黄州,或作北岸上游之活兵。希在北,鲍在南,上游有两支活兵,局势必振,胡帅之忧心少纾,病亦必少减。下游又嫌单薄,然江湖水涨若此,弟军专守前后濠,当不致有疏失。多军或驻挂车,或改扎青草塥,纵不能大破援贼,而自守则绰绰有余。太、潜、石牌三城,亦均易守。
杨七麻尚在南岸,未北渡也。云岩务于日内南渡,以安祁门之人心,至要至要!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一年五月初四日)
沅弟、季弟左右:
初三夜接沅弟畅论贼情一缄,季弟报喜一缄。此絲三錢正悍贼千余人,使狗党为之大衰,平日或克一大城,^大捷,尚不能杀许多真贼,真可喜也!沅弟所录,十分得其六七。咸丰六七年间,诸杨有“老国宗”、“七国宗”、“八国宗”、“九公子”之称,当时皆以辅清为老国宗。且言老国宗系真东王之宗支,七、八皆系赐姓。今来缄以辅清为七麻子,与早年所闻不合,不知韦志浚知别有所谓老国宗否也?又韦部黄文金、胡鼎文、古隆贤、赖文四人(赖忘其名下一字,与现踞黄州之赖文光系亲兄弟否),亦可一询。
鲍公攻刘玱林垒不下,劝之不必性急。余决计不调开渠军,即令在集贤关久扎,且调渔亭二营归之,又调韦部全归之,以厚其力。若决长濠以围玱林先生(敬其人,故先生)之营,断无不破之理。但须严密巡逻,无令玱翁(爱其人,故称翁)一人脱逃耳。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五月初七日)
沅弟左右:
刘玱林之被擒,余于初六接杨厚庵信始知之,闻已肢解,将头函送菱湖以示众贼,今而后喜可知也。
今早办文调鲍军由浔援瑞。陈舫仙初至东流,东征局带解弟处之二万两、二万串,余欲拨六千金发舫仙新营一月口粮。盖新营无饷,诸事不便,不比老营尚可支持。或俟江西饷到拨还,或抵偿华阳镇借款,皆可。弟借提华阳厘局万串,兄已代偿四千金矣。
韦部二营,厚庵已调赴池州否?若未去,弟尽可遣去。安庆守濠,殊非易易也。润帅于安庆守事,闻将录弟禀人告。弟禀毫无铺张,在近日为仅见之事。然言名则保举同,言利则口粮同,又何必铺张哉?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五月十三日)
沅弟左右:
余于今早卯刻开船,已刻至华阳镇对岸之香口。余昨日西刻复胡帅信抄送弟阅。目下各处主意纷纷无定,余将余之深知而自决者告弟知之,谨记之,其不深知不敢自决者,亦告弟知之,听弟酌之。
多军宜全扎桐、怀,专击援贼,弟军宜专主围怀,此兄之深知而自决者也。鲍军或稳驻集贤,或援瑞州,或打宿松,或剿蕲、黄,或打南岸,俱未十分妥善,此兄之不深知不敢自决者也。自孔垄至二套口、隆坪一带,一片皆水,往年湖宽八九十里,今年必百余里。鲍军若由黄梅行走,不特不能至二套口以过南岸,并不能由广济以达二蕲,此兄之深知而自决者也。鲍若从兴国下手,共须渡水几次而后可至兴境?成、胡赴南岸,共须渡水几次?此兄之不深知不敢自决者也。现约润帅与春霆同来香口一会,俟会后再飞缄告弟可耳。
再,弟论兵事,宜从大处分清界限,不宜从小处剖晰微茫。如鲍军或打南岸,或留北岸,此大处也。往返动须两月,调度不可错误。北岸或扎集关,或攻宿松,南岸或援江之瑞、义,或援鄂之兴、冶,此小处也。往返不过十日,临时尚可更改。近日接弟两次长信,皆言鲍军不可不救江西以保饷地。而此次十二夜信,又言宿松上至德安乃有官军,中间无人过问云云,意似留鲍公在北岸者。且信中力陈鲍公宜谋宿松矣,而又言鄂南已失十县,重于瑞、义等州,宜合力图之云云,意又似令鲍打南岸鄂境者。究竟弟之确见欲鲍在北岸乎?在南岸乎?望以一言决之,不必纷纷多说道理,使我无所适从也。
致澄侯弟(咸丰十一年五月十四日香口)
澄弟左右:
接两次家书,倶悉五宅平安,并弟将有做一届公公之喜,欣患无已。省城雇一种菜之工,此极小之事,弟便说出许多道理来,砌一个大拦头坝。向使余在外寄数万金银,娶几个美妾,起几栋大屋,弟必进京至提督府告状矣。省城之人虽多睡早觉者,然亦视乎东家以为转移。
余身边所用之人,住省者其十之七。往年余以卯正起,身边人亦卯正起;近年余以卯初或寅正起,身边人亦卯初寅正起。乡间种菜全无讲究,比之省中好菜园,何止霄壤!余欲学些好样,添些好种,故令纪泽托在省雇工,弟可不必打破耳。
此间军事平安。黟县于初三日失守,初五克夏。赤岗岭四贼垒为鲍、成两军攻破,诛斩净尽,生擒逆首。安庆之克,似已有望。惟湖北兴国、崇、通失守,湖南不免震动。余遍身疮癖,奇痒异常,略似丙午年在京,余无所苦。
致沅甫、季洪两弟(咸丰十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沅弟、季弟左右:
南坡解来之银米,拟以万两济左军之急。左公目下穷困异常。梅村扎营建德,钱米俱断,左公自景德镇以千三百金济之,顷又断矣。东流粮台亦无分文。或以八千解左,二千留台,其余银二万,弟与厚庵均分可也。米六千石,则以三千济厚庵,二千交弟处,一千留东流。
江西、两湖三省水灾已成,纵能克安庆,下半年事势必决裂。
皖南道拟以姚秋浦署理,吏事较凯章略熟,又与张、朱、唐三人相得耳。沅弟左右:
劫数之大,良可叹淨!然使亮、舜、周、孔生今之世,亦不能谓此贼不应痛剿。援贼至吕亭驿,日内想已开仗。弟总作一坚守不战之计,并预作一桐军小挫之想,谅当足以御之。
再:狗酋此次援皖,利在速战。方今盛暑酷热,若出队站立烈日之中历二三个时辰之久,任是铁汉,亦将渴乏劳疲。若挂车河官军作坚守之计,任贼诱战搦战,总不出队与之交仗,待其晒过数日之后,相机打之,亦一法也。多礼帅谋略最优,不知肯为此坚忍之着否?弟试与商之。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六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悔?此贼之多掳多杀,流毒南纪,天父天兄之教,天燕天豫之官,虽使周、孔生今,断无不力谋诛灭之理。既谋诛灭,断无以多杀为悔之理。幅巾归农,弟果能遂此志,兄亦颇以为慰。特世变日新,吾辈之出,几若不克自主,冥冥中似有维持之者。
赖贼赴下游买米,日内有信来安庆否?弟可与黄昌岐细细说明。大约不外平日结以厚情,临时啖以厚利,以期成安庆一篑之功耳。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六月十七日)
沅弟左右:
余在香口与胡帅、鲍镇三人会商,本令霆军由太湖陆路至张家谤以上蕲7JC,厥后改计攻宿松,又改计坐船。暨初六日拔营登舟,初八日长行,皆春霆所自定,余不得与闻也。惟鲍将登舟时,接胡帅信,令其回援怀、桐,渠有禀来请示。余因其时新破菱湖十八垒,怀、桐两军足以自立,批令霆军仍上援鄂、江。至十一日闻建昌之失,乃檄令专援江西。目下江西省城震动,余断不能再失信调鲍回顾下游。如天下福,怀、桐两军站得住,大局终可无碍。若有意外之疏失,亦自有天心主之,国运主之。鲍公本系南岸之军,还之南岸,余无愧悔耳。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汉口、汉阳只要布置略早,水师足资防御。逸亭之能否内剿城贼,外抵狗、辅,则未可知。然南岸尚有成、蒋八千人置之空虚之地。万一金、刘小有疏虞,上游亦不至决裂。江西建昌之贼与兴国、义宁等股会合,蔓延太广。闽汀股匪,散布抚、建、广三府境内,并围玉山县城,无人去剿,饷源竭矣。多公函寄还。渠每主先出队寻贼,余每主待贼来扑我,所见不同。古之用兵者,于“主”、“客”二字最审也。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日)
沅弟左右:
望溪先生之事,公私均不甚惬。
公赎中须有一事宝册,将生平履历,某年中举中进士、某年升官降官、某年得罪、某年昭雪及生平所著书名,与列祖褒赞其学问品行之语,一一胪列,不作影响约略之词,乃合定例。望溪两次获罪,一为戴名世《南山集》序,入刑部狱;一为其族人方某挂名逆案,将方氏通族编入旗籍,雍正间始准赦宥,免隶旗籍,望溪文中所云“因臣而宥及合族者”也。今欲请从祀孔庙,须将两案历奉谕旨一一查出,尤将国史本传查出,恐有严旨碍眼者,易于驳诘。从前人祀两庑之案,数十年而不一见,近年层见迭出,几于无岁无之。去年大学士九卿等议复陆秀夫从祀之案,声明以后外间不得率请从祀。兹甫及一年,若遽违新例而入奏,必驳无疑。右三者,公事之不甚惬者也。望溪经学勇于自信,而国朝巨儒,多不甚推服。《四库书目》中于望溪每有贬词,《皇清经解》中并未收其一册一句。姬传先生最推崇方氏,亦不称其经说。其古文号为一代正宗,国藩少年好之,近十余年亦别有宗尚矣。国藩王于本朝大儒,学问则宗顾亭林、王怀祖两先生,经济则宗陈文恭公,若奏请从祀,须自三公始。李厚庵与望溪,不得不置之后图。右,私志之不甚惬者也。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此间军事,四眼狗纠同五伪王救援安庆,其打先锋者十二已至集贤关。九弟屡信皆言坚守后濠可保无虞,但能坚持十日半月之久,城中粮米必难再支,可期克复矣。徽州六属俱平安。欠饷多者七个月,少者四五六月不等,幸军心尚未涣散。江西省城戒严,附近二三十里处处皆贼。余派鲍军往救,十一二应可到省。湖北之南岸已无一贼,北岸德安、随州等处有金、刘与成大吉三军,必可日有起色。
余癣疾未疫,日来天气亢燥,甚以为苦!幸公事勉强能了,近日无积阁之弊。总督关防、盐政印信于初四日到营,余即于初六日开用。
家中雇长沙园丁已到否?菜蔬茂盛否?诸子侄无傲气否?傲为凶德,惰为衰气,二者皆败家之道。戒惰莫如早起,戒傲莫如多走路、少坐轿,望弟留心儆戒!如闻我有傲惰之处,亦写信来规劝。
澄侯弟(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四日)
沅弟左右:
程学启攻破北门外石垒二座,多军亦获大捷。程学启屡立大功,花翎游击,尽可尽可!惟城之能克与否,仍看援贼到时官兵守后濠之能稳与否。山亏于一篑,病忽于新愈,不可不慎。
江西省城外对河之贼,已退至万寿宫、瑞州一带,章门安稳,是余一大落心之事,以后调鲍军回援集贤关,或援或急皆可。但水陆程途将近半月,仍须弟军如三月杪之坚守乃妙耳。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九日)
沅弟左右:
援贼十六日入关,未攻我后濠而去。十七日又入关,因雨而去。如连三日不能逞其凶焰,则贼气沮而我军稳矣,望弟慎静待之。
据鲍公信,奉新、瑞州之贼皆已逃遁,将由临江、樟树渡东岸以趋抚、建云云,余函嘱其在临江少停数日。如安庆之贼十分猖獗,则调鲍回援安庆;如安庆尽可支持,则令鲍追忠逆一股直至河口,再作计较。总之,德安克则金、成可以下援,瑞州复则霆军可以回援,怀、桐两处断不患无援兵,只要弟与多公稳守一月耳。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
季弟左右:
舫仙两营,明日即令带六成队径赴盐河登岸,作为西北游击之师。
闻贼备布袋、草把,此二者皆余阅历之事。余攻九江,办布袋万个,为填濠之用。令每人装土于袋,负之丢于濠中。乃十二月朔日进攻,每袋仅一寸厚,千余袋尚不能填得一丈宽,而千余人断不能站在一处,每处数十人,竟未能填一尺厚,是日伤人最多。此布袋之难用也。
攻瑞州时,刘峙衡以稻草填濠,已填一丈宽,过濠十余人矣。贼以火蛋抛出,稻草悉燃,烧死数十人。第二次峙衡用湿稻草,贼以枪炮击之,官兵亦不如前次之踊跃,遂不能过濠。瑞州濠深不盈丈,尚且如此,稻草之难也。望弟告诸勇知之。
致澄侯弟(咸丰十一年八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初一日卯刻安庆克复,城贼诛戮殆尽,并无一名漏网,差快人心!
江西之贼逼近省城,鲍春霆于二十四日在丰城河西大获胜仗,赣水以西,一律肃清。余令鲍军跟追至河口,或尚易了。湖北之贼,安庆克后,或亦不久恋鄂境。目下所虑者,胡中丞病势沉重,关系极大。
余身体平安,惟疮癖未愈,心绪多烦闷耳。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九月初三日)
沅弟左右:
顷接信,胡宫保已于八月二十六亥时去世,可痛之至!从此共事之人,无极合心者矣!奉旨希庵暂署湖北巡抚,系因润帅请开缺折内举以自代也。打泥汊时,贼墙若傍水滨,我陆师不可近墙登岸,须在上游二十里或下游。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九月初十日)
沅弟左右:
黄公信已加封寄去,冠北之札亦发。鹤汀早年在京极熟,容少缓再调。“约旨卑思”四字,实近来方寸隐微之弊,亦阅历太久,见得天下事由命不由人也。
致沅甫弟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九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米粮子药未齐,宜缓进兵,极是极是!
庐江为我必争之地,以其与怀、桐相犄角也。咸丰八年二月,郑、秦两军门以二万人败于桐,贼系从庐江来。十月,李迪庵以六千人败于三河,贼亦从庐江来。余因此二役知庐江为得势之地。少荃兄弟与江北人皆言庐江之要紧,故余屡催进兵。今陈、刘二帮既到,庐江既为我有,千妥万妥,余已放心矣。此后不特进无为州可缓,即进盛家桥亦可缓。盖无为州不过米多地广,非扼要之区也;盛家桥不过吾思得之以为造船之埠头,以为肃清巢湖之根本,非我不往驻而贼即先占也。
庐江得后,弟专意布置守城之法,将庐江与怀、桐三城看得并重,贼来攻庐江,则与多公预订来援之师。不特弟进无为不必急,即多进庐州亦不必急,恐多去则桐城兵薄,庐江别无援师也。
今日即饬李、刘解米粮子药至罗昌河,以后必能源源接济,弟可放心。弟出看泥汊,亦不必汲汲,总以熟筹庐江守法为要。
余前拟于盛家桥造船,为肃清巢湖之计。今弟信云泥汊口可通白湖,白湖可通巢湖。是泥汊一破,水师可直人巢湖,不必另造船矣。果其如此,岂不大妙!但须查明白湖可通巢湖否?果其可通,亦恐湾曲太多,河道太窄,湖底易于胶浅,陆师难于照应。四者查确,乃可驶入。总之,庐江既得以后,事事好办,但宜稳不宜忙耳。泥汊之贼梁不得,固不可进兵,即幸而攻破泥汊,亦须待粮米足后,妨仙乃可进也。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九月十四日)
沅弟左右:
调巡湖营田刘家渡拖入白湖之札,今日办好,即派人送去。吾所虑者,水师不能由大江人白湖,白湖不能通巢湖耳,今仅拖七八宽堤即人白湖,斯大幸矣!若白湖能通巢,则更幸矣!
余昨日作挽润帅一联云:道寇在吴中,是先帝与荩臣临终憾事;荐贤满天下,愿后人补我公末竟勋名。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九月十七日)
沅弟左右:
昨日接李希庵信钞,钞八月二十五日谕旨一道,兹钞寄弟阅。一门之内,兄弟四人同日俱蒙非常之恩,惊喜之余,弥深悚惧。余当具一折自行谢恩,又具一折为沅、季两弟谢恩,又具一折为温甫弟谢恩。弟当具一折自行谢恩。四折共派一折差,于九月二十八日进京。
如此大雨,不似进兵气象。望弟回至庐江认真布置一番。只要庐江、桐、舒守得坚固,不患无为、庐郡无得手之日。目下且不必进兵,至嘱至嘱!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九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守住庐江,吾已欢天喜地,不料竟克无为,从此可以图裕溪口,可以打运漕镇,可以谋西梁山,可以肃清巢湖,皆以无为为根本,何幸如之!
吾于七月及中秋前,深冀得安庆后,并庐、无二城而得之,以庐作上游藩蓠,以无作富强基趾。至中秋后,已不敢作此侥幸之想,今竟如愿相偿!从此水陆皆宜休息,不可再言进取一步,专讲防守江面。另造小舢板放入巢湖之内。明岁春水涨时,湖船从黄落河打出,江船从裕溪口打入,必可得手。
致沅甫弟(咸丰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
弟左右:
接李济清等禀,知水师即日进攻巢县,余甚不放心。盖水师向本骄傲,又得数次小胜,则全是矜情躁气,偶然小挫,则怯态毕露。运漕一带港汊纷歧,一有不慎,则草木皆兵。弟欲调度水师,无但取其长而忘其短,总以看明支河小汊为第一义。陆师亦宜守住庐江、无为,不宜再进,特此再嘱!
致澄侯弟(咸丰十一年十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九弟克复无为州,克复运漕镇,一路布置妥当,于十月初一日回安庆省城。江北之贼,现仅占庐州、巢县二城。江南之贼,各立门户,不肯帮助北岸。计江北肃清,尚不甚难,惟恐其勾结捻匪,勾结苗逆,又致蔓延为患耳。自新主继序以来,八、九两月英夷退出广东省城,楚军克复安庆省城,又江西、湖北两省肃清,气象颇好。闻大行皇帝梓宫于九月二十三日奉移进京,新主于十月初九日登极。从此否去泰来,寰宇又安,则中外臣民之福也。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一年月初四日)
澄、沅弟左右:
二十七日接家信:澄弟一件、纪泽一件、沅弟在武昌所发一件。初一日接沅弟岳州发信。俱悉一切。澄弟以狐裘袍褂为我贺生日,道理似乎太多达。余在外多年,惟待家庭甚薄,亦自有一番苦心。近日两弟待我过厚,寸衷尤觉难安。沅弟临别时,余再三叮嘱此层,亦以余之施薄,不欲受厚;且恐彼此赠送丰厚,彼此皆趋奢靡。想弟已喻此意矣。
沅弟信中决气机之已转,世运之将亨,余意亦觉如此。盖观七月十七以后,八君子辅政,枪法尚不甚错,为从古之所难,卜中兴之有日。特余忝窃高位,又窃虚名,遐迩观瞻,深以为惧。沅弟不特不能幅巾归农,且恐将膺封疆重寄,不可不早为之计。学识宜广,操行宜严,至嘱至嘱。余为遍身癣痒所苦,不能再有进境,深以为愧。泽儿要算学诸书,余于近日派潘文质送南五母舅回籍,即带书至家。顺问近好。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澄弟、沅弟左右:
三河复后,余派振、开两营往守,吴竹庄团防营替守庐江。开营全赴三河,另札,将吴、罗、程归多都护调度。运漕等处日内如故。以理搂之,环巢湖四面,庐郡及舒、庐、无、巢五城,运漕、东关、三河、三隘,八者官兵已占其六,想贼并此二者亦不能久守矣。惟浙江危急,上海亦有唇齿之忧,务望沅弟迅速招勇来皖,替出现防之兵,带赴江苏下游,与少荃、昌岐同去。得八千陆兵、五千水师,必能保朝廷膏腴之区,慰吴民水火之望也。
京师十月以来,新政大有更张。皇太后垂帘听政,中外悚肃。余连接廷寄谕旨十四件,倚畀太重,权位太尊,虚望太隆,可悚可畏!
浙事想已无及,但求沅弟与少荃二人能为我保全上海。人民如海,财货如山,所裨多矣。庐、巢一克,余与弟中无梗隔,事局尚可为也。
致澄侯、沅甫两弟(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十四日)
澄弟、沅弟左右:
日来未接家信,不知走信之夫从何处耽搁?
浙江省城竟于十一月二十八日失守,兵民六十万人食尽而破。大约半死于饿,半死于兵,存者无几。吾奉命兼辖浙江,不能解此浩劫,愧愤何极!浙抚想必简左帅,吾当奏请简蒋芗泉为浙江藩臬,或令带五六千人,即可独当一路。上海一县,人民千万,财货则万万,合东南数省,不足比其富庶,必须设法保全。拟令少莶带水陆各五千人前往。程学启之千人,拟即拨交少荃带去。余之亲兵营,亦令随去。沅弟开年务须星速前来,能于二月十五以前赶到,少荃尚未启行,诸事面商更好。其程学启处,望弟写信谆嘱,令其听少荃之节制调度。吾家受国厚恩,吾为江督将近二载,尚无一兵一将达于苏境,上愧对朝廷,下愧对吴民。此次若不能保上海,则并获罪于天地矣。总望沅弟多方设法,助我保守上海,为恢复三吴之张本,千万千万。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正月十四日)
沅弟左右:
接弟腊月专丁一缄,俱悉一切。弟于十九日敬办星冈公拨向事件起行来营,月杪或可赶到。少荃准于二月杪赴镇江,弟能早十日赶到,则诸事皆妥。除程学启外,少荃欲再向弟处分拨千人,余亦欲许之。不知弟有何营可拨?渠赴镇江,即日将有悍贼寻战,新勇太多,实不放心!弟进攻巢县、和、含一带,不妨稍迟,待新军训练已成,再行进兵可也。
用人太滥,用财太侈,是余所切戒阿弟之大端。李、黄、金本属拟不于伦。黄君心地宽厚,好处甚多。而此二者,弟亦当爱而知其恶也。“在安庆未虐使军士,未得罪百姓”,此二语兄可信之。“拼命报国,侧身修行”,此二语弟亦当记之。余近日平安。幼丹抚江,季高抚浙,希庵抚皖,应不至大掣肘。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正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十七日钦奉谕旨,兄拜协办大学士之命,弟拜浙江按察使之命。一门之内,迭被殊恩,无功无能,忝窍至此,惭悚何极!惟当同心努力,仍就“拼命报国,侧身修行”八字上切实做去。前奉旨赏头品顶戴,尚未谢恩,此次一并具折叩谢。到省后或将新营交杏南等带来,而弟坐轻舟先行,兼程赴营,筹商一切,俾少荃得以速赴上海,至要至要!少荃现有四千五百人,望弟再拨一二营与之,便可独当一路。渠所部淮扬水师,余嘱其留两营在上游,归弟调遣。弟将来若另造炮船,自增水师,此二营仍退还黄、李,弟自有水师两营。其余大处仍请杨、彭协同防剿,庶几可分可合,不伤和气。
致季洪弟(同治元年二月二十一日)
季弟左右:
接家书,知季弟妇于二月初七日仙逝。何以一病不起?想系外感之症。弟向来襟怀不畅,适闻此噩耗,谅必哀伤不能自遣。惟弟体亦不十分强旺,尚当达观节哀,保重身体。应否回籍一行,待沅弟至三山夹与弟熟商,再行定夺。
长江数百里内,厘卡太多,若大通再抽船厘,恐商贾裹足,有碍大局,拟不批准。荻港厘局分成,为数无多,拟批令改于华阳镇分成,为数较多,弟之所得较厚,又与外江水师无交涉争利之嫌,更为妥善。诸嘱保重!至要至要!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三月初三日)
沅、季弟左右:
复奏朱侍御一疏,定于五日内拜发,请钦派大员专抽广东全省厘金。余奏派委员随同筹办,专济苏、浙、皖、鄂四省之饷。大约所得每月在二十万上下,胜于江西厘务也。此外实无可生发。计今年春夏必极穷窘,秋冬当渐优裕。
马队营制,余往年所定,今阅之,觉太宽而近于滥,如公夫、长夫之类是也。然业已久行,且姑仍之。弟新立营头,即照此办理。将来裁减,当与华字、顺字等营并裁,另行刻新章也。
上海派洋船来接少荃,一军花银至十八万两之多,可骇而亦可怜。不能不令少荃全军舟行,以顺舆情。三月之内,陆续拔行。其黄昌岐水军,则俟三四月之交,遇大顺风直冲下去。弟到运漕,可告昌岐来此一晤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三月初八日)
沅弟左右:
火药即日咨请湖北协解五万,不知见许否?凡与人交际,当求其诚信之素孚;求其协助,当量其力量所能为。弟每求人,好开大口,尚不脱官场陋习。余本不敢开大口,而人亦不能一一应付,但略量我之诚实耳。四十万钱,究竟有着落否?此时子弹亦极少也。韩正国、程学启初七日开行,少荃初八早开行,轮船不过三四日可抵上海。余令“开”字营号补皖勇改淮勇,程云必待沅帅缄谕乃敢改换,亦足见其不背本矣。广东全省抽厘专供江浙军饷一折,本日拜发。大约秋冬以后,每月可添银二十万两,春夏则苦不堪言耳。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三月二十四日)
沅弟左右:
接陈东友、蔡东祥、周惠堂禀,知雍家镇于十九日克复。惜日内雨大,难以进兵,若跟踪继进,则裕溪口亦可得手矣。
小泉赴粤,取其不开罪于人,内端方而外圆融。今闻幼丹有出省赴广信之行,小泉万不可赴粤矣。丁雨生笔下条畅,少垄求之幕府相助,雨生不甚愿去,恐亦不能至弟处,碍难对少荃也。南坡才大之处,人皆乐为之用。惟年岁太大,且粤、湘交涉事多,亦须留南翁在湘,通一切消息。拟派鹤汀前往,鹤与劳公素相得。待大江通行后,请南翁来此商办盐务,或更妥洽。
又接弟信,知巢县、含山于一日之内克复,欣慰之至。米可以多解,子药各解三万。惟办事之手,实不可多得,容觅得好手,请赴弟处。受山不乐在希帅处,即日当赴左帅大营,亦不便挽留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三月二十九日)
沅甫弟左右:
西梁山、裕溪口等处,一律肃清,欣慰无已!调度大局,二十七日已写一信嘱弟斟酌,并将信中语办一公牍付去。
其南渡之迟早,是第一要紧机宜,弟须熟审详思,不可造次。大约下而伪对王等在江浦、天、六,上而伪英王在庐州,均可扰弟军之后路。多公之力,足以制狗酋而有余。只要探得江浦、扬州、天、六等城未破,弟军尽可南渡,必无后患。此等大局,余亦不敢自是,然大致尚不差也。
鲍军本拟进剿芜湖,因湖州围困,可钦可悯!无论赶救得上与否,不能不派人去救。打芜湖是急谋金陵,势也;援湖州是保救忠臣,义也(谓赵景贤)!
