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梦开始在那个飘雪的冬天
- 淘宝4钻轮椅店主的不败人生
- 李梅
- 5712字
- 2015-12-29 12:02:04
瑟瑟发抖的课堂
东北冬天的寒冷,是出了名的。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儿,毫不留情地“砸”在了窗户上。随即,寒风就像是一只会变形的蛇,晃动着它的腰身,从窗户的缝隙里,使劲儿地“挤”进了屋子。
教室第一排靠窗户的位置,就坐着冻得哆哆嗦嗦的我。12岁的我,正缩着脖子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稍微一伸头,冷风就趁机钻进我的脖子,不肯再出来。只有那双乌溜溜、会说话的大眼睛,还在忽闪忽闪着,一眼不眨地盯着老师和黑板,以证明我的确是在认真地听老师讲课。
寒气,穿透厚厚的鞋底停留在我的双脚上,双脚是麻木又冰凉的,还夹杂着一种猫咬般的疼痛。这寒气,又从脚底顺着小腿“爬”到了腰上,又从腰部向四肢放射,直至蔓延到全身,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结满了鸡皮疙瘩。
“同学们,搓搓手,跺跺脚,暖和一下,5分钟以后,继续……”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这“讲课”两个字,就已经被教室里响起的一片“咚咚咚咚……”的跺脚声和“唰唰唰……”的搓手声所淹没了……
我把两只稚嫩的小手折叠着捧在一起,轻轻地放在唇边。撅起红嘟嘟的小嘴唇儿,对着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小手,使劲儿地吹着热气儿。呼出唇边的热气儿,喷在手心儿里,立即就泛起了热乎乎、湿嗒嗒的热流。随即,这热气儿又从手指缝儿里“钻”了出去,化作了一道细细白烟,融化在了空气中……
自从一周前,男生打闹打翻了炉子,我们就在零下三十几度、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教室里,开始瑟瑟发抖地听课了。
这个滴水成冰的冬天,可把妈妈累坏了。每天,她都为我的寒暖操心费神。妈妈给我做的棉裤特别的厚。厚厚的裤腿儿,直着往炕上一“戳”就能“站”在炕上。穿上这样的棉裤,走起路来笨拙而难看,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大冬瓜,又像是一只摇摇摆摆的企鹅。
妈妈给我做的新鞋子,鞋底加厚了一层又一层,鞋帮里塞满了新棉花。鞋子看起来圆鼓鼓的,好像一个圆圆的……球!妈妈把我的坐垫拆开,又加了很多鸭绒,做成了一个加厚的坐垫。又把我带的手套,做成了只有大拇指分开,其余指头都合拢在一起的手闷儿。手闷儿的夹层里,又絮上了暖暖的新棉絮。
母爱,渗透到了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但是,却依然挡不住寒流的侵袭。
带着厚厚的手套写字,总觉得手指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怎么也攥不上笔杆儿。摘下手套几分钟,手又冻得僵硬麻木。写下来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每当这时,我就把两只冰凉的小手儿,伸进衣服的袖子里。用自己的体温来给它们温暖。当冻僵的小手贴近皮肤的时候,只觉得一股逼人的寒气,顺着冰凉的小手,一下儿“溜”进了皮肤里。马上就激灵的一下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
放学了,同学们一溜烟儿地不见了踪影。我扶着桌子站起来,脚已经冰凉彻骨的没有了知觉。使劲儿地剁几下脚,只觉得脚底好像踩在了一块钉满钉子的“钉板”上。从脚心,到脚趾,都是一剜一跳的刺痛。往前迈一步,摇摇晃晃的,脚底下好像突然就没有了“根”,差点摔倒在地上!站在课桌旁缓了好半天,我才敢往前迈步。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腿好像一块木头,更像一坨硬邦邦的“冰柱”长在了腿上。腿就好像木偶一样,直腾腾的不会回弯儿了。
我开始无缘无故地发烧了。高烧夹杂着低烧,一拨又一拨地侵袭着身体。没过多久,我右手小拇指已经又红又肿。没过一周,我的手指已经肿成了一根根通红通红的小“水萝卜。”不久,我右侧的手腕也肿了,火烧火燎地疼。手腕已经肿成了一个小馒头,圆圆地耸立在手背上。
我想拿起书,可是书在我手里变得无比沉重,好像一块石头。从课桌的左边,把书拿到课桌的右边,却抬不起整本书,必须要拽着几页纸,“拖”来“拖”去。
刀尖儿上的“舞蹈”
随着病情的发展,我的关节被侵犯得越来越多。每天上学,都成了一个无法跨越的障碍。从家里到学校不足10分钟的路,我要走上40分钟。在北风凛冽的寒冬,我会走得满头大汗。那汗水,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疼痛。
现在,不光十个手指和两个手腕肿痛。疼痛已经从上半身,开始往下蔓延。我下肢的关节也保不住了。当一条腿的踝关节又痛又肿的时候,还有一边不疼的腿可以做支撑,分担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可是,当两个踝关节都肿了的时候,那种又疼、又热、又酸、又麻、又胀、又痒、又沉的复杂的痛,真是让我生不如死!
