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定胜天只是传说吗

一天早上,莱斯特一身怪异装扮,出现在他父亲的干果店里。他一丝不挂,全身涂满了红褐色的油漆,并沾满了稀泥。一根大鱼钩钩着他的面颊。

“我是一条虫!”他在地上边爬边说。收银员打电话报了警,莱斯特被送到了医院。

在医院里,他被诊断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医生能治愈莱斯特的病吗?

一直以来,人们都坚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我们从小就被告知,我们每天都在进步。我们不仅教孩子们了解事实,也教他们如何读书、做一个好公民、变得性感、锻炼身体、有自尊心、喜欢文学、宽容大度、打棒球、唱歌、与人竞争与合作、领导并服从、讲卫生、有野心、用安全套、遵纪守法。

事实也许并非如此,但学校的任务就是教会我们这些东西。

完善和提高是美国精神的绝对核心,丝毫不亚于自由在美国人心目中的重要性。实际上,美国人认为自由是每个人进步的台阶。只要有干劲,有抱负,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美国总统。

事实也许并非如此,但这是美国人的理想。

催生自我完善的理想

这不是镜中花,水中月。自我提升是个很庞大、很有利润的企业,它利用我们对成功的渴望来为自己赢利。美国人会花费上亿的资金、上千个小时去学习下面这些课程。

●销售 ●克服飞行恐惧 ●在精神上更富有

●节食 ●解梦 ●在物质上更富有

●记忆 ●自信 ●购物

●冥想 ●社交技巧 ●更好地爱

●管理时间 ●社交礼仪 ●走出爱情

●压力管理 ●幽默 ●写作

●魅力 ●减少女性化 ●控制你的家庭

●控制愤怒 ●增加女性化 ●减少A型人格

●武术 ●克服同性恋 ●准时

●谈判技巧 ●克服对同性恋的憎恶 ●竞选技巧

●锻炼身体 ●提高智力 ●演讲技巧

●延年益寿 ●乐观课程 ●欣赏音乐

●休闲 ●用右脑绘图 ●演奏音乐

●交男女朋友 ●听取其他人的观点 ●对抗抑郁

●聊天 ●交朋友 ●放手

●速读 ●积极思考 ●打开心胸

●戒酒 ●实际思考 ●交女朋友

●品酒 ●交男朋友 ●戒毒

●数学恐惧症 ●放弃吸毒的人 ●教书

●跟孩子沟通 ●学习 ●接电话艺术

●倾听 ●爱自己

以上这些只是众多课程中的冰山一角,所有这些课程的共同点就是,通过上这些课程让我们能够获得进步,完善自我。我们对这个观点深信不疑。这也正是我想要说的,在人类历史中,我们最相信自我提升。

传统上,西方大多数人都持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观点。他们认为人是不能完善或改进自己的。直到最近,人们才从这种观念中脱离出来,开始相信人是能改变的。这是现代思想最基本、最重要的革命。奇怪的是,这段历史在文献资料中却无迹可寻。

驱策者与自助者

19世纪的前半叶是社会改革的大时代,乌托邦社区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来,以使人们过得更完美。那时,人们已普遍认为人是能够改变和完善的。安德鲁·杰克逊(Andrew Jackson)当选为总统时说过:

我相信人是可以提升自我的,人能够创造更多的奇迹。人会越来越像上帝,并能掌控自己。让我们继续完善我们的人民,完善我们的社会制度,直到完美,我们可以说人民的声音就是上帝的声音。

在那个时期,甚至到现在我们已进入21世纪,关于谁是改变的执行者的问题,一直都存在两大主流思想的争执。

驱策者认为人是可以完善的,但使他进步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对一些驱策者来说,改变的方法便是引导病人去找治疗师。弗洛伊德——心理治疗运动的创始人,曾尝试过自我分析但又放弃了。

我的自我分析还是中断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真正的自我分析是不可能的了,不然,就不会有神经病人了。

当分析者和被分析者是同一人时,这个冲突会产生思考上的扭曲,使我们的洞察力变得迟钝。对于其他的驱策者来说,使人进步的方法就是改变社会制度。这些改革者成立了公共图书馆,开设学校,普及教育,支持犯人的改造自新以及人道地对待疯子。为争取女性参政进行游行,还建议废除奴隶制度,建立乌托邦的社区。马克思将这个改变的看法总结为:人是资本主义经济体制下的犯人,而改变经济体制,把生产工具交回工人们手中,就可以完善人性。