北岸粮台,即札李少山移驻无为州。巢、含俱已委人,和州尚未委员,裕溪口、巢县、柘皋三处厘卡亦尚无人可办。平日不储才,临事难于派员。待三日内外,必将此四人派定再告耳。
致季洪弟(同治元年四月初三日)
季弟左右:
接专丁三月信,俱悉一切。所应复者,条列如左:
——新四营之枪炮、帐棚仅领一半。当时因弟函言降人军械尚多,故未全发也。今既无械可用,自当由兄处补发,数日之内,必凑齐两营之枪炮、帐棚发去。
——剿抚兼施之法,须在军威大振之后。目下各路俱获大捷,贼心极涣,本可广为招抚。弟抚以收其头目,散其党众为上;收其头目,准其略带党众数百人为次;收其头目,准其带所部二三千如韦军者为又次;若准其仍带全部,并盘跟一方,则为下矣,今之李兆寿据源、全者是也。弟可于此四等中,酌度办理。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四月初四日)
弟左右:
接缄俱悉。应复之事,条列如左:
——口马到日,当为弟选留数十匹。余欠各营之马尚多,不知匀得出否?令哨勇各私其马,即水师令哨官各私其船也。法同意同,而效不同,亦视乎统领营官为何如人耳。
——李世忠之缄,兄付之不答。此人最难处置,其部下人诡计霸道,颇善战守。弟现与之逼处,常相交涉,宜十分以礼让自处。若不得已而动干戈,则当谋定后战,不可轻视。
——严公长短,余所深知。嫉妒倾轧,从古以来共事者,皆所不免。吾辈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耳。
——由采石、太平一带南渡,本是妙着,亦是险着。妙处有四:使金陵、芜湖两贼隔绝不通,一也。陆师扎于南岸,水师直人内河,可进黄池、湾址,可由青弋江以达泾县,可由东路水阳江以达宁国,凡鲍军之在泾、在宁者,皆可由水路运粮,二也。陆军扎采石、东梁山等处,水师扎黄池、湾址等处,则芜湖之贼四面被围,三也。青弋、水阳二江,可通石日等湖,可通宁、广各属,并可由东顼以通苏州,四也。险处有二:初渡采石,营垒未定,恐大股来扑,一也。北岸无大支活兵,恐四眼狗窜出,乱扰芜、庐、巢、含,又恐九袱洲之贼上犯,二也。有此四妙二险,故南渡之迟速难决,速或四月,迟或七月,由弟与多帅商定办理。
季弟之军,余嘱其坚守不进,并闻。
谕纪泽(同治元年四月初四日安庆)
字谕纪泽:
连接尔十四、二十二日在省城所发禀,知二女在陈家,门庭雍睦,衣食有资,不胜欣慰。
尔累月奔驰酬应,犹能不失常课,当可日进无已。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余早年于作字一道,亦尝苦思力素,终无所成,近日朝朝摹写,久不间断,遂觉月异而岁不同。可见年无分老少,事无分难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种树养畜,日见其大而不觉耳。
尔之短处在言语欠钝讷,举止欠端重,看书能深人而作文不能峥嵘;若能从此三事上下一番苦工,进之以猛,持之以恒,不过一二年,自尔精进而不觉。言语迟钝,举止端重,则德进矣;作文有峥嵘雄快之气,则业进矣。尔前作诗,差有端绪,近亦常作否?李、杜、韩、苏四家之七古,惊心动魄,曾涉猎及之否?
此间军事,近日极得手。鲍军连克青阳、石埭、太平、泾县四城;沅叔连克巢县、和州、含山三城,暨铜城闸、雍家镇、裕溪口、西梁山四隘。满叔连克繁昌、南陵二城,暨鲁港一隘。现仍稳慎图之,不敢骄矜。
余近目疮癣大发,与去年九十月相等。公事丛集,竟日忙冗,尚多积阁之件。所幸饮食如常,每夜安眠或二更三更之久,不似往昔彻夜不寐,家中可以放心。此信并呈澄叔一阅,不另致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四月初六日)
沅弟左右:
接信,知弟目下将操练新军,甚善甚善!惟称欲过江斜上四华山扎营,则断不可。四华山上逼芜湖,下逼东梁,若一两月不破此二处,则我军无势无趣,不得不退回北岸矣。
弟军欲渡,总宜在东梁山以下,采石、太平一带。如嫌采石形势太宽,即在太平以上渡江,总宜夺金柱关,占内河江面为主。余昨言妙处有四:一日隔断金陵、芜湖之气,二日水师打通泾县、宁国之粮路,三日芜湖四面被围,四日抬船过东坝,可达苏州,尤妙之小者耳。
又有最大者,金柱关可设厘卡,每月进数五六万,东埂可髙厘卡,每月亦五六万。二处皆系苏皖交界,弟以本省之藩司,抽本省之厘税,尤为名正言顺。弟应从太平关南渡,毫无疑义,余可代作主张,其迟速则仍由弟作主耳。西梁上下两岸,从三山起至采石止,望弟绘一图寄来,至要至要!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四月初八日)
沅弟左右:
和州有四千劲旅,弟自守西梁,吉左、振字守巢县,守御已固,即狗逆自庐郡冲出,当足扼之。由太平南渡一着,余意在必行。陆师能扎金柱关,水师能入内河扎黄池、湾址,则全局皆振,筋摇脉动,芜湖、宁国皆易于得手矣。至渡江之迟早,则由弟作主,余不为遥制。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水师攻打金柱关时,若有陆兵三千在彼,当易得手。保彭杏南,系为弟处分统一军起见。弟军万八千人,总须另有二人堪为统带者,每人统五六千,弟自统七八千,然后可分可合。杏南而外,尚有何人可以分统,亦须早早提拔。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节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致澄侯(同治元年四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此间军事,自三月连克州县九城,要隘五处。四月初一日经凯章军克复旌德县。惟地方太多,防守不易,尚须添募新军,又苦饷项无出。下游民穷异常,谷米艰贵,吾意欲于湖南买谷一二万石来皖,不知衡州一带谷价何如?若价贱,则可于衡郡东征局支银购买,当比长沙更便益也。望弟打听衡、长价值,与南、意诸公一商。
余身体平安,癣疾如故。季弟自克复两县一隘后,亦不似前此之忧郁。温弟谥法,业已行知湘乡县,不知到否?
致澄侯弟(同治元年四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纪鸿儿幸取县首,诗文虽不甚稳愜,而其中多有精警之句,疏宕之气。寅皆先生时雨之化,可敬可感!当略备微仪,以申鄙意。府院考皆当极热之时,鸿儿体弱,不知能耐此酷暑否?今年乡试,鸿儿即可不必入场,盖工夫尚早,年纪太轻,本无望中之理,又恐鸿儿难熬此九日之辛苦也。
军事平善。多将军于十四夜攻克庐州府城。皖北数十州县为粤匪所占,今皆克复,一律肃清,只余二三城为捻匪、苗逆所占,想亦易于就绪。四眼狗未经擒戮,北窜河南,殊为后患。沅弟由西梁山渡江南岸,进攻金柱关。季弟尚在鲁港。鲍春霆进剿宁国府,徽、衢等处贼皆退,江西今年得保平安。
余身体平安,家中不必挂念。
谕纪泽(同治元年四月二十四日安庆)
字谕纪泽:
今日专人送家信,甫经成行,又接王辉四等带来四月初十之信,尔与澄叔各一件,藉悉一切。
尔近来写字总失之薄弱,骨力不坚劲,墨气不丰腴,与尔身体向来轻字之弊正是一路毛病。尔当用油纸摹毅率之《郭家庙》、柳字之《琅琊碑》、《玄秘塔》,以药其病。日日留心,专从厚重二字上用工。否则字质太薄,即体质亦因之更轻矣。人之气质,由于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古之精相法者,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欲求变之之法,总须先立坚卓之志。即以余生平言之,三十岁前最好吃烟,片刻不离,至道光壬寅十一月二十一日立志戒烟,至今不再吃。四十六岁以前作事无恒,近五年深以为戒,现在大小事均尚有恒。即此二端,可见无事不可变也。尔于厚重二字,须立志变化。古称金丹换骨,余谓立志即丹也。此嘱。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四月二十五日)
沅弟左右:
今早接雪琴信,知金柱关克复,并谣传东梁、芜湖亦克。无论确实与否,金柱为皖南众水出口之所,百脉会聚之区,扼扎该处,则金陵、宁、芜各贼巢皆失所恃,此理之有可信者。得此以后,可催多军来打九袱洲,会攻金陵也。
致澄侯弟(同治元年五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军事甚顺。沅、季与雪琴水师于四月二十一二日连克太平府城、芜湖县城、东梁山、金柱关各要隘,水师已进攻九袱洲,沅军距金陵亦仅数十里。鲍春霆进攻宁郡,初一日可抵城下。宁国贼多而桿,不知得手否?四眼狗自庐城逃出,往奔寿州投苗沛霖。苗党捆“狗”送胜帅大营,已檻送进京矣。江北除此大害,从此应可少安,冲主之福也。
余身体平安,疮癖大愈。惟每日事多太劳,至日暮疲乏殊甚。总守一勤字,断不改常。家中子侄皆早起否?不懒惰否?望弟常常教之。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五月初七日)
沅弟、季弟左右:
接沅信,知已进扎周村,距金陵不满四十里,余既以为慰,又以为惧。金陵地势宏敞,迥非他处可比。进兵之道,须于太平、采石南路进一支,句容、淳化东路进一支;浦口九袱洲西路隔江进一支。镇江北路纵无兵来,此三支必不可少。句容东路纵无兵来,隔江一支则断不可少。此次弟不候多军至九袱洲而孤军独进,余深为焦虑!又上游南陵空虚,季弟不留兵守之,于宁国、芜湖均有妨碍。望弟暂屯扎周村一带,以待多军之至。季弟分兵守南陵,以固后路,要嘱要嘱!
团防营守西梁山,计十五以前可到,王可陞二千人则留守池州,不能调赴东坝矣。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安庆)
沅弟、季弟左右:
帐棚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解六营,六月再解六营,使新勇略得却暑也。小抬枪之药与大炮之药此间并无分别,亦未制造两种药。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弟处,当不致更有缺乏。王可陞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芜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难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处,亦有未当处。弟谓雪声色俱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见,苦于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耳。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文、耆待我之薄,温甫则日:“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难堪。”又记十一年春,树堂深咎张伴山简傲不敬,余则谓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观此二者,则沅弟面色之后,得毋似余与树堂之不自觉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忝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管子云:“斗斟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慨之。”余谓天之概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
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非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犁头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谓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工夫也。
谦之存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约有四端:日面色,日言语,日书函,日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所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顺手。而弟等每次来信索取帐棚、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矣。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人酬接时,吾未及见,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至今饮撼。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谦字工夫也。
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宣勤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诒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悯可敬。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五月二十日)
沅弟、季弟左右:
城贼开仗,究竟软硬何如?比之叶芸来、刘玱林孰强孰弱?多公全军援秦,弟之军势太孤,务当求所以自立之道。
弟前索洋枪,又托少荃至上海购买。兹令盛四送百杆与弟,内大者七十九,小者二十一。余不甚喜此物,盖其机最易坏,不过打二三十枪即须修整。弟与各将弁试用一二十次,识破其短处,当以余言为然也。
谕纪泽(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安庆)
字谕纪泽:
二十日接家信,系尔与澄叔五月初二所发,二十二日又接澄侯衡州一信,俱悉五宅平安,三女嫁事已毕。
尔信极以袁婿为虑,余亦不料其遽尔学坏至此,余即日当作信教之。尔等在家却不宜过露痕迹,人所以稍顾体面者,冀人之敬重也。若人之傲惰鄙弃业已露出,则索性荡然无耻,摒弃不顾,甘与正人为仇,而以后不可救药矣。我家内外大小于袁婿处礼貌均不可疏忽,若久不悛改,将来或接至皖营,延师教之亦可。大约世家子弟,钱不可多,衣不可多,事虽至小,所关颇大。
此间各路军事平安。多将军赴援陕西,沅、季在金陵孤军无助,不无可虑。湖州于初三日失守。鲍攻宁国,恐难遽克。安徽亢旱,顷间三日大雨,人心始安。谷即在长沙采买,以后澄叔不必挂心。此次不另寄澄信,尔禀告之。此嘱。
谕纪鸿(同治元年五月二十七日安庆)
字谕纪鸿:
前闻尔县试幸列首选,为之欣慰。所寄各场文章,亦皆清润大方。昨接易艺生先生十三日信,知尔已到省。城市繁华之地,尔宜在寓中静坐,不可出外游戏征逐。兹余函商郭意城先生,于东征局兑银四百两,交尔在省为进学之用。印卷之费,向例两学及学书共三分,尔每分宜送钱百千。邓寅师处谢礼百两,邓十世兄送银十两,助渠买书之资。余银数十两,为尔零用及路添衣物之需。
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无一不与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若沾染富贵气习,则难望有成。吾忝为将相,而所有衣服不值三百金。愿尔等常守此俭朴之风,亦惜福之道也。其照例应用之钱,不宜过啬(谢禀保二十千,赏号亦略丰)。谒圣后,拜客数家,即行归里。今年不必乡试,一则尔工夫尚早,二则恐体弱难耐劳也。此谕。
致诸弟(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安庆)
沅弟、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厝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已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主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且;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间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予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六月初八日)
沅弟、季弟左右:
接少荃信,知伪忠王在上海受创而返,即日来援金陵。弟等濠墙已固,应足御之。所虑者,夏月士卒多病,恐队伍单弱。银米子药等事,吾必设法多解,竭平日之力办之。援贼至金陵,大战当在七月。此外弟应需之物,速写信来,七月初尚可赶到。此间能办之件,亦必先尽弟营也。临战之际,预先爱惜士卒精力,以备届时辛苦熬夜,犹考试者场前静养也。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六月初九日)
沅弟、季弟左右:
接沅弟营图一纸,图中各营布置尚妥,惟有一处余不放心。江东桥之河,在季弟各营之前面;大胜关进口之河,在季弟各营之后面。此两河宽若干丈?深若干尺?可端浅以渡否?如可端浅以过,则恒、昆、吟、保各营亦前后受敌。
所招降卒新营本不可靠,而陶保堂、张吟又纷纷死病相继,十营占地颇广,事急之际,季弟岂能一一照顾?该处为全军粮路所在,两弟细细审量一方。吟、保、平、盛等营,果能禁受狂风大浪否?余所疑者在此一处,望弟加倍小心。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六月十二日)
況、季弟左右:
援贼已到四五万,究竟在城内乎?抑在株陵关一带乎?贼若来扑弟之营濠,在秣陵关等处打馆,往返太远,我已反客为主。渠于烈日之下,必难久熬。若移至我营近处扎垒,果有佳处可扎五六万人否?自城中搬柴米出来,果有若干里?望查示。
五彩关防阅过,均妥。五人亦均胜统带之任,杏南将来或可比金逸亭,晴窗或可比刘岳昭,萧、张、刘则朱、唐之亚也。时时勤教、勤讲,渠辈亦有进益,弟亦可互相警惕。
春霆两旬无信,其军银米两缺,悬系之至!
致澄侯弟(同治元年六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科一身体若能吃辛苦,令其乡试,亦无不可。余甲午乡试,实畏其热,如火如甑。今年多一闰月,则头八月必酷热可知。余不欲其人场,非过于姑息,实因年纪太轻,不能耐此苦耳。
沅、季在金陵,援贼虽到,而尚无动作。多公本应会剿金陵,因陕西不靖,朝旨与官、多之奏,均须先赴秦中一行。鲍春霆在宁国两获胜仗,闻援贼亦多,难遽得手。今年值各路顺利之时,而忽添此一大波折,不知天心竟待何时乃厌乱也!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六月二十二日)
沅弟、季弟左右:
贼匪于地势之远近,方向之东西,全不了了,宜其屡败不振。然官兵亦自当处处严防。今宁国虽已克复,吾于旌德、三溪一路,尤不敢疏忽也。
闻九袱洲之北,李世忠已开河一道,可通舟楫,洲上之贼应不能再犯北岸。吉、左两营,弟调至金柱关,当无他虑。多公调石清吉十营至金陵会剿,鲍军亦可由东坝、溧水而至金陵。八月以后,弟处当不孤矣。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六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张胜禄竟以微伤殒命,可惜可痛!余昔年恸塔智亭之殁,失一威望之将;悼毕印侯之逝,失一骁悍之将。张声扬虽不如塔,似已远过于毕。一军之中,得此等人,千难万难。灵榇过安庆时,余当下河祭奠,赙恤其家。
李臣典果足为继起之贤否?凌有和、崔文田、李金洲三人,余俱不甚熟。大约选将以打仗坚忍为第一义,而说话宜有条理,利心不可太浓,两者亦第二义也。十六日之仗,崔文田等出卡在大濠外否?刘南云等亦出卡否?洋枪与大炮、劈山炮三者比较,究竟何者群子最远?望校验见告。
弟两次钞示寄乔鹤侪信,多影响之谈。淮盐向以江督为主,江督犹东,运司犹佃也。弟欲从盐中设法生财,不谋之于我,而谋之于乔,何也?盐务利弊,万言难尽,然扼要亦不过数语。太平之世两语日:出处防偷漏,售处防侵占。乱离之世两语日:暗贩抽散厘,明贩收总税。
何谓出处防偷漏?盐出于海滨场灶,商贩赴场买盐,每斤完盐价二三文,交灶丁收;纳官课五六文,交院司收。其有专完灶丁之盐价,不纳院司之官课者,谓之私盐,即偷漏也。
何谓售处防侵占?如两湖、江西均系应销淮盐之引地,主持淮政者,即须霸住三省之地,只许民食淮盐,不许鄂民食川私,湘民食粤私,江民食闽私,亦不许川、粤、闽各贩侵我淮地,此所谓防侵占也。
何谓暗贩抽散厘?军兴以来,细民在下游贩盐,经过贼中金陵、安庆等处,售于上游华阳、吴城、武穴等处,无引、无票、无照,是为暗贩。无论贼卡、官卡,到处完厘,是谓抽散厘也。
何谓明贩收总税?去年官帅给票与商人和意诚号,本年乔公给票与商人和骏发号,目下余亦给票与和骏发,皆令其在泰州运盐,在运司纳课,用洋船拖过九袱洲,在于上游售卖。售于湖北者,在安庆收税,每斤十文半,在武昌收九文半。售于江西者,在安庆每斤收十四文,在吴城收八文。此所谓明贩收总税也。
弟前令刘履祥在大通开官盐店,小屯小卖,是暗贩之行径;今欲令发之例,亦在运署纳课,亦雇洋船拖过九袱洲,亦在皖与武昌完二十文,皖与吴城完二十二文,则此外为利无几。若不照和意诚、和骏发之例,概不完厘,则有益于弟,有损于兄,殊不足以服众。本年四月,刘履祥在下游运盐数船驶上,亦用洋船拖过贼境,被荻港卡员王寿祺拦住。刘履祥寄函与王,请完厘释放,厥后过盐河、华阳,竟未完厘。此事人多不服,余亦恶之,拟即将刘履祥撤去,并将大通官盐店拆毁。盖所得无多,徒坏我名声,乱我纪纲也。弟亦不必与乔公谋盐,弟以后专管军事,莫管饷事可也。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六月二十九日)
沅、季两弟左右:
日来不接弟等信,想营次平安。春霆克复宁国,至今无公牍、私函来此,不解何故?或乘胜进攻广德、东坝耶?抑别有疏失耶?如果克复广德、东坝,则拟以韦志浚守广德,王可陞守东坝,凯章守宁郡、宁邑,云岩守旌德、三溪,桂生守徽州,周万倬两营守芜湖,而春霆从溧阳、溧水、句容绕至金陵之东北,庶为得势。不知果能尽如人意否?
多公自武昌起程西上。闻秦中汉回仇杀,已成巨案。多公此行,能仅至豫而不至陕,或可速了。一入关中,则不复能东远矣。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七月初一日)
沅、季两弟左右:
专差至,接两弟书。沅于二十五早大战之后,尚能写二十二页之多,可谓强矫矣。所言仅能切中事理。
凡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训练士卒。遇有战阵小挫,则于其将领责之戒之,甚者或杀之,或且泣且教,终日絮聒不休,正所以爱其部曲,保其本营之门面声名也。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之将弁,而妒他军之胜己,不求部下之自强,而但恭维上司,应酬朋辈,以要求名誉,则计更左矣。余对两弟絮聒不休,亦犹对将领且责且戒、且泣且教也。良田美宅,来人指摘,弟当三思,不可自是。吾位固高,弟位亦实不卑;吾名固大,弟名亦实不小,而犹沾沾培坟墓以永富贵,谋田庐以贻子孙,岂非过计哉?
二十五日又获大胜,以后应可站稳脚跟。然计贼之技俩,必再来前后猛扑一次,尚宜稳慎待之。
致诸弟(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沅、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疟疾,近已痊愈否?否不以季病之易发为虑,而以季好轻下药为虑。吾在外日久,阅事日多,每劝人以不服药为上策。吴彤云近病极重,水米不进,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将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应允,而始终劝其不服药。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药十一天,昨夜竟大有转机,疟疾减去十之四,呃逆各症减去十之七八,大约保无它变。希庵五月之季病势极重,余缄告之云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言作梅医道不可恃。希乃断药月余,近日病已痊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药之明效大验。季弟信药太过,自信亦太深,故余所虑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药。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望季曲从之,沅力劝之,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六条,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后乃去,庶几一劳永逸。如营中难耐久劳,或来安庆闲散十日八日,待火轮船之便,复还金陵本营亦无不可。若能耐劳耐烦,则在营久熬更好,与弟之名日贞、号日恒者,尤相符合。其余各条皆办得到,弟可放心。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七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近日诸事平安。沅、季在金陵并未开仗。鲍春霆克宁国后尚未进兵。希庵于初八日简授钦差大臣,咨请余代奏谢恩,并请辞谢重任,回籍守制,已于二十一日代为陈奏。渠以二十二日自六安起行来安庆,俟奉到赏假谕旨即行归里。袁午桥开缺以后,病势甚重,不审能再驻临淮办事否?若午、希皆去,余须兼顾淮北,精力万照管不到。
近日身体颇好,疮癖皆愈,但畏热殊甚,汗出如雨,殆亦老年必有之象。弟近日体气何如?常服药否?余今年未服补药,盖见胡润帅晚年病象,未必非补药太过之咎耳!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七月二十八日)
沅弟、季弟左右:
接沅弟排递一缄,大傩礼神,以驱厉气而鼓众心,或亦足以却病。余寸心忧灼,未尝少安。一则以弟营与鲍营病者太多,为之心悸;二则各县禾稼前伤于旱,继而蝗虫阴雨,皆有所损,收成歉薄,各军勇夫七万人难于办米;三则以秦祸日烈,多公不能遽了,袁、李皆将去位,长淮南北,千里空虚。天意茫茫,竟不知果有厌乱之期否?幸季弟疟疾速愈,大为欣慰!