那天是期中考试。早晨一起床,我感觉两个脚踝特别疼,疼得连站起来都费劲。妈妈心疼地说:“今天就别去上学了,休息一天也不会耽误多少功课的。”如果是平时,我会听妈妈的话,少上一天课,自己自学去追赶学习的进度。因为频繁缺课的我,对于自学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经常会在放寒暑假的时候,把借来的下学期课本预习一遍,可是今天是期中考试,无论如何也得去学校。
尽管临出门的时候,我特意多吃了一片止疼片,但是那一天的路,我依然走得很辛苦。刚刚走出胡同口,我的脚踝就开始剧烈地疼痛了。站在路边休息一会儿,随即开始在心里鼓励自己:“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然后试着迈出一小步。虽然步子很轻,但是脚掌和地面接触的瞬间,我还是感觉自己如同赤脚走在刀尖上、走在钉板上、走在满是碎玻璃的马路上一样。让我不自觉地就把脚缩了回来。
站在原地停了一会,我又对自己说:“再试一次,一定行的。不疼,不疼,很快就不疼了。”我尽量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上,轻轻地迈出一步,踩住地面,然后试着一点点地往脚下加劲儿。一阵疼痛好像触电般的瞬间从脚底袭来,我的身体禁不住一颤。刚想把脚缩回来,马上又鼓励自己:“我不能缩回脚,如果这样走,一天也走不到学校。坚持一下吧,走一会脚麻木了就能好一点儿。不要动,就这样保持5秒钟,疼过了劲儿再迈另一只脚。”
咬着牙,我在心里数着数:“一……二……三……四……五……很好,真好,就这样。”我稳住了一只脚,把重心慢慢地移到了这只脚上,然后收回另一只脚。“一步……两步……真棒,就这样走,你能行的,一定行!”
