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鄂温克语的文化结构

鄂温克族及其语言是属于跨境民族和语言，除了我国，在俄罗斯和日本也有鄂温克族及其语言。在俄罗斯的鄂温克族称为埃文基人，他们使用的语言叫埃文基语。而且，俄罗斯的鄂温克族有用斯拉夫字母创制的文字，叫做埃文基文。然而，我国的鄂温克族有语言没有文字。鄂温克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通古斯语支，鄂温克语同我国境内的鄂伦春语、赫哲语、锡伯语、满语，以及俄罗斯西伯利亚与远东地区的埃文基语、埃文语、涅基达尔语、那乃语、乌利奇语、奥罗克语等属于同族语言；同蒙古语族的蒙古语、达斡尔语、东部裕固语、土族语、东乡语、保安语，以及突厥语族的维吾尔语、哈萨克语、柯尔克孜语、撒拉语、乌孜别克语、塔塔尔语、西部裕固语等属于同语系语言；与此同时，同蒙古国巴尔虎地区的查嘎登语、日本北海道地区的阿依努语、日本语、朝鲜语、美洲的爱斯基摩语与印地安语，甚至与土耳其语、土库曼语、吉尔吉斯语、鞑靼语、楚瓦尔语、雅库特语、卡拉卡帕克语、嘎嘎乌孜语、图佤语、哈卡斯语、卡拉依姆语、哈拉基语等诸多语言均有千丝万缕的亲近关系。也就是说，鄂温克语关系网横跨亚洲、欧洲和北美洲。或许正因为如此，国内外专家学者对鄂温克语的研究越来越感兴趣，关于该语言的研究也越来越受重视。在近几年的时间里，美国、德国、日本、荷兰、英国、法国、意大利、俄罗斯、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家的专家学者，多次到鄂温克人居住的地区进行田野考察和语言调查，收集了大量有科学价值和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语言资料，从而使鄂温克语研究及鄂温克研究以全新的面貌登上国际学术舞台，并且成为世界人文科学研究领域的一项不可缺少的课题内容。

鄂温克语在语音、词汇、语法结构等方面同鄂伦春语、埃文基语、埃文语、奥罗奇语、乌依勒塔语等最为接近。另外，跟赫哲语、那乃语、乌利奇语、乌德盖语、奥罗克语、涅基达尔语、锡伯语、满语、女真语等的关系也十分密切。鄂温克语与蒙古语族诸语言及突厥语族诸语言的关系也相当密切和深远。相比之下，蒙古语族诸语言与鄂温克语之间的关系，要比突厥语族语言同鄂温克语的关系更亲近。鄂温克语与日语、朝鲜语、日本的阿依努语、北美的爱斯基摩语及印地安语，以及北欧的萨米语等之间也存在极其复杂而微妙的关系。而且往往涉及语言的深层结构，以及语义学和语源学的深层内容。鄂温克语是有语音形态变化、名词形态变化、动词形态变化的语言。而且不同的形态变化现象，常常由不同的语音形式和语法词缀来表示。不同的形态变化现象，完全能够表示不同的语音关系及不同的语法意义。反过来讲，鄂温克语错综复杂的语法关系，往往通过词根或词干后面接缀的不同语音结构和不同内涵形态变化词缀来表现。

我国鄂温克语的使用者绝大多数是鄂温克人，还有一些鄂伦春人和蒙古人会鄂温克语。除此之外，和鄂温克族长期共同生活的一部分达斡尔人和汉人，也一定程度地掌握和使用鄂温克语。然而，在鄂温克人当中，精通或通晓鄂伦春语、达斡尔语、蒙古语、汉语的人有很多，而且越来越多，而使用本民族语的人却开始减少。据1986~l988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进行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使用情况的调查报告》，鄂温克人里只有77.8%的人在使用母语，黑龙江省境内的鄂温克族中，使用母语率只达到32%左右。另外，鄂温克语里有方言差异，分辉方言、莫方言、敖方言三大方言。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差异性特征不太明显的土语现象。对于鄂温克语的三大方言划分如下：