观民心之思治,贼情之涣散,金陵似有可克之机。然古来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载一郭汾阳外,恒有多少风波,多少灾难,谈何容易!愿与吾弟兢兢业业,各怀临深履薄之惧,以冀免于大戾。
东征局因北舦大,尚未到省。此月竟去下月必补足也。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
沅、季弟左右:
希庵昨日到省,气象瘦黑,咳嗽不止,病殊不轻。本日接奉谕旨,不准回籍治丧,赏银八百两,饬地方官妥为经理。天恩优渥,无以复加。然希庵归思极切,且其病似内伤,非回家安心调养,断难速痊。渠拟自行具折陈情,拜疏即行。论君恩则有负,论病状则无愧也。
谕纪泽(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
字谕纪泽:
接尔七月十一日禀并澄叔信,俱悉一切。鸿儿十三日自省起程,想早到家。此间诸事平安,沅、季二叔在金陵亦好。推疾疫颇多、前建清醮,后又陈龙灯狮子请戏,仿古大傩之礼,不知少愈否?鲍公在宁国招降童容海一股,收用者三千人。徐五万人悉行遣散,每人给钱一千。鲍公办妥此事,即由高淳、东坝会剿金陵。希帅由六安回省,初三已到。久病之后,加以忧戚,气象黑瘦,咳嗽不止,殊为可虑:本日接奉谕旨,不准请假回籍,赏银八百,饬地方官照料。圣恩高厚,无以复加,而希帅思归极切。观其病象,若非回籍静养断难痊愈。渠日内拟自行具折陈情也。
尔所作《拟庄》三首,能识名理,兼通训诂,慰甚慰甚。余近年颇识古人文章门径,而在军鲜暇,未尝偶作,一吐胸中之奇。尔若能解《汉书》之训诂,参以《庄子》之诙诡,则余愿偿矣。至行气为文章第一义,卿、云之跌宕,昌黎之倔强,尤为行气不易之法。尔宜先于韩公倔强处揣摩一番。
京中带回之书,有《谢秋水集》(名文洧,国初南丰人),可交来人带营一看。澄叔处未另作书,将此呈阅。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麻年八月二t日)
沅、季弟左右:
专差到,接来信,俱悉。吴委员解饷七万,前缄已决其径解金陵,该员不来安庆禀见,亦殊可怪。毛、恽以此敦同舟之谊,而该员暗寓离间之意,世情浅薄如此!
六属丁漕,不能不驳。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恩诏豁免安徽失陷地方今年钱漕。余与希庵会衔出示,定以十二月二十一日以前克复者起征,恩诏以后克复者不起征,兹将告示寄阅。和、巢皆在不征之列,碍难违旨开办。无为、怀、庐等属虽办抵征,然当分拨各军。弟军之视鲍、张、朱、唐各军已极优矣,若再处处独优,则人必不服,余亦无词以告马方伯、隋粮台也。
致澄侯弟(同治元年闰八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沅、霆两军病疫迄未稍愈,宁国各属军民死亡相继,道瑾相望,河中积尸生虫,往往缘船而上。河水及井水皆不可食。其有力者,用舟载水于数百里之外。臭秽之气中人,十病八九。诚宇宙之大劫,军行之奇苦也!
洪容海投诚后,其党黄、朱等目复叛,广德州既得复失。金柱关常有贼窥伺,近闻增至三四万人,深可危虑!余心所悬念者,惟此二处。
余体气平安,惟不能多说话,稍多则气竭神乏。公事积搁,恐不免于贻误。弟体亦不甚旺,总宜好好静养。莫买田产,莫管公事,吾所嘱者,二语而已。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富贵人家,不可不牢记此二语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闰八月十九日)
沅弟左右:
多公不能回军东指,前信略述其概。本日接严渭春一缄,称多公在商南小挫,散去四营,恐未必确。其称多帅昨奉谕旨,又今回剿楚豫发、捻,不必入关,则必见廷寄之言。多若果回楚豫,则弟欲奏请会攻金陵,或有几希之望。然余接多公在商南发信,业已入关,其部下雷正绾已至陕西城外,为解省围之计。秦中官绅未必肯放多帅出关,而多公不携雷镇十营偕行,必不肯独自东还。是多公不能出关回剿楚豫,十居其七;即能回楚豫,亦不能会剿金陵。以鄙见计之,多军长途之辛苦,部落之分散,接济之不便,事机之不顺,多公必不免于懊恼,将士必不免于疾病,若再东行三千余里而至金陵,则辛苦尤甚。无论其不能东来,来亦必不能速,难遽得力。故余欲弟力求自保,断不可指望多公,致误大事,至嘱至嘱!
多公阅历尚浅。四五月间自请援陕,与官公密商密奏,皆秘不使余知。彼时锐意立功西北,岂料今日尚在商南,所谓事非经过不知难也。弟今欲多军速回金陵,亦不知事之难也。余千思百计,无术可救弟之危。惟今团防营南渡,与周万倬会守芜湖,腾出王可陞一军,留助弟处一臂之力。然弟二万人不能坚守,添二千余人,岂遂足恃?聊尽心焉耳。篪轩愿助我办粤厘,亦可感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闰八月二日)
沅弟左右:
雪琴信来,贼分三大支上犯,伪侍王一支专攻金陵,侍逆尚在衢、严一带。
此信或未必确。然大支廳卜犯之说,则处处皆同,大约弟处九月必有战事矣。
季弟各营防守一段,乃弟之粮路所关。其营皆新集之卒,未历战阵,未经风波,恐大股贼甫至,而各营望风先溃。粮路一失,弟所统各营亦有不能不退之势,则大局立坏。他处无兵可调,只留王可陞一军为援助金陵之地。弟或先将王可陞调至大胜关一带,填扎季弟新勇八营墙内,而换出季弟之新勇移驻芜湖,似尚妥惬。陞字四营,虽亦系未经见仗之新勇,而较之季弟新勇,或者略胜。王可陞二千七百人可扎五垒。弟于湘、恒等十营中挑留五营,而抽五营移于芜湖以上。季若不愿在金陵,亦可移至芜湖以上。惟弟斟酌行之。余相隔太远,不敢悬揣,系念无已!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初一日)
沅弟左右:
昨日未接弟信,忧系不释!兄弟相隔太远,不能相顾。虽欲百计救助,而信到金陵,已在贼到十日之外,凶锋已过矣。
计此三日内,已发军火一批、饷银二万,护军湘后营挑勇共四百人;发信请厚庵救助,请任星元救助;发札调陈东友、赖荣光二营归弟调遣;今日发炸炮炸弹,派人去放;调石清吉亲带三营前往,扎保江边饷道。此数者若件件做到,亦自不无小补。特患最危最急在二十五六七等日,而余所发之援兵,均在九月初五日后乃到。乃知军事呼吸之际,父子兄弟不能相顾,全靠一己耳。今日接奉廷寄,极可钦感,录寄一阅。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自十九到二十五夜,苦守已七日,后此应可无虞,至慰至慰!
季弟所守江滨一段,系粮运至要之地,而用收降新集之卒,吾深为忧虑!不料季能稳慎有条,弟所寄前后各信,竟无一字稍涉慌张,又能联络水师,使之乐为我用,佳哉!吾两弟可谓贤且劳矣。愿从此益加谨慎,再过十日,贼若无如弟何,自必溃而之他。
贼数闻以十万计,每日须食米千石,若无大舟搬运,何能持久?吾在徽用兵二载,深知陆路运米之难,即在金陵城内运至谷里村一带,数十里之内,月运三万石,经理亦极不易。况城贼之米,未必肯多搬出耶?
弟守事既稳,以后余惟多办银米子药接济,弟可放心,断不缺乏。宁国守城之事已有把握。此后只求金柱关一带水师不挫,则处处皆稳矣。
致澄侯弟(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伪忠王率悍贼十余万昼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之落地开花炮,幸沅弟小心坚守,应可保全无虞。鲍春霆至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统宁国一军,分六营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营,凯章全军亦赶至宁国守城。虽病者极多,而鲍、张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闻贼于东坝抬船至宁郡诸湖之内,将图冲出大江,不知杨、彭能知之否?若水师安稳,则全局不至决裂耳。
来信言,余于沅弟,既爱其才,宜略其小节,甚是甚是!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当世亦实不多见。然为兄者,总宜奖其所长而兼规其短,若明知其错而一概不说,则非特沅一人之错,而一家之错也。
吾家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力赞其贤,不可力诋其非。与之相处,宜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渠有庆吊,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须绅士助力者,吾家不出头,亦不躲避;渠于前后任之交代,上司衙门之请托,则吾家丝毫不可与闻。弟既如此,并告子侄辈常常如此。子侄若与官相见,总以“谦”、“谨”二字为主。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沅弟左右:
该逆以全力攻东隅,伤亡过多,殊恐难以久支,焦灼曷极!二日内又转大北风,于上游接济诸物大不方便,焦灼之至!然无论到否,日内必再续解火药群子一批。江西有银二万在途,一到即日续解,特无援兵可拨。
该逆万无自退之理。忠逆一股,去年围建昌,亦凶悍之至。后黄印山等坚守,无隙可乘,彼围攻十九日解去。厥后在丰城与春霆打仗,闻交手不久即败。今年在上海与少荃一军交仗,除洋枪甚多外,似无他奇技。该逆欺弟军全不能战,弟若能挑得七八千不病之勇,出濠与之力战一次,亦是一法。去年伪侍王在乐平欺左军不能战,猛围猛攻,业三日矣。左帅暗与各营约定,待贼疲乏散漫之时,猛然出队力战,侍贼是夜即遁。不知弟处可用此法否?如用此法,总须善于相机。第一要看贼散布在我营外最近之处。第二要看贼疲乏思归之时。第三要辨得贼之强枝安在,弱枝安在,乃可交手。弟与诸营官熟商行之,如无病者不满七千,则难作此计矣。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麻年九月批日)
沅弟、季弟左右:
接初一日信,知已稳守十昼夜,曾岂凡之病伤亦得救全,至慰至慰!惟倪桂是弟左右第一奋勇可靠之人,竟尔阵亡,可悯可敬!弟从此亦须保重,不必常往危险之地。余从不以此等言劝弟,今守局已稳,与初到危险之时又当稍别,望弟酌之。
石清吉病莫能兴,派参将梁美材等三营遵调南渡,救援金陵。余以芜湖关系极大,又刘世墀请留陞营守芜,余批令陞营决须赴援金陵,而调梁美材三营督守芜湖。日内北风甚大,想“陞”字营不能开赴弟处,弟催令陞营陆续前进可也。调程学启之咨札,昨日搭洋船下去,初九可到。程学启或于十五后可抵金陵。王、程与弟之新勇三千到齐,纵外无援兵,弟亦可从内打出矣。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初八日)
沅弟左右:
接吴竹庄信,尚留王同守芜湖。芜湖存,金陵之吉凶尚未可知;芜湖若亡,则金陵万无可救之理矣。且如此大逆风,王可陞亦万无飞入金陵之法。弟若稍足自立,或即令王无庸离芜,可否?祈弟酌之。
营垒之不得地势者,可否另筑一垒,移居其中,以养兵力?程学启一军,吾必调之至金陵助守。他事或办不到,此事必办得到,望弟坚忍以待。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初十日)
沅弟左右:
接弟信,局势稍稳,寸心稍慰。所备子药一船,派先锋官任祖文专解者,已附洋船拖带下去,计明日可抵金陵,此余近日一快心事也。一月内各处援兵皆可到齐,必有佳音。万一芜湖或有疏失,弟亦唯苦心坚守。王、程助之于内,李世忠助之于外,必可一战解围。切莫慌战,至嘱!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日)
沅弟左右:
初五早之捷,破贼十三垒,从此守局应可稳固,至以为慰!缩营之说,我极以为然。既不能围城贼,又不能破援贼,专图自保,自以气敛局紧为妥,何必以多占数里为美哉?及今缩拢,少几个当冲的营盘,每日少用几千斤火药,每夜少几百人露立,亦是便益。“气敛局紧”四字,凡用兵处处皆然,不仅此次也。
所需洋枪、洋药、铜帽等,即日当专长龙船解去。然制胜之道,实在人而不在器。鲍春霆并无洋枪、洋药,然亦屡当大敌。前年十月、去年六月亦曾与忠酋接仗,未闻以无洋人军火为憾。和、张在金陵时,洋人军器最多,而无救于十年三月之败。弟若专从此等处用心,则风气所趋,恐部下将士人人有务外取巧之习,无反己守拙之道,或流于和、张之门径而不自觉,不可不深思,不可不猛省。真美人不甚争珠翠,真书家不甚争笔墨,然则将士之真善战者,岂必力争洋枪、洋药乎?
闻霆军营务处冯标说,霆营现以病者安置城内,尽挑好者扎营城外,亦是一法。弟处或可仿而行之:将病者、伤者全送江北,令在西梁、运漕等处养息,专留好者在营。将东头太远之营缩于中路、西路,又将病伤太多之营缩而小之,或以二营并而一之。认真检阅一番,实在精壮可得若干人,待王、程到齐,再行出濠大战。目下若不缩营蓄锐,恐久疲之后,亦难与言战也。
穆海航在无为州,已札饬将抵征之项银米并收,闻百姓欢欣之至。弟托之办两月米粮,必做得到,即当告之。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治元年九月十三日)
沅弟、季弟左右:
都将军派兵四营来助守,固属可喜,而亦未必可恃。凡危急之时,只有在己者靠得住,其在人者皆不可靠。恃之以守,恐其临危而先乱;恃之以战,恐其猛进而骤退。幸四营人数不多,或不致搅动弟处全局。否则彼军另有风气,另有号令,恐非徒无益,而反有损,弟宜谨慎用之。去年春间,弟不要陈大富一军,又不留成大吉一军,余深喜弟之有识有志也。
子药银米,余刻刻不忘,弟刻刻宜存节省之意,不必函函苦催。大约弟设身处地所能办到者,兄亦必能办到;兄所束手不能办者,虽弟设身处地,亦无如何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十四日)
沅弟左右:
余于初四日接芗泉公牍,知伪侍王将续到金陵,忧悸不可言状!今弟此信尚有把握,又力赞王可陞之将材,意者守局业臻稳固乎?王可陞之精选右营、陞字后营,须全行调赴金陵。陞字皆新集之卒,弟不可恃之过深。其梁美材等三营,即今改扎芜湖。目下稍厚宪湖、金柱之声援,将来北岸有事,梁美材仍回守无为州也。
程学启尚在青浦,余已两次飞调,碍难忽行停止。少泉所派合肥招勇者,系张树声等五营,业已成军起行,余留之暂守运漕。万一孝感马融和一股下窜北岸,守住庐州、无为、运漕三处,庶不致掣动南岸全局。张树声等现虽置无用之地,然不可少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十六日)
弟左右:
弟望火药迫切之至,而任祖文恰到,快慰可知。然火药实接济不上,江西省城,全数搜括,不满四万斤,所望者仅湖北耳。弟须时时存节省火药之心,庶十月以后,犹可敷衍。
侍逆之党为左帅所攻,穷蹙之至。兹将左帅来信并伪文钞阅。蒋军恐难速来。然左公接余两信,当必分兵来助。徽、宁目下春霆一军实嫌单薄,余已调梁美材三营、周万倬四营助之。闻孝感之贼回窜河南,皖北又少一患。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十七日)
沅弟左右:
接少荃、箱仙信,知程学启以守嘉定等处,不能上援金陵。彼间既为大局所关,而弟之初心,亦本不欲调程将西来,弱松沪之力,掣少荃之肘。惟少荃另调所谓常胜军者,则殊非余之本意。
常胜军前为华尔所带,余已不愿与之共事。今华尔已死,白齐文接统其众,其能战与否不可知。而其风气迥别,不能与弟军合处,则显而易知。渠既前来,则此间拦阻亦赶不及,只好听其自来,但断不可令入弟军长濠之内,只可令其先攻九袱洲、下关等贼垒,冀稍掣贼之势。如下游不能取胜,则令白齐文等由金柱关、采石上游夹击而下。虽未必大收其效,亦自无损于弟处,或亦善处之一道。白齐文部下名为洋兵,实皆广东、宁波之人,骄侈成俗,额饷极贵,弟军断不宜与之共处。凡长濠以内,总须主兵强于客兵,一切皆由弟作主,号令归一,而后不至偾事。至嘱至嘱!弟若有信至沪,亦须先与说明。
又接弟信,知两处地道同穿,皆经堵住,欣慰之至,转增忧悸,恐弟轻易出濠打仗,不敌贼之多且焊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二十日)
沅弟左右:
弟与芜湖、金柱三处既稳,只要春霆一无疏失,则各路皆可化险为夷。一至十月,新募之勇陆续可至矣。
火药二万、银二万,均于明日起解。嗣后事事接济得上,不至缺乏。惟火药一项,望弟认真撙节,切莫大意!洋枪、洋药总以少用为是。余前接办张小浦之徽防,其弁目人人皆有洋枪,余令部下不必染其风,而张部亦次第裁汰。凡兵勇须有“宁拙毋巧,宁故毋新”之意,而后可以持久。弟莫笑我为老生迂谈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二十一日)
沅弟左右:
贼之来援金陵,群酋大会二次,各路布置周妥而后来。贼处心积虑以求逞于我,我轻心深人,以侥幸于不可得之城。弟之骤进,余之调度,皆轻敌而不能精审。此次经一番大惊恐,长一分大阅历。如忠、侍等酋解围而去,弟当趁势退兵,以伤兵废品羸弱者循江滨退至金柱关,选精锐者整队追贼,追至大官圩、小丹阳一带,与鲍军互为声援。待新募之卒到后,认真整练,再行进兵。
弟由高淳、东埂、溧阳以进宜兴,鲍由建平、广德以进长兴,两路排进,相去常在百里内外。水师棋布于丹阳、石臼、南漪等湖,与陆军相去常在数十里内,旌旗相望。弟以金柱为后路根本,鲍以芜湖为后路根本,处处联络,庶无全局瓦裂之患。宜兴、长兴两城皆在太湖西岸,陆军到此休息停顿。待李朝斌水师办成驶人太湖后,陆军再行前进。此大局所关一年二年之军势,不可不早为定计。若长扎雨花台,以二三万劲旅屯宿该处,援贼不来,则终岁清闲,全无一事;援贼再来,则归路全断,一蚁溃堤。此等最险之着,只可一试再试,岂可屡屡试之,以为兵家要决乎?望弟早早定计。
贼不解围,则忍心坚守;贼若解围,则以追为退,不着痕迹。行兵最贵机局生活,弟在吉安、安庆,机局已不甚活,至金陵则更呆矣。
久晴之后,必苦阴雨;下弦之后,夜必晦暗。不知弟处仍能坚守否?缩濠恐长贼气,即可定计不缩。营中米粮子药,究竟尚可支若干日?我自能打算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二十四日安庆)
沅弟左右:
接弟二信,因余言及机势,而弟极言此次审机之难。弟虽不言,而余已深知之。萃忠、侍两酋极悍极多之贼,以求逞于弟军。久病之后,居然坚守无恙,人力之痒,天事之助,非二者兼至,不能有今日也。当弟受伤,血流裹创,忍痛骑马周巡各营,以安军心,天地鬼神,实鉴此忱。以理势论之,守局应可保全。然吾兄弟既誓拼命报国,无论如何劳苦,如何有功,约定终始不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听之人;顺不顺,一听之天而已。
审机审势,犹在其后,第一先贵审力。审力者,知己知彼之切实工夫也。弟当初以孤军进雨花台,于审力工夫微欠。自贼到后,一意苦守,其好处又全在审力二字,更望将此二字直做到底。古人云:兵骄必败。老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不审力,则所谓骄也;审力而不自足,即老子之所谓哀也。
药二万、银二万及洋枪一批,日内准交轮舟拖带东下。其余银米子药,苦于逆风,不能到皖。望弟稳守,不可急于出濠打仗。十月间,吾再添派护军前往助弟。弟之新勇,十月亦可赶到。昨日风雨,余极忧灼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二十五日)
沅弟左右:
阴雨作寒,天黑如磐,极念士卒守濠之苦。能守过二十三四夜,则此后当就稳固。
春霆来信,病已全好,精神比前加倍,军心尚固。余又拨梁美材等营助之,计九月内必开大仗。渠处一经打动,则军势自可及于大官圩、小丹阳一带,可与弟处遥为声援。至十月,精右营、陞后营必到,白齐文之常胜军必到,赵玉班所部省城守兵千人必到。不患兵事之无转机。
江、粤报解之饷,尚有十一万两在外。沈幼丹派胡长芝解银二万、火药之无起色。只望弟与诸将勉力支持九月杪十月初之苦境,过此则渐人佳境。今日天气微晴,或不至久变,以苦我将士。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二十八日)
沅弟左右:
日内因风雨严寒,长夜深黑,正切焦虑。防守严密,实有把握,为之大慰!只要雨后墙坍无变症,江滨水涸无变症,则虽久不解围,亦自无妨。
柴炭一项,今日派人去张家滩、殷家汇收买。若买得几十船装下,金陵亦有小补。白齐文来援之事,余信语气与弟寄少荃信语气相吻合。总之,危急之际,莫靠他人,专靠自己,乃是稳着。弟惟专待新勇到齐出濠一战,不必别有盼望。镚炮交委员带回,甚是。在人不在器之说,余言终当验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九月二十九日)
沅弟左右:
南云部卒杀至贼地道口,毙贼甚多,为之一慰!今日又晴霁,罗、朱、周、吴等邀同各营又获胜仗。从此太平、官圩、小丹阳之贼当难站脚,忠逆、侍逆之粮路柴路必已掣动。忠、侍若不解围以去,则必会发兵回救太平一带。
洋枪机括,弟营既善收拾,又勤于擦洗,余当令筱泉于粤厘项下购买。然我军仍当以抬、鸟、刀、矛及劈山炮为根本,譬之子弟于经书八股之外,兼工诗赋杂艺则佳,若借杂艺以抛弃经书八股,则浮矣。至嘱!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月初一日)
沅弟左右:
昨夕接春霆信,似有小挫之象。宁国霆、凯两军,本较之弟军病者更甚,死者更多。凯章之病近更沉重,渠信来有“难支一月,料理后事”等语,可悯可敬!霆军病故猛将,如黄庆伍、华瀚之类,不可再得。吾前专忧虑弟处一军,今又深忧霆军矣。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月初三日安庆)
沅弟左右:
排递一缄,知守局平安如常,至以为慰。大官圩等处之粮,多为我军所焚,则金陵援贼之粮必难久支,城贼之粮多寡则不敢必耳。计忠、侍引退之期,必不甚远。吾前有信,嘱弟以追为退,改由东顼进兵,先剿溧阳,以至宜兴,先占太湖之西岸。水师亦由东坝进兵,俾李朝斌先在太湖西岸立住脚跟,则战船处处可到,而环湖之十四府州县处处震动,贼则防不胜防,我则后路极稳,较之株守金陵者,有死活之分,有险易之别,但无赫赫之名耳。
凡行军最忌有赫赫之名,为天下所指目,为贼匪所必争。莫若从贼所不经意之处下手,既得之后,赋乃知其为要隘,起而争之,则我占先着矣。余今欲弃金陵而改攻东坝,贼所经意之要隘也;若占长兴、宜兴、太湖西岸,则贼所不经意之要隘也。愿弟早定大计,趁势图之。莫为浮言所惑,谓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动,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势。至嘱至嘱。如弟之志必欲围攻金陵,亦不妨掀动一番,且去破东坝,剿溧阳,取宜兴,占住太湖西岸,然后折回,再围金陵,亦不过数月间事,末为晚也。吾兄弟誓拼命报国,然须常存避名之念,总从冷淡处着笔,积劳而使人不知其劳,则善矣。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月初八日)
沅弟左右:
天气大寒,营中将士昼夜辛苦,极可怜念!初三四后,忠、侍两逆别有变相否?以少荃之歼毙听王,左、蒋之急攻汤溪,计忠、侍俱不能不回顾根本,或者再猛扑数日,乃始兴尽而返乎?