现在仍有一些其他的驱策者认为改变就是通过操控环境来影响人。行为主义者在约翰·华生(John Watson)的领导下,告诉我们孩子完全是环境的产物。华生在1920年谈到改变的唯一方法是:

通过改变环境来使他的新习惯建立起来,从而改造一个人。环境改变得越彻底,人格改变得就越多。很少有人能够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完成改变。

学习理论便是致力于这一理念的科学。

所有这些看法的共同点就是坚信人是能够改变的,但他们须借他人的帮助,可能是治疗师、社会改革机构或对环境的有利操控。人光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持这种观点的人都是弗兰西斯·培根思想的继承者。

赞成自助者的人则是阿米尼乌斯(Arminius)和卫斯理(Wesley)个人主义的推崇者。他们认为改变的原动力是自己。

人本主义心理学家也是一群自助者。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Maslow)鼓励人们把“自我实现”作为人类动机的最高形式,不过这只有在所有基本的需求,如食物、安全、爱、自尊都得到满足后才能实现。意志力、责任感和自由是存在主义和人本治疗的重心,所以病人可以出现有意志力薄弱的情况,而他们的治疗也强调扩大选择的接受力。

美国匿名戒酒会的会员也是自助者。1935年,罗伯特·史密斯(Robert H.Smith)创办了这个戒酒组织,它帮助数百万人成功地解决了曾被认为是无可救药的酗酒问题。然而,匿名戒酒会不仅是单纯的自助者,成功戒酒还包括其他重要的因素,比如个人的决心和意志力以及坚不可摧的信念和团体的强大支持。实际上,匿名戒酒会是个自我提升和上帝力量的奇妙组合,我会在酗酒这一章具体讨论它的训条以及它的成败之处。

在20世纪的美国大地上,人不可塑性的说法已经销声匿迹。旧的信念已经被推翻,新的信念隆重登场。新信念认为人借助别人和自我的帮助,是能够改变和完善的。人类个性的各个方面,只要通过足够的努力、学习或洞察力,才可以变得更好。

这个人类可塑性的信念是对的吗?

最大的自我相信人定胜天

许多广为流传的说法都是对的,但也有一些是错的,比如中世纪时,我们深信月亮上笼罩着一层水晶,这种说法就是错的。接下来,书中将探讨人类是否具有无限的可塑性。但在此之前,我想先强调一下,我们能够改变自我的信念与大多数其他的信念不同,它能够带来自我实现。

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是一个崇尚自我的社会,我们相信自我能够改变,甚至自我的思维方式能改变。经济的增长滋生了个人的幻想。社会赋予自我的权力是前所未有的。现在我们生活在一个自我控制的时代中。

20世纪初,刚有生产流水线时,我们只能买到白色的冰箱,因为漆成一个颜色省钱。在20世纪50年代,早期的机器智能扩大了我们的选择范围。你可以设计个性化的冰箱了(只要有市场、有利润),即使镶上莱茵石都可以。

随着个性化选择的普及,这类市场的春天就来了。现在的牛仔裤不再只有蓝色,它有几十种颜色、几百种款式;可供选择的汽车样式也很多;阿斯匹林有几百种;啤酒有上千种。

要为这么多产品打开市场,广告公司拼命鼓吹个人控制。当一个人有很多钱要花时,个人主义就变成一个有利可图的世界观了。

现代的自我不再是往昔的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的自我充满了各种意见、决定和偏好。这就是最大的自我。

我们的财富和科技使我们的自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让我们体验到从没有过的选择,感受着快乐与痛苦,获得支配行为,将自尊、效率、自信等最大化。我把它叫做“新自我”,一个关注喜悦与失落的自我,一个最大的自我,这正是它与被取代的旧自我——最小的自我之间的差别。最小的自我只会有行为,不会在意感觉是怎样的,它只关注责任问题。

支持自我提升的人在最大的自我出现之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个社会如果把龙卷风看成是上帝的旨意的话,就不会去建防风洞,即使建成了,人们也不会躲进去,甚至也不会去收听天气预报。一个社会如果把酗酒认定是懦弱和无法改变的劣根性,它就不会去关注酗酒者的饮酒状况。一个社会如果把抑郁症鉴定为不良基因或不良的大脑生化物质的结果,人们就不会在碰到失败时尝试去改变沮丧。在最低限度自我的社会中,是不会有治疗、康复、自我提升这些观念的存在的。这个社会也不会对心理学感兴趣,因为它坚信人是无法改变的,所以最低限度的自我并不会采取行动来改变自己。

