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罗斯福总统(2)
- 光荣与梦想(全四册)
- (美)威廉·曼彻斯特
- 4709字
- 2018-06-28 14:03:55
他没有戴帽,也没披外套,昂首挺胸,跟着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查尔斯·埃文斯·休斯宣读誓词。他拿着家传的具有300年历史的《圣经》,翻到《哥林多前书》第13章念道: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
他走向讲台,不为掌声所扰,从口袋里摸出上个星期日于海德公园住所书房写下的笔记。这些话源自罗斯福的内心,没有半句借鉴:
首先,让我们坚定信念,相信我们唯一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无以名状、未加思索、没有理由的恐惧会麻木我们的思想,阻碍我们进步。
通过广播,罗斯福的演讲在受苦的美国各处响起,传到血汗工厂和破败旅馆,传到“胡佛村”收容所和流浪汉栖息地,传到耕耘贫瘠土地的农户耳中,传到寒风中瑟缩在工厂门口的工人耳中。
我会让国会拿出仅有的一件应对危机的武器,那就是广泛的行政权。这一授权要强大得如同我们正面对外敌入侵。
赫伯特·胡佛瘫倒在座位上,凝视着自己的脚。听着广播,在隔出的三层房屋里,饥饿的孩子抬起了头;在地方政府大楼前,准备斗争的农民抬起了头;缝补破衣的主妇抬起了头。空气里有种神奇的力量。加利福尼亚州圣莫尼卡市的威尔·罗杰斯在打字机上打出这样一句话:“就算罗斯福把国会大楼烧了,我们也会大声欢呼‘好啊,我们终于把火点着啦’。”
美国人民并未气馁。危急时刻,他们的要求是,希望政府采取直截了当、迅猛有力的行动。他们愿意接受领导并遵守纪律、听从调配。他们让我领受了这一使命,为他们实现愿望。基于这种精神,我接受了任命。
借用诗人沃尔特·惠特曼的话,新任总统“出场很有威慑力”。阿瑟·克罗克写道:“罗斯福神情‘冷峻’,熟识他的人都颇感惊讶。”亨利·L·史汀生在日记中写道:“我真是被吓住了。”新任总统夫人觉得就职典礼“非常严肃,令人生畏”,因“当富兰克林念到他要行使总统在战时才可支配的权力时,下面居然掌声雷动”。《新共和》周刊的埃德蒙·威尔逊却将这段演讲斥为“油嘴滑舌,空洞浮夸”。他还写道:“独裁的迹象显而易见。”这些知识分子依然看不懂罗斯福,一些人永远也看不懂。确实,罗斯福是个神秘的人,即便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未必真正了解他。说来奇怪,竞选总统这么大的事,他也没有告诉夫人,她还是从路易斯·豪那里知道的。在他上任初期,很多人都质疑国家的前途,罗斯福夫人也不例外,她说:“我们好像在一条宽阔的河中漂流,应该前往何方,是个谜团,最终会到达哪里,也说不清楚。”但大部分人并没有这样的疑虑。对他们来说,这次演讲十分成功。那个周末,45万人写信致贺罗斯福。
埃莉诺去参加庆祝舞会,而罗斯福总统则和路易斯·豪一同在白宫工作。星期日上午吃过早餐后,总统坐着轮椅,沿着新修的斜坡进入空无一人的总统椭圆形办公室。他一个人打量着这个房间,桌上空无一物。能够搬走的东西,胡佛都搬走了,只剩下旗帜和印章,连便签本、铅笔、电话、按铃都没有。他逐渐认识到单枪匹马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便大声把秘书和助手叫了过来。这事值得一提,因为从此以后,罗斯福再没有感到如此无助的时候。晚上,他就决定有所行动。“一战”时美国制定了《与敌贸易法》,但人们已经忘了。他叼着烟斗,决定引用这个法案让银行放假4天。星期四,第73届国会奉命召开特别会议,讨论出一套紧急法案。同时,在银行暂停营业的情况下,国家的正常运转还要维持下去。