第一方言叫huj（辉）方言，也叫辉河方言，简称为辉方言。使用这一方言的人口在鄂温克语里最多，约占总人口的90%。该方言区的鄂温克人主要居住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自治旗、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鄂伦春自治旗、阿荣旗、扎兰屯市，以及黑龙江省的讷河市、嫩江县、齐齐哈尔市等地。再说，在新疆的伊犁等地也有一小部分鄂温克族使用该方言。由于他们中多数人集中生活在辉河两岸，所以就把他们使用的鄂温克语方言叫辉方言。该方言区的人在历史上被称为“索伦人”或“索伦鄂温克人”，其中一部分也叫“红苦鲁人”或“红苦鲁鄂温克人”“栖林鄂温克人”以及“特哥鄂温克人”等。

第二方言叫mergel（莫日格勒）方言，或叫鄂温克语莫日格勒河方言，简称莫方言。该方言的使用人口不多，约占鄂温克族总人口的8.5%左右。而且，主要居住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陈巴尔虎旗，以及鄂温克族自治旗锡尼河东苏木和孟根苏木等地。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生活在陈巴尔虎旗莫日格勒河一带，由此把他们使用的语言叫做鄂温克语莫日格勒河方言。莫日格勒河的mergel（莫日格勒）一词是鄂温克语，主要表示“弯弯曲曲的”意思，那么“莫日格勒河”的含义自然是“弯弯曲曲的河”了。莫日格勒河确实如此，有许许多多的弯曲，人们说该河流有999处大小弯曲。历史上，莫方言区的鄂温克语被称为“通古斯语”或“通古斯鄂温克语”等。

第三方言是olguya（敖鲁古雅河鄂温克语），或叫鄂温克语敖鲁古雅河方言，简称为敖方言。该方言的使用人口占总人口的1.5%，他们几乎都居住在内蒙古根河市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这里所说的olguya（敖鲁古雅）是指河名，在鄂温克语里olguya（敖鲁古雅）一般是指“翻腾而下的激流河”或指“激流河”。生活在敖鲁古雅河流域的鄂温克人就叫敖鲁古雅鄂温克人，他们使用的鄂温克语也就被称作鄂温克语敖鲁古雅方言。这部分人口很少的鄂温克人，在历史上被称为“雅库特人”或“雅库特鄂温克人”等。

鄂温克语三大方言之间存在一定差别。首先是语音方面的差别，这是最为显著的差别之一。与此同时，在语法结构和形态变化方面也有一些差别。词汇方面的差别主要表现在，第一方言里有关农业、林业、牧业方面的词语比较丰富；第二方言内关于牧业、林业的词语十分发达，与农业相关的词语不太多；第三方言中，更多的是跟牧养驯鹿业、狩猎业和林业有关的词语。比较而言，第一方言区和第二方言区之间的差别比较小，这两个方言区的鄂温克人可以用彼此熟悉的方言进行交流。不过，有时也遇到一些难懂的词语，这种情况下他们往往借助蒙古语解除谈话中遇到的语言障碍。因为，第一方言区和第二方言区的鄂温克人绝大多数与蒙古族人杂居，而且共同生活的历史十分悠久，在与蒙古族人相互接触的岁月里，鄂温克人自然而然地掌握了蒙古语。蒙古语也成了他们除了本民族语之外的第二个交流工具。他们用蒙古语与周围的蒙古人进行交流，偶尔也跟懂得鄂温克语的蒙古人用母语交谈。然而，第一方言区内的莫力达瓦旗、阿荣旗、扎兰屯市等地的鄂温克人基本都通晓达斡尔语和汉语，很少有人懂或掌握蒙古语。另外，鄂伦春自治旗境内的鄂温克人不怎么会蒙古语，他们除了使用母语之外，还可以用鄂伦春语、达斡尔语进行交流。所以，第一方言区的鄂温克人与第二方言区的鄂温克人之间的交谈遇到障碍时，只能请兼通达斡尔语、汉语及蒙古语的鄂温克人来处理语言交流中的难题。第一方言区和第二方言区的鄂温克人与第三方言区的鄂温克人进行交流时，由于彼此方言差别较大，常常出现难以沟通的局面，有时候很难用各自熟悉的鄂温克语进行对话。再加上，第三方言区的鄂温克人除了母语之外，大多数人只懂汉语或俄语，很少有人懂蒙古语、达斡尔语等。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用汉语来解除交流中的语言障碍。有时，他们之间的谈话全部用汉语进行，尤其是在青少年当中，这种现象十分普遍。