毛寄云协解火药至十一万斤之多,可感可敬!其被属员评告之案,现饬官、严审办,不知果能不挂吏议否?白齐文一军,日内果已西来否?厚庵部下诸将,与弟久处者不下十余人,弟察看其中可靠者以何人为最?弟营经此番风波,诸将之胆识力量、长短分寸,纤悉毕露,其中可带三四千人独当一面者更有何人?望详告我。
吾以洋枪比诗赋杂艺,而以劈山、抬、鸟比经书八股,弟复函深以为然。此处见解相合,亦一大机括也。吾以劈山炮为陆军第一利器,若食群子至五十颗以外,实可无坚不摧。皖局目下加意打造劈山群子,少迟再解万斤至弟处试用。
去年吾寄弟信,言劈山炮食满群子之后,须用稻草球子封之,并须用搠杖多杵几下,将草球紧紧贴子,子紧紧贴药,药紧紧贴膛,则群子之所及,又远又宽矣。弟须将各营亲口教之,亲眼验之,乃不失劈山炮之妙用,无谓各营皆已善用劈山而不加察也。
致沅甫、季洪两弟(同麻年十月十二日)
沅弟、季弟左右:
伪忠王既回苏州,伪侍亦不久必退,日内想弟处已解围矣。
春霆初六七日来信,甚忙乱无主张。渠军好手故者、伤者太多,亦有抱怨而散去者。目下粮路已断,众心多离,深为可虑!
两弟决志不肯退兵,余亦不遽相强。但须鲍军得手,乃可定计。鲍军幸而获胜,宁国幸而保全,则弟处或退或否,尚易布置。鲍之老营倘有疏失,则宁郡必困重围之中,不得不调弟回驻芜湖、金柱,进援宁郡,即不去援宁,亦必退保芜湖。鲍军之安危,总在三五日内可决,弟之行止,视鲍军为权衡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月十四日)
沅弟左右:
昨日午刻寄一缄,欲弟退金柱、芜湖,而拨五千人援救鲍军。灯后又寄一缄,言进退由弟自行作主。今日接弟缄,竟不知弟后濠之外尚有贼垒否?已退净否?余日内忧灼愤郁,寸心如焚,不复能细思大事。弟当打退援贼之后,精神可为一振,宜将全局细思。
鲍军挫失,宁郡不保,中段必一片荆棘,三山、大通、荻港等处,均虑复为贼有。弟处饷道,终久必梗,不如趁早退守芜湖、金柱,弟犹可以北岸为根本,弟两年所克城隘独可自保。若不早为之所,后恐求退而不得,求保芜湖、金柱而不得。特此再商,望弟裁断。
致季洪弟(同治元年十月十六日)
季弟左右:
此次保全粮道,联络水师,援应东路,厥功甚伟。皇天不负苦心人,或终有树立勋名之日!
余近来心绪忧灼,迥异往年。前以金陵勇夫三万余众,一有疏失,全无归路;近以鲍军三次小挫,恐宁国不支,全局瓦裂;又见兵勇日增而可靠者少,饷项日绌而掣肘者多。日夜愤郁,绝少欢愉。
雨花台此次幸得保全,千辛万苦,成此规模,本无言退之理。惟恐鲍、张宁国或有差池,则上游糜烂,下游金陵一军亦难孤立。故余三次寄信与沅弟,商所以退兵之法。然关系太大,余亦不敢遥制,听沅与季自行作主可也。至弟仍伸前议,亦听两弟自主。若不退兵而坚扎原处,弟回籍一行,当无不可。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月十七日)
沅弟左右:
今日接春霆信,较为宽舒。清弋江业已扎住,粮路当不至终梗,能将宁郡风波禁过,此后更宜大加整顿。弟处各营有最弱者,或裁或并或换营官,总宜时时存一整饬之意。弟初赴吉安时,不过三千人,足打一支大贼;今增至八九倍,而野战似尚无把握。练兵如八股家之揣摩,只要有百篇烂熟之文,则布局立意,常有熟径可寻,而腔调亦左右逢源。凡读文太多,而实无心得者,必不能文者也。用兵亦宜有简练之营,有纯熟之将领、阵法,不可贪多而无实。春霆今统万余人,而不逮往年三千四百人之可靠,可以为鉴。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月二十日)
沅弟左右:
宁国之事,据凯章言,老湘营守郡城,决可无碍;鲍、宋守高祖山、清弋江两处营垒,或亦尚可支持。如不能支,只好调皖北希部来救宁郡。蒋军正在力攻汤溪之际,又恐侍逆回浙,必不能饬芗救宁。吾每说军事但靠自己,莫靠他人,盖阅历之言也。左帅此次派王文瑞带三千五百人援徽,已是力顾大局之举,不可又责望芗军也。平心而论,鲍、张二军尚不能守一宁国,求援于人,实难措辞。
弟在军已久,阅事颇多,以后宜多用活兵,少用呆兵;多用轻兵,少用重兵。进退开合,变化不测,活兵也;屯宿一处,师老人顽,呆兵也;多用大炮辎重,文员太众,车船难齐,重兵也;器械轻灵,马驮辎重,不用车船轿夫,飙驰电击,轻兵也。弟军积习已深,今欲全改为活兵、轻兵,势怕不能,姑且改为半活半呆、半轻半重,亦有更战互休之时。望弟力变大计,以金陵、金柱为呆兵、重兵,而以进剿东坝、二溧为活兵、轻兵,庶有济乎?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月二十三日)
弟左右:
金陵解围一案,季弟请奖一节,实不宜形诸公牍。在我既不能奏请奖弟,在官、李又不能不奏军情专奏保奖,陈述数行,徒觉词费。
朝廷立法,所以待大员子弟防范颇严,如在京不准保送军机,不准保送御史,皆因其声势较广,恐其营私树党。咸丰初元,孙苻卿保杜芝农之子,杜保孙之侄,当时物论切讥之。季弟劳绩虽多,吾二人只可置之不议。方今督兵者,如胜、袁、都公,皆有子弟在营。若非皇上特恩,皆只能叙“不敢仰邀议叙”六字而已。
朱云岩昨日一禀,言旌德万分危急,吾调周万倬由泾县往援,不知赶得上否?看来宁国纵能幸保,而徽、池与江西必难瓦全,不知决裂始于何处耳。
吾前两次寄信,嘱弟以追为退,曾商之左中丞。兹接渠回信,亦不以退兵之说为然,与弟前后各信多相同者。惟渠言外之意,觉弟兵不可野战,吾则因金陵士卒用命,乐为之死,觉弟兵尽可野战。不知弟自度己力,野战果有几分把握否?要之能得众心,未有不可酣战之理。望弟决从余计,分作两大支:一支呆兵,屯扎金陵;一支活兵,凡金柱、东坝、小丹阳、二溧、句容等处,听弟择地而驻,相机而进。有急则两支互相救应,去金陵总在二百里内外也,何如?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月二十五日)
沅弟左右:
季弟病沉重之,易胜廑念!魏姓医不知向来手段何如?以吾观季弟病症,似不应服大黄者。日来果有转机否?能勉强坐船来安庆就医调养否?弟向来体亦不甚结实。今年各营疾疫,过于伤感;援贼久战,过于劳苦,亦须加意调养,切不可自恃康强,多劳多忧,至要至嘱!
东路八营,趁援贼已退之时,赶紧缩入中圏之内。如果援贼再来,省一半精力,即刘、武、朱、吴诸公,亦可多睡一觉,少吃一惊。余昨日有公牍,令弟拨大炮十二尊与李世忠,即是将东路八营缩退之计。望弟决计早缩,切莫迟疑。大炮守墙,余嫌太笨。现造坐劈山炮,专为守墙之用。弟以后宜少用笨重之物,此陆军第一要决。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月二十七日)
沅弟左右:
来信欣悉。季弟之病已愈六七分,能进饮食,为之大慰!
李世忠虽十分危迫,然渠始终亲驻九袱洲行营,当非遽不能支之象。惟浦口官营被贼攻扑,颇不可解。岂新开口业已干涸,贼已遍行北岸耶?否则贼能渡大江而至九袱洲,不能遽渡新开河而至北岸?若贼已遍行北岸,则和、含、巢、庐,上至舒、桐、潜、太,处处可虑。余拟将希庵部下之驻寿州、霍邱、三河尖等处者陆续抽出,移至六安、庐州、巢、含等处,免致已复之城尽隳前功。
苗沛霖前后所上僧邸各禀,痛诋楚师,令人阅之发指!僧邸所与苗党之札,亦袒护苗练而疏斥楚师。世事变化反复,往往出乎意想之外。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饱历事故,乌知局中之艰难哉!
弟信均已接到,添募新营,尽可允许;不变换局面,则断不能允许。前此向、和以重兵株守金陵,不早思变计以图灭贼,吾尝讥其全无智略,今岂肯以向、和为师,而蹈其覆辙乎?再添十营,从弟之请可也;金陵老营永不拨动,从弟之计可也;至以数万人全作呆兵,图合长围,则余断断不从。余之拙见,总宜有呆兵,有活兵,有重兵,有轻兵,缺一不可。以万人为呆兵、重兵屯宿金陵,以万人为活兵、轻兵进攻东坝、句容、二溧等处,以八九千人保后路芜湖、金柱,随时策应。望弟熟审,以此次回信定局。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一月初一日)
沅弟左右:
余日内忧煎,有甚于祁门极困之时。季弟得焦听堂诊治,用药不至大错,果日愈否?弟忧劳过甚,精神尚能强支否?此时吾兄弟惟有强作达观,保惜身体,以担国事,以慰家人,别无他策。
万篪轩顷送辽参一两,吾拟备价百二十金与之,不知渠肯收否?吾已蒸食一钱,似尚有力量,余九钱兹专人送金陵,季弟病后,服补剂时,可酌服之。但不宜太早,须外症退净毫无反复之时,乃可蒸服。温弟在江西病时,竟系此物之功。弟劳苦过甚,亦可分食少许。
冬笋两担带去,各营官处,可分馈数枝。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一月初四日)
沅弟左右:
昨日接唐鹤九、李嘉堤二禀,言巢县失守,与侯朝栋一禀不甚符合。现调张树声五营守无为,吴长庆等新四营守庐江,不知赶得上否?
目下事机不顺,有万箭攻心之象。然北岸最要者,惟安庆、庐州、无为、桐城、西梁、运漕六处;南岸最要者,惟金陵、宁国、芜湖、南陵、金柱五处。尽吾力之所能,保一处算一处,此外则付之天命而已。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一月初八日)
沅弟左右:
昨日未接弟信,不知季弟病势何如?庐州有六营,无为有五营,业经守定,必可放心。庐江新营未齐,若贼不遽犯,五0外即可固守。三河有解先亮之三百人,当可保全。萧、毛七千人,二十以内可齐集舒城,院北大局,不致决裂。
余所虑者,忠酋往年以偏师攻破浙江,分官军之势,而以全力攻扑金陵老营。此次或以攻窜和、含、巢、庐,效往年破浙之故智,而以全力再攻弟营金柱。不知弟部下诸将能如前此四十六日之坚守否?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一月初九日)
沅弟左右:
季弟业已出汗大解,应可放心。凡伤寒、瘟疫两症,所最难得者大解耳。弟之所忧三端,余亦同之。余以季病为第一患,宁国为第二患,皖北为第三患。盖宁国鲍军站不住,则弟军五百里毫无声援,进退两难也。皖北之贼虽多,吾坚守庐郡、安庆、无为三城,调希部由舒城进兵,调江达川、味根由桐城进兵,或尚可以挽救。旌德贼退后,陷太平,至黟县,去祁门仅六十里,不知王钤峰、唐桂生能速由徽援祁否?祁若不保,则皖南全局立坏。此又三患外之一大患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一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本日接初八日谕旨、廷寄各一道,弟蒙恩赉黄马褂料一件、袍料一件、扳指一个、翎管一个。季弟蒙恩以知府用。谕旨两道钞录,专人送去。请奖请恤各员,均已照准。弟须专折谢恩,余可代做代写。接弟公牍,已派朱洪章千人守东梁山。以后可不再派,老营亦宜微有余力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月十九日)
沅弟左右:
季弟之病,微有转机,不知十五以后又复如何?伤寒而反复者,每以服药致误,服补药则更易误。欲求季之有转机,弟须坚持不复服药。今年吴彤云之病,余坚持不服药之说,果得痊愈。虽不可一概而施,然亦可见病情反复之时,惟不服药,而症乃有定象也。
致沅甫弟(同治无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昨日发两信,定于二十四日起程赴金陵,坐威林密船以行。而此间官绅上下纷纷谏阻。今早接弟信并与澄侯一信,知季弟之灵柩,拟于二十四日开船上行,余若坐轮船以往,必在中途错过。余即不赴金陵,留此迎接季榇,而请睪山至金陵一行,代余慰视老弟。应商事宜,再行条列于后:
——余署附近有一大屋,将买为湖南会馆。季弟灵榇,即迎置其中。一切开吊行礼,俱甚方便。加漆多则七次,少则五次,每次必须三日,不可草率。湘潭既不上岸,不可加漆,不如即在安庆停二十天,尽漆六七次。一切丧礼应行之仪,皆在安庆行之。余昨与睪山商,拟令季榇仍进曹禾冲,再行开堂发引。今弟意令季榇由北港登岸,舁葬马公塘,则是湘潭固不上坡,紫田亦不进屋,宜在安庆备行诸礼,而加漆尤为要务,在此停留两旬无疑。
——刘南云三营,宜仍留金陵,兹派戈什哈持令箭公牍至中途截令折回。无为州有树字五营,尽足坚守。吾又派萧、毛七千人从无为进兵,更可放心。李幼荃有才,与少荃相等,将来必成伟器。穆海航德优而才亦并不劣,幼与海水乳交融。吾以无为付之二君,尚属付托得人。其城存钱米,俟闭城断接济时再行支放。火药余已解到万斤,弟不可疑余与幼、海毫无准备也。弟谓余用人往往德有余而才不足,诚不免有此弊,以后当留心惩改。然弟若疑幼、海为无才之人,所见差矣。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沅弟左右:
兹请山至金陵一行,劝慰老弟宽怀,专以国事为重。不带勇则已,带勇则死于金陵,犹不失为志士。弟以季之殁于金陵为悔为憾,则不可也。袁简斋诗云“男儿欲报君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当时以为名句。季榇到安庆,余必加漆五次,大约停住两旬。睪山至金陵,小住十日可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沅弟左右:
季弟无生前合意之室庐,弟因定在北港登岸,径舁至马公塘与叔父合葬,此仪甚妥。余在安庆为之开吊设奠,多漆几次。安庆系季立功之所,亦尚妥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沅弟左右:
昨日发信后,接弟信并祭文一篇,至性至情流溢纸上,有不可磨灭之状。观老弟天性之厚,将来福泽当有不可限量者。
季弟之主,明日可以毕工,主要用栗木,匣用楠木。闻徽州漆甚好,已函请祁门粮台购买。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初一日)
況弟左右:
南云已抵无为州,自无遽回金陵之理。春霆至黄麻渡,回高祖山老营。据报,黄麻渡之下小淮窑地方被贼占据,水运又已不通,恐其再窜三山、繁昌,梗我陆军,则大局去矣云云。余以鲍军久困该处,军心涣散,逃亡相继,实深忧灼!拟令南云三营再由无为南渡,会合周、吴、罗、朱等营,痛剿一次,或剿湾址,或剿石诡。两处能打开一处,鲍军乃有生机。临阵打仗,则以刘南云为主;事前布置,则以厚庵为主。不知办得到否?赶得及否?望弟细心筹度,与厚庵、南云、竹庄及诸将商之。
昨日为季弟写铭旌,自外入室,闻檀香甚烈,意戈什哈等焚之,以致诚敬。及至写毕一问,并无人焚香者,殊为可异!阅邸钞,何根云已正法。本日接寄谕,胜克斋又革职拿问矣。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初二日)
弟左右:
忠酋如果回苏,则江北与金陵之事或可渐松。严州既破,侍逆亦必旋浙。所虑者,专在春霆一路。吾忧灼太久,只好委心以听天命之自然。
弟意季弟之榇不可久羁安庆,不必入城,亦有所见。惟此间公馆一切供张已备,又新作大杠、棺罩,同城官绅多有备礼者。入城治丧,亦世俗哀荣之一端,故京师刻讣闻者,做高脚牌者,均争此一节。本年周军门(天受)柩来安庆,力请入城,余许之;黎寿民柩求入城,余亦许之;杨镇魁柩求入城,余未之许,乃请一咨求入长沙城,其家因此生感。将来季榇入安庆城,设奠数日,但不久停耳。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初九日)
弟左右:
今日卯正,季弟灵柩至宝塔下。余登舟迎至盐河卡登岸,阖城官绅均在江滨迎接,进西门,人公馆。祭幛、祭筵甚多,其中亦有全无瓜葛者,却之不情,受之有愧,颇难处置。拟停住数日,即送之登舟西归。船尚宽大,尽可在舟中加漆也。
致沅甫弟(同麻年十二月初十日)
沅弟左右:
两日未接弟信,不知金陵各营平安否?季榇到此已一日,外间幛联颇多,联无十分称意者。余因书一联云:“英名百战总成空,泪眼看河山,怜予季保此人民,拓此疆土;慧业多生磨不尽,痴心说因果,望来世再为哲弟,并为勋臣。”亦不称意也。今日已漆一次,拟在此漆五次,二十日发引登舟。少對言来,欲为季请谥、请祠、请加衔立传,恐已在官奏之后,兹将少荃信钞阅。
朱云岩因前调青阳之檄,已弃旌德城而回徽。宁郡四面皆贼,深恐难支。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昨寄缄后,睪山恰到,道弟虽忧劳过甚,而精神完足,为之少慰。
余在季公馆三宿,今日仍回本署。至盐河一看,新城已修十分之八,十五六可竣工矣。九袱洲图迄无善本,余请人画一幅,以应恭邸之求。兹将副本寄弟一阅,果不甚差谬否?
春霆久无来信,悬系之至!昨夕拟为季弟作墓志,竟夜未成一字,却又得挽联一副云:大地干戈十二年,举室效愚忠,自称家国报恩子;诸兄离散三千里,音书寄涕泪,同哭天涯急难人。或用弟名写之或不写,未定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十三日)
沅弟左右:
季弟蒙恩追赠按察使,照按察使军营立功后病故例议恤。南云之三营营官、哨官皆已来见,武、朱三营之营、哨官尚未来见。关防六颗,皆已刻就。安庆存马,系副都统明兴所管,未便令其交出。季弟恩旨钞阅。南云来打湾址之说,且听厚庵裁夺。
谕纪泽(同治元年十二月十四日安庆)
字谕纪泽:
十一日接十一月二十二日来禀,内有鸿儿诗四首。十二日又接初五日来禀,其时尔初至长沙归也。两次皆有澄叔之信,俱悉一切。
韩公五言诗本难领会,尔且先于怪奇可骇处、诙谐可笑处细心领会。可骇处,如咏落叶,则日“谓是夜气灭,望舒陨其圆”;咏作文,则日“蛟龙弄角牙,造次欲手揽”。可笑处,如咏登科,则日“挤辈妒且热,喘如竹筒吹”;咏苦寒,则日“羲和送日出,恒怯频窥觇”。尔从此等处用心,可以长才力,亦可添风趣。鸿儿试帖大方而有清气,易于造就,即日批改寄回。
季叔奉初六恩旨追赠按察使,照按察使军营病故例议恤,可称极优。兹将谕旨录归。此间定于十九日开吊,二十日发引,同行者为厚四、甲二、甲六、葛睪山、江龙三诸族戚,又有员弁亲兵等数十人送之。大约二月可到湘潭。葬期若定二月底三月初,必可不误。
下游军事渐稳,北岸萧军于初十日克复运漕,鲍军粮路虽不甚通,而贼实不悍,或可勉强支持。此信送澄叔一阅。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十七日)
沅弟左右:
弟处气势渐旺,深以为慰!宁郡、泾县二城之米,均可支至正月中旬;春霆营中之米,亦可支至腊底。若南云能帮打三山等处,则皖南亦必平稳。春霆于前招七千人外,又派人至三厅续招五千,于营中自借银一万六千带往,不支粮台东局之银,可谓尽心报国。其回籍治丧之意颇切,若能打开东坝,或须允准。
九月十二日恩诏,余与弟皆原官未曾升调,不能另为祖父请封。凡遇覃恩,既不为祖父请封,则亦不准貤封他人,但可为本身妻室请轴耳。弟尽可请本身夫妇浩轴,不必谦也。澄弟不肯受头品诘封,言乡间不便举动,亦颇近情理,或待其过五十后,弟再行貤封,亦无不可。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十八日夜湖南会馆)
沅弟左右:
季弟墓志作就,不甚称意。唐鹤九所寄挽联极佳,云:“秀才肩半壁东南,方期一战成功,挽回劫运;当世号满门忠义,岂料三河洒泪,又陨台星。”余欲改“成功”二字为“功成”,改“洒泪”二字为“痛定”,似更妥叶。余仅派戈什哈一人送季榇,盖以弟所派诸人,凡事皆有条理,不必更派文武委员,反虞纷乱也。
致澄侯(同治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澄弟左右:
接弟来信,知已得季弟沦逝之信,将在荷叶宅内为季治丧发引。季弟此次身后之事,沅在金陵办得十分整齐。余于初九日接进安庆,二十发引登舟,一切未敢稍忽,大致与七年先大夫之丧礼仪规模一一相似,亦系新制六十四人举,新制高脚牌。挽联稍少,祭幛则较七年更多。身后之虚荣,在季弟可称全备。前沅弟意季到湘乡后,不必更进紫田、荷叶等屋。余意亦以为然,望弟即照此办理,将季榇从北港径至马公塘山内,千妥万妥。古人云:“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祭尚不可烦渎,况丧礼而可烦渎乎?余系一家之主,安庆系省会之地,又系季弟克复之城,一切礼仪在此行之,即在此发引登山,想季弟之英灵,亦必默鉴,深以为然。
再,季弟灵柩,自金陵至安庆七百里而走十六日,甚为迟滞。此次二十日自安庆开船,计程至湘潭二千里,应须四十余日乃可到潭,当在二月十五后矣。然风信无定,或遇顺风,早到亦未可知。自湘潭至北港,又须七八日。家申办接柩事,总在二月初十以后。葬马公塘则不进荷叶,不葬马公塘则必进荷叶,二者听弟一言决断。余与沅相隔太远,往返商酌,恐致误事,不敢遥断也。
季弟升知府、赠按察使两次谕旨寄回。李中丞又奏请照二品例议恤,请谥请祠,恐更有后命。二十日业经题主,恐须改题耳。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少荃为季弟请谥请祠折稿昨日寄到,兹抄寄弟阅。目下之是否谕允,殊不敢必。但吾与弟将来若再立功绩,克复金陵,则请谥亦终可望允准。两宫太后及恭邸力求激浊扬清,赏罚严明,但患无可赏之实,不患无不次之赏。而罚罪亦毫不假借,如去年之诛二王一相,今年之戮林、米与何,近日拿问胜帅,又拿问前任苏藩司蔡映斗进京,谕旨皆严切异常。吾辈忝当重任,不恃无意外之罚,而恃无可罚之实。
少荃解银四万,吾暂不解弟处,且解鲍、张两军各二万为度岁之资。弟处昨日解钱四万两,年内必到。其解钱二万串,今日用民船解去,年内之能到与否,未可知也。
澄弟昨有信来,言季榇不宜附葬马公塘,其言亦颇近理。余因相隔太远,不敢遥决,请澄自行决断。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沅弟左右:
李世忠事,朝廷方以袁帅办理妥善,此间无论如何让他,总不能如袁之惟所欲为。陈栋九营且到此再看,目下鲍、张、朱各军缺额甚多,可以此勇挪移补之,则不必多开新营。如万不可挪补,则令迅赴金陵,听弟妥为位置。
余所以不愿多立新营者:一则饷项极绌,明年恐有断炊之虞;二则局面愈大,真气愈少,和、张晚年覆辙,只是排场廓大,真气销亡,一处挫败,全局瓦裂,不可不引为殷鉴;三则余拟于新年疏辞钦篆、江督两席,以散秩专治军务,如昔年侍郎督军之象,权位稍分,指摘较少,亦与弟请改武官之意暗相符合。
保举单不能不减,余自有苦衷,明年至金陵当面详告可也。
致沅甫弟(同治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沅弟左右:
接弟捷报,知谷里村、六郎桥、朱门等处贼巢一概剿洗。此后自弟营以至金柱关,除太平府城外,尚有贼卡、贼垄若干,先打贼馆,后破垒卡,此法处处可行。
此次出队打行仗至六七十里之远,将来推广变通,便可打至百余里、二百余里。惟雨花台老营须十分坚固,能于最冲地方筑石垒数处,宜以五百人守者可以三百守之而无虑,宜用劲旅守者可以次等守之而无妨,则临分兵之时便益多矣。
余前要弟明年分兵出剿二溧、东坝,弟深以为难。现在拨兵出防东西梁山、裕溪口、龙山桥、黄麻渡、三山,多至六七千人,而弟毫无难色。然则明年军威丕振之时,弟分兵出剿二溧、东坝,必更高兴无难色耳。
致澄侯弟(同治元年除日)
澄弟左右:
接到排递一函,弟意拟将季榇权厝于修善堂屋后,从容再觅佳壤,合葬季弟夫妇。马公塘葬定未久,弟意不欲轻动,自有一番谨慎不得已之苦衷。
余虽不明地理,而启土禁忌之说,亦不敢不小心遵信。一切即由弟作主,权厝修善堂屋后,俟寻得吉域再行迁葬。余已寄信与沅,沅在三千里之外,想亦不敢专主,当仍由弟作主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正月元旦)
沅弟左右:
今年元日天气温和,傍夕晴霁,或东南军事可期平稳。吾所最怕者年荒米贵,统辖近九万人,若无米可食,岂堪设想?金、宝失守,吴竹庄之说本属可信。或者尚有一分冀幸,未破此痴人幻想也。
先大夫祠前牌坊上四字,俟拟得寄弟商定再写。
鲍军门二十五日出队,因雨泥中途折回,深感弟派南云驻扎三山,保全粮路。其军气较前稍壮,若将陈栋之勇分二千给之,则更壮矣。
保举太滥,官、胡创之,余亦因之,习焉不察,不复自知其非。今年余将力挽颓习,逐案核减,正月拟至金陵,与弟面谈诸事。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正月初三)
弟左右:
陈栋之勇除已至金陵三营外,尚有九营,吾昨令营务处点名,共四千六百余人。闻精壮者不甚多,可汰者占三分之一。余札拨二营与鲍春霆,拨一营与朱云岩,以六营归弟处。若果汰去三分之一,则可挑存四营,其余或令全坐原船遣归,或酌留数百作为余勇,听弟裁度。
昨奉年终颁赏福字、荷包、食物之类,闻弟有一分,春霆亦有一分,此系特恩。吾兄弟报国之道,总求实浮于名,劳浮于赏,才浮于事,从此三句切实切实做去,或者免于大戾。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正月初七日)
沅弟左右:
疏辞两席一节,弟所说甚有道理。然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
今因弟之所陈,不复专疏奏请,遇便仍附片申请。但能于两席中辞退一席,亦是一妙。
李世忠处,余拟予以一函。一则四坝卡请归余派员经收,其银钱仍归渠用;一则渠派人在西坝封捆淮北之盐,几与抢夺无异,请其迅速停止。看渠如何回复。
本日接两次家信,交来人带寄弟阅。鼎三侄善读书,大慰大慰。其眉宇本轩昂出群,又温弟郁抑过甚,必有稍伸之一日也。弟军士气甚旺,可喜。然军中消息甚微,见以为旺,即寓骄机。老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其义最宜体验。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正月十一日)