现在是国民发挥聪明才智的时刻。美元不能用,人们就使用临时凭证、奖券、有轨电车代用币、加拿大元、墨西哥比索等,或是赊购、物物交换。陶氏化学公司用镁制成“陶氏金属货币”,一个硬币相当于20美分。威斯康星州的一名摔跤选手签订演出合同时,获得的报酬是一罐西红柿和一堆土豆。在俄亥俄州的阿什塔比拉,当地报纸愿意接受农产品为广告费。纽约州的一名参议员到奥尔巴尼时,靠带来的12个鸡蛋和半扇猪度过了一个星期。最引人注目的交易活动由《纽约每日新闻》创造。当时,报社赞助举办了麦迪逊广场花园“金手套”拳击比赛半决赛,票价为50美分。但除5美分的娱乐税必须付钱外,价值相当的东西可以抵票价。报社还请来了一个估价官,负责在当晚处理各种物品的估价。法兰克福香肠、床垫、鞋帽、大衣、鱼、面、睡衣、牛排、火花塞、盒式照相机、拼图游戏、毛衣、罐头食品、一袋袋的土豆、高尔夫球短裤、各种工具、擦脚油、各种版本的《新约》,甚至女式内衣都可用来交换。
大家都猜想银行重新营业后,由各州、城市和公司发布的各种临时凭证将正式大行其道。亚特兰大、里士满、马提塔客和诺克斯维尔已经实施。3月6日之前的一个星期,纳什维尔流通中的临时凭证价值近百万美元,费城流通中的临时凭证则将近800万美元。新泽西州努特利的一家纸厂从前一星期只工作三天,现在一天要换三班,忙着为威斯康星州和田纳西州的客户生产6吨临时凭证。在财政部长伍丁看来,各州、城市和公司的各种临时凭证在全国流行的程度骇人听闻。3月7日星期二,伍丁告诉雷·莫利是时候停用这些临时凭证了。他说:“我们可以依靠银行的资产发行货币,这样人们不会恐慌。这些钱看起来不会像舞台上的道具,就像真正的钞票。”办不好也没损失。伍丁公开说:“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不可能再坏了。”
在卡尔顿酒店的套房里,伍丁和参议员卡特·格拉斯夜以继日地工作,要赶在星期四的最后期限前草拟出法案。国会特别会议开始了,议员们已鱼贯而入,伍丁刚好赶上把拟出的法案交给秘书,由秘书宣读。伍丁嘀咕着:“法案由我提出。它亡我亡。”由于会场内人声嘈杂,没几个人听到秘书的话。法案不是人手一册,根本来不及印制。交给秘书的那份提议上,还有最后时刻用铅笔改动的痕迹。只用了38分钟,在一片哄嚷声中,法案顺利通过。罗斯福夫人在旁听席上一边打毛线,一边数着票数,像《双城记》里的德法奇太太一样。计票结束后,议员们挤进参议院会议厅,听格拉斯解释刚才的法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格拉斯对法案里的部分内容颇感吃惊,但弗吉尼亚州的这个小个子还是支持伍丁的法案。实际上,根据这项法案,议会必须批准任何总统和财政部长“已经采取及今后将采取”的措施,这一点实在骇人。法案禁止民众囤积物品,违法者会面临牢狱之灾。管理不善的银行设有“管理员”(破产接管人)。法案还宣布以银行资产为储备发行20亿美元新钞。晚上8点36分,罗斯福签署了这一法案。当时他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包裹,都是从海德公园住所运来的书和相框,还没来得及拆开。他不停地忙碌,衣服都乱了。那一晚,国家雕版和印刷管理局急招了375名工人,美国政府的印钞机高速运转。
当天及第二天夜里,雕版和印刷管理局一直灯火通明,照耀河滩。来不及制造新模板,人们就沿用了1929年的版本。时间紧迫,一时无法取得12家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的影本签字,工人只能从政府文件里找到他们的签名,再派人到泽西市美国字体公司赶制。星期六一早,载着大包现钞的飞机先后从华盛顿起飞。正午过后,第一架飞机就把钞票送到了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又从那里往各会员银行分送。
不过,如何把钱从囤积户攥紧的手里拿出来,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短短一星期内,部分人就将流通中15%的货币囤积起来。国会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条文给这些人定罪。于是,政府想到了舆论这一利器。3月8日星期三,联邦储备委员会宣布,如果市民在2月1日后提取过黄金,而下星期一没有按约定将其退回,那么银行将把他们的名字公之于众。这一措施立竿见影,各大报刊刚登载公告,市民就打爆了银行电话交换台。银行在电话里告诉市民,如果他们想把黄金送回,银行会为他们办理,并且不会告诉记者。几小时内,人们掀开床垫,撬开铁罐和秘藏的盒子,取出里面的黄金,在银行前排起长队。