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儿!胡闹!”黎贵妃原本闲靠着的身子猛地坐直,美目圆睁,身边的太监宫女都反应迅速地跪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再喘。
七皇子百里明煦异常委屈地钻进黎国舅怀里,眼神恳求地看着他,年仅十岁的少年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使得母妃突然这么生气。
“唉,妹妹,别吓坏了小煦儿。都是我家那个畜生不争气,不学无术就罢了,还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教给煦儿。”黎国舅抱着百里明煦,长长叹了一口气,“煦儿,你父皇喜欢听戏,他是个威武的皇帝,煦儿可以喜欢听戏看戏,但不能自己去唱,知道么?”
百里明煦似懂非懂,半晌点头,“哦”了一声。
黎贵妃的怒火总算压了下去,朝百里明煦伸出双臂,道:“煦儿,到母妃这里来。”
百里明煦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走过去,黎贵妃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宠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煦儿,过些日子,母妃替你找个学问高深的老师,将那些该懂的道理一一教给你。”
百里明煦眨了眨无辜的眼睛,问道:“那个人是谁啊?平日里教我读书的先生已经够多了,那个人又要教我什么?”
黎贵妃仍旧高深莫测地笑:“教煦儿明白自己的身份……”
大兴历景元十七年四月初一,皇城太和殿内举行了由景元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考生皆为礼闱中脱颖而出的贡士,考题只时务策一道,时限一日,日暮交卷。
殿试结束后,四月初二读卷,四月初三放榜,三年一次的科举便算落下帷幕。
百里婧自那日清晨入宫,一住便是十余日,季节变迁,锦华宫中的海棠花俱都凋零。等她出宫时,正巧赶上张榜日,街面上拥堵不堪,数不清的学子或看热闹的百姓挤在布告栏前,相当嘈杂。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欣喜若狂,甚至有人相互扭打了起来。
大兴国的科举考试到景元帝时逐渐完备,前朝商人地位低下,没有入试资格,如今却大有改观。一朝成名天下知,寒门学子终于有机会出人头地,是以,有这些混乱和癫狂的画面并不算稀奇。
百里婧坐在马车内,撩起轿帘看着眼前拥堵不堪的场面,想起在鹿台山上时,三师兄曾说过,他是武举人出身,等他武艺大成,便会赴盛京参加三年一次的武举考试,他要夺武状元!
日子飞快,等科举一放榜,很快便到武举考试的时间了。
鹿台山上的人除了潜心习武,并不知道彼此身份,她听罢三师兄得意洋洋近乎炫耀的口吻,便跑去问韩晔,问他想不想参加武举。
韩晔微愣,丫丫,我做不了武状元。
她当下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怎么可能?!就三师兄那个样子,他要是成了武状元,我也能做武状元了,何况是韩晔?
韩晔摸摸她的脑袋,他清俊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含笑,神情之中却掺杂了些许她看不懂的落寞,他说,丫丫,让你三师兄赢吧,等他当了武状元,我们岂不是比武状元更厉害?说出去多有面子。
她想想,哈哈笑了……还是韩晔聪明。她从来不贪什么虚名,做不做武状元有什么了不起?她只是觉得韩晔最厉害罢了,不喜欢看到三师兄把韩晔比下去。
后来才知道,韩晔是晋阳王世子,凡是皇室的直系或旁系后代,皆没有参加科举武举的资格……文状元武状元,韩晔是真的做不了,他没骗她。
“咣咣——”
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打断了百里婧的思绪,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城东官员街而去,这架势,应该是去给状元郎贺喜吧。
即便看不到拥挤的人群之后的那张明黄色皇榜,百里婧大约也能猜到状元郎是哪位,左相府今日想必十分热闹。
为了避免拥堵,车夫绕远道,自城中长兴街穿行而过。素来繁华的长兴街,竟因为放榜日的到来,人流疏落了不少。
这是一条富人街,汇聚了盛京城最好的酒肆、最多的美食和应有尽有的乐子,比如,让城中人趋之若鹜的碧波阁就临长兴街而建,无论白天夜晚,碧波阁的客人都络绎不绝。
马车经过碧波阁门前时突然急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大着嗓门骂道:“走路不长眼睛啊!往哪儿撞呢你!”
百里婧挑起车窗帘子的一角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站在碧波阁正门的台阶下,摇摆着东倒西歪的身形,大着舌头指着前头的车夫挑衅:“你……你管我……我他妈的爱撞哪儿……就撞哪儿……我……不只要撞,我……我还要吐……呕……”
说完,便一头朝近在咫尺的马车车厢撞了过来。
“驾!”
车夫猛一挥鞭,骏马扬蹄,拖着车厢朝前急急奔去,那个醉酒的男人没了倚靠,竟一头扎进自己刚吐出的秽物里,满地的惨不忍睹。
百里婧眉头一蹙,放下了帘子。
车夫自奔跑的马车前探出头,畅快地笑骂道:“摔不死你,醉鬼!”
碧波阁的老板娘扭着臀跨出门槛,叉着腰骂左右的伙计道:“都瞎了是吧?!给老娘把这不长脸的脏东西轰远点儿,别污了楼上雅座的爷看美景的眼睛!”
两位伙计不情不愿地上前将那趴在地上的“醉鬼”搀起来,憋着气忍受秽物熏陶疾走几步,一脚把那人踹进破巷子里去了,巷子里头正躺着好几个四仰八叉的“醉鬼”呢。
等地上的秽物也被清理干净,老板娘这才满意,风姿绰约地扭下台阶,仰头对二楼靠窗的位置上端坐的男子道:“这位爷,真对不住,可给您添乱了!窅娘这就给您送上碧波阁珍藏的好酒,您消消气儿吧,多喝几杯,啊?”
碧波阁的老板娘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见风使舵,一双巧嘴能把人哄得团团转,然而,她说完这番话,却没如想象中一样得到半句回应。
那是一位身穿锦绣白衣的年轻男子,气质高贵无双,他侧着脸,眼睛静静注视着方才那辆马车前行的方向,直到马车车轮滚动的声响和疾驰的影子都消失无踪,他却仍未收回目光。