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骚乱(5)
- 光荣与梦想(全四册)
- (美)威廉·曼彻斯特
- 4454字
- 2018-06-28 14:03:55
朗已成为全国闻名的人物,知名度仅次于罗斯福。他是国人最热于谈论的政客。显然,他已准备好将影响力扩大到路易斯安那州之外。他对得克萨斯州的政治斗争介入极深,还打算赶走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阿肯色州人乔·鲁宾逊和参议院财政委员会主席、密西西比人帕特·哈里森。他的惊人言行往往成为城市各大报纸社论和漫画的题材。在长岛的一次宴会上,他醉醺醺地走进了男厕所,看见小便池旁站着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便叫他“为路易斯安那州的首领腾出位置”。那个青年没有理他,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朗便朝年轻人裤子上尿尿,结果挨了一拳,一只眼乌青,狼狈地离开了宴会。这事很滑稽,但当他在参议院衣帽间里对同事们说以下这番话时,没有人敢笑。他说:“伙伴们,一群暴民不久后会出现在这儿,他们会把参议员们全部吊死。我要想想,到底是留在这里一起被吊死,还是出去当暴民的头头。”
总统给驻意大利大使写信道:美国人“染上了一场叫作休伊·朗-库格林神父的流感,人人都在忍受病痛”。罗斯福本人也未能幸免。和广播神父一样,朗在1932年也是罗斯福的支持者。(不过和库格林不同,“首领”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没有他的支持,罗斯福就无法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但现在他对整个新政都无比厌恶。他的所得税申报表受到了审查,法利迟迟不肯下拨联邦款项,公共事业振兴署因为路易斯安那州分署违法乱纪,停办了当地工程。但朗最抑郁不平的是自己没当上总统,他觉得自己是总统的不二人选。他还写了本书,名字就叫“我在白宫的头几天”。(书中他说要让罗斯福当海军部长。)在被问及1936年是否将开展提名朗竞选总统的运动时,他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要办,而且我相信我们会所向披靡。”哈里·S·杜鲁门是国会里少数几个不怵朗的人之一。那时,杜鲁门还是一个来自密苏里州的无名小卒,刚当选参议员,照例要主持会议。一次会议上,朗又大放厥词。讲完后,他问杜鲁门有何看法。杜鲁门不客气地回答:“若不是要主持会议,我会直接走出去,才不会听你讲完。”但新政实行快两年了,杜鲁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朗在参议院里公开嘲笑总统,说他是“骗子和冒牌货”。无奈之下,罗斯福只好央求密西西比州参议员西奥多·比尔伯帮忙。比尔伯是南方臭名昭著的种族主义者,可见罗斯福真是走投无路。比尔伯把“疯子”朗骂得狗血淋头,但他的这次出头却惹怒了自己的选民,抗议信如潮水般涌来。
1935年2月5日,在讨论联邦政府的人事任免时,大家提起了路易斯安那州那个祸害。全国应急管理委员会的会议记录里有这样一段话:
总统:不要任用或者留用为朗或他那派工作的人。绝对不行!
加纳副总统:不管是谁,没有例外!