沅弟左右:
弟军不能进剿东埂、二溧,自是审量稳慎之计。余自接澄弟密信一片,已决不欲令弟军雕剿各处。上年凯章病重,余即批准令其回籍调养,况弟谊属手足,岂亲爱反不如凯乎?况澄意但请调至安庆身边,并不求回籍。目下金陵大局苦于无人接办,而尽可不必远出雕剿,尤不宜亲身督队。除坚守金陵老营外,有余力则派人助剿含、巢、无、庐一带。今年望弟笃守“恐惧和平”四字,以弭灾而致福。本日解去银四万,作抵去冬上海一款。春霆大获胜仗,立解泾围,军威或可再振。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与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缩,实深悬系。兹专人送膏药三个与弟,即余去年贴右臂而立愈者,可试贴之,有益无损也。
“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与阿兄间有不合,则尽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让兼至,岂有待弟反薄之理?惟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啬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曾屡次以此七字教诫春霆,不知与弟道及否?星冈公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小,纯是一团和气,独对子孙诸侄则严肃异常,遇佳时令节,尤为凛不可犯。盖亦具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余于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每每稍示节制,亦犹本“花未全开月未圆”之义。至危迫之际,则救焚拯溺,不复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关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
再,余此次应得一品荫生,已于去年八月咨部,以纪瑞侄承荫,因恐弟辞让,故当时仅告澄而未告弟也。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纪泽已三十矣,同去考荫,同当部曹。若能考到御史,亦不失世家气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间竭力谒诚,将来后辈必有可观。目下小恙断不为害,但今年切不宜亲自督队耳。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正月二十日)
沅弟左右:
肝气发时,不惟不和平,并不恐惧,确有此境。不特弟之盛年为然,即余渐衰老,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但强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龙即相火也,虎即肝气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两关不过,亦不仅余与弟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过炽,降龙以养水,伏虎以养火。古圣所谓窒欲,即降龙也;所谓惩忿,即伏虎也。儒释之道不同,而其节制血气未尝不同,总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躯命而已。
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皆从倔强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强。若能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励志,则日进无疆矣。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正月二十四日)
沅弟左右:
北岸可虑者,在毛竹丹一军,吾已添调元中、瑞左两营益之,闻其营柴米子药足支月余,应不怕围营截粮,只要处处守定,待三月间希庵及江、席同来,北岸当可得手。左帅新复一府三县,军威大振。鲍亦米粮充足,士气渐旺。春水生后,舟师会剿,南岸或亦无虞。目下吾所虑者,少莶因救常熟之故,兵力全出,老营空虚;及北岸之贼不踞巢、含,直犯桐城以上耳。
弟臂疼未大愈,膏药已试贴否?千万莫多服药。筋脉之间,岂水药之力所能遽到?利未达于筋络,恐害已中于他脏。吾近年不轻服药,实有确见,弟可参酌。
南云三营暂不可离三山。吾之视南岸始终重于北岸,不知弟意何如?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正月二十七日)
沅弟左右:
臂疼尚未大愈,至为系念。然治之之法,只宜贴膏药,不宜服水药。余日内当赴金陵看视,正月当成行也。接奉寄谕,知少荃为季弟请二品恤典、立传、予谥、建祠一概允准,但未接阅谕旨耳。陈栋之勇既好,甚慰甚慰。纪梁宜荫一节,余亦思之再四,以其目未疫愈,读书作字均难加功。且弟有功于家庭根本之地,不特为同气之冠,亦为各族所罕,质诸祖父在天之灵,亦应如此。
九袱洲北渡之贼果有若干?吾意尚以南岸为重。刘南云、王峰臣两军,弟幸勿遽调北渡。盖北岸守定安、合、无、庐、舒五城,此外均可挽救,南岸若失宁国,则不可救矣。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二月十四日金陵大胜关舟次)
澄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在金陵沅弟营中接弟正月二十日信,痛悉兰姊于十四日仙逝。同产九人,二月之内,连遭季弟与伯姊之戚,从此只存吾等四人。抚今追昔,可胜伤恸。又闻临三外甥哀毁异常,其至孝可敬,其体弱又可怜。伯姊遗命不令长子入营,自当谨遵。吾即日当寄银二百两,料理伯姊丧事,即以为临三、临八甥家用之一助。
余于二月初六日抵金陵,在沅弟营中住五日,十一日仍回舟次。沅弟送至舟中,同住三日。俟风息即行西旋,周历芜湖、金柱关、无为州等处,再行回省。鲍春霆于二月初一日大战,将围营之贼击退,乘胜攻克西河、小淮窑、湾址等贼巢十余处。自去秋以来,奇险万状,竟得转危为安,各军稳如泰山,国之福也。
余身体平安,齿疼痊愈。目下惟李世忠九袱洲、二浦危急,余无可虑。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二月二十日裕溪口)
弟左右:
江浦、新河口俱陷,北岸贼势浩大可知。然二处不保,亦意中事也。余于十八日至金柱关,即与厚、杏查阅三汊河、龙山桥等营。朱洪章两次败挫,士气已伤,其療墙亦极草率,全不可靠。十六之役,李祥和以五百人苦战力堵,朱营并无一人随之堵御者。幸水师彭、罗,陆师朱、罗继进,乃能转败为胜。然长胜军目下已为极劣之营,而查家湾、新圩角防河之法亦甚不妥。厚庵力劝余将该防兵调回老营稍为休息,余令李祥和亲往调之。以余察度,该河长近八十里,与永丰河相等,深则倍之。分哨防河,可御零贼,断不可敌大股。贼既渡河,长胜军之营盘不可恃,李与朱、罗之营则皆可恃。此金陵之情形也。
十九日查阅西梁、东梁、裕溪等处,张与周、熊之营皆可恃,武明善之营则万不可恃。此外江之情形也。
余与杏南熟商,目下以熊登武三哨移守东梁。将来须由弟处再拨二新营上来,以一营协防西梁,俾熊营一哨全归东梁,张营一哨全归裕溪。以一营扎金柱之宝塔,以保三汊河朱、罗之后路。庶查家湾、龙山桥纵有疏失,而芜金大局无碍。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三月初一日)
沅弟左右:
三月初一邓云香等来,接弟二十七日一缄,初二日又由袁国祥交到一十五日一減,俱悉一切。
此间日内池州、东、建及无为州警报纷至,现调申夫至东流、喻吉三至池州,石涧埠添南云湘三营。人事略尽其能,保全与否则天也。春霆自请上剿青阳、池州等处,已批准催令速来,若能截住东流之贼不入江西,斯为至幸。
饷项大绌,为数年以来所未有,而新军来者络绎不绝,入夏而后,岂堪设想!
锡尺、野鸡收到。磨本缎即日饬查,如其不足,当至沪买得制衣寄弟。前在广东买呢数百丈,为赏营哨官衣料之用。不料其货极劣,殊无用处,浪费可惜!纪泽儿寄来赋一首三千余字,颇识汉魏门径。此皆我弟多方诱奖之功,近日当誊寄弟阅。余昨在船,二十七日奏报作密片一件,弟试观之不涉夸张否?弟近试吃燕菜否?顺问近好。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三月初六日)
沅弟左右:
自二十八九日贼窜东、建,便不得通徽、祁消息。以理推之,刘克庵已至屯溪,距休宁三十里。钤守祁,桂守安徽,克作游兵,山内必可万全。惟贼由山外径窜江西,湖口、景镇俱为可虑。余檄春霆回救景镇,连日雨泥,师行迟滞,不知赶得上否?北岸之贼初二日已过盛家桥,距庐江仅二十里,幸先有吴长庆三营,又截留梁美材等三营,庐邑应可保全。
近日粮台奇窘,通省城寻凑不上万金。今日作函向幼丹借银六万,指明九江新关税;向寄云借谷四万,指明近河州县仓谷;向少荃借银八万,不知均有些点缀否?
上海近无信来,常、昭业已解围,此乃极好消息。苏、浙两处得手,只要此间不大决裂,夏秋必有好音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三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伪忠王于十年春间攻陷杭州,即系分和、张兵力以解金陵之围,此等诡计,今亦可不防。望弟即日调回三营、四营,固金陵之老营,酌留一、二营于上游。若石涧埠幸而解围,即令杏南与刘南云、张光明等从西梁山、五显集进兵,攻铜城闸之背,春霆从东关进兵,攻铜城闸之上。即石涧埠果有不测,但留杏南略助萧守运漕。鲍在北岸,必能保全无为、庐两城也。
顷闻捻匪自麻城下窜蕲水,不日必入皖境,已调周厚斋防守桐城,今成武臣跟追下来,亦可至桐、舒等处。庐州子药米粮足支月余。闻石清吉甚不得力,可虑之至。安庆留兵六营,虽不甚可靠,而缓急尚易调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三月十四日)
沅弟左右:
石涧埠营盘尽可不扎,余以前疏于考核。迨亲阅以后,明知其散漫难守,又不能立刻调开,致掣动各处劲兵往救,尚不知救得上否?若调南云三营赴州城,调毛拔二营守三汊河、雍家镇,而毛率六营守桐城县,则八面皆妥矣。余之不善用兵,此特其一端也。
目下鲍军不能救景镇,固为江西之患,而弟派七营上援,尤于金陵老营有碍。望弟速调数营回雨花台,而留杏南于裕溪口等处料理援剿事宜。
弟身体略愈,尚未复元,不可过于焦急。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三月十六日)
沅弟左右:
上游之事,弟尚不尽知者,兹分条缕告如左:
——庐江初八九已有贼到,十二日扑城一次,自已至酉,人约四五千,洋枪亦多。吴长庆三营尽足守御,近又截留梁美材三营,尤为力厚。米粮子药可支四十天。
——桐城派厚斋带五营往守,自省拔行,约十五六日可到。只要庐江之贼二十内不扑桐城,则守备皆全矣。舒城、三河二处皆系蒋之纯防,似可放心。石清吉甚不得众心,郡中之事却多可虑,鹤九亦非能禁风波者。
——麻城下窜之擒已陷广济、黄梅,此时想过宿松以下矣。成武臣一面派礼左等三营先来救省,一面亲自跟追,严中丞亦派王桐柏六营出境追剿。官军远不如捻行之速。闻捻意欲直扑安庆,此间日内略有防备,一面调申夫由东流回省,俟省防无虞,即令申夫会同成军专剿捻股。
——湖口有丁义方、王定国水陆两军,可保万稳。黄老虎等窜江西者,闻至今尚徘徊于石门、洋塘一带。只要景镇诸军严扼昌江一河,春水盛涨,贼亦断难飞渡,若由山内穿婺源,左军或足御之。
——希庵三月十日之期,不知果成行否?味根想难遽行,席研香则已屡次催令赴抚州矣。枞阳竟无人往守,且姑置之。弟处要火药,昨日解二万斤,银钱则竟无可解,且看丹、荃两信有接济否。
再,此次鲍军从无为州进援石涧埠,杏南与萧军从黄洛河进援石涧埠,以理推之,当可解围。解围之后,吾意以鲍军从东关进攻铜城闸之前,杏南与南云从西梁山、五显集攻铜城闸之背。即竹丹一军,亦不必再扎石涧埠,尽可与杏南、南云三人合为一路,均作游击之师。三部将近万人,鲍军亦有万人,鲍以无为、运漕为后路,杏、竹、云以西梁、裕溪口为后路。两支活兵纵横驰击,则无、巢、和、含境内当可次第肃清。
上游舒、桐、庐、合,节节皆有防兵,吾又派成、李两军为游击之师,大局必不致决裂。萧为则一军分守运漕、三汊河、雍家镇三处,黄洛河尽可不设守兵,此外概不置守,不可占住有用之活兵也。巢、含等处得手,以全力进攻桥林、江浦、浦口等处,直打九袱洲。北岸大定,爾f回顾南岸、江西。余意如此,请弟与雪帅妥议行之。余相隔太远,不能遥制,并不能往返细商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三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弟意石涧埠解围后,各军不可株守,宜急进攻,正与余意相合。所微不合者,余令萧守运漕,而以彭、毛、刘为进剿之师,弟令彭守运漕,而以萧、毛、刘为进剿之师。弟意贼将上窜,故追剿庐江、三河、桐、舒等处,余意贼将下窜,故速剿闸镇、巢县、和、含等处。此所以微不合也。台、庐、舒、桐、三河五处,余皆有劲兵守之,潜、太以上,又有成、李两军,巢贼断无上窜之理。石涧埠解围以后,贼必仍归东关、巢县、闸镇三处。我军向下追击,仍宜以萧守运漕,而以彭、毛、刘为进剿之师,省得纷纷换防,耽搁工夫也。
弟统二万余人,必须分出一支活兵在外,半活半呆,半剿半守,更番互换,乃能保常新之气。此次彭带七营,刘带六营在外,恰好成一支活兵矣。若再分吉左、敏字三营过江,则十六营更成一大支活兵。杏、云、芳浦三人,尽可以当大敌,弟不必过虑恐活兵在外吃亏也。
惟金陵老营,兵力尚单,恐须调回一二营,弟自酌之。至于上游合、庐、舒、桐、三河、六安等城,皆已守定,弟尽可放心。捻匪至广济后,并未下窜,想已至英山以内矣。南岸景镇、祁门,初十以内尚无警信,或者不至决袭。顺问近好。饷银九江关六万、粤四万、赣四万均数日内可到,到即飞解弟处。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三月二十一日)
沅弟左右:
二十一日接十七日来信,俱悉一切。
石涧埠之贼竟于十七夜全数遁回巢县,未得痛剿,若遽调鲍上援江西,则皖北之贼必尚有一番大动作,恐贻皖鄂无穷之患。春霆欲就原船转舵西上移救江西,余当力阻,批答令其仍由东关进攻铜城闸,或由黄墩进兵亦可。其彭、毛、刘三军,则仍从西梁山、五显集进攻铜城闸之背。总须全力一打,断其犯鄂之谋,然后北岸稍得安枕。余十六、十八日与弟二信,亦与雪琴、杏南皆言鲍军攻剿北岸之事,不知雪、杏接到后能力阻春霆之西旋否?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
沅弟左右:
弟读邵子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自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如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
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
吾辈现办军务,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如贾之趋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无为之贼十九日围扑庐江后,未得信息。春霆二十一日尚往泥汊,顷批令速援庐江。少荃已克复太仓州,若再克昆山,则苏州可图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沅弟左右:
二十八夜接奉廷寄谕旨,弟蒙恩补授浙江巡抚,仍办金陵军务。弟处亦有夹板公文一份,余已拆阅。中廷寄一道,谕旨三道,与余处同。嗣后夹板递弟处者,余均不拆,照例不应拆也。前读金陵解围后屡次谕旨及季弟优恤各谕,知圣意宠注吾弟,恐不久于两司。此次畀以开府之任,而仍不令到任,朝廷于此等处苦心斟酌,可感孰甚!吾兄弟报称之道,仍不外“拼命报国,侧身修行”八字。至军务之要,亦有二语,日“坚守已得之地,多筹游击之师”而已。
春霆一军,已檄由舒城进援六安;申夫一军,已檄由潜山横截英、霍;揪阳张、周二营,弟可迅速调回。大江为我有,庐、桐为我有,水师可进楸阳河入菜子湖,直至练潭。省城十分可恃,枞阳不须防兵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初一日)
沅弟左右:
弟之谢恩折,尚可由安庆代作写代递。初膺开府重任,心中如有欲说之话,思自献于君父之前者,尽可随时陈奏。奏议是人臣最要之事,弟须加一番工夫。弟文笔不患不说明,但患不简洁,以后从简当二字上着力。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初三日)
沅弟左右:
上游近事,六安尚未解围,而守事似有把握。
南岸之局,王钤峰于十一日大破黄文金一股,刘克庵、王心初再破黟县大股,徽境将次肃清,方深慰幸。而东、建各股,从桃树店横窜而东,祁门之南,景镇之北,一片逆氛,刻下想已入婺源、乐平境矣。皖南无所得食,各贼不窜江西,万无一线生机,故不得不冒死上冲。流贼之势已成,江西、湖南皆不免于揉躏,奈何奈何!
饷项十分窘迫。鲍军因无饷可支,逃者至千余人之多,病者又有二千余人。吾兄弟当此时艰,而皆居大位、负重任,亦可云不幸耳。复问近好。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初六日)
沅弟左右:
辞谢之说,余亦熟思之。谓才不胜任,则现在并不履浙江任;谓请改武职,则廪生优贡出身,岂有改武之理?且过谦则近于伪,过让则近于矫。谓请改京卿,则以巡抚而兼头品顶戴,必改为侍郎,断无改三品卿之理。三者均难着笔,只得于谢折之中,极自明其揣慄之意。其改武一层,弟以后不:诸笔墨,恐人疑为雜不情也。撕应专弁费京。季弟立祠、预紙拟衔賤。六安于初二日解围,闻忠酋未上英、霍,已回庐郡一路,大约仍由巢、含下窜。所虑者有三层:一则由九袱洲南渡,再行猛扑雨花台大营,如十年春得杭不守,速回攻扑和、张之故智;一则不得志于上游,将力攻扬州、里下河,以图一逞;一则因太仓州已破,回救苏州。余拟檄蒋、成、毛攻苗以援寿州,檄鲍由柘皋进巢北,檄彭、刘、萧由东关以进巢左。俟六安确信到,再行分别咨札。弟处防忠酋,已妥为堤备否?尚须调营回金陵否?顺问近好。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初八日)
沅弟左右:
初八日接弟初三日酉刻一缄,俱悉一切。公牍亦阅过。改武一节太近于矫,余日内当代为谢恩折。未恳切辞谢,求朝廷收回成命而已,至请改武职、请改京卿两者皆不便着笔也。
饷银于前解二万之外,续解三万,本日又解三万。米粮昨解三千石,本日禹志链等到,又买得四千余石。它营正在载饥载渴之时,弟处已有苟美苟完之乐。南岸日内无信,仅接刘克庵二十四日禀,徽、休、祁似可幸保,而贼犯江西之志则至今未死也。顺问近好。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初十日)
沅弟左右:
初九日接二日来信,俱悉一切。此间日内无警,惟曾璞山于初六日报贼复至六安,旋又于初七日报回窜之贼被围击退,皆不足信。究之忠酋之或东或否,陈大、马融和与忠酋之或分或否,苗沛霖、李世忠与忠酋之或通或否,皆不深知,故调度多不合宜也。
春霆由巢北进兵,数百里内寸草不生,办柴极难,子药米粮转运亦殊不易,不知何日始至柘皋、炯炀。苗逆复叛,皇上震怒,命僧邸由山东返施旋皖会剿,命余与希庵堵剿,此后或不至更行议抚。只要贼不犯鄂,蒋、毛、成三军或足以了办苗案。六安搜得忠酋伪文,似李世忠亦与之暗通;刻下兵力只此,不敢扬薪下之火也。
皖南久无来信,但闻二十五日大捷之后,歙休黟三县肃清。刘克庵将由黟赴景镇,自内打出,不知果成行否?顺问近好。
再,李宝贤带来六百余人,据称精壮老勇,意欲另开一营,余断不允。弟处每营病者百余人,如需补缺之勇,则飞速寄信,可令李之新勇赴雨花台也。又行。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十三日)
沅弟左右:
十二日接弟初七日一缄,十三日接初八日一缄,倶悉一切。
前此彭、刘、毛三军进舒城之檄,系为弟业已调至庐江言之。实则春霆援六之时,即无继进之师亦尽无妨。厥后六安解围,则又改檄毛往剿苗,彭、刘进攻东关、铜城闸矣。公赎数件均可不行,鲍军赴巢北,则余已另派专员转运,想不误事。上海今早解到银六万,当以三万解弟处。米粮子药均属充足,今年八月以内,此四项不虞缺乏,所缺者银钱耳。
东关于初八早克复,闻铜城闸初九夜克复。公文未到,不知确否。弟恐六月间雨花台有大警。以余计之,似可无虑。忠酋以全力攻常熟,降将胳国兴自腊月中旬至正月十八城外石垒尽破,卒不能破城池。六安城大而圮,王、袁二营亦系平平之将,石涧埠之营与濠并不坚深(不如雨花台远甚),忠酋均不能攻破,此贼伎俩概可想见。弟处近二万人,岂不能坚守营盘?彭、刘两军尽可留在外作活兵也。
弟屡次信来,皆言应辞巡抚,今日见弟公牍,己署浙抚部院新衔,想他处公文皆换新衔矣,似可不必再辞。
子傲之子文理甚浅,体皱弱,恐麵出。惠甫当陵也。顺问近好。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十六日)
沅弟左右:
辞谢一事,本可浑浑言之,但未收回成命,已请筱泉、子密代弟与佘各拟一稿矣。昨接弟咨,已换署新街,则不必再行辞谢。吾辈所最宜畏惧敬慎者,第一则以方寸为严师,其次则左右近习之人,如巡捕、戈什、幕府文案及部下营哨官之属,又其次乃畏清议。今业已换称新衔,一切公文体制为之一变,而又具疏辞官,已知其不出于至诚矣。
弟应奏之事,暂不必忙。左季帅奉专衔事之旨,厥后三个月始行拜疏。雪琴巡抚及侍郎后,除疏辞复奏二次后,至今未另奏事。弟非有要紧事件,不必专衔另奏。寻常报仗,仍由余办可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二十一日)
沅弟左右:
日来未接弟信,想甚平安。得筠仙信,知弟辞巡抚之意,已详告少荃矣。余代弟作折及自作之折,仍请收回成命,盖辞官而公牍署新衔,其矛盾处尚小;以辞官写信告人,而具折时不辞,其矛盾处更大。折差定于明日成行,兹将折稿先送弟阅。此二三月,内弟之公牍概用浙抚新衔;迨折差回时奉到朱批,如准开缺,再行换衔可也。木质关防,即日当换刻送去。
发、擒在定远分队,忠酋回救苏州,擒党扑临淮一次,现又回至六安,大约为皖、鄂、豫三省之患。少荃克复昆山,杀贼极多,苏州大有可图。苏若果克,则调程学启扎孝陵卫,或打东坝、二漂,春霆进攻和、含、二浦,大局其渐转乎?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二十二日)
沅弟左右:
二十一日接十七日来信,奏折稿亦甚妥适,字句间有未稳处尚易修改,惟辞抚之疏今日始行拜发,弟目下不必遽发续折,且待一月后再酌。奏留南坡之疏,余当于二十七日拜发,当会寄云中求之衔,不会弟衔。
盐务改行盐票,较之今日之逢卡抽厘大致相等,不能骤增百余万之多。黄、金、万、杜等皆明于小而昧于大,余于大利大害所在均曾悉心考究。如果克复江浦二口、九袱洲,盐务或有起色,比今日所得较多,亦在百万以内。然二浦、九袱洲之能克与否,则不在南叟之精于盐务,而在鲍军之攻剿得手也。故余定计九袱洲、二浦未克之前,余不肯奏改盐章轮船拖带一节,听商人自雇则可,由余奏定则不可也。
惠甫可于月内赴弟处,李子真因离其家蕲水太远,不肯前去。包折写折之人均须在此操演一月,至五月杪再去金陵。保折将以二十七日拜发。
饷项奇绌,不宜作添兵之计。希部饷亦极绌。毛竹丹一信抄阅。李、郭二信抄阅。季弟谢折今日拜发抄阅。顺问近好。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四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接弟四月初在竹山坳发信,知家中诸事平安。希庵之病至于失音,深为可虑。
此间军事,自伪忠王六安解围后,风波渐平。上海李军连克太仓、昆山,杀贼至二三万之多,为军兴以来所罕见。忠逆急回救苏,皖北得以少松。蒋、毛二军救援寿州,五日内必可赶到。只要寿州无恙,则自去秋至今无数之险,皆得安稳度过矣。
沅弟辞浙抚一疏二十二日拜发,兹抄回一阅。掳船之风太甚,顷出示严行禁止,兹将写刻之示寄回。
李少荃近日军务极为得手,大约苏、杭两处必有一克,或全克亦未可知。惟铜项奇绌,米贵而雨多。皖南食人肉,每斤卖百二十文。看来浩劫尚未满,天心尚未转也。余身体平安,足慰远念。顺问近好。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四月二十七日)
沅弟左右:
来信“乱世功名之际,颇为难处”十字,实获我心。本日余有一片,亦请将钦篆、督篆二者分出一席,另简大员。吾兄弟常存兢兢业业之心,将来遇有机缘,即便抽身引退。庶几善始善莫终,免蹈大戾乎?