我的呼吸开始加快,嘴里呼出的热气透过罩住口鼻的围巾,瞬间就被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凝结成了白白的霜花儿。厚厚的一层白霜,紧紧地贴在围巾外面。
“三步……四步……”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淌下,额头的刘海像刚刚洗过一样,乖乖地贴在脑门儿上,冰凉冰凉的,还挂着一层霜花儿。用眼睛的余光瞟一下,就能看见那洁白的霜花儿越结越多,就要挡住了我的视线。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触及的是冻得硬邦邦的刘海儿。撸了一把头发和眉毛上的霜花儿,冰凉的霜花儿娇羞地打着滚儿,瞬间就被手指的温度融化成了水珠……
我再也迈不动一步了,脚步踉踉跄跄、歪歪斜斜。感觉腿又疼又沉,仿佛坠上了几百几千斤的铁块儿。每多迈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身体似乎就是一堵歪歪扭扭的土墙,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
我的眼睛四处搜寻,开始寻找能够扶着的东西,想借助外力让自己的腿承重得少一些,这样痛苦就会小一点。可是空旷的马路上,除了行色匆匆的人就是飞驰而过的车,哪里会有什么可以扶着的东西啊。
脚底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疼得抓心挠肝,撕裂一样的难受。感觉心是放在油锅里煎炸的,它在胸膛里不停起起伏,翻滚!更似乎有成千上万个蚂蚁一起在啃噬、咀嚼……
诗词,是我最好的止疼药
寒风打着卷儿像一个长着大嘴的妖怪,顺着衣服的袖口和裤脚直往我的身体里钻。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服,现在被风一吹,冻得有些发硬了。皮肤贴着的地方,好像贴到了冰块上一样,我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人也清醒了许多。
这一学期,我几乎都是在家里自学的,既没有人教也没有人可以问。这一次考试,就等于是在检测一直以来自己的自学成果。如果成绩有所提高,就证明我的自学方法是对的。不能上学,我还可以自己在家学。如果考试的成绩不好,就证明我的自学方法有缺陷。所以这次考试,对于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一想到考试,我的精神马上开始紧张起来。刚才光顾疼了,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现在是不是已经开始考试了?不行,我得走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考试了。如果走的话,那种疼痛真是让人受不了。怎么办呢?我小小的脑袋瓜开始飞快地旋转。
我最喜欢看姐姐课本里的古诗词,喜欢古人用寥寥数笔勾画出来的层层意蕴。能不能用古诗词来分散注意力,消除疼痛带给我的紧张和恐惧呢?对,就这么办了!
可是,背哪首呢?突然一句词从脑海中冒了出来:“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这是《木兰辞》的一句。
自从听姐姐给我讲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我就深深地被她巾帼不让须眉的精神所感动。从那一刻起,我也深深地爱上了这首《木兰辞》。每次疼得特别难受的时候,我就扯开嗓门儿,用近乎号叫的声音大声地“喊”出这首词。似乎只有声音够大,才能体现出花木兰的勇敢和无所畏惧。也只有这样,才能抵消身体上传来的阵阵疼痛。
嗯,就背它了。我嘴角露出了甜甜的微笑,似乎刚才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人不是我。
用手撑着石头,我慢慢地站了起来。两只脚已经冻得又麻又疼,加上关节本身的疼痛,在我双脚支撑起身体的瞬间,不由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急忙用腿肚子使劲地向后靠,让腿牢牢地贴在石头上,然后慢慢地站稳。
脚下试探着向前迈了一小步,呀,好疼!忍住疼痛,我使劲地咬着牙。让自己的思维尽量地往诗词上靠,把注意力努力地从疼痛和紧张中引开。把自己的身心都融入故事和情景里面去,从而分散疼痛带给我的刺激。
想象着花木兰告别了亲人和朋友,穿上用金黄色鳞片铠甲做成的衣服,骑着一匹脖上系着红花的高头大马,辞别了父母去从军。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了好多苦,用汗水和智慧打败了敌人,立下了赫赫战功!一句一句的诗词,在我的脑海中转换成了一个个鲜活而生动的画面,每一个脑细胞都异常地活跃。想着花木兰的一举一动,就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此时的我,斜背着一个已经退了色的军绿色书包。包带有些长,背在身后的书包刚好垂在衣服下摆的边缘。包带上的边儿已经磨得起毛了,上面打着一个又一个的补丁。我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脚步很慢。不是向左歪一下,就是向右倒一下。那书包就像一只会跳舞的精灵,随着我每一个歪歪斜斜的动作,时而往这边倒一下,时而又往那边歪一下……
再看看脚下的路,已经走了一半。而这次,虽然双脚依旧很痛,虽然步伐依旧踉跄,但那是一种可以忍受的痛。起码,可以一步一步地走了。
胜利的喜悦总是能冲淡忧伤和沮丧,我的心瞬间就被战胜自我的成就感而占满,脚下的步履也变得轻盈了许多。