总统:不论是谁或哪个机构,只要是朗的党羽,就别想在这儿工作。
国务卿赫尔:行动得越快越好。
总统:你们想要具体的指示,随时找我。
但此举收效甚微。侯丁·卡特后来说:“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联邦政府的任免权。争取选票时,让公共事业振兴署把上万招工名额分配给那些反朗的组织,但这也无济于事。那些失业的穷鬼对于工作当然是来者不拒,投票时,却并未照公共事业振兴署的旨意做。即使选举没有黑幕,也没几个我们的人能当选。”
3月5日,罗斯福就职满两年,这时政府终于肯承认,除了恐惧本身,还有别的值得恐惧的事。“铁裤汉”约翰逊现任纽约州公共事业振兴署负责人,在华尔道夫-阿斯托里亚酒店的一次宴会上,他抨击“由路易斯安那州的大煽动家和神父政客组成的”右翼联盟。首领和“广播神父”立刻在广播上还击。约翰逊针锋相对:“如果你把希特勒和库格林神父的话放在一起,哪句是谁说的,根本分不清。包括反犹太人的宣传在内。”新政派的其他人也群起而攻之。哈罗德·伊克斯对记者说:“参议员朗的问题是,他脑子里的想法说出来有股恶臭。当然,前提是他得有脑子。”
比起那个老吝啬鬼,朗要聪明得多。他通过广播向全国人民提出了他的“财富分享”计划,即个人财富上限不得超过500万美元,个人年收入不得低于2000美元,也不得高于180万美元。老人享有养老金,退伍军人补偿金的政策规定纷纷出台,并规定廉价食品应该由美国农业调整管理局的剩余产品供给,儿童享有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免费教育,每个家庭享有6000美元的房产津贴和国家供给的一台收音机、一辆汽车和一台洗衣机。“财富分享俱乐部”(不收会费)的成员在路易斯安那州郊外采取行动,并推选哈提·W·卡拉威夫人顶替其亡夫阿肯色州议员的位置。现在,全国的贫民窟中都在传唱朗那首朗朗上口的歌谣:
人人为王,人人为王。
你可成为大富翁,
别人也有福可享。
财富如此多,人人可分享。
6月有灿烂骄阳,12月也照样晴朗。
不管冬日或春天,
四季好时光,和平如天长。
乡邻情谊深,
人人皆为王。
朗向《休伊·朗:真实的人生》的作者福雷斯特·戴维斯透露,他想取消民主党和共和党,然后自己连当4届“美国的独裁者”。1935年春夏,朗的人气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威胁日甚。《纽约时报》记者特纳·卡特利奇认为政府走错了一步,不应该触怒他,因为政府的回击“反倒让朗从一个小丑变成了真正的政治威胁”。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进行了一次秘密民意测验,发现如果朗作为第三党候选人竞选总统,他会从罗斯福那里分走400万张选票,并获得对选举结果有重要影响的州的支持,而且1936年的选举最终会由众议院投票决定谁当总统[9]。吉姆·法利是全国最具慧眼的政治预言家,9月,他对伊克斯说,朗的选票会超过600万张。在第二期新政期间,朗及其同盟者影响力巨大。社会保险法案获得通过得益于朗所支持的“汤森德计划”,提高高薪阶层税额的法案和《公用事业控股公司法》的提出,也是因为朗。那时,朗指责罗斯福是有钱人和公用事业公司的奴隶。朗对这些了然于心。7月,他指责罗斯福“抄袭他14岁时写的分享财富演讲”,“我还在穿齐膝短裤的时候,就有这么聪明了。他现在也就我当年的水平”。
8月下旬,国会休会了,朗还在参议院走廊里上蹿下跳,不住地嘲笑“富兰克林王子”、“玉米勋爵”华莱士、“坐牛”约翰逊和“芝加哥麦虱”伊克斯。可朗及他留在巴吞鲁日的恶婆娘都有不祥的预感。一个月前,他说敌人想要靠“一个人、一杆枪和一颗子弹”刺杀他,然后总统特赦了凶手。现在他又说,下届会议中,他希望看到一个听话的国会,“如果我能回来的话——我或许回不来。这次演说可能是我的绝唱,谁知道呢”。
这果然是他的绝唱。9月8日,他正在巴吞鲁日的州议会大厦催促议员通过一些法案。这时,一个人拿着一杆枪,躲在议会大厅的大理石柱后,准备射出那颗子弹。这人叫卡尔·奥斯汀·韦斯,是个有抱负的年轻医生。他的岳父是地方法院法官,同朗有过节。为此,朗改划法院辖区,把他挤走,还散布流言,污蔑法官的先祖。晚上9点20分,朗大摇大摆地走过议会的圆形大厅。韦斯医生突然出现,一枪打中了他的腹部。朗的保镖立刻反应过来,用61颗子弹把韦斯打成了筛子,但是他们的领袖已受了重伤。昏迷前,朗说:“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想杀我?”别人也想不通。后来的两天是朗的葬礼。朗身穿黑色燕尾服和白领带,静静躺着供人吊唁,人们还在猜测凶手的动机。人们为他献上的鲜花铺了三英亩地,25万人聚集在议会前的草坪上,参加领袖的葬礼。杰拉尔德·L·K·史密斯牧师在致悼词时哭着说:“他是名贵的斯特拉迪瓦里斯小提琴,他的美妙声音远胜过嘈杂的鼓声。他是未完成的交响乐。”接着,史密斯愤怒地说,媒体和参议员比尔伯要对谋杀负责。比尔伯不甘示弱,说史密斯“肮脏龌龊、卑鄙懦弱、阴险恶毒、谎话连篇,活该入地狱”。人们还在揣测朗被害的原因。住在河口地区,受过朗恩惠的路易斯安那州穷人唱道:
啊!他们说他豺狼心,
但看看他让孩子免费上学。
告诉我,为何狠心将他杀害?