但当社会像我们现在一样把自我推到最高潮时,最大的自我的想法会变成科学研究以及治疗和自我提升的主题。提升自我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是什么畸形怪胎。事实上,自我提升和治疗通常都是很有效的,因为深埋在这些策略下的信念就是人的可塑性。最大的自我相信,自己能改变和完善自己,这个信心就足以让他们心想事成。不仅如此,人的可塑性的信念其实是倾向于自我实现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虽然“自我提升”和“心理治疗”的羽毛已渐渐丰满起来,但仍有很多人对此将信将疑,更何况现在是生物精神病学的时代,对情绪、人格和心理疾病都有了一些生物医学方面的理论。下面是生物精神病学的三个原则。

●心理疾病其实是生理疾病。

●情绪和心情是由大脑的化学物质控制的。

●人格是由基因决定的。

这三点和我们之前所说的人能够改变自己的观点完全是背道而驰的。生物精神病学对改变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

●治愈内在的生理病因就等于治愈了外在的心理疾病。

●药物可以治疗消极情绪和心情。

●我们的人格是固定不变的。

这是一个很极端的观点。虽然现在也有许多折中的看法,例如生物和环境的“交互作用”、基因的“贡献”、准备好的条件和基本的“倾向”,但是其中一些折中的观点只是麻醉剂,使我们的思维钝化而懒于去思考先天和后天的基本差异。本书所处的位置是合理的中间立场,但这一章例外。本章一开始就摆出了最极端的看法,这种极端的看法其实代表了大部分生物医学界人士的看法。

他再也不说“我是一条虫”了

下面是一个精神失常者的报告。

一天早上,莱斯特一身怪异装扮,出现在他父亲的干果店里。他一丝不挂,全身涂满了红褐色的油漆,并沾满了稀泥。一根大鱼钩钩着他的面颊。

“我是一条虫!”他在地上边爬边说。收银员打电话报了警,莱斯特被送到了医院。

在医院里,他被诊断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他幻想听到了鱼的声音。发病时,他认为他是别人追杀的目标。他一直说自己是一条虫,可能是因为他的女朋友跟他分手时说:“你这个虫!”然后摔门而去。她的离去对他打击很大。他在情绪上有很大的波动,从残暴到轻微的躁狂,再到严重的哀伤。

莱斯特依然疯疯癫癫。但在1952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件堪称奇迹的事,该医院的一位驻院医生刚从法国回到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市。这位医生在法国进修了一年,离开法国前,他去卢森堡参加了法国精神病学家和神经学家的年会,在会上巴黎圣安医院精神科主任德莱宣布,他在治疗精神病上有了新突破。

精神失常是最危险的心理疾病。在1952年巴黎、纽约、莫斯科和孟非斯的精神病院挤满了像莱斯特这样的病人。这些病房被称为“蛇穴”,里面的人有幻觉,根本无法沟通。他们要么不说话,像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要么疯狂到必须用绳子把他们绑起来。他们要么喃喃自语,要么面壁思索。对这些患者用的很多办法都失败了,如电击治疗、人工冬眠、大脑前叶切除、胰岛素休克、各种药物混合剂等。他们的病可能会有所缓解,但一般都认为是不可能治愈的。

德莱宣称发现了治愈的方法。他和皮埃尔·德尼克(Pierre Deniker)两年前尝试了一种由法国罗纳普朗克制药公司(Rhone-Poulenc Drug Company)合成的专治花粉热的抗组织胺药物。服用此药后,病人会变得异常安静,几天后幻觉会消失,就像冬天早上枝头的冰雪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点融化一样,这些精神病人又开始回到现实世界中了。

在对莱斯特会诊时,医生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心理分析师坚持采用心理治疗,认为他的幻觉来自对同性恋的恐惧。他们说,所有的精神分裂症患者都是“潜在的同性恋者”,给他吃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药物治疗会使患者忽略内心的冲突。但这位刚从法国回来的驻院医生却不这么认为,他强烈地支持德莱的发现。对莱斯特注射了新药——氯丙嗪(Chlorpromazine),他立刻就放松下来了。莱斯特被他自己的装扮吓呆了。他把身上的残漆洗掉,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现在“我是一条虫”这句话在他眼中就像在我们眼中一样很疯狂。三周后,他就完全康复了。