至于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中庸》学、问、思、辨、行五者,其要归于愚必明,柔必强。弟向来倔强之气,却不可因位高而顿改。凡事非气不举,非刚不济,即修身齐家,亦须以明强为本。
巢县既克,和、含必可得手。以后进攻二浦,望弟主持一切,余相隔太远,不遥制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五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萧军分守各处,已照弟所拟咨行各处矣。鲍军过江,则必须打开桥林、江浦、浦口、九袱州,北岸一律肃清,然后可以南渡。即南渡后,亦不遽扎燕子矶以作呆兵,仍当进剿东坝、二溧以作活兵。以理势论之,该逆经营一年,攻取二浦,无非固九袱洲之后身,作金陵之犄角,必将竭力坚守。余之拙见,二浦未克之前,不可先攻九袱洲,九袱洲未克之前,鲍、彭、刘不可南渡;东规、二溧未克之前,不可围扎孝陵卫、燕子矶。此三者皆极大关键,余计已定,弟切勿执见辨驳。余因呆兵太多,徽、祁全借左军之力,受气不少。此后余决不肯多用围城之呆兵矣。
由和州进攻二浦,有山内与江滨二路。似宜让鲍军走江滨之路,彭、刘走山内之路。鲍军纪律极坏,江滨运粮较易,掳夫较少。此等大处让人,乃是真谦,乃是真厚。余赎中未说出,望弟酌定,速告春霆与杏、云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五月初四日)
沅弟左右:
雨花台石垒与南门外各贼垒均已攻克,至为欣慰。我军驻雨花台而石垒为贼所占,殊为碍眼,今既得之,拔去眼中钉矣。惟调回彭杏南各营,守濠之呆兵愈多,游击之活兵愈少。弟统三万人,不筹出一支结实可靠之活兵,在外纵横驰击,而专以合围攻坚为念,似非善计。
咸丰三、四、五年,向帅在金陵,兵不满三万,饱亦奇绌。向军与金陵悍贼相持,而又分兵援庐州,援宁国,打镇江,打芜湖,中外皆称向兵为天下劲旅,而余不甚以为然者,以其不能从大处落墨,空处着笔也。弟用兵之规模远胜于和,而与向相等。杏、云甫成一支活兵,而又急于调回,则空处全不着笔,专靠他军,可尽恃乎?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五月初七日)
沅弟左右:
初六日接初一日酉刻专丁来缄,俱悉一切。
克复雨花台各石垒,本是极可喜之事,而多占守兵,又少杏南一支游击之师,亦是美中不足。至印子山石垒,余意尽可不必扼守,将来城池之克否,全不系乎印子山之有兵无兵也。
蒋、毛二十八日之战,阵亡哨长及有官阶者二十四员,伤亡至五百余名。据称苗逆队中有四眼狗旧部四千人在内。寿州之围固不能解,且恐蒋、毛败挫,贼窜六安,故余檄周厚斋改赴六安,维则仍留守巢县一带。现仅春霆、南云进攻二浦、九袱洲,窃恐地人城坚,难以得手。余意总思留杏南带五千人助攻二浦,江北多一营有一营之好处,弟意雨花台多一营有一营之好处,此两端者,兄弟各执一端,未识大舜用何者为中也。
折弁自京归,季弟得谥靖毅,二字皆优等,谥法远胜温弟,予季身后之荣,真无遗憾。予之三次诘轴、科四之荫生执照皆已带回,即日当专人送归。惟诘轴错误甚多,如伯祖父伯祖母误书伯父伯母之类,不一而足。许仙屏、刘韫翁、王孝凤各有信寄弟,兹带去查收,靴二双、京报并付去。洋火已解去五十万,余俟另牍续解。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五月初九日)
沅弟左右:
日内未接来信,不知城贼又出扑我营否?寿州之围断不能解,大约如前年安庆故事,援贼看我破坏耳。
顷接筠仙信,于弟疏稿不甚以为然,兹寄阅,余批弟疏亦寄去查收。弟平日于文章一途,最谦退不敢自信,寄筠仙处请益析疑,原无不可。祭文寄京师刘韫翁处,则似自信为能文者,不似平日之谦谨。京师人文荟萃,韫翁交游最广,万目传观,究为非宜。以后弟文宜专从简当二字着力,每日读书一时工夫亦不可少。
方子白谨厚朴实,而无佻薄难近之态,或有裨于弟;弟若欲延之,则另派员署和州也。刘冰如一信抄阅,系寄湖北司道者,读之寒心。李黼堂在湖北偶一蹉跌,便若半身不遂者,不知真病乎?抑装病乎?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五月十四日)
沅弟左右:
东坝与孝陵卫之先后,尚可随时斟酌,余亦不敢固执成见。至于未克九袱洲之前,霆军不可先渡南岸,则是一定之理。盖九袱不克,断不能断洋船奸民之接济;接济不断,不能克金陵。亦犹克九江者,必令霆军先破小池口,李、彭先破湖口;克安庆者,必令嘉字营先扎南岸,韦志浚先扎揪阳,而后接济可断,文报可绝。若金陵不断接济,而渭霆军过江,洪逆可一惊而走,一逼而破,此实万元是理。故余决汁,不破九袱洲,霆军不南渡也。味根决计东来。将来广德州与东坝,江、席或可任之。余日内畏热殊甚,弟处想更酷热,不知弟能耐此烦暑否?左帅信俟续到再行抄寄。顺问近好。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五月十六日)
沅弟左右:
十五日接弟初六、初四、初十日三次信,十六日又接初八日信,俱悉一切。所应复者,条列如左:
山、铜城闸,腾出萧军分守二浦,刘军围攻九袱洲,鲍军南渡打东坝、二溧,另有公牍知会矣。
——弟在湖南索取之药四万斤、银万两、绳十万,今日已到此间。除催令速行外,余又另解三万、米三千、子弹五万斤,又解还弟代济鲍营米一千九百石,均于日内成行。
——陈氏即葬于安庆城外,已买得地一处,定于二十一日下肄。
——靖毅公墓志,此时可写矣,日内当添数语寄去。
去年进兵雨花台,忠、侍以全力来援,俾浙沪皆大得手。今年攻克各石城,俾二浦速下,扬州、天、六之贼皆回南岸,此弟功之最大处。然此等无形之功,吾辈不宜形诸奏牍,并不必腾诸口说,见诸书牍。此是谦字之真功夫,所谓君子之所不可及在人之所不见也。吾时时以和为殷鉴,望弟时时以和为殷鉴。比之向忠武,并不甚劣,弟不必郁郁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五月二十一日)
沅弟左右:
应商事件,条列如左:
——十七晚有轮舟自金陵经过,亲见九袱洲实已克复。宜以萧军守二浦,南云酌留二营守九袱洲,非畏长毛之复来也,畏李世忠之盘跟耳。如李浦,余当批斥之,不准渠部再入二浦城也。
——二浦、九袱既克,霆军日内必已南渡,或竟围扎孝陵卫一带,或先打二溧,均听弟与厚、雪、霆四人商办,余不遥制。昨已函告弟处,顷又函告雪琴矣。余平日本主先攻二溧、东坝,不主合围之说。今见事机大顺,忠酋又已回苏,金陵城贼必甚惊慌,亦改而主合围之说。且天气太热,霆军奔驰太苦,不如令扎金陵东北,以资休息。待七月半间伏过暑退,弟与霆军各抽行队去打东坝、二溧,尚不为晚。届时江、席、李三军亦可由广德、建平以达东顼矣。
——合围之道,总以断水中接济为第一义。百余里之城,数十万之贼,断非肩挑陆运所能养活。从前有红单船接济,有洋船接济,今九袱洲既克,二者皆可力禁。弟与厚、雪以全副精神查禁水次接济,则克城之期不甚远矣。九袱洲可设一厘卡,弟处有贤员可派否?
——余批折稿中,有一条不当于事理,弟亦不必怄气。余之意,不过想弟军常常有一大支活兵在外耳。今江北既一律肃清,则大局已好,或合围或游击,均无不可,余兄弟议论不至参差矣。
至于筠仙之意,则当分别观之。渠不以弟疏稿为然,诚所不免;谓渠遵例回避,愿入弟幕草奏,却又不然。胡文忠八年初丁艰时,屡函称遵旨夺情,不愿作官,愿入迪庵幕中草奏帮办,人人皆疑其矫,余则知其爱迪敬迪,出于至诚。筠仙之爱弟敬弟,亦极诚挚,弟切莫辜负其意也。往时咸丰三、四、五年间,筠仙之扬江、罗、夏、朱而抑鄙人,其书函言词均使我难堪,而日久未尝不谅其心。
至弟之文笔,亦不宜过自菲薄,近于自弃。余自壬子出京至今十二年,自问于公牍书函、军事吏事、应酬书法无事不大长进。弟今年四十,较我壬子之时尚少三岁,而谓此后便无长进,欺人乎?自弃乎?弟文有不简之处,无不畅之处,不过用功一年二载,便可大进。昔温弟谏余日:“兄精神并非不足,便吝惜不肯用耳。”余今亦以此意谏弟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五月二十二日)
沅弟左右:
昨闻九袱洲已克,专人送信与弟商办一切,计八页四条,不知何日可到?旋接弟十六夜报捷之书,欣悉一切。
目下所急者,令萧扎二浦,以防李部之盘踞;今刘扎九袱洲中关、下关、草鞋夹一带,会同水师日夜稽查,断贼接济;令鲍扎孝陵卫一带,成合围之势。此三者,余不复备咨扎,即由弟迅速行之。军威大振,贼胆必寒,然我之谋之仍不可少一慎字。全副精神断贼之接济文报,看似小事,却有大益。
寄去京报二本。许仙屏中四十名进士,可喜也。顺问近好。
致澄侯(同治二年五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九袱洲于十五夜克复,杀毙、溺毙之贼,闻实在二万以外,我军伤亡二千人,水师第一场大血战。然自此长江一律肃清,水师已功成事毕矣。余现调鲍营围攻金陵东北,已作合围之势,惟饷项日绌,殊难为计。
余身体平安,怕热则更甚于往年,竟日在竹床仰卧,令人挥扇不辍。闻叔父七、八、九年间亦畏热异常,汗下如雨,老年体虚,大约有此情况。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五月二十五日)
沅弟左右:
二十五日接二十日酉刻来信,俱悉一切。所应复者,条例如左:
——攻克九袱洲战状,恰好作折毫无底子,今接三人公咨,便可作好折矣,仍拟会厚、雪前衔,弟与官、李后衔。门第太盛,弟处处退一步,最为惜福远忌之道。弟营打雨花台石垒,水营打袱洲,均为近年第一恶战,余当于内银钱所新到之万金全提充赏。水师应分若干,陆兵若干,交弟斟酌布散。
——洋船不准在金陵湾泊,即日当付片具奏。不准拖带盐船,则一面具奏,一面出示。唯洋人贪利,汉人贪利,此层恐不能禁绝。但不许停泊一船,城贼无丝毫接济,则大局自好耳。
—鲍军定扎金陵东北,作合围之举。余于二十、二十一、二十二日连发三缄一牍,皆主此说。惟萧军扎二浦,恐李部盘据在先,不肯腾出,必仗弟以全力帮助,为则乃可做到。其四坝一卡,得萧扎定二浦之后,余即以一牍撤之。去年一牍,渠付之不理。此次亦不得不大动蛮教,打字向前也。大胜关与九袱洲不宜连设两卡,昨己详告矣。顺问近好。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六月初三日)
沅弟左右:
鲍军只能扎幕府山一带,不能照顾孝陵卫。钟山贼垒不能遽克,印子山尚未得手,即不求急于合围,且先以自固为主。弟自固于南路,鲍自固于北路。如有大股援贼前来,彼此足以自了,不必互求救助。余咨复弟之公牍,亦以此说为要。
然查水师之果严查与否,查洋船之常送接济与否,则须弟督饬刘南云、曾良佐辈细细稽察也。断截江中接济,实足制贼死命,不在西门之合围与否耳。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六月初六日)
沅弟左右:
淮北盐运行淮南引地,近吴仲仙漕帅专案奏办,谕旨允准;都、富专奏驳之,谕旨亦允准;运使专详驳之,余处亦批准。吴帅将办成之事竟不能行。盖利少而害太多,不能不驳。弟请运北盐之咨,与漕帅事同一例,余当详细咨复。
江西厘金,近日颇有起色,秋冬间银米子药断不缺乏,弟可放心。今年米贵,此间度过荒月,尚可余谷五万石,预备早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六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自寿州失后,吾心日益忧灼。蒙城马方伯一军万难保全,临淮唐中丞恐亦孤危难支。昨东征局解到三万,已全供防苗诸军,致弟与霆军毫无接济。乃知军事悉如弈棋,各路失势,一隅虽胜,无益也。
调冯、都两处之兵,咨文各件,总为一包,派滕副将送至弟处,弟以为可调则发之。合围之或缓或急,全凭弟作主,官阶与物望所在,弟不必推倭。只要水路无接济进城,陆路纵有接济文报,贼亦终无可久之道。若必围得水泄不通,恐困兽犹将死斗。一蚁溃堤,全局皆震,不可不防。余所求者,水路无接济、弟与霆军不败二事而已,不求如安庆、九江之围攻严密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六月二十七日)
沅弟左右:
军中多病,忧灼实深。只有斋心默祷,无它法也。何铁专利多年,众口沸腾,适会乔、郭交替之际,而有堂见张守之案。筠公宽厚,不知肯一施辣手否?
改商桟为官栈,自是目前急务。然楚岸、西岸已被川私、粤私占尽,上游盐价大减,淮引厘卡太多,成本太轻,不特商运有亏本之虞,即官运票盐亦必无利可图。若不于江西、湖北力堵邻私,淮盐竟无售处,虽有良法无如之何。吾之所以迟迟不讲求盐利者以此,昨见南坡与弟信所虑者亦在此。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七月初一日)
沅弟左右:
奏折一事,弟须用一番工夫。秋凉务闲之时试作二三篇,眼界不必太高,自谦不必太甚。上次惠甫、次卿二稿,只须改润一二十字,尽可去得。
目下外间咨来之折,惟浙、沪、湘三处较优,左、李、郭本素称好手也。此外如官、骆、沈、严、僧、吴、都、冯之折,弟稍一留心,即优为之。以后凡有咨送折稿到弟处者,弟皆视如学生之文,圈点批抹。每折看二次,一次看其办事之主意,大局之结构,一次看其造句下字之稳否。一日看一二折,不过月余,即可周知时贤之底蕴。然后参看古人奏稿,自有进益。每日极多不过二三刻工夫。
金眉生与鹤侪积怨甚深。吾辈听言,亦须独具权衡。权位所在,一言之是非,即他人之荣辱予夺系焉。弟性爽快,不宜发之太骤。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七月十一日)
沅弟左右:
鹤侪肯留弟营委员至三个月之久,宜弟恚怒不平。何铣之事,本拟俟筠仙查复后再行严办。今筠公有抚粤之行,后来者不知为谁,意欲严惩何铣,竟不知如何下手乃为恰如题分。盖谴罚有罪,亦须切当事理,乃服人心。
近人折稿,弟处咨到者少,余当饬钞成本,陆续寄去,每月寄送二份。古人奏疏,亦当钞二三十篇,以备揣摹。强字原是美德,余前寄信,亦谓明强二字断不可少。第强字须从明字做出,然后始终不可屈挠。若全不明白,一味横蛮,待他人折之以至理,证之以后效,又复俯首输服,则前强而后弱,京师所谓瞎闹者也。余亦并非不要强之人,特以耳目太短,见事不能明透,故不肯轻于一发耳。又吾辈方鼎盛之时,委员在外,气馅薰灼,言语放肆,往往令人难近。吾辈若专尚强劲,不少敛抑,则委员仆从等不闹大祸不止。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七月十五日)
沅弟左右:
初九日大获胜仗。凡逼城开仗,向不能多杀贼。此次杀贼甚多,想是群贼欲趁此猛战,扑我营盘,解其城围,故能得机得势如此。然傍城而战,例为彼此杀伤相当之局,以后若非贼来扑营,似不必常寻贼开仗。盖贼粮路将绝,除开仗别无生路;我军则断粮路为要着,不在日日苦战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七月二十一日)
沅弟左右:
丁道前二年在福建寄信来此,献硼炮之技。去年十一月到皖,已试验两次,毫无足观。居此半年,苟有长技,余方求之不得,岂肯弃而不用?至欲在雨花台铸炮,则尽可不必。
凡办大事,以识为主,以才为辅;凡成大事,人谋居半,天意居半。往年攻安庆时,余告弟不必代天作主张。墙濠之坚,军心之固,严断接济,痛剿援贼,此可以人谋主张者也;克城之迟速,杀贼之多寡,我军士卒之病否,良将之有无损折,或添他军来助围师,或减围师分援他处,或功隳于垂成,或无心而奏捷,此皆由天意主张者也。譬之场屋考试,文有理法才气,诗不错平仄抬头,此人谋主张者也;主司之取舍,科名之迟早,此天意主张者也。若恐天意难凭,而广许神愿;若恐人谋未臧,而多方设法,皆无识者之所为。弟现急求克城,颇有代天主张之意。愿弟常存畏天之念,而慎静以缓图之,则善耳。
弟于吾劝诫之信,每不肯虚心体验,动辄辩论,此最不可。吾辈居此高位,万目所瞻。凡督抚是己非人、自满自足者,千人一律。君子大过人处,只在虚心而已。不特吾之言当细心寻绎,凡外间有逆耳之言,皆当平心考究一番。故古人以居上位而不骄为极难。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七月二十三日)
弟左右:
专丁送信,俱悉一切。所应复者,仍条列如左:
——折稿皆轩爽条畅,尽可去得。余平日好读东坡《上神宗皇帝书》,亦取其轩爽条畅,弟可常常取阅,多阅数十遍,自然益我神智。譬如饮食,但得一肴适口充肠,正不必求多品也。金陵战事,弟自行具奏亦可,然弟总以不常奏事为妥。凡督抚以多奏新事,不袭故常为露面。吾兄弟在此鼎盛之际,弟于此等处,可略退缩一步。
——鲍军仍须由大胜关进孝陵卫,决不可由下面绕来。待过中秋后,弟信一到,余别咨鲍由南头进兵。
——弟骤添多管,与余平日规模不相符合。然赋势穷蹙之际,求合围亦是正办,余亦不敢以弟策为非。恽中丞余曾保过,凡大臣密保人员,终身不宜提及一字,否则近于挟长,近于市恩。此后余与湘中函牍,不敢多索饷项,以避挟长市恩之嫌;弟亦不宜求之过厚,以避尽欢竭忠之嫌。
——江西厘务,下半年当可略旺。然余统兵已近十万,即半饷亦须三十万,思之胆寒。弟处米除每月三千石外,本日又解四千石矣。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七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前接弟信,已将寅皆、牧云两兄不宜送眷之故,致函排递至家,不知到否?途次有曾恒德、张德富照料,又系自己座船,又有水师护送,千稳万慎。寅皆、牧云二公如已成行,请于中途婉辞谢之。吾家富贵气不可太重也。
纪瑞侄完姻,吾实嫌其太早。兹寄银五十两暨五品顶戴、补褂、朝珠以为贺礼。吾恐家中日习于奢,故诸事从俭薄也。
江西已一律肃清,惟兵勇病痛尚多。苗逆猖獗,唐中丞十分危急。袁午帅业已仙逝,淮事殆无了日耳。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七月二十七日)
況弟左右:
郭帅与金前司所陈盐务一一阅过。金所虑,恐难缓第一批之厘。究之盐务变法,无论改何新章,断无不缓厘免厘之理。若概如今日之逢卡抽厘,则不得谓之新章,不得名日盐法矣。
余所虑者,却不在缓厘,而在终无实效。盖江西自道光年间,从无销足额引之事,乱后人口减少,即令全食淮引官盐,亦不能销至六万大引之多。况引地被邻私侵占殆尽,焉能一一骤尔夺回?商人凑办三万引之成本四十余万已极不易,二分之利又不足动其涎羡之心。加以引地毫无把握,销售难期畅旺,时日稍滞,获利愈微。商利既薄,则所谓包缴厘金盈余者,皆成拖欠展缓之局。余之所虑无实效者,谓此类也。然此时办法,除重税邻私、指岸认运二者,别无下手之处,应即照金君所拟办理。黄南坡兄七月在湘启行,节前当可到此,余再与之商定一切,乃行具奏。其泰州招商认运,即可一面兴办。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八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所保各员均奉允准,惟金安清明谕不准调营,寄谕恐弟为人耸动。盖因金君经余两次纠参,朝廷恐余兄弟意见不合也。大抵清议所不容者,断非一口一疏所能挽回,只好徐徐以待其自定。又近世保人,亦有多少为难之处。有保之而旁人不以为然,反累斯人者;有保之而本人不以为德,反成仇隙者。余阅世已深,即荐贤亦多顾忌,非昔厚而今薄也。
景、河、婺、乐四卡,左帅业已归还余处。上海四万,余志在必得,恐不免大有争论。霞仙升陕抚,先办汉中军务,闻李雨苍系多帅所劾。
谕纪鸿(同治二年八月初四日)
字谕纪鸿:
接尔澄叔七月十八日信并尔寄泽儿一缄,知尔奉母于八月十九日起程来皖,并三女与罗婿一同前来。
现在金陵未复,皖省南北两岸群盗如毛,尔母及四女等姑嫂来此,并非久住之局。大女理应在袁家侍姑尽孝,本不应同来安庆,因榆生在此,故吾未尝写信阻大女之行。若三女与罗婿,则尤应在家事姑事母,尤可不必同来。余每见嫁女贪恋母家富贵而忘其翁姑者,其后必无好处。余家诸女当教之孝顺翁姑,敬事丈夫,慎无重母家而轻夫家,效浇俗小家之陋习也。三女夫妇若尚在县城、省城一带,尽可令之仍回罗家奉母奉姑,不必来院。若业已开行,势难中途折回,则可同来安庆一次。小住一月二月,余再派人送归。其陈婿与二女,计必在长沙相见,不可带之同来。俟此间军务大顺,余寄信去接可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八月初五日)
沅弟左右:
小河西岸尽为我有,贼船万不能过,且凭河为守,又可当一道长濠,可慰之至。然城内有数十万悍贼,上游黄、胡、古、赖等即日下援金陵,穷寇有致死于我之心,抑又可‘R之至。河之东岸暂不必谋,少息兵力,以打援贼可也。
金眉生参者极多。二三年来,胜帅屡疏保之,升于九天;袁帅屡疏劾之,沉于九渊。余十一年冬查参革职,胜帅又以一疏劾我,谓为党袁而不公。余偶与汪曜奎言之,汪以告胜,胜又寄函于我,自陈前疏之误。即如下游诸公,李、吴、乔皆痛恶眉而不知其美,郭又酷好眉而不知其恶。此等处弟须详询密查,不可凭立谈而遽信其人之生平耳。饷银今日解去三万,湖南又另解四万与弟,节下当可敷衍。
生日在即,万不可宴客称庆。此间谋送礼者,余已力辞之,弟在营亦宜婉辞而严却之。家门大盛,常存日慎一日而恐其不终之念,或可自保。否则颠蹶之速,有非意计所能及者。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八月初九日)
沅弟左右:
青阳米粮太少,援兵不得至城下,万难久支。青邑若失,则南陵、泾县、宁国殆将瓦解,不得不调霆军救援皖南。昨日已备牍咨行,请弟速催春霆启行,无贪城北地道万不可成之功,而忘上游数城万不可失之地。弟兵暂扎小河以西,只要背后无援贼,但御前面之城贼,力自有余。待至秋末冬初,春霆击退黄、李、古、赖各股,或可进攻东坝。弟之新勇募到,亦可扎过小河以东,暂达孝陵卫矣。
古人用兵,最贵变化不测。吾生平用兵,失之太呆,弟亦好从呆处着想。霆军五月从燕子肌南渡,本是呆着,挖地道则更呆。此际皖南危急,不能不调之使活耳。沅弟左右:
通江关与石埠桥相近,为李部济贼之区,自当咨李,请将石埠桥之兵悉数撤回江北。惟此咨目下尚难遽发。渠之两岸设兵,中间又设炮船,为通江关厘卡计也。日内因定盐务新章,咨请渠将厘卡撤回,每月由运司衙门解渠银一万两以作抵款,尚不知渠肯应允否。待渠咨复到日,肯撤通江之厘卡,然后可并撤石埠之防兵。余本日拟解银万两、子药各万斤协济源州,亦为求渠撤通江厘卡,先有以慰其心也。大凡办一事,其中常有曲折交互之处,一处不通,则处处皆窒矣。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八月三十日)
沅弟左右:
来缄内附新刻西省饷盐招商章程,俱悉一切。新章中余亦有不以为然之处,已批出交篪轩复核,即日另刻一本寄阅。
盐务自应由余与运司两衙门作主,界限不可不清,始基不可不慎。护票不必由弟营填发,船单与认旗皆可不用,恶其全是洋人规模也。凡商皆可招,不必认说全归大营认办,并不必立营运名目。总之,余之主意重在商运,不重在官运、营运。金君之主意,时重商,时重官、营,夹杂之中,不免自相矛盾。故此次刊刻新章不可不慎,以其遍传官绅商贾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九月十七日)
沅弟左右:
接弟两缄,心气和平,事理通达,大慰大慰。
皖盐亦向泰局领票,由安庆总握其权,则食岸亦渐就范围。日内将南坡米盐互市之议略定章程,作一长折,将漕务彻底一说,即日具奏。
弟增募二万人,银米恐接济不上。且安庆克后,弟添新兵近二万人,此次又添二万,前此老营能战能守之将弁分散太多,此余之所深虑。
至水师十二营,尤可不必添募。弟意不过恐杨、彭师船不能应手耳,天下事焉能尽如人意?古来成大事者,半是天缘凑泊,半是勉强迁就。余当寄信与郭意城,请其停止弟募水勇之事;寄信杨、彭,请其不必代弟造船,望弟亦寄信止之。长江肃清之后,忽添水师十余营,于清议亦语不去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九月二十二日)
沅弟左右:
接十五日、十七日信,弟于此等有畏慎而无怫郁,极慰极慰。老弟之意量远矣,先世之气脉长矣。