鄂温克族是一个善于适应不同生活环境和生活条件的民族。在他们的生命哲学和生存理念中，人的主观愿望再好也很难改变千百年来形成的自然规律，人只是本能地遵循自然界万物生存和发展的必然规律，在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和聪明才智的前提下主宰命运。鄂温克族对于外来语的认知态度也是如此，他们把所有的语言都看成是同样的人类交际的工具和手段，多掌握一种语言就会多一个生存空间，多一条生存和发展的途径，多一个抒发感情和交流思想的手段。所以，他们常常是以积极、主动、愉快而自然的态度接触并学习外来语言。结果，在鄂温克人中，懂得三种以上语言者比比皆是。甚至能够用六种语言进行熟练交流的人也有不少。许多鄂温克人，都是从小不知不觉地学会了母语之外的好多种民族语言。而且，他们对所掌握的语言都很熟悉，日常生活中使用得也很流利。例如，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扎兰屯市、阿荣旗、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鄂温克族自治旗及黑龙江省的讷河市、嫩江县等地的鄂温克人，除了懂本民族语外，几乎都懂达斡尔语和汉语，也有一些人懂得蒙古语。他们中的老年人在自己家中用母语交流，偶尔也使用达斡尔语或汉语、蒙古语等。而青少年中掌握达斡尔语或汉语的现象比较突出。根河市、鄂伦春自治旗的鄂温克人中绝大多数在母语之外还掌握汉语或鄂伦春语。不懂或不太懂本民族语言的大都是青少年和儿童。他们中也有一些只懂汉语者，这使孩子家长和一些中老年人不得不使用汉语与他们交流，结果导致了更多的人对汉语的使用越来越熟练。因此，鄂温克人经常被外来民族称赞为有语言天才的民族。

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自治旗的伊敏、南辉、北辉、锡尼河东、孟根楚鲁等苏木的鄂温克人，以及陈巴尔虎旗的鄂温克人等除了熟悉本民族语之外，几乎都懂蒙古语和汉语。他们之间一般都使用母语，同蒙古人讲蒙古语，跟汉人讲汉语。当然，这些地区的鄂温克人中，也有一些不懂汉语的老年人，但中年以下的鄂温克人均通汉语。特别是，像陈巴尔虎旗和鄂温克族自治旗的远离城镇而在牧区深处生活的老年人，虽然都熟练掌握本民族语和蒙古语，但是懂汉语的人不是太多。这些地区的青少年虽然也都懂得本民族语、蒙古语，但他们之间使用蒙古语交谈的机会要多一些。另外，参加工作的鄂温克族青少年的汉语程度都比较高，他们同汉族接触时经常用汉语对话，不过有时也遇到语言交流的障碍。

由于我国境内的鄂温克语没有文字，鄂温克族孩子到了入学年龄，家长们可以根据各自的意愿把孩子们送到用汉语授课或蒙古语授课的学校，通过汉语文或蒙古语文的学习掌握从小学到大学的文化知识。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自治旗及陈巴尔虎旗等纯牧业区生活的鄂温克族适龄儿童，似乎都愿意到用蒙古语文授课的小学或中学读书。而且，他们在学校里也习惯于用蒙古语进行交流。当然，在他们之间，也有使用母语的时候。这两个地区的鄂温克族适龄儿童中，上汉文学校的人要比读蒙文学校的人数少得多。读汉文的绝大多数是城镇或农区的鄂温克族子女。例如，黑龙江省讷河市、嫩江县以及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根河市、阿荣旗、扎兰屯市等地农区或林区的鄂温克族孩子基本都上汉文学校，读蒙文学校的几乎没有。这些地区的鄂温克干部也都懂汉语汉文，他们在工作中大都使用汉语汉文，有时也使用达斡尔语。他们使用母语的概率很低，使用母语的机会或环境相当有限，因此使用母语的功能也退化得很厉害。其中，绝大多数鄂温克人，同时掌握达斡尔语、汉语等，可以在不同的语言环境里使用不同的民族语。

伴随着我国鄂温克族地区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以及以汉语汉文为主的广播、电视、网络、电脑、手机的不断普及，加上鄂温克人求知欲的日益增高以及自身文化素质的不断提高，使祖先用生命相传下来的古老的鄂温克语遇到无情的冲击和挑战。尤其是，那些还未成年的鄂温克孩童，为了求得现代文明社会的书本知识，为了能够求得将来自我生存的理想途径，全身心地投入到其他先进民族的语言文字组成的知识世界里。在这一客观存在的现实面前，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在让孩子们用其他民族语言文字更好地掌握文化知识的同时，如何才能让他们不失去本民族语言的交流能力。