这个新药在精神病学领域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每一个重要的医学中心,氯丙嗪都被用来治疗精神病人,并且大多情况下都很有效。大多数人在几周内就大有改善,许多人恢复得出奇的好,甚至有些在“蛇穴”里住了十几年的人,在服用后几个月就出院回家了。这样“蛇穴”就空了出来,几十年来精神科第一次有病床空出来。

氯丙嗪引发了药物的革命,这在精神病学上被称为“第三次革命”。第一次是皮内尔(Pinel)砍掉疯人的脚镣,第二次是弗洛伊德发明了精神分析法。药物革命的前提是异常的情绪是由异常的大脑化学物质引起的。改变大脑的化学物质就可以改变心情和情绪。

如果你不喜欢自己的情绪,那就吃药吧

药物革命传播得非常快,现在的医生可以做到对症下药了。药物的使用让精神科医生重新得到传统医学界的同事们的尊敬。药物既便宜又快速,具有很大商机。很多人开始将药物推销给医生、国会议员、媒体和社会大众。

药物的确是真正有效的东西。成功的病例数不胜数。新药的实验不停地证实了药物比糖片有效,实验组比控制组效果更好。大约有60%的病人病情好转,尽管很少有人完全康复。

抑郁症、躁狂症和焦虑症

当人们普遍接受了对精神病患者使用药物后,医生也开始尝试用药物治疗其他的心理疾病。第一个抗抑郁药的发现是很偶然的。医生对肺病患者用了一种新药,结果病情得到了好转,病人的心情变得很愉快,在走廊上跳舞、欢呼。这种药——异丙烟肼(Iproniazid),是一种安乐药,它也可缓解抑郁。1957年刚上市时,40万名病人服用了此药。不幸的是,这种药有毒性,有时还会致命。不久它就被一种叫三环剂(Tricyclics)的较温和的抗抑郁药所取代,药厂竞相制造那些大同小异的药。它们也都有效,并且副作用少一些,有效率高达65%。1990年的《新闻周刊》(Newsweek)封面是百忧解(Prozac),这种药被称为抑郁症的新突破。它功效跟以前的药物一样,只是副作用更小。

与“奇迹”药物——碳酸锂(Lithium carbonate)相比,抗抑郁药的药效只能算中等水平。约翰·凯德(John Cade)是位澳大利亚医生,他在原始简陋的实验室中发现躁狂症病人的尿液竟能杀死天竺鼠。如果他先把锂这种有毒物质注射给老鼠,它们就变得安静、懒散、爱困,这时再把躁狂症病人的尿液注射给它们,天竺鼠就不会死。凯德对躁狂症病人试用了碳酸锂,几天后,他们的烦躁不安、跳跃性思维、坐立不安、不能专心以及异常兴奋的症状都渐渐改善了。

到了1970年,精神科医生按照惯例会给燥郁症病人开碳酸锂。在这种药发明之前,躁郁症是种没希望治愈的病,15%的患者会自杀,大部分人无法工作,虽然得这种病的人都是很有天赋的。他们的怪异行径会带给家人很多痛苦。有了这种药后,一切改变了,约有80%的患者服用此药后病情好转,成效显著。

最令人震惊的是抗焦虑药。焦虑通常被认为是一种生活中不可避免的情绪。弗洛伊德认为它是基本的情绪。然而,当它失去控制时,焦虑就成为了一种疾病。

20世纪50年代中期,眠尔通(Miltown)这种药第一次被用来治疗焦虑病人,焦虑的病人服用后几分钟内就会变得软弱无力,所以他们很容易就入睡了。

可想而知,眠尔通立刻就被广泛采用。厂家竞相生产这种新药。后来利眠宁(Librium)取代了眠尔通,成为世界第一药。安定(Valium)的药效时间是利眠宁的五倍,所以利眠宁又被取代了。

生物精神病学的第二个原则似乎没有什么争议。药物征服了精神分裂症、躁狂症,消除了常见的沮丧和焦虑情绪。情绪只不过是大脑的化学物质而已。如果你不喜欢自己,就可以用适当的药物来改变自己。

是药三分毒

我已经对药物进行了系统的举例分析。药物对情绪是有效的,可以大大抑制躁狂,适度缓解沮丧,治疗焦虑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精神病患者的妄想症也可以用药物来控制。