杜小舫、文澜往年经郭雨三专函力保,去年又经晏彤甫函保,故余一见即器重之,许以驻汉口办督销局务。近日与南坡亦极水乳,南亦请以汉口督销局委之。其品望虽未必果翕舆论,然亦当稍优于金、许也。许之条陈,多有可采,候与南坡商之。
杨守炮船一事,弟之公牍甚为婉逊,即照弟所拟办理。末世好以不肖之心待人,欲媒孽老弟之短者,必先说与阿兄不睦。吾之常常欲弟检点者,即所以杜小人之博口也。何洗罚款断不放松,幸毋听谣言而生疑。上海兵骄而贼多,余深以为优,昨寄少荃信抄付弟阅。即问近好。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纪鸿母子及全家到营,一路平安,足慰家中悬系。寅皆先生意欲速行旋里,牧云当度岁乃归也。袁婿在此,尚无为非之事,惟不肯读书作字,难期有成。内人以下历述老弟数年以来照料黄金堂诸事,心思之细,仪节之恭,送情之厚,均为近世兄弟中所未见。吾家敬宗收族、承先启后诸大端,皆发于沅弟之谋,而成于弟之手。沅弟费财,老弟费心,均可为祖、父累代之功臣。余愧未能悉心经营,幸两弟有以补余之过也。
沅军连克上方桥、七瓮桥等贼垒,城外接济将断。朱云岩招降古隆贤一股,收复石埭、太平二城。春霆进攻水阳、金宝圩一带,尚无开仗之信。临淮唐中丞处近亦平安。惟蒙城粮尽援绝,断难保全。发逆稍衰,而苗逆方盛,良可虑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月十三日)
沅弟左右:
十一二日连接初六、初九等日信,俱悉一切。
南坡翁至弟处,吾意必盘桓终旬,何以仅住一日即行,岂议论偶有不合邪?吾十二日奏留南翁一片,措语极为平淡,不知何以上干谴责?南翁声名之坏,在浙江夷务、吉安军务之时,其在江苏州县并无所谓狼藉,而近日亦无所谓贪横。人言可畏,动彻天听。乃不发于寄云保三品卿之时,而发于余奏留之时,颇不可解。古诗云“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怒”,吾兄弟皆处高明之地,此后惟倍增敬慎而已。湖熟、岔镇处处得手,高淳、东坝次第克复,广德亦有投诚之信,事机甚为顺利。而各省将帅似存意见,此中消息,恐终无灭贼之期。
皖岸盐务,即照弟所拟札刘履祥专办。惟每年四十三万二千串十八万两,必须销七万引,殊无把握。
弟两次信称解到银钱感激涕零,措辞大为失当。万庆来此,所送之礼过厚。兄弟中无璧还之理,以后望弟莫多送,宜崇俭也。顺问近好。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接弟九月中旬信,俱悉一切。此间近事,自石埭、太平、旌德三城投诚后,又有高淳县投诚,于十月初二日收复,东埂于初七日克夏,宁国、建平于初六、初九日收复,广德亦有投诚之信,皖南即可一律肃清。淮上苗逆虽甚猖獗,而附苗诸圩因其派粮派人诛求无厌,纷纷叛苗而助官兵,苗亦必不能成大气候矣。
近与儿女辈道述家中琐事,知吾弟辛苦异常,凡关孝友根本之事,弟无不竭力经营。惟各家规模总嫌过于奢华。即如四轿一事,家中坐者太多,闻纪泽亦坐四轿,此断不可。弟曷不严加教责?即弟亦只可偶一坐之,常坐则不可。蔑结轿而远行,四抬则不可;呢轿而四抬,则不可人县城、衡城,省城则尤不可。湖南现有总督四人,皆有子弟在家,皆与省城各署来往,未闻有坐四轿。余昔在省办团,亦未四抬也。以此一事推之,凡事皆当存一谨慎俭朴之见。
八侄女发嫁,兹寄去奁仪百两、套料裙料各一件。科三盖新移居,闻费钱颇多。兹寄去银百两,略为饮助。吾恐家中奢靡太惯,享受太过,故不肯多寄钱物回家,弟必久亮之矣。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月十七日)
沅弟左右:
徐士衡等归,言弟往看孝陵卫营基,余且喜且惧。喜贼之接济将断,惧弟之新营太多,占地太广,恐百密而一疏也。意城亦以弟招新勇太多为虑。余以弟力谋此城,苦心孤诣,故仅禁招水勇而不禁招陆勇,不忍重拂弟也。弟亦当亮余苦衷,将新勇之可减者减之,可并者并之。至于克城迟早,仍有天意,不尽人谋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月二十二日)
沅弟左右:
日内未得弟信,不知体中安否?东埂、溧水既克,弟又进扎孝陵卫,城中接济似已可断。其孝陵卫以北不妨空缺,不必合围。盖大致米粮难人,则城中强者可得,弱者难求,必有内变争夺之事。若合围太紧,水息不通,无分强弱,一律颗粒难通,则反足以固其心而无争夺内变、投诚私逃之事矣。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一月初五日)
沅弟左右:
初三日接程学启报苏州克复之信,初四日得唐中丞克复怀远之信。苗党张士端叛苗从官,献出怀远一城,并献炮船六十号、米四千石、钱三千串,从此苗众之心益涣。僧邸亦至蒙城,蒙围当可立解。
金陵如果克复,弟当会同彭、杨三人前衔,将大略情形飞速入告。折首云:“为官军克复金陵,谨将大概情形先行驰奏,以慰宸廑,仰祈圣鉴事。”折末云:“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再,臣等前接曾国藩密函,金陵如果克复,嘱臣三人先将大概情形会奏,早到京一日,圣怀早得宽慰一日。其详细情形,仍咨由官文、曾国藩会奏等语。除将详细战状另咨楚皖续奏外,合并声明。谨奏。”其折愈短愈妙。洪秀全之下落,银钱之多寡,不可不说大概,此外皆宜略也。
顷又接弟初二日冯萃亭信,洪秀全不动摇,弟切不必性急。常、杭、嘉、湖全克而金陵收功结果,乃正理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初五夜地道轰陷贼城十余丈,被该逆抢堵,我军伤亡三百余人,此盖意中之事。城内多百战之寇,阅历极多,岂有不能抢堵缺口之理?苏州先复,金陵尚遥遥无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仅占十分之三,天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军务,如克复武汉、九江、安庆,积劳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算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成名二字则不必问及,享福二字则更不必问矣。
厚庵坚请回籍养亲侍疾,只得允准,已于今日代奏。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斩,其党悉行投诚。凡寿州、正阳、颍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复,长、淮指日肃清,真堪庆幸。
弟近日身体健否?吾所嘱者二端:一日天怀淡定,莫求速效;二日谨防援贼、城贼内外猛扑,稳慎御之。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一月十四日安庆)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一日朱斋三来,接十月初六日一函,俱悉一切。
围山嘴桥稍嫌用钱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尽可不起。湖南作督抚者,不止我曾姓一家,每代起一祠堂,则别家恐无此例,为我曾姓所创见矣。沅弟有功于国,有功于家,千好万好;但规模太大,手笔太廓,将来难乎为继。吾与弟当随时斟酌,设法裁减。此时竟希公祠宇业将告竣,成事不说,其星冈公祠及温甫、事恒两弟之祠,皆可不修,且待过十年之后再看。至嘱至嘱。
余往年撰联赠弟,有“俭以养廉,直而能忍”二语。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则为阿兄所独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俭则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后望弟于俭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俭,即修造公费,周济人情,亦须有一俭字意思。总之,爱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风而已。莫怕寒村二字,莫怕悭吝二字,莫贪大方二字,莫贪豪爽二字,弟以为然否?温弟妇今年四十一岁,兹寄去银一百、燕菜二匣,以为贺生之礼。其余寄亲族之炭,敬芝圃之对,均交牧云带回。此间自苏州克复,苗沛霖伏诛后,诸事平安,即问近好。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七日接弟十月二十八衡州一缄,俱悉一切。此间近事,推李少荃在苏州杀降王八人,最快人意,兹将渠寄总理衙门信稿一件抄寄弟阅。戈登虽屡称欲与少荃开仗,少望自度力足制之,并不畏怯,戈登亦无如之何,近日渐就范围矣。
衡州之粤盐,只禁船载,不禁路挑,弟所见极为有理。江西新城县亦为禁闽盐之路挑,竟被私贩将委员殴毙。现在衡州每挑既补二百四十,若再加亦必激变。从前道光年间,衡州严禁粤私,从未禁遏得住。将来新章到衡,弟可与府县及厘卡说明,只有水卡查船载之私,每斤加作八文;其陆卡查路挑之私概不再加分文,亦不必出告示,亦不必办公牍,但得水卡一处稽查,便算依了我之新章耳。兹将新刻章程三本寄回。
弟家之渐趋奢华,闻因人客太多之故。此后总须步步收紧,切不可步步放松。禁坐四轿,姑从星冈公子孙做起,不过一二年,各房亦可渐改。总之,家门太盛,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人人须记此二语也。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二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初一日接弟二缄,一系蒋官一等十一月初三日所发。一系王继清等十一日所发,俱悉一切。
此间近事平安。二十九日忽接鲍春霆信,言溧水失守。次日始知为谣言,该城实坚守无恙。伪忠王到金陵已二十日,尚未猛扑沅弟营盘。大约扑沅营数次不得逞,即以全力上犯江西耳。
袁婿读书之事抛荒太久,又心之所向不在此途,故不令其拜师上学。金二外甥悟性日开,发奋异常,文赋诗字均有长进,不特进学补廪可以操券而获,即乡会试亦大可望,可为蕙妹庆,可为诸舅庆。望弟详告蕙妹、王太宜人,尽可安心养病,不患无显荣之日也。
衡州都司唐翠,稍迟再行咨调。彭寿七爹钱挥,弟可涂销交彭九峰手。王辅臣已派至金柱关坐厘卡,距沅营仅百余里,当可常往请示。李家之挽联挽幢甚为妥叶。
迪庵早年入款,尚有万金分存成、萧、蒋、毛、张五处。余拟提回寄李家,为姻伯养赡之资。此外奠仪之类,或尚可凑万金,为希帅丧事及迪、希二家将来日用之资。不知妥否?现尚未定局,亦未函告李家也。
安庆寓中内外大小平安,足慰远念。共办棉花车七架,每日纺声甚热闹。顺问近好。余详日记中。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二月初十日)
沅弟左右:
城上有墨气灰气,意者天欲殄此寇乎?然吾辈不恃天人之征应,而恃吾心有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之实。火药银两接济尚可不断,惟米粮极难。江西、两湖皆卖至三两四五钱,且处处阻隔遏果,无米可买,深堪忧灼。只要各军有可食之米,吾兄弟有敬畏之心,此役当有了日耳。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二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李氏兄弟五人而殁其三,九与五固系名将帅,即二亦系克家之令子。五年之内先后沦谢,振亭姻伯虽康健,想亦伧恸不可为怀矣。拟凑奠仪万金,迪、希前存历年薪水,尚有万金寄存蒋、成、萧、毛等处,亦拟提回作为姻伯养赡之资。余送赙仪千金,沅弟拟另送四百,皆在拟凑万金之内,大约可多不可减也。
金陵军务近尚平稳。伪忠王久至金陵,尚未出城猛扑。鲍军在东坝平安。少荃一军又在浙江克复二城,下游事机极顺。所虑者群贼旁出四溢,终为江西、两湖之患耳。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二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日内雨雪严寒,深以弟营缺银缺米为虑。湖南之十万金,本派定全解弟处。不料十一月初八日起行,至今四十天未到。昨派炮船四号迎提,又为大雪所阻。一俟提到,即用洋船拖送,不知年内可到否?
弟派王子鉴办江西之米,朱守谟办湖北之米,余为力主其事。尚斋在江,厉、杜在鄂,亦无不认真之理。但昂贵异常,其能多与否,仍未可知。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二月二日)
沅弟左右:
大炮守垒,只可偶一用之,多用则实可不必。吾在水营多年,深知大炮之长短。凡炮火之利有二:日及远,日命中。大炮之大子,可以及远而难以命中,谓其愈远则行愈迟慢,且有声可以回避,又往往自上落下,不能横穿也。其群子,可以命中而难以及远。包得合膛,筑得极紧,可及二三箭之远,否则仅及一箭而已。群子所能及之处,先锋包亦几能及之。
军兴日久,各弁勇事事外行,徒慕大炮之名。见贼在二三里外,纷纷开大炮大子击之,喜其响之震,烟之浓而已;见贼不畏炮而排进如故,则以为凶悍无匹,而不知大子实不伤人也。
吾在水营时,教将弁专用群子“包得圆,筑得紧,开得近”三语者,内湖各营罕能做到,外江间有做到者,便是无敌之将。陆营善用大炮者,吾尚无所闻。弟营善用大炮者共若干人?然大约不满三百人,而营中之炮,却不止三百尊。弟去年请黄南翁解炮四尊,今年请丁道铸炮数尊,皆外行之举动也。余恐火药接济不上,故于地洞、大炮二事详悉言之。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弟营之米太少,余亦知之,竟无法可以多购。待二三月后,江达川办蜀米、王子鉴办江米、朱守谟办鄂米,三处所得,当较多耳。
弟问芳浦、惟堂等是否可全调金陵,余意句容之贼可由株陵关、小丹阳而至金柱关,贼若以一支稳扎秣陵关,一支进攻金柱关,不特鲍营远在东坝不能遽破秣陵之贼,即弟营近在雨花台亦不能猛打株陵大股也。弟军前攻破秣陵关伪城后,不知曾派兵守之否?若已有劲兵守之,则不特金柱关可以无虞,即三汊河、江宁镇之兵亦可少减。若株陵关并未设守,则朱芳浦不可轻离金柱关也。或调芳浦驻守株陵关,于鲍、王皆可联络,于金、芜亦可屏蔽,请弟裁酌。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沅弟左右:
日内所忧弟营之事,专在米粮一宗。赈米二千石,日内必解赴金陵。江西之米,官固认真稽查,民间尤阻遏甚紧。余顷已札行各卡,正二三月一律免厘。此风一播,应可松活也。
太平、神策二门,余意不遽合围,实因另无统领之故。如东头初一日开仗,西头之兵初二日驰援,尚只能走路,不能接仗,必须初三日乃能交手。而东头存亡呼吸之顷,固不能靠西兵以救危,又岂能向西帅以问计策哉?欲求东头另立统领,近则调鲍春霆,远则调程学启,或竟请少荃亲来,乃可当此一面。
余顷有信寄少荃,调程学启还弟麾下。如少荃不允,余于正二月必设法调一统领大员围扎神策、太平二门,并拟于灯节后坐轮船与弟一会。弟宜以保身体为主,不必焦灼也。
弟此次两信,胸怀颇宽舒,心志颇敬慎,以后须常存此意,总觉得人力虽尽到十分,而成功纯是天意,不可丝毫代天主张,至嘱至嘱。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正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九弟及各军近日均无战事。苗沛霖既诛,其部下头目为僧王擒斩殆尽。李世忠亦知畏罪,近有文书来,将渠所据城池交出,请我派人去守,其枪炮亦愿缴出,将来江北可无后患。
余身体平安,合署内外俱好,惟俭字日减一日。余兄弟无论在官在家,彼此常以俭字相勖,则可久矣。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正月初七日)
弟左右:
余思至金陵一行,不过因弟太辛苦,或兄弟一会以畅欢怀。近见弟累次来信,襟怀甚恬畅,字画甚光润,心意甚敬谨,可卜其神不外散。别无波折,余即决计不赴金陵矣。盖洋船虽快,往返亦须八九日也。
少垄决不能来,显而易见。程学启之能来,亦姑听之。余已有函商之少荃,此后不加咨牍可耳。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正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吾不欲多寄银物至家,总恐老辈失之奢,后辈失之骄,未有钱多而子弟不骄者也。吾兄弟欲为先人留遗泽,为后人惜余福,除却勤俭二字,别无做法。弟与沅弟皆能勤而不能俭,余微伧而不甚俭。子侄看大眼,吃大口,后来恐难挽回,弟须时时留心。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正月十七日)
沅弟左右:
金眉生十四日到此,已交银二万,令买米解弟营。篪轩履宁藩之任,凡眉生有善策无不采纳,凡弟处有函商无不遵允。晋鹤既调皖抚,自不能干预淮北盐务。惟用人极难,听言亦殊不易,全赖见多识广,熟思审处,方寸中有一定之权衡。如眉生见憎于中外,断非无因而致。筠仙甫欲调之赴粤,小宋即函告广东京官,以致广人之在籍在京者物议沸腾。今若多采其言,率用其人,则弹章严旨立时交至,无益于我,反损于渠。余拟自买米外,不复录用。许小琴老而自用,亦未便伏以北鹾重任。且待忠鹤皋相见,李军全撤之后,再议淮北章程。
闻弟宅所延之师甚善讲解,可慰之至。后辈兄弟极为和睦,行坐不离,共被而寝,亦是家庭兴旺之象。余所虑者,弟体气素弱,能常康强无疾,至金陵蒇事之日不起伤风小恙;其次侍、辅、堵等酋不上江西,不变流贼;其次洪、李城贼猛扑官军,弟部能稳战稳守。三者俱全,如天之福。雪、厚、南、竹等皆以弟新营太多为虑。余苦无良将调以助弟,极歉仄也。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正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城事果有可望,大慰大慰。此皆圣朝之福,绝非吾辈为臣子者所能为力。不特余之并未身临前敌者不敢涉一毫矜张之念,即弟备尝艰苦,亦须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劳绩在臣,福祚在国之义。刻刻存一有天下而不与之意,存一盛名难副、成功难居之意。蕴蓄于方寸者既深,则侥幸克成之日,自有一段谦光见于面而盎于背。至要至要。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正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沅弟在金陵甚顺遂。侍逆之党上窜江皖,徽军屡获胜仗,驱贼回窜。惟另股窜遂安者,未知浙军能否得手。大约杭州、金陵春间皆可望捷音,只求败贼不至江西,则大局日稳矣。
李家两昆仲先后殂谢,以名贤而兼高位,一旦长逝,其家冷落之状可想而知。余为筹画各处奠仪并公项,共得三万余金,专人送去。
新正人客甚多,不似往年军营光景。余虽力求节俭,总不免失之奢靡。日日以俭字告诫妻子,现略知遵守,亦望吾弟常告内外周知也。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正月二十六日)
沅弟左右:
天保城以无意得之,大慰大慰。此与十一年安庆北门外两小垒相似,若再得宝塔梁子,则火候到矣。
弟近来气象极好,胸襟必能自养其淡定之天,而后发于外者,有一段和平虚明之味。如去岁初奉不必专折奏事之谕,毫无怫郁之怀,近两月信于请饷、请药毫无激迫之辞,此次于莘田、芝圃外家渣滓悉化,皆由胸襟广大之效验,可喜可敬。
如金陵果克,于广大中再加一段谦退工夫,则萧然无与,人神同钦矣。富贵功名皆人世浮荣,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余近年专在此处下工夫,愿与我弟交勉之。
闻家中内外大小及姊妹亲族无一不和睦整齐,皆弟连年筹画之功。愿弟出以广大之胸,再进以俭约之诫,则尽善矣。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二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金陵业经合围,只空后湖一段,大致不能以全股冲出,贻患它处,且喜且惧。喜者,喜弟之苦心经营,渐有蒇事之望;惧者,惧穷寇拼命决战,如黄河将合龙之际,恐大溜冲决走埽也。望弟加倍小心,竟此大功。
天保城山下修二新垒,湘后二营恐不足当此要路。其营官由水师出身。不知陆路事宜。周围九十余里,围数十万桿贼于其中,吾弟布置之劳,责任之重,思之不觉揣傈。
谕旨前令都兴阿南渡至句容一带助剿,本日改调都赴山西,派富将军南渡,饬余区画调度。余拟复奏富不必南渡。徽州之贼虽退,已从浙境上窜玉山、广信,势将蹂躏江西腹地。金陵若克,请弟拨二万人回顾江西、湖南,即为遣散地步。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二月十一日)
沅弟左右:
连日风雨严寒,气象愁暗,便似咸丰十年二月光景,深为疑悚。不知弟体气何如?各营近状何如?城贼出外猛扑否?上游窜江西之贼,虽经席、韩迭获胜仗,闻有一小股由铅山之湖坊内窜,恐遂将窜扰抚、建,殊为焦虑。
金陵果克,弟之部曲断不能全数遣散。一则江西是管辖之境,湖南是桑梓之邦,必派劲旅防御保全;二则四五万人同时遣撤,必无许多银钱,而坐轿者愿息,抬轿者不肯,其中又有许多人情物理,层次曲折。勇退是吾兄弟一定之理,而退之中次序不可凌乱,痕迹不可太露。待兄弟相见,着着商定,再行办理。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二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正月下冻冰雪太久,恐非佳兆,而弟决谷米之必贱,何也?此间亦苦风雪严寒,气象黯惨,余深以为优,幸二日内已放晴矣。
沅军平安如故。自正月底合围,贼至今未出城猛扑。探称洪逆积柴绕屋,自誓城破则放火自焚。上窜江西之贼近日未闻的报,不知已至抚、建否?寓中大小平安。纪泽之病已愈,但尚禁风。后辈体气远不如吾兄弟之强壮。吾所以屡教家人崇俭习劳,盖艰苦则筋骨渐强,娇养则精力愈弱也。老弟以为然否?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三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沅弟营中久无战事,金陵之贼亦无粮尽确耗。杭州之贼目陈炳文,闻有投诚之信,克复当在目前。天气阴雨作寒,景象亦不甚匪。吾在兵间日久,实愿早灭此寇,仰斯民稍留孑遗,而睹此消息,竟未知何日息兵也。
纪泽兄弟及王甥、罗婿,读书均属有恒。家中诸侄,近日勤奋否?弟之勤为诸兄弟之最,俭字工夫。日来稍有长进否?诸侄不知俭约者,常常训责之否?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三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杭州、余杭皆于二月二十四日克复,鲍春霆攻剿句容,于三月初七口克复,大致极为顺遂。惟金陵城贼坚守如常,并无粮尽确耗。又新插麦禾甚多,竟不知何日始能了此公案。江西之贼尚在南丰、新城,其气甚衰,逃者甚众,应不能为害他方。惟广东之贼坚桿,无散归之志,终当变成流贼,蔓延闽、粵、两湖,是可虑耳。
县中文庙费在万串以外,余当捐五百串,以为之倡,此外各营凑捐,当易成事。季弟专祠,即买南门之专祠亦无不可。谕祭文到日,遣官致祭。其遣来之官,即天使也。京师大员得邀谕祭者,系礼部堂官充天使。余曾充过数次。奠酒三杯,天使立而不跪;读文毕,天使三揖而退。孝子跪迎跪送。丧家以酒席陪敬天使,并赠送袍褂、朝珠、冠、补等物,极多八色,少或六色、四色,此京中以尚书、侍郎充天使者之概也。外间充天使者,从前陶文毅家系省城派道员前往,近来罗、李、王家皆系派本县知县,其仪注如何,余不得知也。
