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格布斯的胜利
雅格布斯在来安德雷奇这里买大山猫之前,曾同上司打赌,说他一定能将大山猫给弄到手。眼下在安德雷奇面前碰了壁,就是说,他雅格布斯打赌要输了。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他不甘心一无所获,怎么也睡不安稳。雅格布斯有半辈子在俄罗斯度过,可骨子里还照旧是个地道的美国人。他爱在风险很大、成败难测的事情上跟人打赌,并且不管有多少困难和障碍,他都能赌赢。雅格布斯在一家附设在娱乐场的野生动物馆里当差。当局管这个野生动物馆叫“动物园”。两天前,动物园主任把一个传进城来的好消息告诉了雅格布斯:一个叫安德雷奇的守林人那里,有一只被驯化了的野生大山猫。
“咱们要是能将这只畜生弄到手就好了。”主任说,“据说这只大山猫长得非常漂亮,个头也大。它能吸引很多观众到咱们动物园来。我本想派你去把它给弄来,又怕你没把握,听说护林人跟它难舍难分。”
“派我去吧!”雅格布斯咝地吸了一口烟斗,然后悠然地喷吐出来。
“你会不会白跑一趟哪?”主任冷冷地说。
这大山猫,动物园主任是志在必得。眼下,就是得把这个雅格布斯激起来、煽动起来,为他去弄大山猫。“这大山猫,就是那个守林老头用一百把锁锁着,你也要给我弄到手!”
“打赌?”美国人提议说。
“上钩了!”主任心里暗自寻思,于是他大声说,“先生,光你火猛,没有用。人家那是湿柴,你压根儿点不燃的。”
“打赌就是啦。”雅格布斯坚持说。
“行啊!”主任耸了耸肩,同意了。
打赌的事就这样敲定了。次日,美国人就动身直奔森林来了。
雅格布斯在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想象着动物园主任明天会以什么样的讽刺和讥笑来迎接他。“真窝囊!”美国人嘴里用英语骂着,双手支撑着爬起来,“见活鬼!这么闷热,简直没法让人睡觉!我搬外面睡去。”他抓起皮袄,把狍子皮夹在胳肢窝下,来到了向院子敞着的门廊上。
天空隐隐透出了晨曦,东方徐徐吐露霞光。
“我就硬把大山猫抢走?”雅格布斯心境愁闷,一个劲儿盘算着如何把野兽弄进城去交差。“不动真格,你能弄得走它?”他嘲笑着自己。
雅格布斯用手掌把狍子皮熨平整,他想重新折叠整齐了做枕头。他低头细看,不经意间瞅见了兽皮上那被砂弹打穿了的好几个小破洞。
“嘘!”美国人突然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毛皮上本该长角的地方,却没有见到窟窿,“是头母狍子!真没有想到!看来老头打的是政府明文禁猎的野兽!”
雅格布斯随手把皮张在手里来回转了个把分钟,他在紧张中拿定一个主意。临了,他猛一拍额头,大声说道:“嘿!这场赌我赢定了!”随即,雅格布斯一头倒下,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美国人拿着狍子皮去找到安德雷奇,厉声责问道:“哎,您倒是说说,这该叫什么?”
“怎么回事?”老人一下蒙了。
“母狍子的皮!您用枪打死了母狍子,这就是霰弹打穿的洞眼!”
“冤枉哪!冤枉哪!天大的冤枉啊!”老人心里沉沉地哀叹着。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急于要向客人说清楚:当时,是大山猫怎样从树枝上突然跳到母狍子的背上,他又如何在狍子身上把大山猫一枪结果了性命。
“别解释了!”美国人打断了他的话,“用编出来的故事,您是骗不了我这亮眼人的。我要把这张毛皮交给您上司。他们会罚您25卢布,还连带把您的饭碗给砸掉。我一定要把这件事管到底。”
老人觉得,他的两条腿忽然站立不稳了。他很清楚,法院对守林人破坏狩猎规矩,其处罚将会是如何强硬。现在可让他拿什么来证明,霰弹是在狍子被山猫咬死以后,才误落到母狍子身上的呢?守林人的良心可照日月,他自己知道这三十年来他是如何忠于守林人职守。但是他怎么也不能设想,他的守林人岗位将由一个年轻人来接替。这事不该在他安德雷奇的眼前发生。
“安德雷奇!”雅格布斯大叫一声,“拾掇拾掇您的马匹,咱们上路吧!”
安德雷奇一下跌坐到了凳子上。美国人冷酷无情地直视着老人,惬意地咝咝抽着烟斗。
“就这么办!”美国人忽然转身对安德雷奇说,“我给您两分钟时间,您就拿个主意:或是您把山猫卖给我,我把狍子皮还给您;或是就让人把您这守林人给撤了!到那时,您还是得跟大山猫分开。带着它,带着这个要伤害牲口的猛兽,没有人会愿意收留您的。两条路,您选择一条吧!”
老人感觉自己被击中了要害。两种出路在他脑袋里暴风雪般地激旋着:卖掉木尔索克吗?绝对不行!那还是宁肯丢掉工作?要是真的落到这一步,木尔索克确实还是保不住的。到时候,他还将孤身一人,没有栖身之地,四处流浪着苦度余生……安德雷奇预感到自己在这世上是待不长了。他知道,抛离这世上唯一算得是自己家产的这幢小木屋,他一个老头是很难过活的。
然而没有办法。
安德雷奇看着美国人一语不发。他进到屋里取出他心爱的猎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走吧!”赶马人把两匹马牵到了台阶前。
“喂,老板,”雅格布斯对安德雷奇老人说,“这是收据。我不想白白带走您的野物,拿着这30卢布,您在这儿签个字。”
“您的钱我不要。”老人心中难受极了。
就在这时,一群鸫鸟惊叫着从林中空地上飞腾起来。立刻,木尔索克从矮树林里冲了出来。听到安德雷奇对空鸣枪时,大山猫还在很远的地方,一听到枪声,它就立刻向召唤它的守林人飞奔而来。它一跑到老人跟前,就直向老人的怀里扑来。老人一把将大山猫搂在怀里,亲昵地看着它,然后走向铁笼,向木尔索克指着铁笼说:“孩子,进里边去!”
大山猫高高兴兴地跳到马车上,挤进了笼子的窄门。安德雷奇随后“砰”一声将门关上,便扭过头去。
“你们可要好好爱护这大山猫啊。”他低声恳切地向美国人祈求说。
“您只管放心得了!”雅格布斯毫不含糊地说,“它会成为我们的宝贝的。您自己也可以来看看它的。”
美国人把动物园的地址告诉了安德雷奇。
老人把马车送到门外。他再三向木尔索克说着道别的话,并要木尔索克安安静静躺着,自己转身回到木屋里。回到家中,安德雷奇将母狍子皮扔进了火炉,接着坐在火炉前,痛苦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