但凡事都有两面。为什么药物会有作用?你脑海中可能浮现出一个药物杀死外来入侵病菌的画面。我对药物的作用机制有不同的见解,这可能会帮助我们理解药物的阴暗面。在我的脑海中,药物是外来入侵者,就像疾病一样。你的身体把药物当成毒物,你的免疫系统会动员起来抵抗它。这样行动的副作用之一就是这些活跃的防御体系正好把疾病消除了。药的真正副作用是控制疾病,而药的真正作用是制造出另一个比较轻微的疾病,只是我们误把这个真正作用当成了副作用。

麻痹性痴呆症就是第一个用此策略控制住的疾病。在1917年,奥地利的精神科医生尤利乌斯·尧雷格(Julius Wagner von Jauregg)故意让麻痹性痴呆症病人得疟疾。他推测疟疾会引起高烧,也许能够扼制麻痹症。结果确实如此,尧雷格在1927年得到了诺贝尔医学奖,成为唯一得过诺贝尔奖的精神科医生。在我看来,尧雷格的策略在医学界并不稀奇。药物通常都是以引一个较轻的疾病来治疗较重的疾病。

精神病

治精神病的药物对60%的病人似乎都有效。虽然精神分裂症病人变得更听话、更安静、不那么怪异、较温顺了,但他们仍是精神分裂症病人。对医护人员来说,管理方便了很多,也易被误认为是痊愈了。

莱斯特仍觉得自己有奇怪的想法,但不像以前那样逼他去做某些事。虽然他也常觉得自己是一条虫,但现在他学会了不告诉别人这种想法。

可惜的是,从1952年后,莱斯特因为幻觉再次出现,又进了六次医院。

“蛇穴”曾因药物而空了出来,但这些病人就像旋转门一样,时不时地又会回来。精神病院把他们放到街上来,他们的情况就变坏了。他们要么忘记吃药,要么就是药对他们已经失效了。不久,警察又把他们送回了医院。

精神病人不是因为神志不清或健忘才没吃药,而是故意这样做的。我曾经假扮成病人,关进宾州州立精神病院。我发现医护人员发完药后,很多病人立刻去上厕所。我发现他们排了很长的队伍,等着把藏在舌头下的药吐出来,冲掉。

这些抗精神病的药会产生一些副作用。最明显的副作用就是心律不齐、血压低、不能抑制的烦躁、好动、焦虑,面无表情、肌肉僵硬,他们不能笑,全身颤抖,步履蹒跚。还有少数人甚至因为这个而丧命。当药物摧毁大脑中控制运动的东西时,就会出现一个毁灭性的、骇人听闻的副作用——迟发性运动障碍(tardive dyskinesia),病人会无法自控地吸嘴和咂嘴。

莱斯特的家人假装没注意到他的那些异常行为,但莱斯特常看起来像青蛙在捉苍蝇。

大约有1/4~1/3的病人在服药后出现这种畸形状态。药吃得越久,越有可能患上迟发性运动障碍。一旦开始发作,就完全不能逆转了。

抑郁症

抗抑郁症的药大概有65%是有效的。它就像抗精神病的药一样,治标不治本,一旦停药,就会复发。药物并不能改变深层的悲观看法和抑郁症的无助本质。服药后抑郁症有所缓解时,你会认为是给你开药的医生的功劳,而与你无关,因此你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应对生活上的不如意,也没有学会渡过难关的方法,也不知道对事对人可以有怎样不同的看法。

抗抑郁症的药同样也有许多副作用。单胺氧化酶(Monoamine-oxidase,MAO)曾经是很常用的药,现在看来可能是致命的。三环剂药性较温和,但会引起心脏病、躁狂的症状,病人会丧失记忆并极度疲倦。最新的百忧解比较不会让人昏昏欲睡、口干舌燥、汗流浃背,但它会让你呕吐、紧张和失眠。

焦虑症

抗焦虑症的药可以减轻焦虑,能明显让你放松,为你带来生命的春天,但它和抗精神病和抗抑郁症的药一样,只能治标。一旦停药,就会复发。更糟糕的是,如果这种焦虑源自一个实际的问题,你会发现在服药期间你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来解决问题。从某一方面来讲,焦虑是提醒你对生活做些调整的信息,而抗焦虑症的药却阻断了你获得信息的通路。此外,这些药都被滥用了。