邓寅皆兄总以到馆为妙,渠非愿受乾修之人,余亦向不肯荐乾馆。天下不义之财,乾馆亦其一也。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三月二十六日)
沅弟左右:
金坛、丹阳次第克复,慰甚。鲍军上援江西,佘已飞檄调之。但春霆于元年冬丁艰,力求回籍治丧,余许以打开宁国四面之贼,即准回籍。二年二月,春霆求践前约,余展限打开东坝乃准回籍。东顼克后,春霆又求践前约,余展限五个月,以今年二月底为度。至三月初,春霆要请甚迫,余又展限以金陵克复为度。此次不待金陵克复而遽令援江,在我则失信太多,在霆则坚求还蜀,此意中之事,亦无可强派之事。望弟与之再三细商。但借渠之名望援救江西,以安江西官绅士民之心。只须宋镇、娄、冯等率之以往,不必春霆亲往督办。春霆行至安庆等处,余即具疏奏请准渠回籍治丧。一至九江,渠即可分手回蜀,听宋、娄等带队人江西援剿可也。爽约太多,人必不复见信,望弟与霆一一详说,言此番决无爽约之理。并请春霆速发告示咨文至江,言渠即日来援,以安人心,至要至要。
余昨日具疏告病,一则以用事太久,恐中外疑我兵权太重,利权太大,不能不缩手以释群疑。一则金陵幸克,兄弟皆当引退,即以此为张本也。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三月三十日)
沅弟左右:
张仙舫禀食盐事并未与弟说及,殊为大谬,当严饬。此后凡事当先禀弟处。其人似尚胆小,或不至敢违吾与弟之训。抚恤一局,万难裁撤,听弟斟酌。吾因安庆、池州饥民纷纷赴江南大营就食,吾恐此名一播,万难应付,故劝停也。
上海拨五十万至金陵之旨,二十八日续奉廷寄一道,重言以申明之,大约可实至二十四万。湖北发、捻交集,甚为震恐。天气阴寒,余深虑别有祸变,但求每月除米以外,凑得十余万金,俾弟军、鲍军不至决裂,竟此一篑之功,然后兄弟熟商引退之法,则大幸矣。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
沅弟左右:
适闻常州克复,丹阳克复之信,正深欣慰,而弟信中有云“肝病已深,痢疾已成,逢人辄怒,遇事辄忧”等语,读之不胜焦虑!今年以来,苏、浙克城甚多,独金陵迟迟尚无把握;又饷项奇绌,不如意之事机、不入耳之言语纷至迭乘。余尚愠郁成疾,况弟之劳苦过甚百倍阿兄,心血久亏数倍于阿兄乎?余自春来,常恐弟发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实情。此病非药饵所能为力,必须将万事看空,毋恼毋怒,乃可渐渐减轻。蝮蛇螫手,则壮士断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当视恼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嘱至嘱。
余年来愧对老弟之事,惟拨去程学启一名将,有损于阿弟。然有损于家,有益于国,弟不必过郁,兄亦不必过悔。顷见少荃为程学启请恤一疏,立言公允,兹特寄弟一阅,请弟抄后寄还。又饷绌情形一片,即为将来兄弟引退之张本。淮北票盐、课厘两项,每岁共得八十万串,拟概供弟一军。此亦巨款,而弟尚嫌其无几,“且愧对万、忠”,盖亦眼大口大之过。余于咸丰四、五、六、七、八、九等年,从无一年收过八十万者,再筹此等巨款,万不可得矣。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四月十六日)
弟左右:
常、丹之克,此间已先得报。各城皆得,仅余金陵。城之坚而大,贼之桿而多,实非他处可比。弟切勿焦灼致疾,听其自然而已。如奉旨饬少荃中丞前来会攻金陵,弟亦不必多心,但求了毕兹役。独克固佳,会克亦妙。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总以保全身体,莫生肝病为要。善于保养,则能忠能孝而兼能悌矣。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四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湿毒已愈,又添脚气之疾,总因忧劳过久之故。然天相劳臣,当不至于大碍。观弟昔年无数月不病,此次两年未尝一日不写字,一刻不办事,则知尽忠王事者,自有神明佑助,理不爽也。
少荃派兵来接东坝、句容之防,余已咨明弟处。春霆马步万六千人,师行二千余里,九万途费本不可少。兹拟先交五万,请弟于轮船经费或大通解饷项内拨五万济之,余四万设法续解。弟需大批饷,除沪上十五万外,实无可指之款。子药则今日起解三万矣。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四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二十三日接弟四月初十日由衡州发信,可谓神速之至。其初一之信,并茶叶、青布等件,尚未到营。弟料理蕙妹丧事,又须照料黄家侄婿之丧,兹又赴衡州经营米捐之事,可谓劳苦已极。
然捐务公事,余意弟总以绝不答一言为妙。凡官运极盛之时,子弟经手公事格外顺手,一倡百和,然闲言即由此起,怨镑即由此兴。吾兄弟当于极盛之时,预作衰时设想;当盛时百事平顺之际,预为衰时百事拂逆地步。弟此后若到长沙、衡州、湘乡等处,总以不干预公事为第一义。此阿兄阅历极深之言,望弟记之。
此间近状平安。常州、丹阳克复,只剩金陵一孤城,余则江苏全省一律肃清。鲍超马步万六千人即日上援江西,将由九江先赴瑞、临,以便兼顾湖北之崇、通、兴、冶,湖南之巴、平、浏、醴。内人咳嗽大愈,纪泽亦已复元。惟沅弟肝病颇深,心血太亏,若金陵月内即克,病可不医而痊愈耳。家中书有《历代帝王年表》,齐召南所编,约四本,末一本《明纪》系阮福所编,请告朱金权查出付来。黄金堂下手之竹务须大删,每二尺宽乃可留一根。柞树尤宜多芟,否则愈密愈不长也。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五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日内深以弟病为虑,接来信并与泽、鸿两儿信,字有精光,兼有静气,词语亦不迫促,卜病体之必将痊愈,为之大慰。惟金陵持久不下,以吾弟平日之性情,恐肝气之病愈积愈深。吾与昌岐久谈,知少荃于吾兄弟处实有相亲相卫之意。吾意欲奏请少荃亲带开花炮队、洋枪队前来金陵会剿,接弟此次复信,余即一面出奏,一面函咨少莶,请其迅速西来。如苏军齐到成功,则弟受其劳而少荃享其名,既可以同膺懋赏,又可以暗培厚福。盖独享大名为折福之道,则与人分名即受福之道矣。如苏军虽到,而城贼仍坚持不下如故,则镑可稍分,而责亦稍轻。余昨日已咨少荃派炸炮至金陵会剿。细思弟之肝病,不宜再郁两月,而饷项亦断难支至三四月,故决计奏请少荃前来。苏军近亦仅支五成之饷,并非十分充足,可无贫富相耀之患,想弟能亮我苦衷也。
厚庵新授陕甘总督,可谓非常特恩,仍督办江西、皖南军务,断不可辞矣。金陵水师防务,余请昌岐与弟会办。雪琴仍回裕溪等处,当不至疏失。多公仙逝,劳苦可悯。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五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杨军门放陕甘总督,仍督办江西、皖南军务。鲍春霆全军已至青阳,本月必至瑞州。瑞州、临江两府相隔仅九十里,由江西窜两湖,必由瑞、临经过。杨、鲍二人由瑞、临下手,所以援江西,即所以保两湖也。由江西犯湖南约有三路:北由瑞、临犯平江、浏、醴,中由吉安犯茶陵,南由南赣犯郴、桂。
现在三路俱有布置,吾乡应可安居。湖北之贼几犯汉口,幸为水所隔,不日必来皖北。金陵之贼坚抗如故。谕旨问少荃能亲赴金陵会剿否,余拟即日奏请饬派少荃亲来会剿。速克则共乐其功,缓克则稍分其镑。沅弟外症虽好,而肝病已深,断不宜再久郁郁矣。
弟比余小十岁,何以白头遂已一半之多?以后总宜节劳,至嘱至嘱。余发仅白数茎,惟精神日衰,牙齿松疼。看来吾兄弟寿年均难及上三代,惟当加意保养。弟于诸昆中劳苦独甚,尤宜静养耳。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五月十九日)
沅弟左右:
少荃意在助吾兄弟成功,而又不敢直言,其意可敬。弟复信盼他早来,甚是甚是。戈登今日来此畅谈,亦甚服弟之营垒坚固,号令严肃。吾观近日认真办事者,外间尚有公论。如弟元年初进金陵,远近啧有烦言,至二年而浮言尽息,三年而众论翕服,从未闻有镑议人吾耳者。盖实见弟办事极有条理,军民之最近者心悦诚服,则远处之浮言亦无由而起。若亲者如杨如鲍,疏者如窦如戈,则尤极口赞叹,不知弟耳中别闻毁言否?如有所闻,亦望置之度外,照常治事,到底不懈。开花炮若不效,仍恃严断接济破之耳。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五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内疾外症果愈几分?凡郁怒最易伤人。余有错处,弟尽可一一直人之忌我者,惟愿弟做错事,惟愿弟之不恭;人之忌弟者,惟愿兄做错事,惟愿兄之不友。弟看破此等物情,则知世路之艰险,而心愈抑畏,气反愈平和矣。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五月二十五日)
沅弟左右:
接弟信,知地道又被斗穿三洞,实堪愤闷。然与其轰开而被贼以火球堵住伤亡尤多,又不如被其掘穿,我之士气不大挫减也。弟须多方劝慰诸将,无过忧郁。凡子弟生徒平日懒惰,场文荒谬而不售者,则当督责之;至平日劳苦,场文极佳而不售者,则当奖慰之。弟所统诸将,皆劳苦佳文之生徒也。余中厅悬八本堂匾,跋云: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弟久劳之躯,当极力求少恼怒。纪泽事叔如事父,当极力求得欢心也。
又闻江西之贼将由青阳、芜湖回救金陵。厚庵调湘后三营,撤金柱关之防,余极不放心。渠言当面商吾弟,果商及否?望弟加意慎重。陆防江西、湖州之援贼,水防江面之接济,只要此二事办得认真,金陵终有蒇事之日,无以地道无成、苏军将至稍涉大意也。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六月初一日)
沅弟左右:
苦攻无益,又以皖北空虚之故,心急如焚。我弟忧劳如此,何可再因上游之事,添出一番焦灼。上游之事,千妥万妥。两岸之事皆易收拾,弟积劳太久,用心太苦,不可再虑及他事。
弟以“博文约礼”奖泽儿,语太重大,然此儿纯是弟奖借而日进。记咸丰七年冬,胡帅寄余信,极赞三庵一琴之贤,时温弟在坐,告余日:“沅弟实胜迪、希、厚、雪。”余比尚不深信。近见弟之围攻百数十里而毫无罅隙,欠饷数百万而毫无怨言,乃信温弟之誉有所试。然则弟之誉泽儿者,或亦有所试乎?余于家庭有一欣慰之端,闻妯娌及子侄辈和睦异常,有姜被同眠之风,爱敬兼至,此足卜家道之兴,然亦全赖老弟分家时布置妥善,乃克臻此。余俟江西案办妥乃赴金陵,弟千万莫过忧灼,至祷至嘱。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六月初四日)
沅弟左右:
连接两缄,知又攻破地保伪城,吾弟焦灼情怀或为少纾。贼周城而呼援贼已到安徽云云,正是情急无聊者之所为。苏军如到溧水,弟速调王可陞渡扎浦口,则城内众心绝望,必益大慌。此虽闲着,万万不可少也。李文合三营业已调之替守高淳,何能再调守无为州?鄂贼徘徊黄州,不似遽下窜者。万一下窜,吴竹庄三营先到无为,周厚斋七营亦将继到,上游北岸之事,弟尽可放心,慎毋轻撤高淳之兵也。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七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到金陵后连日周览城内城外各处,见沅弟布置之详密,用心之劳苦,将士之用命,皆为近日所未见。伪忠王讯供未毕,拟即在此正法,不必解京,用陈玉成、石达开之例。余拟在金陵犒宴三日,七月中旬仍回安庆,中秋后再来办善后事也。沅弟精神业已复元。营中疾疫又作,新营较多,老营尚属平安。余虽极畏热,而日内应酬一切,亦不甚以为苦,弟可放心。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七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初十日接奉恩旨,余蒙封侯爵、太子太保,沅弟蒙封伯爵、太子少保,均赏双眼花翎。沅部李臣典子爵,萧孕泗男爵。殊恩异数,萃于一门。祖宗积累阴德,吾辈食此厚报,感激之余,弥增歉悚。沅弟五六月来辛苦迥异寻常,近日湿毒十愈其七。初十、十一、十二等日戏酒宴客,每日百余席,沅应酬周到,不以为苦。谚称“人逢喜事精神爽”,其信然欤!
余拟于七月下旬回皖,九月再来金陵,十一月举行江南乡试。沅弟拟九、十月回籍。各营应撤二万人,遣资尚无着也。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七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前接排单信,知家中已得金陵克复之信,顷又接七月朔来缄。余以二十日自金陵起行,二十三日始行三百里,至芜湖上之鲁港。将近八月,舟中尚燥热异常。回皖小住一月,九月初仍须赴金陵,换出沅弟请假回籍。顷二十日奏片已将沅弟旋归之意略露端倪。沅弟热毒虽未全愈,而精神甚好,当是寿征。余亦幸托平安,惟眼蒙甚,不能不改用加光眼镜。弟畏热异常,亦是老境,但不知眼光如何?
春霆在抚州之许湾大获胜仗,杀贼四万有奇。厥后崇仁、东乡、金溪次第克复,听王率六万人投诚,江西指日当可肃清。惟湖北之贼尚难速了耳。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七月二十九日)
沅弟左右:
数日未寄信于弟,想弟悬系无已。余回省寓,内外平安。
弟撤勇之事,余必一一速办,除催李世忠及办里下河之捐外,再札上海官绅办沪捐六十万,并加函托苏、常绅士,必有收获,弟可放心。昨得箱仙信,已办六万径解弟营。弟之退志兄应成全,兄之门面亦赖弟成全。第一要紧守金陵、芜湖、金柱三处,第二要分一支出剿广德,以塞众望。即令朱南桂与刘松山、易开俊三人进剿广德,而弟处分三支防宁郡、泾、旌,或亦一道,望弟早为酌定。倘兄之门面撑立不住,弟亦无颜久居山中矣。熊登武、张诗日、刘南云三人,万不可放走。陈舫仙稍迟一步,明年再退可也。此外孰留孰散,听弟裁酌。
弟肝气不能平伏,深为可虑。究之弟何必郁郁?从古有大勋劳者,不过本身得一爵耳。吾弟于国事家事,可谓有志必成,有谋必就,何郁郁之有?千万自玉自重。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八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弟肝气尚旺,遇有不称意之端必加恼怒,不知近日如何?实深廑系。天下之道,无感不应,无诎不伸。以吾心之且怜且敬,知外间必千里应之,亦必怜弟敬弟,万口同声。弟少耐数月以待之,而后知吾言之不谬也。吾所望于弟者三大端:一守金陵、芜、金,一院南北两支游兵,一修贡院赶十一月乡试。三者皆办到,则弟为我挣得十分体面,而弟回家亦心安梦恬矣。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八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余在金陵二十日起行至安庆,内外大小平安。门第太甚,余教儿女辈惟以“勤、俭、谦”三字为主。自安庆以至金陵,沿江六百里,大小城隘皆沅弟之所攻取,余之幸得大名高爵,皆沅弟之所赠送也,皆高、曾、祖、父之所留贻也。余欲上不愧先人,下不愧沅弟,惟以力教家中勤俭为主。余于俭字做到六七分,勤字则尚无五分工夫。弟与沅弟于勤字做到六七分,俭字则尚欠工夫。以后勉其所长,各戒其所短。弟每用一钱,均须三思。至嘱。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八月初五日)
沅弟左右:
初四夜接初一夜来函,俱悉一切。贡院九月可以毕工,大慰大慰。但规模不可狭小,工程不可草率。吾辈办事,动作百年之想。昨有一牍,言主考房后添造十八房住屋,须将长毛所造仓屋拆去另造,即不欲草率之意。
弟中怀抑郁,余所深知。究竟弟所成就者,业已卓然不朽。古人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立德最难,而亦最空,故自周汉以后,罕见以德传者。立功如萧、曹、房、杜、郭、李、韩、岳,立言如马、班、韩、欧、李、杜、苏、黄,古今曾有几人?吾辈所可勉者,但求尽吾心力之所能及,而不必遽希于古万难攀跻之人。弟每取立言中之万难攀跻者,而将立功中之稍次者一概抹杀,是孟子钩金舆羽、食重礼轻之说也,乌乎可哉?不若就现有之功,而加之以读书养气,小心大度,以求德亦日进,言亦日醇。譬如筑室,弟之立功已有绝大基址、绝好结构,以后但加装修工夫,何必汲汲皇皇,茫若无主乎?
刘、朱两军望弟迅速发来,必须安庆六县无贼,兄乃可速赴金陵,至要至要。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八月初九日)
沅弟左右:
保举单收到,准于十二日出奏,一字皆不更动。其千总蓝翎可奏可咨者,现虽未定果奏,然要之不更改耳。湖郡、广德既克,皖南自可不派游兵。刘、朱皆来皖北甚好,惟苦无行粮。江西盐厘七万金在途为风所阻,焦灼之至。萧为则七营,吾意仍以遣撤为是。秋纲早开,业经批准。里下河之捐,余只索二十万,盖深知彼间捐事有名无实也。
弟肝气未痊,全靠自己以心医之。弟若不知自爱,懊怒不已,剥丧元气,则真太愚矣。祁幼章方伯宿藻与余同年,其尸葬金陵城中,闻春浦先生派二仆来寻,望弟善视之。陆、涂诸公之尸,余虽有札与上、江两县,均望弟留心寻觅也。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八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沅弟湿毒与肝郁二者总未痊愈,湿毒因太劳之故,肝疾则沅心太高之故。立此大功,成此大名,而犹怀郁郁,天下何一乃为快意之事?何年乃是快意之时哉?余于本月为代具请假折,九月再奏请开缺,十月当可成行。余之精神日疲,亦难当此重任,然目下不能遽行引退,且待沅弟退后再作计议。
近日家中内外大小,勤俭二字做得几分?门第太盛,非此二字断难久支,务望慎之。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八月二十日)
沅弟左右:
今日乃弟四十一大庆,吾未得在金陵举樽相祝,遂在皖作寿诗,将写小屏幅带至金陵,以将微意。一则以纪泽寿文不甚惬意,一则以近来接各贺信,皆称吾兄弟为古今仅见。若非弟之九年苦战,吾何能享此大名?故略采众人所颂者以为祝诗也。东坡有寿子由诗三首,吾当过之耳。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八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沅弟之肝疾未平,湿毒更炽,克城封爵之后而郁抑之气并未稍减。余在金陵住二十余日,察沅心怀似稍开豁,病亦日减。近与余相隔二十余日,情复郁结,疾亦略增。余定初一日起程再赴金陵,家眷亦同去,并具折为沅弟告病开缺,回籍调理。沅见归期已近,或可速疫。然起行总在十月,但能归家过年,不能赶十一月初三也。
吾家子侄,人人须以勤俭二字自勉,庶几长保盛美。观《汉书·霍光传》而知大家所以速败之故。观金日磾、张安世二传,解示后辈可也。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八月二十六日)
沅弟左右:
弟疾日减,周旋众客,精神照应得到,至以为慰。曾恒德等今日自京归,温、恒两弟又奉恩命,兹将谕旨钞寄弟阅。朝廷待忠勋之家有加无已,但愿吾家丁口日繁,子弟读书勤俭稍有成立,则弟之功所以垂裕后昆者远矣。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九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余于初一日自安庆起行,初七日到金陵,初十日入署,内外平安之至。沅弟湿毒未愈,而精神尚极完足。肝疾虽深而亦尚能自持,不至遽损真元。惟夜睡多不成寐,不知何日始得痊愈?初十日奉到谕旨,准其开缺回籍调理,恩赏人参六两,大约九月底十月初可以起行,十一月初三日或可到家赶上祭期也。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九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弟为送考两次晋省,实觉过于勤劳,兄闻之深抱不安。且弟于家庭骨肉之间劳心劳力已历三十余年,今年力渐老,亦宜自知爱惜保养,不特为家庭之际,不可过劳也。
吾入金陵署中已半月,大小平安。隔日至沅弟处看病,劝沅不必吃药敷药,此等皮肤之疾,终可不治自愈。惟夜不成寐,却是要紧之症,须用养心和平之法医之。
褚一帆事,不能请谥。盐局之事,全依次帅与黄、郭之言,断不掣肘。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十月初五日)
澄弟左右:
初一日,沅弟起程旋湘,吾送百里至采石矶。初四早兄弟分手,吾于本日即还金陵,令纪泽送至芜湖以上。初五日已刻纪鸿与叶亭甥到金陵署内,不知何以与沅船相左,不得一谒见也?余身体平安,惟诸事丛集。撤勇极多,欠饷难清,尚费周章耳。
致澄侯、沅甫两弟(同治三年十一月十四日)
澄弟、沅弟左右:
接澄弟十月初九日一函、沅弟在汉口发信,俱悉一切。沅弟病势十愈六七,欣慰无已。
余近日心绪多不适,一则前有楚北之行,深虑各营欠饷无着;一则自上游来者,皆言沅弟病体增重;一则科场雨雪交加,严寒侵人,而萧、梁等约期之饷尚无着落。兹余既免湖北之行,而沅弟之病大愈,寸心帖然无忧,至幸至幸。乡试虽风雪苦寒,而头二场清吉平安。少荃感寒颇重,二、三场未能点名,若迅速就痊,则科场完美矣。甲五侄又生一女,望从此三女之后继以三男。科四完姻后,吾三家桐孙秀发,瓜瓞绵绵,斯为至祝。
致澄侯、沅甫两弟(同治三年月二十四日)
澄弟、沅弟左右:
科九、鼎三两侄字姿俱好,鼎三善读书,大慰大慰。温弟蕴奇未发,将来其食报于此子乎?
余于十七日仍接督篆,少荃中丞之病已十愈其六,余今日进闱看视,尚有余热未净。澄弟谓城中驻扎万人太多,所论极是。然昨日科场士子万余在城,与兵勇并无半点口舌。
沅弟与余约定,苟有银钱,即随时裁撤,今冬纵不能撤,明春必遣撤也。盐务日有起色,目下淮南之盐以泰州河涸不能出江为苦,淮北之盐以洪泽湖冻不能运淮为苦,新春当大旺矣。
致澄侯、沅甫两弟(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澄、沅两弟左右:
腊月初六接沅弟信,知已平安到家,慰幸无已!少荃于初六日起行,初十日已抵苏州。余于十四日入闱写榜,是夜二更发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闱墨极好,为三十年来所未有。
韫斋先生与副主考亦极得意,土子欢欣传诵。韫师定于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孙编奏请便道回浙,此间公私送程仪约各三千有奇。各营挑浚秦淮河,已浚十分之六,约年内可以竣事。澄弟所劝大臣大儒致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目下精神实不如从前耳。
《鸣原堂论文》、《东坡万言书》,弟阅之如尚有不能解者,宜写信来问。弟每次问几条,余每次批几条,兄弟论文于三千里外,亦不减对床风雨之乐。弟以不能文为此身缺憾,宜趁此家居时苦学二三年,不可抛荒片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