我为自己战胜疼痛而自豪,心里骄傲地想:“我又一次地战胜了自己,回家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妈妈肯定会一边笑,一边用手戳着我的脑门说‘你这个小机灵鬼儿,要是没有病还得了啊,还不爬到天上去啊!’”想到这里,我扑哧一声笑了。
她们在“密谋”什么
吃完了早饭,妈妈就带着我找到了一位老中医。老中医把过脉之后,没有说话。我想问问那个大夫,我什么时候才能拿起笔写字。但是,当我抬起眼睛,去看他的脸时,却发现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那个老中医紧皱着的眉头就有点……害怕。
我不禁又朝妈妈的脸上看去,妈妈的表情,好像很严肃。她紧紧地盯着那老中医的脸说:“大夫,孩子得的是啥病?”老中医没有回答,而是一推桌子上的脉枕站了起来。对着妈妈点了点头说:“跟我来。”说罢,转身就往另一个房间走去。妈妈紧跟在老中医的后面,也进了房间。房间的门,随即被关上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我又好奇又紧张。那个医生会跟妈妈说些什么呢?为啥不让我也听听呢?我想悄悄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偷地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动了一下腿,我的双腿好像坠着一块铁疙瘩一样,每挪一下都觉得疼得钻心。
“不让我听到的事情,一定不是啥好事情!”我在心里这样偷偷地想,并且真的就这样以为。那个“坏医生”把妈妈叫走,一定是跟妈妈说不让我上学了。心里这样想着,我竟然开始“恨”起了这个医生。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紧闭着的门终于打开了。我看见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眼睛里湿湿的,还有一点儿红。
妈妈并没有从老中医那儿给我拿任何药,而是直接领着我回家了。坐在车子里,我想问问妈妈,那个老中医和她说什么了?不是来看病的吗?为什么没有拿药?是不是不让我上学了?当我抬头去看妈妈的时候,我看见妈妈的眼睛始终望向远方,好像在远处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在吸引着妈妈的目光。我使劲儿地抓着妈妈的腿,坐在了妈妈的腿上,也学着她的样子向远看,但是什么也没看见。回过头再去看妈妈的眼睛,妈妈的眼睛里有一点亮光在闪烁。妈妈不说话,也不笑。只是用一只大手,不断地抚摩着我的头……
爸爸下班了,我看见爸爸被妈妈叫到了姐姐的房间,躲在房间里半天也不出来。我把耳朵贴在墙上,屏住呼吸使劲儿地听。我听见墙壁的另一边,有着唧唧喳喳说话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的,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声音小的是妈妈,几乎一个字都听不到。声音大的是爸爸,偶尔能听到一个半个字,但是,终究还是猜不出来他们到底在“密谋”着什么。虽然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件事情一定和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第二天,当我背起书包,和每天一样准备去上学的时候。妈妈一把就把我搂进了怀里,把她的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轻轻地说:“孩子,你爸已经帮你办了休学手续。妈明天就送你去住院,等你病好了再去上学。”
我像发了疯一样使劲儿地摇着头,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那个坏医生真的是跟妈妈说不让我上学了。我大声哭喊着:“不,不,我不……为什么不让我上学了?都是那个坏医生的主意是不是?”
妈妈紧紧地把我搂在了怀中,轻轻地用手拍着我的后背。我把头扎进妈妈的怀里,贴着妈妈的胸膛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我委屈地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儿,带着哭腔问:“妈,我真的不能上学了吗?永远不能上学了吗?”
妈妈擦干了我脸上的泪水,心疼地说:“傻孩子,不是的。你的身体太虚弱了,医生说调养调养就好了。上学太累了,关节太累了就会肿。你只是暂时地不能上学,住一段时间医院,就会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能上学了。”
就这样,我带着心爱的书包,住进了绥化铁路医院的儿科病房。从此,我的生活里只有针头、药水、X光片和呛鼻子的来苏水味儿……
十三岁的我,还沉浸在安徒生的童话故事里,沉浸在花口袋、跳皮筋的童年游戏中,还沉浸在和同学的嬉笑打闹和对未来的无限幻想中,没想到疾病的恶魔已经驾着马车急匆匆地赶来。
小小的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酷刑”那疼痛,至今想起来依然让我浑身战栗。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疼痛,跟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相比,竟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