抗焦虑症的药不像抗抑郁症或抗精神病的药会有不好的副作用,但长期服用,效用就会降低,还可能上瘾。

躁狂症

锂对躁狂症是很有效的。但这种药的主要问题是病人不肯服用它,因为他们喜欢保持躁狂的状态。在过去的几百年里,锂都被当做一种药来使用,但它会引发心脏病。澳大利亚的研究员凯德发现了锂的抗躁狂性,从而让它再次流行。但医生们从一开始就被警告说,要小心监控服用锂的病人的身体状况。

你无法超越你的基因

生物精神病学的最后一个原则是基因性。这与我们这个时代的政治敏感性是如此地对立,以至于它的卷土重来再一次震惊了我们。生物精神病学者怎么可能相信这样“未开化”的看法呢?让我们看一下一个虐童案件的解释。

安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只要他不听话,他爸爸史蒂文就会揍他,不是简单地打屁股,一旦动手打,就停不下来。安迪越哭,爸爸越生气,直到安迪不哭时爸爸才会收手。孩子通常会被打得鼻青脸肿或伤筋动骨。他妈妈把他送去急诊室,谎称是他摔成这样的,但史蒂文还是被逮捕了。

史蒂文在童年时也是如此被他爸爸打的,他还记得他爸爸说过,他的爷爷也是这样打他爸爸的。

社会心理学家告诉我们,这种虐待儿童的循环是习得的。史蒂文打安迪是因为他曾被他爸爸打过,而他爸爸学会打史蒂文也是因为他被自己的爸爸打过。所以那些从小被父母虐待的孩子比没有被虐待的孩子,长大后虐待自己孩子的可能性更大。还有一个理论也能解释这种现象,但这种理论在社会上不太流行,所以社会心理学家就把它忽略了。

进化的所作所为

另一种解释就是攻击性是遗传的,有攻击性的人有着攻击性的基因。这个理论说明,打孩子的人身上有这种基因。如果被虐待的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么这个小孩长大后也会虐待他的孩子,不是因为他学会了,而是父母把攻击性基因遗传给了他。

史蒂文打安迪是因为他继承了这种攻击性基因,还是因为他从自己被打的经验里学会了这一套?怎样才能回答这个问题呢?

我们相信基因能够改变某一个简单的特质,如眼睛的颜色。但基因能否改变侵略性的人格特质这种较复杂的东西?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先仔细想想进化的对象是什么以及进化选择的是什么。

我认为基因和简单的特质,如眼睛的颜色,只是有间接的选择关系。进化保留它们是因为它们的主人比另一套基因的主人能更好地繁殖和生存。进化直接选择的东西是使基因主人比别人更有繁殖力、更有生存力的那些人格特质。这些人格特质是复杂的,如美貌、智慧、攻击性都在自然选择单上名列前茅。自然只关心那些能够直接完成“生殖成功”的模块,这意味着选择复杂的特质才是进化的正常机制。

分子生物学家却从另一个角度来研究进化。他们只聚焦于那些简单的特质和基因,因为基因可以测量很多次,能够重复得到同样的数据,正好符合科学界注重量化的风格。但这并不意味着自然对简单特质或其分子构成感兴趣,也不意味着简单特质的遗传性代表了较复杂的基本特质也是遗传得来的。

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美貌基因,也不可能存在美貌的分子生物学。美貌基因的排列组合多如牛毛,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样的自然选择过程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但美貌仍是进化选择的目标,它和智慧、攻击性一样都可能具有遗传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攻击性基因”没什么好研究的,但攻

击性的遗传性就意义非凡了。

人格究竟会不会遗传

美貌、攻击性、紧张、沮丧、智力等特质都是遗传得来的。但如果你找不到隐藏在人格特质后的那些基因的话,你又怎么知道它是遗传的还是习得的?其实这个看似头疼的问题却有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解决方法:研究双生子和被领养的孩子。

同卵双生子通常在基因上是几乎完全相同的。异卵双生子有一半的基因是相同的。异卵双生子基因的相似程度就和亲生的兄弟姐妹差不多。当同卵双生子在某些人格特质上比异卵双生子更相似时,我们说这种特质就是遗传来的。

对眼睛的颜色来说的确如此,但对较复杂的特质,如唱歌、舞蹈、文学能力又是怎样的呢?这些能力可能来自遗传,还有可能来自后天的教养。我们都知道同卵双生子教养方式会更相似:父母给他们穿同样的衣服,让他们睡同一间房,上同样的课等。但在不同家庭环境中分开教养的,有着同样基因的同卵双生子,如果他们的人格特质相似的话,那肯定就是遗传,而不是环境的原因了。对在不同家庭长大的同卵双生子进行研究,可能是最能回答我们这个问题的方法了。