他已死去,躺进坟墓,
可他铺的路上人来车往,
告诉我,为何狠心将他杀害?
30多年后,史密斯对伊利诺伊大学的学生说:“没人能证实罗斯福总统下达了暗杀令,但有一点可以确信,策划暗杀的人相信朗的死会叫总统高兴。”听到朗遇刺身亡的消息时,总统正同库格林神父和约瑟夫·P·肯尼迪共进午餐,他大惊失色。稍有人性的人都不会将朗的暴毙当成乐事。但从长远看来,朗从国家政治舞台上退出,让罗斯福少了一个大患。历史上有极少数几个人,若活下来,将极大地改变美国历史,朗就是其中之一。
罗斯福知道他迟早要面对右翼第三党的挑战。史密斯、库格林和汤森德誓要谱完朗那支交响乐。葬礼过后的第9个月,广播神父的联播广播电台已增至35个。一天,他对广大听众宣布,一个叫作联盟党的新党派成立了。联盟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在克利夫兰市举行。会上,库格林撕掉了他的白衣领,与史密斯和汤森德携手并肩,他的追随者们全部站起鼓掌庆贺。如果有听众只是来看热闹,这个场面也足以使其激动。库格林演说起来滔滔不绝,都是在诋毁总统。他每说一句诋毁的话,听众就激烈鼓掌。库格林忽然声音哑了下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讲台,突然倒下,还好被保镖一把扶住。这样巧妙的策略,成功地煽动了民众的情绪,让演讲达到最高潮。以往在电台广播时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但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广播电台名人,也不仅仅是一位神父。多年来,他所讲的内容与传道已毫无关联了。
1935年春,总统最亲信的顾问团认为总统对公众的教育角色弱化了。他们将想法告诉了总统,罗斯福回应道:“人们厌倦每天在新闻头条读到同一个人的名字,厌倦每晚在收音机里听到同一个人的声音……长时间听高频声音的播放,人们心里会受不了,这是人性的弱点。”
但在这方面,显然群众的智慧更高深。历史不是只有政治。10年前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能形成这10年的社会格局和经济形势,只需适当的栽培,和相应的经济形势变动。但并非所有小事都能产生这样的影响。1935年5月,连锁信在全国掀起一阵热潮,但也没有深刻的意义。与此相反,恩里科·费米在罗马的简陋实验室里做出的成果虽引起一阵轰动,但现在回看,人们还是低估了其中的价值。从费米妻子劳拉的幽默叙述中可知,费米和学生用中子逐个撞击原子,实现了链式反应。他成为最早分裂铀原子的物理学家,但他自己当时并不知情。
无关紧要的小事和令人瞠目的大事之间,有许多有趣的事。1935年是技术史上的分水岭,有些事比国会上的唇枪舌剑更令人难忘。当你厌倦库格林神父的陈词滥调时,只要拨动收音机指针,就可以换到20岁的奥逊·威尔斯的节目。奥逊·威尔斯在节目里扮演一个叫作“影子”的角色,又名拉蒙特·克伦斯通:
玛戈:啊,拉蒙特,你看!那个侍应朝厨房走去,手没碰到门把手,门就开了!
影子(随口说):哦。那是光电射线的作用。
玛戈:啊,光电射线是什么东西?
影子:看看门的两边吧,玛戈。看到地板上突出来的铬制物了吗?那些东西上面藏着灯泡,看见了吗?两个灯泡之间,有一道光。有人靠近门,遮住了光线,门就自己打开了。
玛戈:好聪明的办法!
1935年时,这的确聪明,但这只是电子工业的雏形。后来,电子设备不仅取代了看门人,还取代了电梯操作员、保龄球馆球童、拣信员、开票员、纺织品配色员、计数员、狱卒、保险公司理赔员、会计、杂志分销商等1000种岗位上的熟练工或生手。一句话,“自动化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