众所周知，任何一个民族都十分珍惜和爱护自己的语言。对于一个民族来讲，语言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每一民族都有发展和使用自己语言的自由和权利，自从人类社会诞生以来，世界上不知产生过多少民族，不知产生过多少种民族语言，但到今天有的民族以及民族语言已被完全同化或消失，甚至那些在人类历史上产生过很大影响、对于人类文明的发展和进步发挥过很大作用的民族语言也默默地消失了。与此相反，有的民族语则从其他民族语中不断吸取最有生命力、最有活力、最有时代意义和未来价值的成分，来发展和丰富自己，使这些语言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完美。例如，汉语就是如此，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不断从其他民族语中汲取营养，从而不断增强自身的活力，成为我国生命力最强的语言。就英语来说也是如此，英语里有大量的来自法语、德语、意大利语等语言中的借词，使英语变得更加活跃而强盛。再如，日语也不断从汉语、朝鲜语、英语中借用新鲜术语，从而不断丰富和发展着自己。我们已清楚地认识到，在今天一些没有文字、使用人口较少的民族语言，也就是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等人口较少民族使用的语言已成为弱势语言，有的已处于严重濒危的危急时刻。然而，那些有文字、使用人口多的强势语言日益走向繁荣发展和壮大，从而进入强盛发展的理想时期。对此，鄂温克人说，我们的祖先把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的母语给了自己的后代，这的确是让人感到自豪和骄傲的事情，鄂温克语是我们祖先在漫长的社会生活实践中用共同的智慧、聪明、灵感、悟性、劳动创造出来的宝贵民族财富，它的语音系统是那样的自然与和谐，语汇内涵是那样的丰富与完美，语法规则是那样的严谨而精练。他们说，鄂温克语的音韵就像从自然中产生的柔美而抑扬顿挫的音乐，鄂温克语的词汇是来自于大自然又归于大自然的、一个包罗万象而尽善尽美的活词典，鄂温克语语法是在太阳、月亮、星星以及山水草木间产生的一个十分严实的思维规则和组合原理。

鄂温克语里包含着鄂温克人诞生以来所接触的所有物质世界和被他们创造出来的全部精神文明，它是鄂温克人智慧的结晶、知识的宝库，也是人类文化财富的一个组成部分。多少年来，鄂温克人的祖先们把他们这一精心创造的文化财富与精神产物完整地传授给后代，同样也留给了全人类。然而，谁又能说清楚，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他们的祖先究竟遭遇过多少灾难与死亡，经历过多少坎坷和艰险？但今天人们接触到的鄂温克语是那样的和谐悦耳、富于想象、充满快乐与幸福，包含着来自自然界的纯真无邪、但又具有深刻哲理的思维概念，表现出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以及不屈不挠地追求未来的信念。鄂温克人就是用这种淳朴美好的语言，教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培育了一个又一个具有崇高情操和品德及远大理想的将军、科学家、作家、艺术家、政治家和哲人。严肃地讲，鄂温克语孕育出一个幽默、文明、智慧、理性而具有创造力的民族。

然而，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人类文明走向一体化的今天，鄂温克人也面临着从未遇到过的难题与挑战。他们在国家有关部门的有力支持和帮助下，用最大的努力去抢救和保护自己已进入严重濒危状态的民族语言。历来尊重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尊重客观事实的鄂温克人，默默地承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伤感。他们为了使孩子们更好、更快、更多地掌握新时代新的科学技术，为了让子孙后代在日益激烈竞争的社会空间中求得生存、求得更理想的未来生活，为了让鄂温克族人为人类进步和发展作出更大贡献，让孩子们通过发达民族的语言文字学习文化知识与科学技术，并希望自己的孩子尽快掌握和利用所有的现代化工具，用鄂温克人的头脑和思维进行伟大的创造和发明，从而使鄂温克人的文明变得更加灿烂辉煌。我们在想，更多的人一定会记住鄂温克族无私的奉献精神和博大的爱心，以及他们的聪明和智慧、勇敢与无畏。与此同时，鄂温克人用最大的努力发展和充实本民族的语言，使本民族的语言仍像过去一样，为人类的文明发展作出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