托尼和罗杰还在襁褓中时就被领养了。托尼生长在费城一个温暖的意大利工人家庭。罗杰在佛罗里达州长大,父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犹太人。托尼是个推销员,在各地跑推销。有一天,当他在新泽西州的一家餐厅吃饭时,有一个女士跑过来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对他说:“罗杰,你好吗?你很久没给我打电话了。”当他最终说服这位女士他不是罗杰,也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时,他的好奇心被引发了。他大费周折地找到了罗杰。当他们核对了生日后,才知道他们是双胞胎兄弟。

这种相似性令人吃惊。当然他们外表看起来很像,声音听起来也像,智商差不多。他们用同一种牙膏,都从小学起就是无神论者,学业成绩也一样。他们都抽幸运牌的香烟,都用卡奴牌的须后水。他们加入了同一个政党,有着相似的工作,喜欢相同类型的女人。在他们接下来的一次生日宴会中他们互送了礼物,结果是一模一样的毛衣和领带。

对于科学家来说,遗传率程度和遗传的人格特质范围比趣闻轶事更令人印象深刻。下面列出的就是那些与分开抚养的同卵双生子非常相关,而与异卵双生子不那么相关的特质。

●智商 ●工作满意度 ●神经过敏症

●心智速度 ●择业就业 ●看电视次数和程度

●感受速度及准确性 ●愉快(积极情感作用)

●幸福感 ●笃信宗教 ●沮丧(消极情感作用)

●自我接纳 ●传统主义 ●自我控制

●饮酒及滥用药物 ●冒险精神 ●支配欲

●专制 ●犯罪行为 ●外倾性

对瑞典的500对双生子(包括同卵和异卵的,也包括分开抚养和一起抚养的,现在都已是中年人了)进行的大规模研究结果也差不多。

被领养的孩子

除了研究分开抚养的同卵双生子外,还有一种方法也行之有效,那就是通过比较被领养的孩子亲身父母及其养父母。有关这方面的研究很多。丹麦有着最完整的领养记录,所以丹麦的人口记录是研究先天遗传与后天教养关系的最好资料。研究者研究了1953年在哥本哈根出生的所有男孩的生父与养父的犯罪记录,以及这些孩子的犯罪记录。

研究结果发现如果生父和养父都没有犯过罪,那孩子的犯罪率是10.5%。如果养父犯过罪而生父没有,那孩子的犯罪率是11.5%,然而这个差异并不显著。由此可见,罪犯抚养孩子,并不会增加这个孩子犯罪的可能性。

如果生父(孩子出生最多六个月就没再见过他)是罪犯,但养父不是,那孩子的犯罪率是22%。“犯罪基因”让犯罪率整整提高了一倍。如果生父和养父都是罪犯,孩子的犯罪率会升到36.2%,是生父没犯过罪的孩子的三倍。

这些数据表明犯罪有着先天的生理性因素。犯罪是能够遗传的,这真是让人吃惊不已。而其他相似的研究也得到同样的结果:大部分的人格特质都具有高度的遗传性。

结果揭晓

因此,生物精神病学的最后一个原则也水落石出了:过去十年的研究都表明人格是能够遗传的。这个原则和前面两个原则合起来,你会对人格有更深刻的印象。

生物精神病学是心理疾病的哲学,所以我们必须谨慎待之,我对每一个原则都有一个警告。

第一,心理疾病是生理疾病这个说法仅在麻痹性痴呆患者身上得到了证实。而在精神分裂症、老年痴呆症及躁狂症患者身上都没有得到证实,至少都没有找到生化方面的原因。至于抑郁症、焦虑症、性障碍、肥胖以及创伤后压力失调症等,都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

第二,情绪会随药物而改变。情绪只是大脑中的化学物质在作祟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到目前为止,药物也不是百试不爽。所有的药都是治标的,而且都存在有害的,甚至是致命的副作用。

第三,人格是会遗传的,这种说法已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但人格并没有占据所有的遗传基因,人格特质的可遗传程度都大致为0.50(除了智商外,智商是0.75)。也就是说,至少有一半的人格是不会遗传的。这时,就该轮到心理治疗和自我提升粉墨登场了。

接下来,本书要讨论的内容就是哪些是能够改变的,哪些是不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