不禁让人联想到,一个星期前也是同样的场景,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次,人们带着装满黄金的行李箱和公文包。看到这样的好光景,联邦储备委员会决定乘胜追击,在星期五宣布扩大范围,要求银行统计出过去两年内的取款情况。范围越大,涉及的人越多。星期六晚,联邦储备银行收回了3亿黄金和黄金券,储备足以再印7.5亿美元新钞。在运载这批钞票的飞机还未在胡佛机场起飞时,伍丁就授意一些私营储蓄银行每个储户的提取限额为10美元。商业重新焕发生机。短短一星期内,13500家银行(占全国3/4)恢复营业,证券交易所的铜锣也再度敲响,纽约股价陡增15%。道琼斯指数无疑传递着“幸福的日子又来了”这个好消息。
幸福的日子还未真正到来。但恐慌已经过去,币制既没有发生混乱,也没有被迫实行银行国有化。政府下的这服药确实够猛,遏制了通胀的势头,避免了无穷后患。但是,罗斯福选择无多。一个朋友给他分析,如果成功了,他会名垂青史,被人们尊为最伟大的总统;如果失败了,则会沦为历史上最糟糕的总统。罗斯福淡然地表示:“如果失败了,我就变成末代总统了。”但他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开始了“百日新政”。
3月9日,在一片欢呼声中,《紧急银行法》开始实行。6月16日,《全国工业复兴法》通过。新任总统不负众望,总是精力旺盛,点子源源不断。国会议员疲惫不堪,他们要求休会之前,罗斯福已发表了10次重要演讲,制定了一项新的外交政策。罗斯福每星期召开两次记者招待会和内阁会议,废除了金本位制,向国会提交了15份国情咨文,指导议员们通过了13个重要法案,其中包括对所有银行存款实行保险、发放新的房屋抵押贷款、改革华尔街、划拨40亿美元作为联邦救济金、准许啤酒交易、成立民间资源保护队、农业调整管理局和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等。有时,他自己也会说:“偶尔,我觉得自己像得了战斗疲劳症。”
但这些都只是临时应急的招数。罗斯福对身边的新政派说:“挑个办法试试吧。如果不行,再试别的。总要有所尝试才行。”他认为选举中能取得压倒性胜利,是因为人们支持他变革。怎么变都行,只要短期内发生改变就好。起初,他打算在伍丁拯救银行的法案通过后就打发国会议员回家,以方便行使他的总统权力。该举措也会得到全国的支持。保守派的《波士顿晚报》在社论中写道:“此刻我们需要的是独裁政权。独裁从来不算一件好事,人们这样期待绝无仅有。但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愿意放手一搏。”参议员伯顿·K·惠勒说,为了新任总统,议员们甚至敢于“跳火圈”。而按查尔斯·米切尔森的话说,美国的选民甚至相信罗斯福能够“在黑暗中辨明一切”。之后,约翰·甘瑟表示,罗斯福当年若想独裁,可是轻而易举。“在第一个‘百日新政’期间,国会心甘情愿地为罗斯福服务,授予总统权力之巨大前所未有,凌驾一切!德国国会给予希特勒的权力,也仅止于此。”
但是,罗斯福一直以来都遵循宪法行事。他说,他以堂叔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为榜样,希望成为一个“热心传道”的总统。他翻阅了民众寄往白宫的诸多信件,觉得在进行立法革命(的确是场革命)的同时,需要向他们阐明新政的目标。那时,没有美国新闻署或者美国之音代为宣传,也不必要。由他担任教师,全国民众耳听心受。
他的第一堂课在上任的第5天。那是一次成功的记者会,采访白宫新闻的记者都围在他的办公桌前。此后,他举办了无数场记者会(998场)。威尔·罗杰斯评论说,罗斯福可以将银行业务中复杂的问题解释得深入浅出,每个人都能明白,也包括银行家。就连平时对罗斯福不以为然的查尔斯·比尔德都写道:罗斯福谈论“美国生活和社会的种种根本性问题比其他总统都多”。记者会结束时,掌声经久不息。一下子,罗斯福将美国新闻之都从纽约迁到了华盛顿。合众社驻华盛顿的员工增加了两倍,从此美联社1/4的新闻来自华盛顿。各大城市的报社专门派驻了记者报道白宫的消息,规模较小的报社则引用华盛顿专栏作家的通稿。后来,罗斯福夫人也加入了专栏作家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